魔王今天报税了吗？(配影)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和一头龙聊天的，即使这头龙力图表现出亲切无比。
当巨大的龙体出现在面前，大多数人的本能反应是身体和大脑的凝滞。
这是人体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以免自己的错误行动带来庞然大物的愤怒，从而产生无法承担的后果。
在自顾自地说了十几分钟后，这只聒噪的黄铜伸出舌头舔舔嘴唇，林琳注意到他的舌头是分叉的，类似于蛇那样。
也许正是因为它有两个舌头，才这样喜欢说话，林琳胡乱猜测。
安静下来的黄铜龙凝视着几人，而后巨大的头颅微微低下，虽然并没有凑近太多，但还是让人能够感受到它将注意力放在了林琳身上。
“光明系法师，”这头黄铜龙再一次开口，“你看上去很淡定，我很喜欢你的从容。”
而与此同时，那些不够从容的，队伍中戒备而谨慎的其余三人在林琳的面躯体缓缓僵硬，被一层黄铜色的薄膜包裹，金属色的光泽折射在他们的身上，使得他们看上去像是真正的铜像。
林琳伸手去触碰洛尔肯的手指，那里冰凉而坚硬。
“他们还活着吗？”林琳问，回头问向黄铜龙。
黄铜龙将下颌趴在地上，这使得它能从更清晰的角度看到林琳的脸。
“活着，”黄铜龙回答，“只是屏蔽了他们的感官，因为我想让你说真话。”
林琳缓慢转过身，看向这头龙。
也许是因为黄铜龙热衷于和不同种族，不同年龄的智慧生物交谈，他们拥有着优越的洞察力。
同样的，他们也有着无与伦比的好奇心。
“我不是你见到的第一头龙，你见过其他的龙么，并且活了下来？”
显然，这头黄铜龙熟知自己的另类同伴都是怎样的的存在。
巧合的是，黄铜龙的好奇心和林琳的目的一致，林琳平日就是一个相当坦诚的人。
“我有蓝宝石龙朋友，”林琳说，“你认识萨菲尔吗？”
林琳的口语中“萨菲尔”一词并不是通用语的说法，而是偏向于龙族的语言。
在魔王城中，无论是魔王还是萨菲尔本身，甚至于十分讨厌萨菲尔的黑暗精灵菲克斯，在说萨菲尔名字的时候都用的是龙语。
在林琳磕磕绊绊的龙语中，“萨菲尔”大概是她发出的最为标准的读音。
当这样流畅的语言出现在人类女性口中之时，硕大的黄铜头颅缓慢眯眼。
“萨菲尔，我当然知道它的名字，他在年轻龙中是很出名的家伙，”黄铜龙开口，“不，他还是头少年龙的时候就很出名了，是个有聪明脑子但一心扑在书上的家伙。”
林琳意识到这头黄铜龙体格虽小，但比萨菲尔更为年长。
林琳保证，萨菲尔他本人绝对不知道自己这么出名，他的朋友实在是稀少，传言甚至传不到他的耳朵里。
而后，黄铜龙十分慷慨地说出了他所知道的信息：“萨菲尔是头冷漠的蓝宝石龙，原本他应该一辈子和书本共同守在那个冰冷的地下洞穴中，但是他的傲慢让他付出代价。”
“据说他和黑暗神下了一盘棋，萨菲尔输给了神明，所以要辅佐魔王的统治。”黄铜龙咂咂嘴，“要我说，谁都知道没人能战胜神明，他一开始就不应该答应那一场棋局。”
林琳却捕捉到了关键词：“黑暗神能够直接降临这个世界？”
要知道，无论是现在还是未来，光明神都只能够依靠天使或者信徒来传达祂的意志。
对于林琳的发问黄铜龙不仅没有表现出生气，它还十分高兴，黄铜龙喜欢对方渴求它的知识的模样：“是啊，虽然有一部分家伙称之为‘黑暗神的影子’，但是能够看到神明的影子已经很不错了。”
黄铜龙只讲述了一点黑暗神的事情，看来他对萨菲尔和他所辅佐的魔王阵营更有兴趣，他甚至还能点评每一位成员的优缺点。
那些名字对林琳来说都相当陌生，甚至于黄铜龙口中的“魔王”也不是林琳印象中的小羊，而是更为有压迫力的很是强悍的模样。
黄铜龙滔滔不绝，林琳没有兴趣。
林琳默默在旁边捡了一条软垫子坐了上去。
将魔王城的所有成员批判完毕，黄铜龙才插空告诉林琳：“你坐的那一条毯子很珍贵，是遥远的东方产的。”
“哦，对不起，”林琳默默站起来。
“你可以短暂地坐一会儿，”黄铜龙表达了自己的慷慨，然后它又皱了眉，鳞片之下，能够看到龙族肌肉的微小变动，“这一届魔王阵营太弱了，实在是令人痛心。”
没有关系，下一届更弱。林琳静静地想，那才是扶不起的阿斗。
林琳只能在黄铜龙看上去没有止境的言语中插空问一些她想知道的事情。
比如：“您的伤是怎么来的？”
林琳这样问着。
原本正在大谈特谈人类音乐历史的黄铜龙缓慢地闭合了龙的嘴巴。
一人一龙对视。
黄铜龙吐出一个名字：“萨菲尔。”
林琳：……因为你太吵了吗？
黄铜龙刚刚说了那么多关于萨菲尔的故事，完全没有提及自己被打这件事呢。
“您并不是一头慷慨的龙，您有所隐瞒，”林琳戳穿黄铜龙。
“你也不是萨菲尔的朋友，”黄铜龙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你不了解他。”
嗯……两个智慧生物都有一点暗暗较劲的意思。
林琳觉察到黄铜龙似乎挺享受这种微小的冒犯，大概会让他觉得自己是一头拥有宽容美德的龙。
和挑剔的蓝宝石龙相比，黄铜龙是十分容易被讨好的种族，只需要倾听他们的言语，并且顺着他们的话题就可以。
但，龙终究是龙。
即使并未特意表现出傲慢的模样，但是黄铜龙显然已经替在场的人类做出了决定。
和外出相比，呆在龙的巢穴是更安全，且能够让他们得到知识的选择。
他们无法离开龙的巢穴。
黄铜龙是林琳遇到过的最擅长饲养的龙族，林琳觉得他应该也这样“饲养”过别的生物。
饮食，睡眠，卫生都得到了解决，林琳觉得自己成为了曾经饲养过的仓鼠。
只是仓鼠不会被主人在熟睡时拉起来，听它讲述一些故事。
林琳光明属性，又认识黑暗阵营的龙族这种特殊性让黄铜龙很偏爱和她讲话。
而且林琳比较配合，相比之下，洛尔肯就不安分多了。
他既会在黄铜龙说话时表现出不耐烦的模样，又会想尽办法逃跑。
而这位黄铜龙同样擅长应对猎物的逃跑。
一天又一天过去。
林琳甚至开始觉得，他们可能会在这里渡过漫长的冬季，直到春天来临，黄铜龙依照他的习性外出，他们才有逃跑的机会。
而后，在某一天，大地震颤。
林琳在柔软的草铺中醒来，躺在她身侧更为警觉的洛尔肯拉住她的手臂，让她躲在更靠近墙角的位置：“地震了。”
林琳起身，她闭上眼睛，感受着大地的振动。
“不是地震，”林琳说，“是龙来了。”

大地震颤，松动的墙壁掉落一点尘土。
洛尔肯将林琳拉在身后，又因为林琳的言语而诧异：“龙来了？”
对于生活在这个世界的大多数生物，一辈子有一次见到龙的机会已经足够让人震惊，狼人完全没有想过还会看到第二头龙。
即使那头未知的龙还没有现身，冒险者逃离危险的本能已经让队长和男性法师向巢穴更深处逃离，他们模糊地意识到，此刻正在洞穴外的那头龙应该更不好惹。
林琳印象相当深刻，初次见面时萨菲尔并不喜欢人类，或者说他不喜欢任何弱小的生物。
但是仔细想想萨菲尔也不喜欢麻烦的家伙，不喜欢蠢货，不喜欢太过咋咋呼呼的性格，不喜欢过于沉默没有趣味的性格，这样一盘算魔王城里没有一个人符合萨菲尔的审美。他公平地讨厌着每一个人。
林琳也跟着其他人的选择往里面走了走，但未能如愿。
她被一阵风吹得推出去半米远。
巢穴内部封闭温暖，这不是普通的风，而是带着热气的从上向下吹拂的热风。
林琳抬头，看到刚刚对她吹了一口气的黄铜龙，黄铜龙硕大的眼睛正在看着她。
黄铜龙的吐息是火焰，林琳还得感谢它刚刚吐气的时候忍住了，没崩出来两个火星子烫到她。
和林琳对于大地震动做出的判断不同，龙族优越的嗅觉让黄铜龙更早确定来者是谁。它站立起身，面部朝向洞穴入口的通道，守护自己的巢穴，以及巢穴内部的珍贵藏品。
黄铜龙冲着林琳抬了抬下巴，催促：“你不是萨菲尔的好朋友么？快去迎接吧，你朋友来了。”
林琳不敢相信地睁大眼睛。黄铜龙让她上场？
这是何等怂包且厚颜无耻的行为！
林琳暴怒：“萨菲尔是龙族，你怎么不迎接！”
黄铜龙理直气壮：“那是你朋友又不是我朋友，而且我打不过。”
林琳说：“我也打不过！”
显然，话痨的黄铜龙十分擅长胡搅蛮缠，它催促林琳：“我受伤了，你难道让伤者上场吗？我好吃好喝地供养着你们，自己都好多天没吃东西。”
林琳说：“因为龙原本就可以好几天不吃东西，你别想欺骗我。”
洛尔肯警戒地看着那头想要鼓动林琳走在前面的黄铜龙，以及洞口未知的客人。
他是一位十分年轻的狼人，这种年轻不仅是年龄上的，也是经验上的，洛尔肯几乎很少离开村庄，即使他和魔物做搏斗，也都是低级别的战斗。
洛尔肯只做稳拿胜券的事情。
但是现在，显然一切都远超他的力量，洛尔肯原本就焦躁的情绪更为不安了。
洛尔肯听到了庞然大物的脚步声。
和谨慎的洛尔肯不同，龙族从不需要掩饰，甚至于可怖的脚步声对他人而言都是一种精神压力。
林琳注意到了洛尔肯的不对劲。
她从未觉得洛尔肯真如他对佩林所说，是对龙有兴趣才来的。
林琳认为洛尔肯原本是想要分得一些龙的宝藏，但是显然一切都没有如洛尔肯所愿，现在将有两头龙同时出现，洛尔肯这只小狼那条并不存在的尾巴几乎要彻底炸着竖起来了。
“放轻松，”林琳拉住洛尔肯的手，安抚他，“这没什么好怕的。”
洛尔肯看着林琳向前迈出一步，站在他的身前。
林琳的手掌手软，唯有指节处写字的地方会有薄薄的茧。
洛尔肯清楚地记着，他认为林琳是没有经验的，需要他人保护的大小姐。
当林琳与所有人的脚步相反，迎接向那个将要来临的“危险”。
洛尔肯看着林琳挺直的背影。
他在此刻意识到，他喜爱着眼前的人。
他在此刻意识到，他们并不般配。
事实上，林琳虽然和萨菲尔相处很久，但是大多数时候，这条蓝宝石龙都愿意以人类的形态对外展现。
一来是因为蓝宝石龙远离麻烦的本能，二来是减少他不小心对于其他人的伤害。
过于庞大的躯体，哪怕是尾巴轻轻扫过，如果有人不小心波及，都可能产生生命上的威胁。
但，年轻的萨菲尔显然并没有这样的觉悟，或者说，他并不在意。
庞大的龙族进入同类的巢穴需要微微低头，和黄铜龙不同的额前笔直尖锐的犄角威慑着他的龙族同类，昏暗的洞穴之中，璀璨的蓝色鳞片在墙壁上折射出绚丽的色彩。
萨菲尔的体格和林琳记忆中相仿，只是鳞片的色彩不同。
这个年纪的萨菲尔蓝色鳞片更为鲜亮，蓝宝石般的竖瞳威压更甚。
蓝宝石龙完全没有收敛的意图，他先是看了一眼巢穴中最为醒目的黄铜龙，在略有些嘲弄地扫了一眼黄铜龙收藏的木雕和针织品之后，他的视线移动向那些对他而言过于渺小的人类。
这一次，蓝宝石龙凝视他们的时间比木雕更短，他似乎觉得这个巢穴是彻底的无趣。
“你来做什么？”黄铜龙开口，龙的声音让地面微微颤动。
萨菲尔没有开口，反倒是刚刚一直藏在他身后的一个身影向林琳冲去。
无论是黄铜龙亦或是林琳都吃了一惊。
过于依赖魔法的糟糕之处就是当对方是法术的绝缘体时，他们这些法师很难觉察到对方的存在。
高大的身影拎着林琳的后领将她举起来，在空中晃动了一下。
男人轻而易举地避开洛尔肯的偷袭，另一只手夺走了洛尔肯手中的短刀，锋利的刀刃在他手中折断。
超乎寻常的巨大的力量。
“我觉得这孩子就不错。”身后的男人说。
被人拎着后颈举起，林琳完全看不清对方的长相，法杖被对方夺走，林琳在空中晃荡一圈，试图用腿踢踹身后的家伙，失败了。
林琳大怒，被夺走的法杖一同共震。
“她看上去很有活力！我们就选这一只吧，”林琳没能看到面容的男人继续开口，“她是毛色很漂亮的雌性人类呢。”
林琳：……
林琳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抽象的赞美，就好像她是宠物店里的某只猫咪。
同时也因为这个男人多说了几句，林琳觉得这个家伙的声音虽然不太熟，但是她好像是听过的。
男人显然是在和萨菲尔说话。
蓝宝石龙低垂了眼睛，凝视林琳，这才专注打量这个人类。
“我们的部下中从来没有人类，”萨菲尔的声音是熟悉的低沉。
“哦？”男人语调上扬，“那就让她来当魔王吧！”
林琳：？？？
在林琳看到萨菲尔的反应之前，她感受到脖颈一疼，晕了过去。
林琳在寒冷中醒来。
脖子疼痛，四肢疼痛，她躺在一张只铺着薄薄毯子的床上，和直接躺在木板上没有任何区别。
空荡荡的房间，除了床以外，只有一张椅子。
林琳伸手摸了一下脖颈，用于隐藏魔王印记的胶带被人撕下，对方撕的并不干净，甚至还残留着淡淡的黏腻。
就像人类的指纹一样，每一位魔族留下的印记也都不同，林琳并不担忧他们会把自己当成这个时候的某个魔族的仆人。
林琳坐在床板上，向空中伸出手，法杖并没有出现。
法杖被彻底拿走了，这倒也是意料之内的事情。
林琳坐到床边，凝视黑色的地面。
这个地板还挺熟悉的。
虽然这个房间过于空荡，但是床的风格，以及门框上的花纹，都是林琳过分熟悉的模样。
木门从外面打开，蓝色长发的青年似乎并不意外林琳的醒来，或者说他正是听到了林琳的苏醒，所以对她关注。
只是林琳长久的一动不动引来对方的戒心。
林琳抬头，看着站立在门口，左耳带着蓝宝石耳坠的青年。
两人对视。
萨菲尔人形的模样看上去和两百年之后却别不大，只是眉眼间有着一种更为傲慢不羁的气质。
大概被魔王折磨两百年，他就会沉稳很多吧。
林琳重新低头，她坐在床的边沿，长裙之下，穿着厚实的白色长筒袜的小腿无聊地晃荡着。
“你为什么不离开那张床？”萨菲尔终于忍不住开口。
“我的短靴不见了，”林琳陈述这一客观事实。
空气凝固了。
林琳觉得萨菲尔将她的言语视为了挑衅，不过两百年后萨菲尔也总会因为他觉得自己的地位被挑衅了而产生不愉快的感觉。
“愚蠢至极。”
门被大力关上。
这种责骂对林琳来说不算什么，或者说因为听过萨菲尔对于魔王和其他干部更恶毒的谩骂，林琳甚至觉得萨菲尔对她有点客气。
真是奇妙，如果是两百年后的萨菲尔来责骂她，林琳有可能又会出现那种对抗心理，但是年轻了两百岁的萨菲尔说出同样的话，林琳并不会生气。
不久之后，门再一次被人打开。
林琳看着穿着厚实西装的家伙，竟然不觉得意外。
她一直都知道的，那对虎鲸兄弟的表哥是魔王城的一员。
虽然有点羞耻，林琳原本对布尔沃的印象并不深刻，但是因为对方的胸围实在是过于傲人了，以至于林琳在看到男人的当下，脑细胞立刻活跃了起来，和他关联的记忆自动浮现。
是那个总是穿着西服三件套，穿过女仆装，喜欢折磨弟弟，对穿越时空很有兴趣的魔王城前干部。
好吧，现在应该说是现任干部了。
布尔沃带来了一双新的短靴。
“你先凑活穿一下吧，”布尔沃叹气，“把你背来的时候你的鞋掉了一只，我就顺便把另一只也丢掉了。”
看来萨菲尔和他说了靴子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