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女天降(墨羽青言)

苏公子微微转过身，面对着沈云，眉头微挑：“怎么？你质疑本王？”
明明面带微笑，语气中却渗出一股冷意，虽不至于冷入骨髓，却如寒霜一般，让人不由心中一凛，断了想要继续说下去的念头。
沈云抬起眼眸，望着眼前的年轻人。自从衡王殿下萧世恒入北境以来，这还是对方第一次以真实身份与他对话。
明明二十出头的年纪，寻常时分不过是位白衣公子，潇潇洒洒，迎风而立，然而此时此刻，当他以衡王身份对话的时候，却展现出了完全不一样的气场。
这种气场与他的年纪完全不符，丝毫没有年轻人的青涩与意气，却有一种沉淀多年的老道和不容置疑。
沈云重新垂下眼眸，自己走到今天，也是沙场上拼出来的军功，对于皇亲贵族，他有着应有的恭敬，但是对于涉世未深的年轻人，他却打心眼里仍然存在着某种质疑。
可是面对衡王殿下，他的质疑，却莫名其妙的少了很多。
沈云思考了一下，再次开口道：“末将不敢质疑殿下，只是北蛮王的状况，事关重大，若他当真突然病危，末将在北蛮安插的钉子，也该报回消息才是。”
“然而直至现在，末将却并未收到相关的消息。而他的两个儿子还在暗中较量，故而，末将只是担心，这是他们散出的虚假情报。”
“虚假？”萧世恒“啪”的一声合上手中折扇，却并没有动气，而是歪着头想了想，唇角微微扬了扬，“好，那本王就在这里等着，等着你的钉子给你带来真正的消息。”
说完，他一撩长袍，居然便坐在了位置上，那模样并不似真的动了气，却又让人心里生出几丝忧惧。
柳长风分别看了两人一眼，正想上前说点什么缓和下气氛，账外却突然传来下属的声音。
“禀大将军，急报！”
沈云一愣，几步走到帐门前，抬手撩开帐帘，从下属手中接过一只竹筒。
竹筒中藏着一张纸片，沈云将其打开，脸上瞬间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柳长风凑过去接过纸片，倒抽了一口凉气。
沈云有些不可思议的与柳长风对视了一眼，他对自己的钉子一向很有信心，一直认为自己得到的消息都是最快的情报，然而今天，这位远在京城的殿下，年仅二十出头，却用事实告诉他，自己的情报网络，才是更加强大可靠的。
千里布局，其中的种种，不可细想。
沈云收回思绪，暂且不去考虑那些盘根错节的问题。他走到萧世恒面前恭敬一礼，礼数比刚刚更是深刻了几分。
“殿下，末将知错。”
萧世恒笑了笑，站起身来，抬手虚虚的将他的手肘托住，正色道：“无需自责，若我换做是你，也会心生疑惑，沈将军心中的顾虑，本王清楚。”
沈云：“谢殿下。”
萧世恒示意两人坐下，这才继续道：“若我料想不错，昨日一连串的事件，应是出于北蛮王的两位王子之手。”
“大王子乞颜图，据我所知，是个好勇斗狠的角色，他一向不满自己父王对大楚的政策，不喜欢和平，一心想要掠夺我大楚资源，在他眼中，百姓的安危并不在考虑的范围内，自己的欲望才是最重要的。”
“北蛮老王也因此对他不甚喜爱，虽然他是长子，却并不想把王位传给他，故而北蛮一直没有立王储，老王想把王位传给自己更喜爱的小王子乞颜博，因为他的性情更稳重平和，更能传承自己的和平思想，但是以乌赫巴之流为代表的老派贵族却更喜欢乞颜图这种掠夺派。”
“自今年年初北蛮王生病开始，北蛮中的局势便有了微妙的变化。两位王子之间的斗争也日渐激化，昨日的那一连串的事件，从行事风格上来看，必然是乞颜图的手笔，而他的目的，应该也是急于在老王去世之前有所建树，用以说服中立派倒向他的一边。”
沈云皱着眉头听着萧世恒的分析，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可是，这么长时间，他们何以到现在才动手？”
“呵，”萧世恒冷笑了一声，略带自嘲的说道，“因为，他们想要的不止是望北城、”
他望着沈云，眼神中带着几分戏谑：“还有本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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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云一愣。
这句话仿佛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他脑中的疑云。是了，这些日子以来，衡王殿下的一举一动似乎都在受着某种力量的阻挠，这大半月以来的纷乱，如果只是图谋一个望北城，确实有些牵强。
望北城一直在这里，而衡王殿下，却来的十分偶然。
可是，这又真的只是偶然吗？
沈云抬眼迎向萧世恒的目光，微微眯了眯眼。自己作为镇北大将军，衡王殿下入北境这件事，却是在姚大人告知后才知晓，而且殿下是私自秘密出京，知道的人根本就没有几个。
若北蛮早就有所算计，那只能说明，问题出在殿下身边的人身上。
沈云突然有些胸闷，他不由想起了自己的姐姐，林清蝉的母亲，以及当年听说的一些传闻。
萧世恒却笑了笑：“无妨，本王没那么容易被算计。”
沈云却直接站起身来，再次恭敬一揖道：“殿下，事关重大，也许敌人的势力已经深入宫中，殿下若心有所感，便应早日行动，莫像当年……”
沈云说道此处，便闭口不再说下去。他抬起头，看着萧世恒渐渐冷下来的目光，把心一横，继续道：“殿下应知，末将的姐姐是谁。”
萧世恒目光一凉，淡淡的看向沈云。
沈云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垂首立在那里，萧世恒也没有，只是静静的看着眼前这位已过而立却未及不惑的大将军。两人沉默了一阵，倒是柳长风实在看不过去了，开口打破了僵局。
“衡王殿下，微臣以为，现在最重要的是，是面对即将到来的北蛮军。”
柳长风不卑不亢的说道。
萧世恒转头望向他，默然片刻，终于点头道：“其实，这也是本王原本想要提醒你们的事情。”
话题被重新拉了回来，柳长风在心里终于松了口气。他不着痕迹的轻轻碰了一下沈云，后者却只是垂了垂眼眸，重新坐了下来。
柳长风继续道：“以目前来看，北蛮封锁了老王已死的消息，必然是有所图。乞颜图既然使出三连招，就必然留有后手，而我们需要应对的，恐怕很快便会到来。”
柳长风说的没错，沈云很快便收到了北蛮的交涉书，对方以北蛮贵族商队命丧望北城为由，责成望北城交出凶手，并且赔款道歉，否则便会不宣而战。
实际上，北蛮并没有给望北城回复的时间，在这封交涉书送到的第二天，北蛮的军队便越过了边境线。
镇北军已经先一步撤走了边境周边的百姓，让他们入了望北城。边境线前，镇北军的一支部队奋力的阻挡着北蛮军，然而并没有恋战，一击不成，便转身回撤，任由他们进了大楚境内些许，在青阳山下停了下来。
青阳山的青阳崖，是一处易守难攻之地，两边山峰高耸，中间只有两匹马儿可以并行的山道。北蛮人再有勇无谋，也知此地凶险，于是远远望着那山崖上立着的镇北军大旗，便识相的就地驻扎了下来。
但是，他们必然不会甘心于此。
裴骏带着人将乌赫巴送到将军府的时候，正好与同样赶来将军府的柳绵绵打了个照面。
柳绵绵抬眸，微微行了个万福，便侧身从他身旁走了过去。
“裴公子！”出门迎人的林清蝉十分热络的跟他打了个招呼，柳绵绵在她身旁停住，转身又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却包含了些许探究的意味。
“沈公子！”裴骏抱拳回礼，眼睛却落在了柳绵绵的身上，“这位，可是望北有名的医女，柳绵绵柳姑娘？”
柳绵绵转过身回望着他，略带好奇的问道：“你认识我？”
裴骏微微一笑：“原本不认识，现在认识了。”
柳绵绵抿起唇，面色泛起一丝微红，这些年来，碍于有林清蝉做她的挡箭牌，从来没人敢在她面前出言轻挑，面前这个男子，是第一个。
她拢在袖中的手指捏紧了袖口，一时间有些气恼，却又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语，索性一转身，走了。
吃瓜群众林清蝉望着柳绵绵的背影，无奈的走到裴骏跟前，认真看了看裴骏的脸，看着他的目光随着柳绵绵的身影转了几转，直到人家已经看不见了，还没有收回来。
林清蝉“哎”了一声，清晰的叹了口气。
裴骏的眼睛这才收回来落在林清蝉身上，他倒是不觉得刚刚自己有什么不妥，脸上依然一副微笑的模样：“沈公子，有话不妨直说。”
林清蝉眨了眨眼，上下打量了裴骏一番，挥了挥手先让护送伤者的人员都走了进去，这才嘿嘿一笑低声问道：“裴兄，可是对我绵绵姐有意思？”
裴骏微微一愣，转眼望向林清蝉，半晌，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林清蝉有些不明所以，难道自己看错了？
裴骏笑了一会，终于止住声音，他伸手拍了拍林清蝉的肩膀，笑道：“看来是我的错，居然让你误会了。我不过是一直想帮爷爷物色一位有资质的医者，未来好继承他老人家的衣钵，柳姑娘年纪轻轻便是望北城出名的医女，自然是我想要物色的对象之一。怎么，莫非是我刚刚的话语显得轻浮了？”
林清蝉看着他，一脸同情的点了点头。
裴骏面色微僵，抬手一巴掌拍上自己的额头，陪笑道：“那是在下的错，在下唐突了。”
林清蝉看着他的模样，心中也有些无奈，她斟酌了一下，只得本着好心指点道：“诚然您也是位英俊潇洒又有钱的公子，在望北城甚至别的地方也是各种场合都随意出入的人，但是我家绵绵姐不一样，再怎么说，她还是个少女，经不起撩拨。”
林清蝉继续正色道：“若裴公子真有替老先生寻徒的心思，大大方方说出来即可，万不可习惯了风月，却疏忽了眼前啊。”
裴骏看着林清蝉正儿八经的神色，突然笑着抬手揽住她他的肩膀，压低声问道：“沈公子对柳姑娘如此上心，我不过说错一句话，你便洋洋洒洒扔出这一堆大道理来，在下好奇，沈公子可是对柳姑娘有什么…？”
林清蝉心头一惊，她莫名其妙的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突然想起来，自己和柳绵绵确实是众人默认的一对。
这…万一…
“裴公子？”一个声音在裴骏身后凉凉的响起。
裴骏和林清蝉向声音来处望去，便见“苏公子”面若寒霜的看着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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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不知为何，裴骏搭在林清蝉肩头的手臂突然觉得有些不那么自在，就好像那苏公子的目光带着刺，刺得胳膊隐隐的疼。
裴骏讪讪的将胳膊拿了下来。
苏公子的目光随着胳膊落下，然后又抬起眼眸，望向面前的两人。他缓步走上前，不动声色的站在了两人中间，刚刚好将林清蝉挡在了自己的身后。
“乌赫巴呢？”苏公子问道。
裴骏：“已经送进去了。”
苏公子点头：“很好。其他人身上的毒可有着落？”
裴骏正色道：“已经知晓所用何毒，解药正在配置。”
苏公子再次满意的点头：“进去吧。”
说完，便抬脚往里走去。
裴骏松了口气，跟着走了进去。
徒留林清蝉，被他们莫名其妙的晾在了一边。
林清蝉瞪着眼睛看着这两人的背影，有些想不通苏公子那个男人到底在想些什么。有时候感觉他是为人温和，有时候偏偏又让人倍感压力。
总结来说，就是喜怒无常！恩！
裴骏将那群北蛮人的情况带给了沈云，乌赫巴没死，那些北蛮人也身带兽毒。这些消息并不出众人的意料，只是当前情况下，若想瓦解以乞颜图为首所发起的战争，仅仅把乌赫巴还给他们是没有用的。
他们其实并不在乎乌赫巴的生死，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理由。
“为今之计，最好是能联系上乞颜博，让他与我们互利互惠。”柳长风建议道。
他说完这句话，却看了林清蝉一眼，果然，林清蝉微一思索，便站了出来：“那我去一趟吧。”
苏公子眉头微不可查的皱了一下，下意识转头去看她：“你？”
林清蝉：“乞颜博多少也算欠我个人情，我去找他，怎么说还是能见到的。”
苏公子直直的看着林清蝉：“沈公子，还真是交游广阔……”
这话让林清蝉莫名有些心虚，她嘿嘿笑了笑，也没详细解释，只是说了一句：“意外收获而已，只能怪我运气好，居然路边能捡个王子回来。”
这话倒不是敷衍，这个乞颜博，当年还真是林清蝉在路边捡来的。
两年前某一日夜里，林清蝉夜行青阳道，本来也不过是为了完成师父给的功课，没想到，居然在一处聚集了众多鬼火的草丛中，发现了一个浑身是血的人。
这个人当时见到林清蝉的时候，并没有求救，反而掏出匕首奋力刺了过来，幸亏林清蝉身手敏捷，也就避了过去。
然后这人就晕了。
林清蝉救人之前倒是留了个心眼，先翻了翻这人的衣服，果然，被她找到了一方私印，只不过夜色太浓，私印上的字迹又是北蛮文字，一时间看不清楚。
林清蝉留了个心眼，把私印收在了自己身上。
能带私印之人，必然有些身份，也不会是什么亡命之徒。于是林清蝉沉思了片刻，又擦了擦他脸上的污血，那人看上去年纪应该还不到二十，在穿越过来的林清蝉眼中不过还是个少年人，长得还算清秀，是北蛮人里少见的俊逸模样。
看在对方还算眉清目秀的份儿上，林清蝉简单帮他处理了一下伤口，便将他背回了望北城藏了起来。
作为一个看过《跃龙》，同时也看过《射雕英雄传》，深知包惜弱救人之后悲惨命运的人，林清蝉自然没有傻乎乎的把对方当成受伤的小白兔来医治。她把人藏好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拿着从私印上拓下的字样去找了自己的师父。
果然，柳长风在看到那印章之后大吃一惊，跟着林清蝉去偷偷看了看那人。
然后柳长风告诉她，按照此人的相貌年纪和私印来判断，这人应该是北蛮小王子，乞颜博。
林清蝉惊了，她的第一反应是：“哇偶，好狗血！”
《跃龙》里自然没有这一段，但是《跃龙》里说过，这个乞颜博，最后是北蛮的王。
这段过往，柳长风和沈云都是知道的。林清蝉当下再说一遍，自然是说给帐中唯一不知道的苏公子听的。
“很好，也许这就叫缘分吧。”苏公子不咸不淡的评价了一句，然后做了个决定，“我跟你一起去。”
“你？！”林清蝉直接蹦了起来，“你去干什么？上次你差点交代在那里，这么快就忘了？”
苏公子抬了抬眼皮：“我不放心。”
林清蝉微微愣了下，随即却笑了出来：“我自己没事儿，义父会找人递消息给他，我在青阳道等着便好。青阳道我跑了多少趟，闭着眼都能爬上去！”
苏公子：“我是不放心你能不能说服他。”
林清蝉被噎了一下：“你……！”
“沈青！”沈云怕林清蝉继续跟这位殿下互怼，只得出声呵止道，“对苏公子不得无礼！”
林清蝉闭上嘴巴，撇了苏公子一眼，不再言语。
这些日子以来，要说林清蝉对苏公子的身份没什么感觉，那也不太可能。就算周围的人不告诉自己，但是从他们对待这个男人的态度上来看，苏公子基本可以确认是皇亲贵族无疑。
现在的问题是，他是哪个皇亲贵族。
《跃龙》里，对整个皇族的描写并不是太多，只写了有戏份的几个人。而这本小说林清蝉只看到一半，也就是看到元祖死掉那里，后面是否还有别的皇族出现，也未可知了。
所以在林清蝉的心里，这位苏公子，必然是作者没有过多着墨的某位皇族，他在在这个年纪便来了北境，也许只是为了后续的道路做出铺垫。只不过原文的世界中，这位并不是主角的皇族并没有得到作者的垂青，没有对他这段经历做什么描写罢了。
算了，既然是皇族，怎么说也得让着点。林清蝉在心里对着苏公子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便听沈云转头对苏公子道：“公子，去见乞颜博之事，还望公子三思。无论如何，对方也是北蛮王子，若他心存异心，在下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