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一会他们就会来这里抓我了,”许白鱼淡淡道,“我不确定我穿着这身衣服能跑的更远。”
少年看看她身上的凤冠霞帔和她撩起珍珠面帘露出的一张白皙面容,眸光软软,闪过纯粹至极的欢喜和惊艳,但很快也就配合着点点头,又跟着抬起自己的一双扣着镣铐的手腕,真诚无比的建议道:“姑娘用金钗在这上面弄些痕迹出来就行了,他们见了只会觉得我又想跑,到时候只会觉得需要先惩罚我,暂时不会急着抓你的。”
许白鱼低头,看他手足被镣铐扣着的位置早已血肉模糊,然而少年一双眼仍是盈盈清亮,幼犬一般干干净净的,没有半点阴霾郁色。
她抿抿嘴唇,再怎么说,这个年纪的穆云舟对她来说也就是个孩子,于是她放下那点没什么用的警惕心,低声问道:“能行?”
“我不大确定,但你应该可以试试。”少年摇摇头,只说:“你穿着的嫁衣上的图纹是我十二岁那年亲自选的,你既然穿上正红嫁衣又进了穆家大门,在家族长辈眼中你已经是我的附庸,如此一来,姑娘就算逃了他们也会觉得无需太过着急,这里毕竟是穆家祠堂,长辈们只会觉得没有我的许可,你一个初来乍到的外人如何知道祠堂小门的位置……所以比起追你,惩罚我才是重中之重。”
许白鱼转转手中金钗,又问:“我走了,又给你留下挣扎的证据,那群人不会放过你的吧。”
少年看着她,忽然冲着她徐徐笑开,一如春花初绽,明玉生晕。
他眸光清明,只温声道:“你既然穿着嫁衣出现在我面前,我姑且单方面认定一阵子……夫妻本该一心同体,只不过我孱弱,帮不了你太多,但如果只是这点程度的话,还是可以的。”
他的话点到为止,也不愿再透露更多,他不知道穆家从何处抓来了这样一位可怜姑娘,她生得极好,生机勃勃的样子是这死气沉沉的宅院里养不出来的鲜艳明媚,让人见了就禁不住心生温柔,满怀欢喜;
可只有他自己欢喜,好却也不好,穆云舟自己清楚,这样的宅院里养出的世家公子只能在这里活着,他定然是养不好这样的姑娘的,只能尽可能地,在自己能力范围内让她更轻松些。
许白鱼静静瞧他一会,便依言拎起裙摆,走去了后门的位置。
少年摸索一下自己手腕位置,正想着他的新娘离开之前到底是没帮他做点什么,也不晓得是她看自己不上,还是单纯对他这副落魄狼狈样子生出了些许可悲的怜悯,他抿着嘴唇,正准备在手铐上做些新痕迹的时候,又听得衣摆擦过地面的声响,动作一顿,又是愕然抬起头。
新娘去而复返,坦荡荡的站在那里,她眸光淡淡扫过台上一众暗色牌位,纤细脊背撑起那一身秾艳正红,本该是令人窒息的一身华贵红嫁,但被她肩膀撑起来,垂在衣摆之下的金丝绣纹也得以舒展张开,展现出本该拥有的雍容矜贵。
可少年看着她,只觉得她站在这里无论待多久都无法和这片阴影同调,永远像是一个突兀的外来者,硬生生从黯淡压抑的祠堂里挣出的一抹生机,鲜血淋漓,拥着人间最后一缕鲜活热气。
“夫……姑娘怎么回来了?”
“没找到你说的小门。”许白鱼淡淡道,“也不知道是因为剧情里没有这一段版本忘记更新了,还是因为这里的一切设定纯粹就是唯心主义的结果——”
她低头看着少年露出懵懂神色,忽然扶着膝盖蹲下来,温声细语地问道:“……你是不是从来没想过逃跑,穆云舟?”
少年看着她明亮剔透的眼睛,莫名生出一种比在她面前衣衫不整赤身裸体还要恶劣难耐的诡异羞耻,他脸上迅速褪去了最后一点柔软细腻的红晕,白着脸低下头,默不作声。
他说的委婉,可在心里,到底还是想要把她当做妻子看待的。
可此时,一个站着,一个跪着,
一个坦坦荡荡的自由行动,看着那一众牌位与看着寻常草木无异;一个镣铐加身,肌肉早已形成怯懦本能,头也不敢抬。
她会觉得我无用吗……?
她会觉得……我懦弱不堪吗?
“知道这个就行了。”许白鱼从他脸上看出了答案,连叹气也没有,只是重新调整了一下握着金钗的姿势,在地上又反复摩擦几下,又吹了吹上面的浮灰。
问题不大。
没有小门可以走捷径,那就直接从大门出去。
她知道门口有人守着,堵死了这条唯一可出去的路。
但是——
不走常规选择的话,那么机会就还是有的。
她猝不及防直接强行拉开了祠堂大门,屋外守门的仆人下意识露出惊怒之色,大怒着,抬手就要把她推回去——
然而那一身红嫁的小新娘忽然冲他嫣然一笑,抬手扔出个黑漆漆的玩意,对方抬手一接,顿时像是被什么烫到一样,手忙脚乱地捧住那暗色的祖宗牌位,一时间是放下也不是,抱着也不是。
许白鱼便是这个时候,从从容容的踏出一步,伸出一只白皙柔软的手掌,直接伸向了对方的身前。
她看起来纤弱又单薄,没有丝毫绝境之人垂死挣扎时应有的慌乱崩溃,这副太过自然平淡的从容样子令对方也是一怔,然而就是这一眨眼的错愕,对方的手指已经直接捏住了他的脖子,下一秒他只觉得喉间一紧,许白鱼手上没有多少力气,只能让整个人连带着那一身金丝嫁衣的重量,带着这几步积攒的向前惯性,一鼓作气的将这人整个压了下去——
“……嘘。”
被捏着喉咙压到在地的仆人不敢挣扎,只能这看起来年轻明媚的姑娘微微笑着,手中被打磨的格外尖锐的金钗从喉间慢慢划过,最后抵在他下意识抱住的牌位上,笑眯眯的问道:
“别说话也别乱喊哈……我这边抢时间呢,所以这位小哥,看在我们都很着急的份上,不妨行个方便?你把钥匙交出来,我不给你的牌位捅个对穿,怎么样?”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 许白鱼完全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一般来讲,人会觉得自己游戏里的操作是不可以的吗?
会有人计较自己在游戏里进了多少人的家里,搜刮了多少箱子吗?
会有人记得自己为了反复通关一个关卡, 把这里的npc清空了多少次吗?
不会吧?
所以,放轻松些。
许白鱼看着那因惊恐错愕转动的眼珠、苍白诡异的肤色, 毫无温度的身体和僵硬的四肢动作, 心平气和,无动于衷。
——放松些, 这一切都只是游戏而已。
红衣的新娘将金钗的尖端对准对方的喉咙, 这名仆从的身体不比纸偶那样轻若无物,但也是被突如其来的攻击惊得失去了原本的“轨迹”,就像游戏里出现了bug,他无法按着一切已知的既定可能做出反应, 毕竟在他得到的指令里,没有一条是可以处理这样的情况的。
但是……
这名仆从试图挣扎,却没能成功做出任何反应。
单薄又瘦弱的新娘再怎么出其不意,顶多也只能突然攻击成功而已, 以她的现有力气怎么可能压着自己这么久, 以至于现在连手脚都仿佛被重物压制一般,动弹不得……?
这种感觉就像是什么呢……
死仆的眼珠晃动着, 终于迟缓的, 犹豫的,惊疑不定的……看向了大开的祠堂门口。
……就像有什么本地的东西, 在帮着她压制自己似的。
许白鱼的手指依然捏着他的喉咙, 她等了一会, 并未等到对方的回应,她随即用了些力气, 感觉到掌心之下没有活人应有的温度和心跳,反而是某种松弛绵软到令人头皮发麻的触感。
……哎呀。
她微微皱着眉,随手摆弄着这张苍白诡异的死人脸,忽然啧了一声,有点好奇的问道:“你不是活人诶?”
“你早说嘛。”新娘顿时像是松了口气似的,很轻松的说道:“你早说啊,早说我就不犹豫这么久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举起了自己的金钗。
过了一会,大约是十几秒,也可能是更久的时间。
许白鱼收回了压住死仆的手和金钗,但是她没有马上起身。
——人的承受能力是有极限阈值的,无论是精神还是□□上。
所以,即使身处这样的环境、即使完全不知道这个游戏的结局,必须要用这样的方法才能继续往前走,也还可以保持冷静么?
许白鱼听见自己的回答声。
她慢慢地,坚定地,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
可以。
还可以。
还没有到可以恐惧的时候,还没有到可以放松大脑的时候,这里没有可以信任的对象,这里没有可以依靠的对象——
但是我还要走,我还要回去,只有将这一切当做游戏本身才能勉强获得一点喘息的余地……
她仔仔细细地擦干净自己的金钗,擦拭的过程中手指还有些隐隐发抖,但依然很努力的稳住了手腕,重新将发钗别回了自己的发间。
将双手从发间放下的那一刻,她的呼吸频率已经大致恢复如常。
许白鱼平静了一会,从对方身上摸出了一串钥匙,她大致看了看,钥匙大小不一,粗粗估算,应该还有可以解开少年穆云舟身上镣铐的。
她只略作迟疑,便捏着钥匙,重新走回了祠堂。
依然是被镣铐扣着的少年,血衣斑驳,瘦弱伶仃,一双眼如幼犬般温顺,随着新娘踏步进来,他漆黑黯淡的眼底也随之映入了一点仿佛鲜活的暖光。
许白鱼在他蹲下来,小声问道:“我放你出来的话,你能告诉我怎么离开穆家吗?”
十六岁的穆云舟看着她,张了张嘴后犹豫了很久,最后才很愧疚的摇了摇头。
许白鱼没觉得气馁和失落,只是觉得,啊,果然如此的感觉。
按着上一次自己被莫名其妙拽入梦境的理由,是因为穆云舟想要看自己和自己说话,那么此时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一切应当就只是一场梦……一场以穆云舟为主体,太过真实的漫长噩梦。
以这个作为前提,那么她来问十六岁的穆云舟,大抵是问不出什么的。
大的已经异变成了什么样子姑且不说,这个小的被关在祠堂,这么多年就像是一只被习惯了带上枷锁后就寸步难行的小狗,早就遗忘了挣扎的感觉。
许白鱼想了想,左右靠自己是没办法一路杀去祠堂的……而且换算成游戏剧情的实际进度,就算去了她也就是守着棺材绕圈圈,不会有什么实际的进展突破。
那么按着惯常套路,就该轮到她对着小可怜嘘寒问暖,给予爱与关怀了。
……唉。
刷boss好感度这种事情,游戏里自然无所谓了,实际操作起来果然还是有点无奈的。
“夫人……很想走吗?”
“我又不是属于这的呀。”许白鱼索性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咕哝着,“是你们莫名其妙把我抓过来的吧,那我为什么不能走。”
十六岁的穆云舟瞧着她的侧脸,垂下眼睫。
“我也不是你夫人。”许白鱼又说。
然而这一次,穆云舟却又一声不吭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按着穆家的传统,她穿着嫁衣坐在这里等着晚上的拜堂,怕是三书六礼的流程都已经走完了……许白鱼不用看他也知道这小古板在琢磨点什么,他的目光流连在她的嫁衣上,难得说话时的语气带了点孩子气的固执:“……我在选好这个图样的时候,就没想过会有第二个人穿上它。”
“你不认自然是没关系的,你是个无辜的姑娘,穆家选亲的手段一向特别,这种事情本就不该牵扯上你……”少年垂着头,低声说着:“但我是不是要认,那是我自己的事情了。”
许白鱼顿了顿,回头看着他。
她一时间忽然也分不太清,和自己说话的这个,究竟是那只诡异又任性的伥鬼虚构的幻影,还是真的十六岁那年,被关在祠堂的穆云舟了。
“你认不认的,和我有什么关系,对我又有什么影响?”许白鱼有点好奇的问道,“退一万步来说,就当你认了我这个夫人,我也不打算再反驳你,可我现在还是想走,你又如何?”
穆云舟抬起眼,默默看着她。
“夫人一定要走吗?”
许白鱼点点头。
少年张张嘴,目光真诚,像是在同她做一点最后的努力:“与我成亲的话我不会管着你的,夫人想做什么都好,等我做了家主,你就是想要挖祠堂的地砖我也陪你。”
许白鱼双手搭在膝盖上,一双琥珀色的剔透杏眼写满了强烈的怀疑和不赞同,心说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你将来不但不陪我挖地砖你还用鬼的冷气反复打扰我睡觉。
于是她说:“不行,我还是要走。”
少年便不说话了。
他安静而长久的凝望着自己的新娘,少年人一双清澈明亮的眼,此时却莫名生出几分年长者才有的怜爱柔情,他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却是示意她靠近些。
“……把你那只金钗留下吧。”他轻声道。
“有人从这里逃出去,总要有个说法的,余下的交给我就行了。”
许白鱼想了想,将那只金钗从发间拔下来,放在了穆云舟的面前。
少年没和她继续讨要钥匙,而是神色自若地拿起金钗,尖端对准镣铐的锁孔,手指上下拨弄几下便是解锁声响,叮当几声,手腕的镣铐便落在了地上。
许白鱼看得有些发愣,又看着对方从从容容的反手解开了自己脚踝上的镣铐,这才重新扬起头,用与刚刚全然无异的温柔神色看着自己,又说了一遍:“好啦,你该走了,余下的交给我就行了。”
……她有些看不懂了。
穆云舟想要做什么,这一个穆云舟到底是真是假,发生在这里的一切又是什么情况,她原本清醒的脑子忽然又像是被混沌附着,一切原本清楚的认知忽然全都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但是她总不能真的就这么为了一个问题留在祠堂,女孩有些迟疑地摩挲了一下自己手上的钥匙,按着游戏剧情来说,她现在离开祠堂只能前往偏院暂时避开耳目,其他地方都有大量的人手巡逻,遇到就是死路一条。
只有那处偏院还算是安全,是长大后的穆云舟爱去的地方,因着这场冥婚的主人公之一便是死后的穆云舟,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忌讳,他生前流连之处都是尽量避开的,以此来减少新郎阴气四散,避免影响仪式的效果。
这条路要如何走,又要如何避开那些巡逻的死仆和纸人,其他地方的细节剧情可能来不及想起来,但是这种不知道尝试了多少回、后期更是因为各种卡关气到恨不得摔键盘的地方,许白鱼还是可以记得很清楚的。
但她现在走在这条路上,根本不需要考虑什么走位和卡视角的问题,身边像是有一层模糊而朦胧的薄雾,将她与那些巡逻的纸人偶隔绝开来。
偶尔,女孩能听到风中传来的断断续续的交谈声。
他们提起那个令人惋惜的嫡长子,才华横溢,温润如玉。
他们评价他的美丽,才能,品德,以及一切美好的东西……随即又无限惋惜的提起他的十六岁,十六岁的穆云舟最后一次被压入祠堂,那一次他犯了前所未有的大罪,家法打断了又换了新的,祠堂的大门关了又开,他被关在里面被家族长老们反复逼问,认了罪,又没认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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