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红见她要出去,就问了一嘴:“你去哪儿?”
千渺:“……我刚才睡过头,忘了领物资,看能不能跟别人换一点,顺便去公共澡堂洗被子。”
陈红倒是有点存货,但粮食宝贵,没有人会善良到分享给他人。
陈红:“出门带钥匙,我先睡了。”
千渺跟宿舍里的两个人平时没有太多交流,临要走了,她又看了一眼陈红,心里默默说了一句:你多保重。
从宿舍楼里出来,外面已经没有多少人了,天一黑,大家就会自觉回到寝室,不在外面乱逛。
千渺抱着东西,全程低着头,绕到了宿舍楼的背面,等了一会,确定没有人跟踪她,她才把包着尸体的被子扔到了一边,抬头小声说道:“怎么走?”
恶鬼慢悠悠地飘了下来,他身高三米多,千渺一米六出头,才到他的腰部。
恶鬼的手掌张开,扣在了她的脑壳上,薅着她就要往上飞。
千渺立马制止了他:“能不能不薅脑袋?”
他的力气比她还大,她怕恶鬼一个没分寸,把她脑袋给薅下来。要是一下死了还好,就怕头皮被撕掉了,她还活着……
恶鬼面无表情地说道:“那薅哪?”
千渺想了想,小声道:“你能背我吗?”
就算掉地上了,还有他垫背。
恶鬼虽然看起来像阿飘,但他能碰触到千渺,千渺也能摸到他,属于定向配对。
恶鬼墨黑色的双瞳冷冷地俯视着她,启唇道:“背着你?干脆抱着你如何?”
说她胆子小吧,她敢杀人杀丧尸,还敢开口让自己背着她。可说她胆子大吧,她还动不动就淌眼泪,哭得直打嗝。
娇弱又勇猛,很矛盾的一个集合体。
千渺听出了他语气里的嘲讽,缩了缩脖颈,小声道:“不用,背着就行。”
背着她的话,她面对的只是他的后脑勺,要是抱着她的话,她抬头就能看到恶鬼的那张脸……那张泛着铁青色的大长脸……太渗人了。
恶鬼不辨喜怒地盯着她的头顶,千渺怕他变卦,弱弱地说道:“你答应带我出去了……你得说话算话。”
恶鬼:“我抓着你的头颅也能将你带出去。”
千渺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很坚决地小幅度摇了摇头:“万一你没控制住力道……那可能带出去的,只有我的脑袋。”
五马分尸也不过如此了,她就算死,也不想死得这么遭罪。
恶鬼觑着她那副窝窝囊囊却半点不退让的模样,沉默了几秒后,转过了身体,将宽阔的后背冲向了她,淡道:“上来。”
恶鬼太高了,千渺抬头望了望他的肩膀,由于头部过于后仰,差点闪了脖子。
他一点蹲下身的意思都没有,站得笔直,比东方明珠塔还直。
她可怎么爬上去?
扯着衣服爬上去?
恶鬼周身都是黑色的烟雾,他身上似乎穿了一件墨黑色的大袍子,袍子非常长,把他的脚都遮住了,就像婚纱的长拖尾,垂荡在脚下。
千渺来回比量了几下,右腿抬抬落落,把牛皮纸袋挂在手臂上,双手上举,原地蹦了蹦。
她的弹跳力优越,找到了感觉后,她奋力向上一跳,双手同时上伸。
可两人的身高差距太大,没等她够到肩膀,就已经向下落了,双手顺势狠狠地拍在了恶鬼的后背上。
“啪”的一声,又脆又响。
这一巴掌一点没收力,凭着她徒手就能压碎人体骨骼的力道,光听动静,千渺就忍不住呲了呲嘴。
听起来好疼啊。
恶鬼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她爬上来,刚想转头,就被她呼了一巴掌。
安静,非常安静。
四周漆黑不见五指,千渺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不是故意的……你太高了。”
恶鬼慢悠悠地转过了头,原本就惨白的脸在夜里格外的反光,泛着冷意的声音说道:“你觉得我会相信?”
千渺也有点委屈:“真的,你太高了,我爬不上去。”
恶鬼盯着她看了几秒,抬起了白如玉石的右手,扯着她的脖领子,毫不怜香惜玉地将她甩到了后背上。
千渺连忙环住他的脖颈,手臂穿过黑色的烟雾,碰触到了恶鬼的实体,有点凉,还有点硬,很像僵硬的尸体。
没有任何预兆,恶鬼直接就开始上升。
熟悉千渺的人都知道,她很怕高。
去观景台游玩的时候,千渺从来不往边上靠,每次都是坐在休息区等待,之后再看别人拍的照片。
她只能闭着眼睛自我催眠:我在坐高层电梯,不可怕的,一点不可怕……可是电梯里不会有风啊,还是呼呼的夜风。
千渺胆战心惊地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恶鬼的速度堪比游乐园里全速上升的跳楼机,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基地的建筑就变得跟模型一般的大小了。
望着越来越远的地面,千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恶鬼的肩膀。
恶鬼没有回头,也没有应答。
千渺哭唧唧地小声道:“你能不能把手放身后?或者抓住我的腿?……我怕掉下去。”
好高啊,这么高,她想要个安全带……这要求不过分吧?
恶鬼:“你只要抓紧,就不会掉下去。”
千渺:“可我心里害怕,你知道恐高症吗?我有恐高症。”
恶鬼冷声道:“没听过。”
千渺一噎:“……你活了这么久,都不学习学习的吗?”
她要是活几百年,早就各个专业挨个读一遍了。
恶鬼微微侧头:“了解弱者对我有什么好处?”
千渺:“怕高……也不能说明是弱者啊。”
恶鬼:“那是什么?”
千渺抿了抿嘴唇:“是一种心理疾病,控制不了,你懂吗?”
恶鬼冷笑道:“我没有心,并不懂。与其让我了解,不如你自己控制一下。”
千渺:我要是能控制住,我一个字都不带跟你多说的!
千渺只能紧紧地抱住他的脖颈,把脸埋进了他的后背。
温热的呼吸喷在恶鬼的背部,他微微动了动眉头。
他与人类的肢体接触并不多,大多数时间都是在进食,或者在杀戮。
这种毫无意义的肢体接触几乎没有,他不自在地侧过头,冷声道:“控制点你的呼吸。”
千渺:“……呼吸怎么控制?”
恶鬼:“憋着。”
千渺委屈极了,她闭着眼睛把脑袋向上,对着天空呼吸。
在千渺的认知里,不提封建迷信的前提下,鬼这种东西,都是曾经活过的。
就以恶鬼如今的性格,他活着的时候,一定特别讨人厌。
说话冷冰冰的,从来没有半句好话,丧丧着一张脸,偶尔的几次笑,不是嘲讽就是发怒。
千渺想了想,小声嗫嚅道:“你有空可以去看看心理书籍……对你有好处。”
他肯定有心理疾病。
没有一点的同情心和同理心。
估计当人的时候就这个模样,成鬼了之后更加没有办法接受有效的治疗,病了几百年,直接变本加厉了。
恶鬼:“……你再说一遍。”
千渺立马怂了,小声道:“你这个语气,我不敢说。”
满满的威胁,她傻了才再说一遍。
恶鬼:“你说第一遍的时候怎么敢?”
千渺:“我那是为你好,我们人都讲究有病看医生,你不是人,医生也看不了你,你时间这么多,完全可以自己看书学习……再说,你自己都写书,应该不讨厌看书吧?”
说到这里,千渺想了想,问道:“你生前是不是一个作家?”
那么厚一本啊,虽然内容不敢恭维,可里面叙事有逻辑,该恐怖的地方恐怖,该转折的时候转折,要是能出版,估计都能改成单元小剧场。
恶鬼:……她从哪看出来他是个作家的?
“不是。”
千渺:“网络写手?不对,几百年前没有网络。那你是讼师?”
恶鬼没有回答,他面无表情地说了句:“你是干什么的?”
千渺:“我?你听过珠宝设计师吗?”
她从小就喜欢各种亮晶晶的宝石。
金银玉石、高定珠宝、彩宝,她全都喜欢。
她的祖母和母亲经常佩戴珠宝,她小的时候时常会翻看母亲的珠宝盒,一个一个拿出来看,一看就是大半天。
看着这些珠宝长大的千渺,长大自然就去学习了相关专业。
毕业后在大品牌工作了几年。
然后就在父亲的赞助下,开了一家小型的珠宝设计工作室。
恶鬼听后淡道:“华而不实的职业,很适合你。”
千渺:“……我在专业方面很优秀的,还得过奖。”
恶鬼:“奖?这个奖能抵御丧尸吗?”
自然是不行的。
曾经种种,在这个现实的末世里,全都变得一文不值。
恶鬼说得很正确。
在温饱面前,一切锦上添花的东西都是华而不实的。
千渺抿了抿嘴唇,忍着惧意,低头看向下方。
他们已经离基地有一段距离了,苍茫的大地上连一个火种都没有,一片漆黑,犹如人类曾经辉煌的文明。
“下落吧。”
去到哪里都是一样的,可比起深山老林,千渺还是想生活在断壁残垣的城市里。
恶鬼缓缓地落下,这一片并没有丧尸,千渺不敢掉以轻心,从牛皮纸袋里掏出斧头,看了看周围的建筑。
这里千渺来过,距离白天去过的小超市只隔了三条街。
看了眼太阳能运动手表,现在是晚上八点零五分。
街道上空空荡荡,一阵凉风吹过,千渺搓了搓自己的手臂。沾血的外套被她扔在了宿舍的卫生间,她只穿着一件白色的短袖。
吹了一路的夜风,有点冷了。
这条街道上有一家连锁型快捷酒店,那里有床有毛巾,说不定还有住宿过的人留下的物品。
但不能确定酒店里有没有丧尸。
握了握手里的斧头,千渺壮着胆子走了过去。
酒店的大门已经碎掉了,千渺保持着高度的警惕,侧耳倾听四周的声响。
一楼是餐厅、咖啡厅和大堂。
从安全通道走到二楼,二楼的走廊一片漆黑,就像是鬼片里经常会出现的场景。
千渺颤抖着声音问道:“这儿……有你的同类吗?”
恶鬼:“……没有。”
千渺深呼了一口气,顿时感觉好受了许多。
不少房间的门都是敞开的,千渺不敢太往里面走,直接进了左手边第二间房。
探头听了听,确认没有声音,千渺立马关上了房门,靠在房门后面,大口大口地喘息。
她有点累了。
不是身体上的,是精神上。
她今天杀了一堆的丧尸,回去连补给都没领,就杀了一个活人。
不过还好,她从那里逃出来了。
接下来要怎么办?
客房的正中央是一张双人床,床铺乱成一团,地上还有散落的衣服,以及一只娃娃。
千渺走过去,捡起了那只娃娃。
娃娃有些旧了,塑料做的脸蛋上落了一层灰,脖颈处破损,似乎是被咬的,印着清晰的牙印。
牙印很小,应该是小孩子留下的。
千渺捧着这个臭臭的娃娃,鼻腔忍不住开始泛酸。
这个娃娃,多像她啊。
漂亮的蕾丝裙子上满是血迹与脏污,红润的塑料脸蛋上洋溢着娃娃们统一的笑容。
沾着血的生硬笑容。
千渺抬起手,帮娃娃整理了一下头发。
也许是放了太久,塑料变脆了,“咔”的一声,娃娃的脑袋就从千渺的手里掉了下来。
千渺愣了两秒,她这次没有哭。
银白色的月光洒进屋内,将千渺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洁白的银光。
她缓缓地蹲下身,将娃娃的脑袋捡了起来,摘掉床头灯的灯泡,敲碎外壳,抽出了里面的灯丝。
把灯丝的一头插进娃娃的脑袋里,另一头插进了娃娃的脖颈之中。
娃娃的头又重新连接上了,只不过稍稍移位,看起来就像一只诡异的鬼娃娃。
千渺一点不嫌弃,还把它摆在了床头,冲着它笑了笑。
恶鬼飘在半空中,心想:好了,彻底疯了。
在千渺童年的回忆里,洋娃娃永远是可爱的象征。
各种各样的蓬蓬裙,红润丰盈的脸蛋,水汪汪的大眼睛,怎么看怎么可爱。
可如果拔掉她们的脑袋,就会发现,她们的脑袋里空空如也,全是空气。
某种程度上,与她何其相似。
掀开双人床上面铺着的被子和毯子,灰尘扬起,伴随而来的还有一股发霉的潮气。
千渺脱掉球鞋,靠着床头的枕头半躺在了床上。
她从床头桌上面的纸抽盒里扯出几张纸巾,拿过脏兮兮的娃娃,擦了擦娃娃的脸。
脏污已经干涸了,纸巾擦不干净,千渺没再勉强,把娃娃放到了另一张枕头上,想了想,用枕巾当被子,给娃娃盖上了。
“它的主人一定很喜欢它。”千渺小声说道。
这种类型的娃娃是可以换衣服的,娃娃身上穿的蕾丝裙做工精良,非常华丽。
恶鬼慢慢飘了下来,居高临下地说道:“我要进食。”
千渺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我现在哭不出来。”
恶鬼眯着眼睛打量她,提议道:“出去转一圈?”
伸手不见五指的走廊,走一圈应该就差不多了,顺利的话,她半路就能被吓哭。
千渺摇头道:“我今日份的眼泪……应该都哭完了。”
今天遇到的事情多,哭的次数也多,她有点哭累了。
恶鬼:“……”
这是什么鬼话?眼泪还能有一日的分量?
见千渺没有服软的意思,恶鬼也不再墨迹,他弯下腰,脸庞逼近千渺,千渺下意识地往后躲,可身后是床板,她无处可躲。
千渺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小声道:“你,你不会想吃我的口水吧?”
恶鬼没有说话,下一秒,他的脸就出现了变化。
青白色的面孔逐渐变红,洁白的皮肤变成了鲜红色的肌肉组织,黑色的双目深陷,彻底成了两个深不见底的血窟窿,白色的牙齿没有了嘴唇的遮掩,狰狞地暴露在了外面。
这是一张怎样的脸啊。
仿佛是被人从脑壳上方切了一刀,将脸部的皮肤完整地剥离了一般。
血肉模糊的头颅对千渺造成了极强的视觉冲击,这一瞬间,她连呼吸都停止了。
她感觉头皮发麻,嘴唇不住地颤抖。
鲜血淋漓的头颅微微张开了泛着冷光的牙齿,冷漠地道:“哭。”
刺激太大,千渺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呼,双眼一翻,直接昏过去了。
恶鬼狐疑地打量着她,右手翻开她的眼皮,发现她是真的昏过去了。
他沉默地变回了原本的样子,因为饥饿,柔顺的头发再次变得干枯,皮肤也变得犹如干枯的土地,布满了一道道裂纹。
刚开始成为鬼的时候,他极其厌恶自己的这幅模样。
这是人类给他的耻辱。
不吸食人|液,他就会变成这幅鬼样子。
甚至连鬼不算。
是一只令人作呕的怪物。
恶鬼弯曲双腿,盘坐在了床上,等着他的粮袋苏醒。
眼角瞥到枕头上躺着的丑娃娃,他伸出手,抓起了娃娃,眯着眼睛端详。
要让他来说,这个娃娃,比丧尸好看不到哪里去。
将娃娃扔回枕头上,他看向了昏迷的千渺。
千渺长长的睫毛垂下,嘴巴还紧紧地抿着。
明明是同一张脸,只因为换了一个灵魂,就连睡颜都不一样了。
一阵窸窣的声响传来,恶鬼收回目光,看向了浴室。
因为声音太过微弱,他方才都没有注意到。
起身飘到浴室门前,恶鬼推开了浴室的门。
只要他想碰触,他就可碰触到一切实物。
浴室的门被打开,里面很黑,正对着一个马桶,右面是一个浴缸。
恶鬼夜能视物,与白日无异,从他的角度,一眼就看到了铁杆与棚顶之间夹着的黑影。
黑影不大,跟狗差不多的大小。
那是一只丧尸,一只儿童变化而来的丧尸,年龄也就两三岁。
铁杆是用来挂浴帘的,它不知道为何被卡在了天花板和浴帘钩的铁杆之间,正在像游泳一样地摆动着四肢。动作并不剧烈,几乎没有发出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