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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隐(阿船)


去往边地的马车一路颠簸,许清如带着李佑城先行,商队随后。
马车外暑气潮热,烈日透过薄纱窗帘打在两人的身上。
清如抱着昏睡的李佑城,不停拿湿棉巾为他擦试脸、脖子,他身子热烫,手脚却冰凉,浑身哆嗦着蜷在清如的怀里,一只手死死抓住她的衣角,生怕她跑了一般。
清如温柔抚摸着他,嘴里安慰着:“我在呢,我就在这陪着你,我们马上就到了,马上就到滇地边防军的大本营了,玉安,你肯定记得那里吧,那是你曾经生活五年的地方,将士们都喊你李校尉……”
她言语轻柔,说出的事情像是给小孩子讲故事。
李佑城稍稍平缓下来,不再颤抖,但依旧蜷着身子,很害怕的样子。
清如低头,瞧见他哭了,泪水默然淌出,从眼角流到鼻梁,再从鼻梁掉落到她衣服上。她小心擦掉他的眼泪,听见他梦呓般说道:“母亲……别走,别丢下我……”
不知他梦见jsg了哪一个场景,是六岁开府时离开母妃宫殿的场景,还是逃亡长安时母亲被人追杀,惨死郊外的场景,不管哪一个,于他而言,都是痛彻心扉的离别,都是在心灵深处剌开一道口子,脆弱的时候血流不止。
清如鼻子一酸,将他抱得更紧:“对不起,玉安,我不该丢下你那么多次,不该在需要勇敢的时候选择放弃……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爱是双向奔赴,若只有一个人的付出,则永远也无法真正体会到爱的真意。
马车飞快,连夜赶路,第二天一早便抵达了滇地边防军驻地。
李佑城一直发热,驻地的侯都尉认识他,更认识他随身携带的圣上手谕和通关密诏,所以找了最好的医师来为他诊病。好在,他的伤口因提前敷了金创药,止了血,已无大碍,只是四肢和腰腹处被贡泽用了重刑,加上不久前他强撑着半条命与对方戾战,一时半会还不能大动,若要完全恢复,还需很长时日。
清如等在外面踱着步,虽说现在已经安全,心里依旧放心不下。
李佑城在庭院中搏杀时,那些前来救护的黑衣侍卫是景策暗中派来跟随李佑城的死士,李佑城事先并不知情。他们告诉清如,是她吹的那一声哨子给他们指了路,本来他们沿路一直跟着,但在进入寨子后就跟丢了,那口哨是李佑城的贴身之物,他闲时偶尔拿出来把玩,景策是知道的,便将这些信息都告知了他们。
此时此刻,对与错,好与坏已经无从辩解。李佑城以为,自己只身一人来寻她,放弃一切要同她在一起,不考虑任何外界因素,只在乎她,可他的全部社会关系,以及他与皇帝李淳剪不断的亲缘却都是牵绊,那些追随他的人,那些倚重他的人都不会放弃他,除非他真的死了,这世上再无此人,也许才能实现真正的隐匿吧。
她也一样,她的父母兄嫂还在长安,书肆还在营业,落缨、金川都在帮她料理生意,她同样斩不断与他们的关系。
人只要活着一天,就无法断了与世人、世事的关系。
这时,门被推开,两个医师提着药箱走出来,嘱咐道:“请娘子莫要担心,郎君的外伤静养一段时日便无碍,可他的心疾却是痼疾,从脉象来看,似是幼时就落下了,这两年加重,伴有咳喘,难以治愈,秋冬时节更要谨慎,否则……”医师摇了摇头,说了些珍重的话,还叮嘱清如如何用药和护理。
清如接过药单,看了眼,心里一沉,药材名贵,大都是贡药。
她谢过医师,走进屋内,坐在李佑城榻前。
他沉睡的样子安然,长而密的睫毛铺下来,在光源下闪着银光,五官和脸的轮廓依旧分明,依旧柔和,依旧摄人心魄。
清如俯身,嘴唇贴近他的,轻轻印上一个吻。
像是感知到她的温度,李佑城睁开眼。
目光如水,气息温存,没等清如起身,他的手便扣在她脖颈,纤指穿过发间,用执着的力度加深了她的吻。
“……骗子……”清如含混道,嘴角扬起来,毫不客气地压了下去。
纠缠片刻,彼此喘息着分开,李佑城撑起上半身,一下子将她紧搂入怀,今天抱了她不知多少次,却依旧依恋她的怀。
拥抱的时候,李佑城浑身的疼痛得到舒缓,像一只船找到了港湾。他眼尾红了,眼眸却清澈,对她说:“阿如,别担心,我就是受了些皮肉伤,不碍事的,不影响……我们的生活,不影响孕育。”
清如扑哧一笑:“这个时候,你还想这个。”
李佑城认真道:“当然要想,我不能让你憋闷,不能让你守活寡。”
清如捏他鼻尖:“我看是你憋闷,是你想纵欲吧!”
他坦诚:“我确实想过,但我更想让你过得舒心。”吻她发顶:“阿如,我想让你每天都开心。”
清如拉着他一只手,拿食指在他掌心涂涂画画,犹豫道:“你若真想让我开心,那我们……回去吧。等你伤养好了,我们回长安,可好?”
窗子开着,属于滇地特有的草木味随风而入,伴着远处演武场上将士的操练声。
李佑城沉默许久,还是不太确定她的决定:“是为了我吗?”
“不是啊,是为了我自己,我想我们堂堂正正在一起,我想把你介绍给我的家人。”
“阿如,是不是我让你犯难了?”
“没有啊,你没有我精明,怎么可能会难倒我。”
李佑城见她目光瞥向窗外,知道她在撒谎,刚才医师与她在屋外的对话,他都听见了。养病、用药都是耗费心血的事,她愿意不辞劳苦,不嫌他累赘,那他自己还怕什么呢?况他如今这样子,对皇权没有任何威胁。
想到这里,他呼气,仿佛卸下了所有武装,朝她莞尔一笑,道:“可我已经一无所有,我们回长安,你得养活我。”
“好,我养活你!”她笑,勾他下巴,调皮道:“不过,就算不回去,我也得养活你呀,这个月的银钱我还没放呢,小阿元。”
李佑城低头,愧歉道:“阿如,我想娶你,我想成为你的夫君,我想我们成为彼此的唯一,可现在的我,给不了你任何名分。”
清如温柔说:“你人都是我的了,还要什么名分呢?玉安,我不在乎那些形式,我只在乎你,只要你是爱我的,就足够了。”
李佑城拥紧她,窝在她肩头使劲蹭了蹭,哑着嗓音说:“我爱你,只爱你。”
笃笃笃,有人敲门,清如起身去开,门外站着侯都尉,神色凝重。
他往里看了看,见李佑城朝他点头,便战战兢兢进了屋,走到李佑城榻前,扑通一跪,手里托着一枚信筒呈给他,声音恳切道:“请王爷恕罪,因事关重大,卑职不得不叨扰王爷。”
李佑城:“侯都尉免礼,有什么事情尽管说吧。”
“谢王爷免罪,卑职也是奉命行事。陛下在三个月前就下了密诏,若有王爷消息,务必如实禀报。如今王爷英武圣德,已将舒王逆贼斩杀,若不报,我等……唉!卑职这榆木脑袋不值钱,砍了也不可惜,只是王爷要为以后着想啊,毕竟陛下寻您寻的……”
他哽咽着快要说不下去,清如猜不出是做戏还是真心,站在一旁不发话,侧头去瞧李佑城的脸色。
只见他淡定自若,眼波平缓,像是侯都尉说的事情与自己无关一样。
等侯都尉吭哧讲完,李佑城接过密诏,打开看了看,复又还给他。
应道:“你只须尽快差人将逆贼首级押送长安,其他的事,我来处理。”
侯都尉大着胆子又问:“那,那王爷打算何时……何时回朝复命……”
李佑城艰难站起,缓缓走到清如身侧,牵起她的手,十指交缠,握紧,眼中含笑,道:“等我与阿如完婚,便启程回家。”

几日后,李佑城的伤已无大碍,可以走出屋子晒太阳了。
他靠在躺椅上,清如给他扇着扇子,说:“还是你的身体底子好,元气足,恢复起来也快。”
李佑城回:“是你养得好。”
清如自信道:“那当然,我养小宠物都没这么精心过。”
李佑城听了有趣,问:“你还养过宠物,都养了什么?”
清如掰着手指:“有鸡、鸭、鹅……”
本以为她会说养些狗子猫子之类毛茸茸很好撸的东西,没想到她竟说了几样家禽。
“那后来它们怎么样了?”
“都被我吃了啊!”
“你吃了你自己养的宠物?”
清如毫不避讳:“是啊,它们没什么意思,也不爱和我交流,还不如交给后厨做几道美味菜肴,还能发挥点价值。”
李佑城知道她在逗他,自进入边防驻地以来,她每天想着法的逗他笑,让他心情始终愉悦。他们好像一起生活了大半辈子却依旧恩爱的老夫妻,相互打趣着,说着对方的癖好,再编瞎话把对方逗笑。
“所以说,你要好好表现,快点好起来,多和我说说话,否则我就把你交给赵军厨炖汤喝。”
李佑城听了,郑重点头:“我要快点好起来,好在你炖了我之前,能亲手给你炖汤喝。”
清如摸摸他头,咧着嘴笑。
一个月后的端午节,他们成婚了。
那日,清晨小雨洗尽滇地潮热,微风不燥,日光温柔,光阴在时节的轮回中沉淀下来,落在花草生长的间隙里,落在马蹄扬起的尘埃里,落在飞檐斗拱的砖瓦上,落在有情人眉梢眼角的流光中。
清如一袭红嫁衣,手执团扇,用扇面遮脸,在美静和一众女侍者的簇拥下,走向同样身着大红锦袍的李佑城。
他们的婚礼简单朴素,地点就在边防军驻地的内院中庭。夏季花木繁盛,环绕四周,形成天然装饰,都督府的驻地将士、商队留下的成员都来参加婚礼。
侯都尉奉jsg命主持仪式,虽然是头一回接这个任务,可他前几日查阅典籍,又询问了当地有经验的妇人,可谓做了完整攻略,上手很快。
前方,李佑城长身玉立,灼灼日光下更显风姿俊逸,宽肩瘦腰,肤白貌端,好一个翩翩公子样。
他深情凝望着向自己走来的许清如,脑中变换着他们相识以来的各种场景画面,不管是苦涩还是甜蜜,只要有她的日子,就是自己最幸福的日子。
等清如走到跟前,他牵起她的手。
侯都尉轻咳一声,提醒道:“那个……接下来是拜礼,礼成后,王爷才可执娘子之手入……入洞房。”
李佑城只好依依不舍松开她,却在仪式中没忍住,转头看了好几次。
清如默默微笑,明白他的小心思,偷偷朝他眨眼。
由于没有家中长辈,仪式不那么繁琐,等到合卺、结发礼后,两位新人拜别宾客,算是礼成。
滇地民风自由,不像中原有太多约束,新郎新娘礼成后可以与宾客一同赴宴。前堂摆了七八桌喜宴招待宾客,上的菜肴有滇地特色菜,也有长安传统菜式,滇地这边好饮酒,男子女子开怀畅饮无所顾忌,甜酒烈酒一并入肚,大家的兴致也高了起来。
李佑城身子还未大好,医师嘱咐不能喝酒,虽说他地位在那,也没人敢劝酒,但毕竟是自己的婚礼,他想多少喝一点。
他刚拿起酒壶要斟酒,清如便挡住,摇头:“你开了这一杯,后面还有十杯百杯,定会没完没了,这宴席里好多你的后辈,以及和你共事多年之人,他们才不在乎你是什么王爷呢,只会把你灌醉。”
李佑城抿抿嘴,“既然如此,那便听娘子的,我不喝。”
“真是我的好夫君呀!”清如笑,抱抱他,接过酒杯,豪爽道:“接下来,看娘子我怎么干翻他们!”
“……”
都说烈女怕缠郎,回想他们的过往,清如这个性子虽然看上去洒脱自在,不在乎得失,好像什么都不会难倒她,微笑起来软绵绵,说起话来有理有据,很难用“烈女”来形容。
但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她烈在哪里。
她骨子里的坚毅近乎冷酷,下定决心的事就一定要做好,当然,还有她对他的欲望,不亲近时相敬如宾,亲近之后如狼似虎。
所以李佑城并不担心她喝酒,而是怕她喝酒后晚上闹起来,自己招架不住。
他暗自运了运气,丹田附近的肌肉恢复得还算紧致,也许能坚持一二回合。
果然,她大醉后没有沉沉睡去,而是在榻上翻来覆去,缠着他,让他讲故事。
李佑城喝了两壶水,口干舌燥,依旧不离不弃,给她讲故事。
日落西山,屋子里暗下来,李佑城点了灯,刚坐回床塌,清如从背后一个熊抱,压在他宽阔脊背上。
他忙用手护住:“别掉下去!”
她的酒气淡淡,喷在他脖颈,没等他回头,就咬住了他的耳垂。
李佑城吃痛,忍着让她咬,像小动物的牙齿,尖尖的但力度不大。
她说:“谁叫你老是咬我这里……我也咬你……嗯,我还要咬你这里……”她凑到他侧脸,撅着嘴,去够他的嘴,够不着,就用另一只手使劲别过他的脸,在他唇上狠狠亲了下,笑道:“看吧,我也会这么亲……只是没想到,这样背着亲嘴……还挺不容易的……”
他的头快成了她的玩物,李佑城耐着性子,忍住欲火,任她宰割。他的手抓皱了榻上锦缎,额头上也渗出汗珠。
“阿如……”他唤她名字,温柔道:“酒醒了吗?”
清如嗤笑:“我才没醉!”
李佑城扶额,今天她太过高兴,醉酒的时间拉长了。
清如像条软蛇,缠上他脖子,坐进他怀里,嘴对嘴朝他要东要西:我要捏你的脸、我数数你的睫毛吧、你能吻我多久呢、不许咬舌头、不许喘气……
“那……我试试吧?”
他探身去亲她,她调笑着躲闪,却被他一把捞住,攫住唇瓣,由轻及重地吸吮,又轻挑开她的两排皓齿,主动侵染她嘴里的酒气。
新婚之夜,两个人该做什么彼此清楚得很,只是李佑城不想在她醉酒时做,上次在庄子上就是她大醉后拉他入局,他虽然尽心尽性,她也享受其中,可她醒来后却全忘了。
所以,他不喜欢她忘记他的样子,他想让她清醒而坦诚地接纳他,充分感受他的好,哪怕只是技巧,他想明明白白地讨好她,让她想到这一刻就脸红,就想要更多。
可想法虽好,但人的欲望却是无底洞,不仅越来越深,还越来越广,一旦有了欲望,就难以逃脱它的掌控。
李佑城吻到尽兴,在扶她躺下,脱去衣物之际,却听见“咕噜咕噜”的声音从身下传来。
他眼中欲望未消,神色迷离看着身下人。
却见许清如躺着,双手垫在脑后,朝他得意笑道:“夫君,我饿了,我要吃饭!”

第79章 079. 相悦
李佑城暗自闭眼,双手撑在她身子两侧,蓄势勃发的劲头被她这挑衅一笑泼了冷水,生生憋了回去。
许清如又缠上来,“夫君……夫君夫君,我饿啦,想吃饭!”
她中午喝了许多酒,饭菜几乎没吃,过了这么久,肚子肯定饿了,想到这,李佑城心疼,吻了吻眉心,回道:“好,为夫这就带你去吃饭。”
“我们吃什么?”
“阿如想吃什么?”
“想吃带汤的,酸酸辣辣的东西。”
“好。”他应道,起身又说:“你先穿好衣服,我,我出去一下。”
清如似懂非懂,点头答应,兀自更衣。
不一会儿,她衣服穿好了,又喝了一杯温水,见李佑城推门而入,面色神清气爽,呼吸也自然许多。
她没问,他也没说,他这次爱潮来的汹涌,若不释放一些,怕到时候把持不住草草了事。
暮色四合,染在天际,红橙靛青交织在一起,是落日后的余霞。
他们相互搀扶着,一边欣赏着落霞,一边往夜市小摊走去。
滇地这里没有宵禁之说,集市天天有,货物杂且多,只要还有客人,店家就一直营业,且夏夜本就是觅食的好时光,夜市上的烤串、炸物卖的最好,买一些随手拿着,边走边吃,悠哉极了。
清如看着刚刚过去的几个小儿,人手一支炸虫子串,有蜂蛹、蝎子之类,不禁打了个寒战,抬头问李佑城:“玉安,你也会吃虫子吗?”
他点头:“可以吃,但不常吃。”
“好吃吗?”
“不同虫子的口感不一样,我吃得不多,所以没什么记忆点,喜欢吃虫的人肯定觉得好吃吧。”
又问她:“你想来一串?”
她忙摇头撇嘴:“不要。”
李佑城笑笑,抚她头发。
酸汤鱼那家店还开着,做鱼的小哥沧桑了许多,见了李佑城很是惊讶,还以为他升官后离开滇地再不回来了。他絮叨家常,说妻子生了两个娃,夫妻俩天天围着孩子转,只等夜里娃睡去才有功夫兼顾生意,他觉得自己就像蒙着眼拉磨的驴,瞎忙活,停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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