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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见桃花照玉鞍/魔尊徒弟买一赠一(曲小蛐)


“师尊要杀了我么。”
“你又不会作恶。”
“可他会。”慕寒渊淡声道,“我杀不了他,他随时可能出来。”
云摇瞳孔一缩。
她仿佛又回到了昨夜的洞府中,烛火摇曳,那人白发凌雪,漆眸如灼,笑声沙哑如魔。
[在这里,他杀不死我。而在他能够杀死我的地方,他终将知悉一切。]
[那时,他也一定会成为另一个我。]
[师尊,生生世世,你注定逃不过我。]
“……师尊。”
耳边清声温润,盖过了云摇脑海中盘桓不绝的魔音。
她醒过神,抬眸:“嗯?”
慕寒渊倚栏而靠,他就坐在人间山河前,烟火红尘中,眉眼低垂,悲悯如遗世谪仙:
“杀了他,或者杀了我。”
“你终究要选一个。”

“杀了他”,是杀了恶相神魂。
“杀了我”,是将终焉本体在这个时空里彻底抹去。那样即便恶相神魂仍旧有心祸世,但没了每消亡一人则增长一分的终焉本体承载神魂,他也再做不到。
“两条路都很难,”像是看穿了云摇的艰涩,慕寒渊淡然说道,“但无论哪一条,只要师尊选了,我一定会帮你完成。……即便是后者。”
云摇怔然望着倚栏的慕寒渊。
那人自始至终轻描淡写,就好像他们所在说的并非是他的生死攸关之事。
“——不,还没到最后一步。”
云摇一栗,在这晒得人身热衣暖的日光下,抖落了一身寒冽气息。
她攥紧了奈何剑:“这世上人人可以死,人人都会死,从没有人真正天地同寿。但死应得其所,任何一条性命都不该被作为筹码或条件。就算要死,也要死个清楚明白——终焉宿命有何不可抗衡,恶相为何宁可付出天大代价也要以往生轮拨转时空、祸灭乾元——在弄明白这一切前,我不允许你们任何一个人不明不白地死了。”
“……”
在红衣女子轻而坚毅的话声间,慕寒渊似乎失了神,一动未动地望了她许久。
直到云摇察觉,不解地抬手在他眼前一晃:“你怎么了?”
“…无事。”
慕寒渊回神,垂眸而笑,“我只是想,兴许世上,只有师尊一人会这样固执地坚持着——”
云摇不满:“怎么算是固执了?”
慕寒渊温声续道:“所以,我和他也只有遇见了师尊,才会没有在三百年前就沦为恶鬼。”
“……”
陷在慕寒渊春山薄曦般笼下的眼神里,云摇怔在了原处。
直到一声剑唳挟着凤鸟怒鸣,撕裂长空,碎云如玉,直向着两人所在的茶楼二楼射来——
“刷!”
奈何剑在鞘,鞘尾一抬,蓦地拦住了那道刺向慕寒渊的剑光。
云摇惊而起身,拦在了慕寒渊身外,她回眸向栏下,望见了凌空怒目的凤清涟的身影。
“凤清涟,你做什么!”
剑光之下,惊得茶楼中民众四散逃窜,城门的戍卫也迅速结队朝这边赶来。
“何人竟敢在两仪城中作乱!?”
凤清涟正怒目以对:“该问这话的是我,都这种时候了,你竟然还跟他坐在一处,莫非是将茶喝进了脑子里不成——”
话声未落。
两仪城的铁甲戍卫已经赶到茶楼下,迅速结成圈将凤清涟包围起来。
为首的守将虎目圆瞪,扫视茶楼里外:“哪来的杂毛鸟!竟敢在两仪城斗殴撒野?还有上面的那俩,给大爷速速下来受死,不然我——”
话声戛然而止。
只因茶楼二楼,一位玄袍墨发的清隽公子像个儒雅无害的书生似的,绕过身前红衣女子,凭栏临下。
那张冷玉似的谪仙颜便曝露众人面前。
虎精化形的守将骇然又呆愣地看了几息,忽然倒身,纳头便拜:“小小小人没能提前察觉尊主大人行驾至此,望尊主大人恕罪!”
“……”
剩下那些原本不怒自威的魔域戍卫们互相对视了几眼,跟着就回过神来,一片片兵甲拍地声如潮涌四散。连带着还未离开的魔域民众,茶楼外登时哗啦啦地跪作了一片。
“尊主大人!”
“见过尊主大人——”
“……”
楼外一时山呼满城,声势浩然。
慕寒渊似乎有些无奈:“凡魔域内,不行跪礼。”
“是!!”
刚被叫成“杂毛鸟”的凤清涟这会气得一张妖艳面庞都快跟身上的羽衣一般五彩斑斓了,凌空不坠,拿眼尾怒气冲冲地斜瞪着慕寒渊。
大概是这眼神里杀意太盛,刚起身的虎精守将就察觉了,顿时把手中的长戟握得森光阵阵:“尊主大人,这杂毛鸟竟敢偷袭你,等我们为你——”
“你、叫、谁、杂、毛、鸟!?”
凤清涟终于大怒,凌空的身影后骤然展开几丈长的凤凰火翼,其羽翙翙,其焰煌煌。
这阵仗声势把底下民众唬得不轻。
但为首的虎将显然也是见过些场面的,虽然警觉地弓紧了背,却并未退怵,手中长戟一拧,冰冷锋芒的戟尖就遥遥指向了凌空的火凤。
眼见场面一触即发。
云摇无奈回眸:“寒渊。”
“……”
慕寒渊敛眸:“听师尊的。”
这句言罢,他望向栏外:“这是我一位朋友,方才只是玩笑而已。此间无事,你们回戍城门吧。”
虎将迟疑了下,收戟,他刚折膝要行跪礼,想起慕寒渊方才的话,又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拜别尊主。”
话落,虎将带头转身,一挥手,其余戍卫也都跟着纷纷回戍去了。
魔域近些日子没少传这位“尊主大人”的传奇逸闻,周围民众深惮其名,不敢围观,很快也就散开了。
一位其貌不扬,袈裟朴素的和尚身影,就在空地上显露出来。
“阿弥陀佛。”感觉到二楼投下的视线,大和尚朝云摇二人合掌作礼。
凤清涟被云摇狠狠剜了一眼,不知神识传了什么,这才收敛羽翼落下地来,邀大和尚一同入了茶楼内。
等二人上楼的工夫,云摇松了口气。
看见那一角灰朴朴的袈裟消失在楼下,她轻啧了声:“大和尚还是大和尚,不像那妖僧,隔着三百里我都能看见他那一身艳俗的袈裟。”
“师尊,茶。”
“哦,好——”
云摇抬手去接,跟着就看见了自己袖色这一身“艳俗”的红。
红衣女子一僵,抬眸。
果不其然,慕寒渊眼底淡淡笑色正一掠而过。
“好啊你,”云摇微微磨牙,“怎么,为师也穿得很艳俗是吗?”
“怎会。”
慕寒渊淡声接得自然又熨帖,“世上万般颜色,到师尊面前也尽是失色。”
“……”
实在是慕寒渊这话说得太自然太平顺,连一丁点刻意在夸的意思都没有,甚至一边说一边沏上两盏新茶,完全不曾与她对视。
云摇连推辞的余地都没有,只好轻咳了声,掩饰地灌了口茶水。
“呵。”
冷笑从脑后传来。
云摇不必回头,也知道是那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杂毛凤凰。
果然,下一刻,那人就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相对而坐的两人之间的长凳上:“花言巧语,也就骗骗她这种没人追的了。”
云摇面无表情地握剑。
慕寒渊却感兴趣地撩起眼帘:“师尊的爱慕者众,却未曾有人表露么?”
“……”
话一出,凤凰像是被空气噎了下似的,冷木着脸看向慕寒渊。
然而慕寒渊并未看他,而是眼神熠熠地望着云摇。
云摇更脸热了,别开眼:“啊,没有的事,我们乾门讲究成道立心——”
“太一真人从来不管,”凤清涟毫不留情地拆穿,扭头冷笑,“可惜有些人被示爱都能当成挑衅,提剑就去挑了人家从师父师公到太爷,吓得满门封山不出——谁还敢找她示爱?”
“…………”
在云摇咬碎牙前,又一声“阿弥陀佛”召回了她的注意。
大和尚在凤清涟对面落了座。
“云施主请贫僧前来,是为往生轮存世一事吗?”
“大师果然知晓往生轮的存在。”云摇既有所意料,又难免有些骇然,“仙凡天堑。世人只知飞仙不易,却并不知下界更是难中之难。非创世神器,绝无庇人下界之力——敢问大师,你所持轮回塔,是否也是创世神器之一?”
大和尚却是深深望了云摇一眼,随即笑了:“是。”
“大师为何发笑?”
“因即是果,果即是因。”大和尚垂眉,“施主日后自会明白。”
云摇忍住了没给大和尚打一顿。
——且若对方真是创世神器之主,那千万个小仙捆起来大概也是打不过的。
“好,那我也不必追问大师来历和目的了,”云摇向前倾身,“往生轮因何来到了乾元界,大师可知?”
这次大和尚未曾开口,而是直接转向了慕寒渊。
这一眼要比看云摇时幽远得多,像是有无数个卍字金印在他眼底汇起两条浩然长河,始于一点,又归于一处,最后向着亘远无垠之地消匿。
许久后,大和尚合目也合掌,慨然长叹着作礼。
“此举逆天,为一人而祸苍生,当真不悔?”
“……”
云摇和凤清涟同时一愣。
慕寒渊却淡淡笑了下:“他如今正在沉眠,大师的话,他怕是听不到了。”
“…………”
凤清涟的脸有些绿。
几息后,他微僵着转身,对向云摇:“……你徒弟身体里当真有两道不同时间但同属一人的神魂?”
云摇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感情我刚刚神识传音给你的,你是一句没信?”
“这种离谱事情你就把我太爷爷从坟里刨出来,他也不会信的。”
云摇:“……”
凤清涟死皱着眉,忍不住扭头对向大和尚:“大师,若真存在时空交替,那为何我们没有像他一样一体二魂?”
大和尚一挥僧衣。
四人合围的正中,凌空出现了一盘围棋虚影。黑白之子在棋盘中交织厮杀,乱作一局。
而大和尚在凤清涟不解的眼神里,徐扣棋盘:“此盘,乃是乾元大陆。黑白之棋,便如仙魔两域。”
局中棋势变幻无尽,但随时间推移,黑棋逐渐居上,直至杀灭最后一颗白子。
棋盘中央,忽有天地之光遁开,冲破棋盘之上的屏障。
“前世,那位尊主便是如此破局,强入仙界。”
凤清涟面色遽变:“仙域尽数沦灭?”
“是。”
“……”
凤清涟看向慕寒渊的眼神顿时不善至极,几乎动了刻骨杀意。
然而慕寒渊似未曾见亦不闻,只平静望着棋局中的一点。
凤清涟咬牙转回:“然后呢。”
“往生轮乃创世神器,小可活死人、肉白骨、新旧物,大可改一方之域……”
“可这乾元界无边浩宇,一方世界,岂止是方隅之地?”凤清涟寒声,“难道连整个世间,往生轮都能更易??”
“以堪比三圣的神魂祭之,可。”
凤清涟怔住。
云摇却是悚然一惊,扭头:“不可能!”
她对面,慕寒渊抬眼,由她情绪牵动:“师尊?”
云摇却顾不得,面色难看:“仙界初、劫、度三圣之位,自仙界化生便有,绝无空落,否则三千小世界都难行其道,万世归灭!”
大和尚深望向她:“施主不必惊怒,三圣并非永远在位……何况我说的,是堪比,而并非原三圣之一。”
“……”
在大和尚那幽远的眼神里,云摇心中有一丝丝不安从无数个黑暗角隅笼上,她却寻不得它们的来处。
“原三圣”?
三圣亘古未变,仙界之人人尽皆知。
大和尚既然来自仙界,那理应知道如此,却还是这般言语。他的这个古怪用词让云摇心神都跟着摇晃难宁。
“所以,”凤清涟是四人之中唯一一个了解不多、所以思路方向格外单一但清晰的,“来自仙界的那个慕寒渊,是以自己的神魂之力祭往生轮,才拨转时间……”
压着凤清涟的话声,僧衣袍袖再次一挥。
四人中间的棋盘幻化,再一次变化了不久前的黑白对峙错乱相交的模样。
大和尚垂眉:“乾元众生,都在棋局之中,未曾脱离,自然不生二魂,”他竖起一掌,“而那位,却是操棋之人,以身入局,自是化外之魂。”
“化外之魂?”
凤清涟脸色也难看起来:“若真是这样,那在此间……”
“不错。棋局之内,化外之魂不死不灭。”大和尚看向云摇,“唯有破局,方解因果。”
凤清涟想起了之前黑棋吞没白棋之后,棋盘上天地生光的那场破局,额头青筋绽起:“破局便要祸世,不破局等那魔头出来还是要祸世!这局破与不破,还有何区别?!”
“不,比起前世,这一世多了另一个破局之因。”
再开口的,却是云摇。
她目光复杂地望向了慕寒渊。
凤清涟疾声:“什么?”
“往生轮。”云摇微微攥拳,“仙界之物,更是创世神器,本就不属于这片天地,自在化外。”
“不错。”
大和尚起身,双掌合十。
“欲绝祸世之患,唯有再启往生轮,回溯前尘,再归仙界,才能将之彻底覆灭。”
大和尚言罢,干净利落地向后退去一步,便要转身离开。
“大师稍等。”
云摇追身上去:“往生轮中,当真有我所遗失的仙界前尘吗?”
大和尚笑叹:“施主何必多此一问?”
“不知为何,”云摇看了天陨渊的方向一眼,“我总觉着,畏惧。”
“世人皆惧过往,圣人亦不能免俗。何况……”
大和尚的朴素僧衣已经翩然远去,只留下日前一抹青影,以及一句未尽之言。
“施主难道不想知道吗——那位临圣之魔,究竟为何执意要这乾元众生为一人陪葬?”

第92章 风月无情人暗换(四)
天陨渊就坐落在两仪城外的西向,距离两仪城最近处,未逾三里便至。
这点距离于修者目力,相当于近在咫尺了。
因此,凡是从两仪城西门一走出来,就能看见远处天边魔焰缭绕,将云层与天穹烧得姹红、如火如荼的可怖景象。
两仪城中人对此多已司空见惯,且因此地魔焰滔滔,几乎有灼人神魂的炙热不适感,也极少有人愿意从西门进出。
看守城门的白虎将戍卫显然早已得了之前那名守将的知会,见到慕寒渊的身影后,两侧戍卫诚惶诚恐地行了礼。
“拜见尊主。”
“拜见尊主——”
原本在云摇另一侧,与两人并肩而行的凤清涟闻言就冷笑了声,身影一晃,径直到前面几丈外去了。
西门这边显然不是戍卫主力,只有一个小队长模样的守卫,从一众将士中出列,快步走到了慕寒渊身旁:“尊主大人,您可是要去天陨渊?需要小人为您领路吗?”
那谄媚至极的神情大约是勾得凤凰有点恶心,靠在不远处白虎部的旗杆下,凤清涟捏着鼻子睨来:“天陨渊的魔焰都快烧到城门口了,那么大一团绕着,你们尊主又不是瞎子,难不成还能走偏了?”
“……”
小队长气得脸红脖子粗,偏偏忌惮这个嘴毒的凤凰显然是尊主的朋友,又不敢回嘴。
他只好委屈地看向他们的尊主大人。
慕寒渊淡然低哂:“不必,我们自行前往。”
“敢问尊主大人,随后可需要我等前去禀报白虎卫的左右使大人?”那人亦步亦趋地跟了两丈。
慕寒渊原本随云摇向城外而行,闻言袍袖一停,那人侧身,长眸微凛:“禀报什么。”
“额——”
被那眼神一慑,小队长一瞬就吓得绷僵了肩背:“我,属属下以为尊主大人是要去天陨渊重、重启魔尊……殿……”
“……”
戍卫们的神情明显激动起来。
而几丈开外,靠在白虎部旗杆下的凤清涟投来冷冰冰的按捺着杀气的眼神。
“你有多放心你现在这个徒弟?”凤清涟盯着那边,问走来身侧的云摇,“按你的说法,那个什么往生轮,可就在天陨渊下——昔日魔尊殿陷落之处。你确定他不会和另一个慕寒渊串通一气,故意骗你去同他一起开启魔尊殿?”
云摇眨了下眼,懒洋洋地道:“怎么也比你这只杂毛鸟可信吧。”
凤清涟冷目相向。
“放轻松,”云摇转过身来,“今日多半是去查探一番,看看要不要再做些旁的准备,不会把你这只凤凰变成天陨渊里的烤鸟的。”
“云、幺、九。”凤凰咬牙切齿。
“……师尊。”
慕寒渊清声愉耳,勾得云摇注意力立刻就转回了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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