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一不小心,就要翻进身后那茫茫无尽的悬崖雾色里去。
 万一飞剑召来得不及时,都有可能摔个粉身碎骨。
 陈见雪登时变了脸色,她上前一步。
 却见厉无欢正巧从窗柩上跳了下来,落进屋内,身影一晃,就到了她面前。
 陈见雪后腰叫他抵住,向前一勾。
 她便撞入了他怀中。
 偏厉无欢还要俯下身来,凑在她耳旁低低地笑:“我分明是来抢新嫁娘的,哪是什么厉无欢呢?”
 “…厉无欢,”陈见雪轻叹,“你好生轻浮。”
 那人一怔,旋即靠在了她肩上,低笑出声:“是么,我还以为你只喜欢我这样的?”
 “……”
 陈见雪脸皮最薄,不喜欢在这种言语里和他掰扯,也知道掰扯不过。
 她干脆挪开话题:“你不在迎亲队伍中,还换了一身青衣,是偷偷跑去哪里了?”
 “唔,在山中闲逛,拔了几颗钉子,顺便……”
 “钉子?”
 陈见雪奇怪地仰头,刚要追问。
 就见厉无欢忽地从身后露出另一只手,掌心中握着一整簇七彩斑斓又形状各异的花束。
 陈见雪望得一怔。
 这些花她多是认得的,那束银蓝色的碎星似的,开在乾门山门内最南的深涧涧底,名为霜落;这簇形如蝴蝶的黄色小花,应是北边寒泉下密林中,藏在那些茂密林木中难得一见的绥绯草;还有这几株只生了单瓣的兰芍……
 “你今日一早,难不成是去跑遍了乾门山门内的千里青峰吗?”
 “可不是今日,”厉无欢抱着她笑,“是从昨夜就开始了,不然怎么跑得完找得到?”
 “……”
 陈见雪感动又无奈,眼窝都有些湿潮,她只好接过花束,低头去嗅那些或浅淡或馥郁的花香。
 垂眸间,她无心问道:“不是去拔钉子了?什么钉子?”
 “……没什么。”
 厉无欢笑着,从后将人抱入怀里,“你会知道。”
 “嗯?”
 “好了,今日可是我们的大婚,不要问那些无趣的问题了,”厉无欢勾握住她的手,“反正吉时未到,不如我带你去乾门的千里青峰间好好游玩一番,如何?我昨夜到今日,看到了好些漂亮的景色,就想带着你一起看看呢。”
 “啊?可是迎亲的轿子待会就要……”陈见雪有些迟疑地指向身后房门外。
 “全是些繁文缛节,不须浪费时间。祭天行典前,我们能回来不就好了?”
 厉无欢说着,抬手召起飞剑,腾空于窗外的云雾之间。
 “今日大典前,你不是陈见雪,我不是厉无欢,我们只做我们自己就好。”
 说着,厉无欢拉起陈见雪,朝窗外云雾间一纵。
 陈见雪吓得猛闭上眼。
 但还是没有召出自己的飞剑。
 ——砰。
 两人轻落到剑身上。
 陈见雪提起的心一松,抬手下意识就想捶厉无欢一把:“你要吓死我吗?”
 “吓到了?”厉无欢笑着握住她手腕,将人揽入怀中,“看你跟我跳得这样毅然决然,还以为你要跟我殉情了。”
 “…哼。”
 长剑载着剑身上的两人,破开云雾,朝着乾门内秀美绝伦的千里青峰遁去。
 碎开的云雾徐缓合上。
 日色绚烂,美得如梦幻泡影。
 吉日过午,两位一同“失踪”的道侣,终于也一同来到了奉天峰上行祭天典的广场。
 陈青木黑着脸坐在上首,长老们也是一个比一个神色无奈。
 看在是这两人的道侣大典当日,终究全都忍下了,没哪个长辈出来指责一番他们的任性妄为。
 陈见雪有些赧然地给父亲告了歉,被急得热锅蚂蚁似的几个师妹带到一旁补妆。
 唐音正不满地给陈青木传音:“掌门师兄,我怎么觉着,见雪自从和无欢这小子走到一起,愈发地有些不像她了?她以前跟在寒渊尊身后那时候,可是最知礼节,守规矩的。”
 “这有什么办法,”陈青木叹气,“女大不由爹啊。”
 “……”
 修者的道侣大典,与凡间那些大婚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除了多了一道祭天典之外,前面的仪程基本相近,连“拜堂”的部分都差不许多。
 只不过在凡间是叩父母,而这里拜的是师门长辈。
 行了三拜礼,又给陈青木这位既是掌门又是父亲的长辈奉了双盏茶后,便是道侣大典的最后一道仪程——
 祭天典了。
 祭天台上,只许两位道侣上台,到青铜香鼎前行礼、拜奉、燃香祭天。
 陈见雪循着仪程,一节一节同厉无欢走过。
 直到最后,两炷香并首燃起。
 陈见雪刚要挪开手腕,将香插入香鼎中,就忽地被身旁伸过来的手握住了腕骨。
 她一怔,抬眸:“无欢?”
 厉无欢没有说话,只无声地垂着眼,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莫名的,一种难以言喻而又不可阻挡的恐慌,如潮水般漫过陈见雪的心口。
 那个天生有缺的心口空隙被它灌满,却更加空洞而胀痛。
 陈见雪呼吸微微急促起来:“无欢,你有什么话想说吗?我们先走完祭天典好不好?就差这一步,我们就能……”
 “你知道我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吗?”厉无欢突然问道。
 “什…么?”陈见雪一怔,“无欢吗?”
 厉无欢抬眸,仍是她最熟悉的,他那个漫不经心,骀荡散漫的笑容。
 唯一的不同是,此时此刻他望着她的眼神不复往日柔情。
 它是冰冷而锋利的。
 “因为我要你时时刻刻地亲口提醒我,我这一生,都不配沉沦欢乐。”
 “——”
 那个眼神像是一柄没有刀身的匕首,两头尽是尖锐的刃,从他眼底的血色里刺入她的。
 陈见雪下意识地挣开了厉无欢的手,向后退了两步。
 “厉无欢,你到底怎么了,你……”
 “轰!”
 山门之外,犹如惊雷炸响。
 祭天高台四周原本因为两人的僵持而陷入低议的声音全被盖了过去,乾门的长老弟子们悉数惊讶或不安地望向四处。
 只一刹那后,山门方向传来弟子嘶哑厉声——
 “报掌门,浮玉宫修者攻山!!”
 “…………!”
 天穹之下,尽是哗然。
 长老席间为首,陈青木脸色骤变,拍桌起身:“开护山大阵!”
 “是,掌门!”
 八名掌阵长老应声而动,分别拿出各自的操阵罗盘,输入灵力开启操持。
 然而片刻之后,八人几乎前后变了脸色,额头见汗。
 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覆过心头。
 陈青木哑声:“怎么回事?护山大阵为何还没有开启?!”
 “掌门…我这里的这处阵眼似乎,似乎……不起作用……”
 “我这儿也是!”
 “怎么回事?阵法罗盘为何失效了?”
 “……”
 陈青木面色铁青:“迅速派弟子前去阵眼查探!长老阁,集结各峰弟子,随我迎敌!!”
 祭天台上。
 风声挟来了席间的低议。
 陈见雪终于从惶恐中回神,随着“护山大阵”“阵眼失效”字字句句入耳,她脸色骤然苍白。
 燃着的香被她颤栗的手松开,坠落在地,她几乎是仓皇地抹过储物法器——
 午时前,厉无欢送给她的那束花束再次出现在她掌心。
 银蓝色的碎星,霜落,开在乾门至南的深涧涧底;
 形如蝴蝶的黄花,绥绯草,只生长在乾门最北寒泉下的密林里;
 单瓣单色,兰芍,长在乾门西北方的登云巅……
 …………
 这束花里的一株株一簇簇,既是最难寻的乾门极地方可见的花草,又是生长在……乾门护山大阵,八个阵眼所在的方位。
 “轰隆——!!”
 那是山门倒塌的巨声,犹如世上最悍然无匹的惊雷撕裂了长空。
 一瞬云霞尽落,漫天乌色。
 陈见雪从那簇在她手中一点点化作飞花碎瓣的花束中抬眼,恨声而血丝满眸——
 “厉!无!欢!”
 “护山大阵是不是你毁得?!”
 “是,又如何?”厉无欢笑着,松开手,任那炷香从他掌心跌落向祭天台下,摔进尘土里,摔得粉身碎骨。
 他笑吟吟地歪了下头,望着陈见雪。
 然后倏地,那人近身,将她揽入怀中,声音低哑地伏在她耳旁:“你猜,我是只毁了一个护山大阵吗?还是,今日乾门没落败亡之笔,我能占上个七八成?”
 “——!”
 血丝入眸,陈见雪颤栗难已,更目眦欲裂,她无法相信自己耳中所听闻的话,更无法相信面前这个人就是她心慕而决定托付终生的道侣。
 心口剧烈的撕扯与疼痛再次如潮水袭来,陈见雪质问的话声来不及出口,就被那疼痛的巨浪打得折下腰去。
 但她犹有不甘,死死拽着厉无欢的袖子,从他身前一点点蜷跪在地。
 “为……什么……”
 厉无欢一动未动,连手掌都不曾抬一下,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在他身前疼得将死似的女子,敛去了笑容的神情漠然得像块冰石。
 “疼么?可我觉着还不够?”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现在就去死的,我会让你看到,你的父亲,你的师兄,你的师弟师妹们,一个个死在你的面前,他们的血足够淹没这千里青峰,他们的尸骨会堆成皑皑的山石,被风与雨一点点侵蚀殆尽,任人间岁月流转,江河日下,最后连一个记住他们名字的人都没有。”
 “我说过——”
 “我说过!!我会让你尝尽我所经历的一切痛不欲生!我会找到你,我要你死也逃不脱!!”
 厉无欢骤然爆发,从地上死死楔住了陈见雪的嫁衣领口,将她拉起来,到祭台边。
 他指给她看天边,乾门山门前的厮杀与血色——
 “这是你欠我的,”
 厉无欢在陈见雪睁大的满是血泪的眼瞳里,轻声俯近,他像是要吻到她干裂的唇上,却又在最后一刻停住。
 他给她看自己眼底最深刻的嫌恶和冷漠和恨意,却又凑到她耳旁。
 声音温柔得像是情人之间的耳鬓厮磨,厉无欢低语缓声,一字一顿地唤她——
 “长雍公主。”
 那个噩梦的结尾——
 龙城全族血祭后的第三十年,人族王朝的最后一代女皇,死在了她的皇城之上。
 那日她的子民们只在苍穹间看到一道虚影迸发出光芒万丈,再睁开眼时,他们的女皇心口插着一根贯穿的龙骨。血淌过她华丽衣裙,滴滴答答,顺着森白的骨刃落在地上。
 在满城慌乱尖叫声里,她兀自睁大了眼,难以瞑目地望着空旷的天穹。
 只有她看到了,真龙之魂被龙城血祭之阵召回的第一刻,也只有她听到,他在以真龙之骨贯穿她心口时,错身而过在她耳边留下的那个神魂之诅——
 [长雍公主。]
 [我要你生生世世天赋巅绝、心魂有缺,待我归来之日,必戮你血脉至亲,要你满族尽丧于我手!]
 时隔万年。
 那道真龙之魂终于彻底苏醒,来兑现他留给她的永世诅咒了。
 “不……我不是她……”陈见雪恨意入眸,心疾痛得她生不如死,但她犹颤栗地攥着厉无欢的衣襟,“即便我是……我一人之错,和乾门有什么关系!?”
 “是啊,这万年里,我不止一次问过自己——为你所惑是我一人之罪,我一人死不足惜——可龙城呢!龙城的万千子民、侍龙一族的全族性命!他们又有何错?!”
 厉无欢死死扼住了陈见雪的颈,像是要将这一段脆弱的纤细捏碎在掌心。
 “你可曾去龙城看过?你可曾见到龙宫外那两座才刚刚过你膝高的石像?你还抱过他们两个——他们尚年幼懵懂,赴死之时可曾想过将他们逼到死路的就是你呢!?”
 “…………”
 真龙一族天承,神魂之力仙界之下无可匹敌。
 万年前他在她心魂间留下的那个空洞终于一点点合补,陌生的记忆汹涌如潮水,冲荡着陈见雪的识海。撕裂的剧痛流淌入四肢百骸,叫她浑身都战栗难已。
 她想从这里逃开,将厉无欢的身份公之于世,她不能再叫乾门受她所累。
 只是祭天台四周已经被真龙之力封锁,再不做掩饰之后,厉无欢早已不是那个区区中阶的人族散修,她面对他,没有哪怕一丝丝的胜手。
 要怎么办、要怎么办?
 余光扫过乾门内四处的血腥与厮杀,陈见雪眼底流露出最痛苦难捱的绝望。
 那丝绝望犹如沙漠之中的滋养,被厉无欢一点点纳入眼底,他哑声笑着:“没错,就是这样。你若不绝望和痛不欲生,那拿什么来偿龙城血祭的万千性命?”
 “……这就是你所求?”
 陈见雪沙哑着声音,扭头看向厉无欢。
 “是。”他怜悯又冷漠地望着她,抬手,以指腹擦过她溢出血的唇,“在你死之前,我一定要叫你尝遍这些……”
 “我偏不叫你、如愿以偿。”
 陈见雪话落,抬手,掌心蓄起的灵力光团中杀意锋芒。
 厉无欢下意识拉开距离。
 只是在两人衣袂分离的刹那,厉无欢忽地心头一栗,他猛地抬眼看去——
 陈见雪尚溢着血的唇角勾起一丝笑意,她眼底空洞而平寂。
 “砰。”
 灵力暴虐的光团被她送入心腑,几乎一瞬,就要将她脏腑炸成血污。
 而只有那一刹那,厉无欢目眦欲裂地贴身而近,真龙之力顷刻从祭天台四周褪去,朝着陈见雪单薄的身体从四面八方轰然灌入——
 那团爆开的灵力与她将碎的脏腑,在一弦之差,被他以真龙之力死死凝住。
 “长、雍!!!”
 厉无欢恨声如泣。
 陈见雪却笑了,她像是被短暂地停留在濒死的一瞬,身处阴阳交接之所。
 反而从未有过一刻,她如此清明。
 “我就说,这一生总觉得,我的心魂缺了什么……原来是被你藏起来了。”
 厉无欢恨恨闭目,灵力灌过她周身经脉,时刻将每一处即将爆裂的灵脉封印缝补。
 然后他腾空而起,朝着无尽远处的天际遁去。
 ——九思谷,或者,凤凰仙山。
 这方乾元界只有这两处还能够救她性命。
 厉无欢的掌心压在她破碎的心口,源源不断地为她灌入灵力,他近乎魔怔地哑声:“我说了、我要你含恨绝望痛不欲生,我绝不会让你这么轻易就死了!”
 陈见雪艰难地、缓慢地抬起指尖,当着无法从她心腑处挪开手的厉无欢的眼前,她指尖用尽了最后一丝灵力——
 “嗖。”
 一道剑讯,飞向了慕寒渊的洞府灵峰。
 “……就为了这道剑讯?”厉无欢眸间溢满了血丝,看着陈见雪的眼神像恨不得将她剥皮拆骨。
 可即便如此说着,两人身影依然电射向山外。
 乾门山门的厮杀声渐渐远了。
 陈见雪在厉无欢怀里阖上了眼。
 “我也说了,这一世我便是我,不是长雍。”
 “……”
 迅疾的风将一切掠在身后。
 人形太慢。
 于是穿过某座云山时,相叠的两道身影中的一道慢慢拉长——
 随着一声贯天彻地的龙吟之声,金鳞龙影撕碎了漫天的云,它矫健腾飞在万里青空之上,唯独龙爪里,死死攥着一具单薄将碎的身影。
 他送她的那束花里,每一朵都生在一处阵眼旁。
 或深山,或密林,或瀑泉,或涧底。
 可龙已经记不清了。
 在他拔阵和摘花的那一刻,所想的是她看到花时的羞赧笑貌,还是她死在他怀里时绝望含恨的泪眼?
 由着之前以一己之力在乾门内外乃至仙魔两域掀起了轩然大波,慕寒渊并未出席陈见雪与厉无欢的道侣大典,而是在灵峰洞府内闭关自禁。
 陈见雪传出的那道剑讯传抵时,慕寒渊也刚收到了来自门内各方的示警,正从洞府中飞身向外。
 陈见雪的剑讯转瞬而至,如血色金芒铺在眼前。
 【厉无欢乃上古真龙,联手浮玉宫,毁护山大阵,欲灭乾门。此劫难逃,速请小师叔祖回山!】
 而与这道剑讯几乎同至的,是响彻在九霄之下,乾门山门内每一个角落的洪洪传声——
 “在下浮玉宫太上长老,碧霄道人。今查乾门弟子慕寒渊,出身魔域,欲为天照之祸,来日必致生灵涂炭、灭世灾殃。我浮玉宫既为仙域众仙门之首,除魔卫道,当仁不让!与魔为伍者,绝不姑息!”
 “今日之行,是为‘弑魔之伐’!”
 “凡乾门所属,自上而下,无论长老弟子,不与魔头同流合污者,不纳其罪;若有包庇为祸者,同罪论处!”
 “浮玉宫弟子,随我入乾门,寻慕寒渊,斩魔卫道!!”
 “——!”
 乾门山门内,杀声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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