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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见桃花照玉鞍/魔尊徒弟买一赠一(曲小蛐)


此时此刻云摇只觉着脑海里一片空白,她怔怔望着那道光柱上的无数显影光幕。
这些画面她自然认得。
因为每一幕,每一幕她都曾置身其中。
[抱歉,师尊。]
云摇忽想起慕寒渊踏入洗练池前,在她识海中留下的那一道传音。
到此刻她才明白其中意思。
云摇慢慢攥紧双手,在帷帽下阖眸,深呼吸。
——她一定是被这孽徒弄得惊栗太过,所以此刻心跳才如此难以平复。
而莲花台上,碧霄忽然在此刻倏地睁眼。
他苍老的眼眸深处压着难抑的精光,声线激动到近乎颤栗,又强抑下来。
须臾,洪洪之声响彻整座广场上方——
“身为乾元道子,竟敢妄动情欲,世所不容!看来天照镜所卜确为来日之祸,魔头灭世,安敢容他放肆!今日我浮玉宫便代众仙盟,惩处此人!”
“来人,将慕寒渊押下,以雷斫之刑脱冠,关入禁地天牢——”
“轰隆!!”
一声惊雷,忽震碎了上空传声。
碧霄面色陡变,惊骇地仰头,望向不知何时已经乌云密布的长空。
他前所未有地面色狰狞:“此乃众仙盟,何人造——”
“轰隆!!!”
惊天彻地的雷声撕破了乌云,骇人的数十丈长的黑紫色电弧穿空而下,向着整座广场中砸落。
所有人面色剧变,数道灵力光罩撑起。
然而连那道惊雷蔓延出来的小小电弧都扛不住,便尽数碎作无数灵尘,如光雨四散。
惊骇和慌乱中,终于有高境修者回过神来。
五方莲台上。
众小仙门的为首中。
前后响起了不同人的惊声,有含恨、有嫉妒、有惊悚、有艳羡——
“渡劫境!”
“渡劫天雷!”
“有人在破境!!?”
“疯了!传闻中渡劫破境都要准备至少九九八十一日,确保身魂道三者平寂顺心,怎么会有人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破境?疯了不成!”
而多数中境地境的修者们,此刻还处在骇然的惊厥里。他们甚至无法理解入耳的话声含义——那可怖的天雷犹如能够撕裂他们的识海,是每一个修者面对生死之怖时所能体会到的、数倍于凡人的天怒。
唯有一个弟子还算平静。
乾门最后方,丁筱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我说么,敢情今早师叔一露面,天上就憋着雷呢……”
那道犹如天罚的可怖神雷,终于撕碎了无数道光罩,直落向众人眼眸深处——
“轰!”
正在莲花台下。
洗练池后。
只见漫天碎光散去,一道雪白而凌乱狼狈的身影显现。
那人盘膝于地,身前长琴横起,血色从他殷红的薄唇间缓缓溢出。
“……”
慕寒渊低咳了声,喉结微滚,将浓重的血腥咽了回去。
众人惊神。
“是寒渊尊在入渡劫境?”
“不对,他气息仍是合道境啊。”
“难道渡劫失败了?”
“怎么会?渡劫境若失败,那除了身死道消别无可能!”
“等等,你们看他身后——”
一只纤细细白的手搭上了慕寒渊的肩背。
灵力轻缓送入。
黑色帷帽在方才的劫雷余波之下被掀开了,云摇一袭青丝垂身,但也并不在意,她只微蹙着清丽的眉,低头看向这个她好像愈发看不懂了的乖徒。
“以合道境就敢替我挡渡劫境天雷,你当真是不怕死么?”
“我不会死的,”慕寒渊阖眸,被血色尽染的唇角轻勾起来,“即便是为了……”
“云!摇!!”恨得切骨的字声,从莲台上方迸下。
云摇微微仰首。
望着终于认出了她的目眦欲裂的白须老道,她冷然轻哂:“碧霄,见了你祖宗,连个礼都不行,怎么,才三百年就让你的假仁假义喂了狗了?”
身后惊声如潮。
“云摇?哪个云摇??”
“乾、乾门小师叔祖?”
“她何日出关的?”
“不可能——那不是寒渊尊的小师妹云幺九吗?”
“……”
巨大震惊之后,碧霄眉眼抽搐着,死死盯住莲台下那道纤细却可怖的身影:“即便是你,也不能阻拦……慕寒渊身为道子,敢犯七情,必下我众仙盟禁地天牢,受雷斫之刑……”
话声未落,众人忽觉得脚下的地面震颤起来。
方才那一道惊世劫雷劈得道场地面本就四分五裂,而此刻,裂隙还在震荡里不断扩大——
众人所在的整座天山,似乎都跟着颤栗起来。
而在这犹如天崩地裂一般的可怖声势下,整个仙域内,无论身处何地,所有修者耳旁突然响起一道剑唳之声。
那一声漫长,迫切,焦急,兴奋……
像是苦苦等待了三百年之久。
西域,梵天寺。
静室之中闭目的妖僧忽地睁眼,与对面金身安坐的大和尚对视。
了无阖眸而笑:“她终究回来了。”
东海,凤凰仙山。
趴在万年暖玉上休憩的凤凰族族主警觉地抬起那束如七彩宝玉的翎羽,琉璃眼眸盯住了某个方向。
片刻后,它轻哼了声,扭过头啄顺了自己的翎毛:“……祸害遗千年。”
北疆,两界山前无归河畔。
藏在不知几百丈深的冰雪之下,一只如冰玉琉璃般剔透的寒蝉蛰伏在黑暗里。
它羽翼轻动,无尽黑暗深处,像是传来无声的长叹。
众仙盟,天山之巅。
九思谷莲台上,萧九思最先察觉,此刻也最早无奈:“云摇,你就非得闹这么大吗?”
说着,他袍袖一扬,带上了身后九思谷全部弟子,便消失原地。
云摇视若未闻,垂眸清声。
“奈何,归。”
“轰——”
天山之巅终于在一瞬崩碎。
铺天盖地的雪崩犹如这方世界的终焉之日,而在众修者惊骇欲绝的眼眸里,一道稀世剑光自那万丈碎雪中掠下,剑尾曳着刺目光芒,所过之处冰雪尽融——
“轰隆!!”
漫天的剑光贯过了五座莲台。
直落回云摇手中。
天地归寂。
下一息。
最高的那座莲台从正中缓缓裂开。
“噗……”
一道血箭扬空,前一刻还仙风道骨的碧霄吐血跪地,衣冠皲裂,血色尽染。
“老祖——!”
“老祖!!!!!”
在浮玉宫上下惊恐连天的呼声里。
云摇抬手,掸去了奈何剑上溅着的一点血色。

第63章 一剑霜寒十四州(二)
广场上,那高高在上的五座莲台顷刻间便碎得四分五裂,一地顽石——
云摇这一剑集毕生大成,即便九成落于碧霄,只一成余威四散,也足够渡劫境之下修者的灵罡尽碎了。
于是浮玉宫的长老们都自顾不暇,弟子们更是无处飞遁。
一剑之后,地上摔得七七八八,一片狼狈。
萧九思是最早料到不妙的,躲得也最快,卷着一众九思谷长老弟子们提前落下的地方,好巧不巧就在云摇身边。
至于悬剑宗,虽然都是一群直肠子木脑袋,但好在带队长老和萧九思关系不错,他一见着萧九思跑了,二话没说就有样学样地卷上弟子跟了下来。
——于是五座莲台,倒了大霉的有且仅有浮玉宫一个。
“这叫什么?”
“这就叫站得越高,摔得越狠。”
听见这阴阳怪气的打趣,云摇回眸,果然就见丁筱混在乾门弟子当中过来了。
一行为首自然是掌门陈青木,向后则是唐音和褚天辰两位核心长老。
众人望着她的神情都是震惊大过一切,显然这“云幺九”给他们留下了不浅的印象,摇身一变就成了山门里辈分最高的师叔祖,没几个缓过神来的。
陈青木就像没看见不远处莲台坍圮后那一地狼藉和狼狈的浮玉宫修者,他停在云摇面前,纳头便拜——
“弟子陈青木!叩见小师叔!恭迎小师叔破关!!”
“弟子叩见小师叔祖……”
后面的长老弟子们很快回神,有样学样,在云摇面前乌压压跪下了一片。
其余仙门修者也终于从那惊天骇地的一剑之威中醒回神来,纷纷抱剑行礼。
广场内一时山呼,如海潮翻涌滔天。
和碧霄这种毫无实绩、全靠活得久撑下来的老家伙不一样,乾门七杰本就是传说中的人物,乾门小师叔祖更是三百年前就已为仙域留下了“一剑压魔域”的盛名。
这一时山呼,就比方才那波声势浩大得多,也诚挚得多了。
在这滔滔不尽的回音里,浮玉宫长老弟子们脸色铁青地从废墟间站起来。
“快!快看老祖如何了!”
闻不言声音压得低急,见这满门狼狈,尤其是自家老祖满身血污人事不知的模样,他攥着剑的手掌微颤,几乎要恼羞成怒和乾门拼个你死我活了。
然而在他发狠前,一道神识传音却忽然攫住了他。
“不可…妄动……”碧霄传音里也虚弱,“云摇……非你我能敌……圣物既已确认……留得青山,从……从长计议……”
碧霄说完,彻底昏了过去。
闻不言脸色急变,最后狠狠咬牙:“扶老祖回去调息!”
“……”
云摇回眸,望了眼似乎昏了过去的碧霄在几名弟子搀扶下的身影。
她略有意外地轻扬了下眉。
这老狗,生命力倒是比她想象中顽强得多。
本以为这一剑至少能去他大半条命,如今看来,似乎比她料想中还要轻一些。
想起慕寒渊的“死而复生”,还有昔日交手魔族修者的强悍肉身,云摇望着那几道背影轻眯起眼。
莫非……是修了魔的缘故?
等眼下慕寒渊与慕九天这两桩“大麻烦”解决了,浮玉宫里这些道魔合修的祸害,她得尽早揪出来才行。
云摇正琢磨着,就见浮玉宫宫主闻不言挎着那一身满是尘土的紫袍,走到她面前。那人面容抽搐地站定许久,终于在身后浮玉宫弟子不解的低呼声中,折腰行了礼——
“不知是乾门小师叔祖当面,晚辈多有冒犯,还请前辈恕罪。”
“……”
云摇未作声,轻舔着齿尖若有所思地打量他。
礼数态度都算周全,尤其是偌大浮玉宫上上下下都被她一剑狠狠抽肿了脸的境况下,还能这般作态,属实是让她高看他一眼了。
可惜了,乾门不是他们这种不要脸的宗门,抓到浮玉宫内道魔合修的切实证据之前,她还不能拿他们怎么样。
云摇这般想着,淡淡一哂:“免礼吧。”
浮玉宫弟子们脸色都快从铁青转作乌黑了。
中间不知哪个忍不住恨声嘀咕:“仗势欺人。”
云摇又转回来,“我若真仗势欺人,凭你不敬先长这一句,我就能祸及你浮玉宫满门——你信是不信!?”
“……!”
杀意扑面,那名弟子脸色煞白,膝盖一软就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连连后退。
闻不言脸色微变,扭头呵斥:“将他带下去,按浮玉宫宫规处置!”
“宫主?!弟子冤——”
那弟子话声未落,就被闻不言扬手一道术法封禁口鼻。他摆了摆手,浮玉宫的两名弟子便立刻上前,将人拖出去了。
云摇冷淡地收回眼。
她不信闻不言如此做低伏小,没有旁的目的。
果不其然,闻不言处置了自家弟子,平复了身后议声后,便转向云摇。
他又行一礼,这次长揖到地。
“晚辈忝为浮玉宫宫主、代众仙盟司盟之职,决不能放任仙域内偭规越矩、无视规章的行为,还请前辈见谅。”
云摇眼皮一跳,她知道对方想干什么了,扭头就想走。
却没想到闻不言语速陡然加快:“晚辈料定前辈承先人风范,绝不会做出包庇护短之事——恳请师叔祖下令夺乾元道子慕寒渊之冠冕、行雷斫之刑,全我仙域仙门之礼!”
“——”
云摇微微咬牙,僵停在一众仙门前。
换作几百年前,那时她是乾门的小师妹,顶上师父和六个师兄师姐顶着,她什么祸都敢闯、什么麻烦都敢惹、什么人都不怕得罪、什么法度都敢不遵循……
换了那时候,她一定装聋作哑,抬腿便走。
去他的规矩法度仙门之礼,凭什么要她独苗徒弟为区区情动就受那九死一生的雷斫之刑!?
……可是换不了、也回不去。
如今她是乾门之首,是天下之师。
她一言一行,都早已不只是代表她自己。
云摇黑色箭袖下,指尖几乎要扣穿掌心。
她深吸气,嗓音微哑:“慕寒渊为本尊挡了天劫,此时行刑不宜,此事容后……”
“云前辈!”闻不言出声便要更近逼。
只是在他开口前。
那道席地而坐的雪袍结束调息,收了悯生琴,慕寒渊长身而起,折膝跪向了云摇。
他清冠如濯,墨发垂迤,声色清静。
“弟子愿受雷斫之刑。”
“你——”
云摇惊怒转身。
萧九思身影忽拦在了云摇与众人之间,他慨然一笑:“云师叔何必动怒?我相信,浮玉宫作为天下仙门之首,也绝不是记恨师叔,才定要严惩寒渊尊的吧?”
闻不言脸色一变,强挤出笑:“自然,只是仙域礼法不可不顾。寒渊尊身为乾元道子,不能动情,这是自古有之的礼仪法度。”
“那只要寒渊尊未曾动情,便可以不脱冠、不行刑,继续作他的乾元道子了?”
“方才寒渊尊入洗练池时,众人皆见,”闻不言眼神微冷,“萧谷主是念当年半师之仪,要为乾门为寒渊尊开脱不成?”
“怎么会呢。只是我九思谷数百年传承,恰有一法,能为人拔除情丝,灭七情,斩六欲——如此,寒渊尊便不必脱冠,仍可继道子之位了?”
云摇神色一顿,有些古怪地看向萧九思。
不过萧九思只笑吟吟地对着闻不言。
闻不言面色顿变:“那怎么行!”
“奇怪,寒渊尊又未作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动情既可免,也全了礼法,闻宫主为何要揪着不放?”萧九思抚扇,似乎疑惑地面向众仙门,“我都有些不懂了——闻宫主到底是要保全仙域礼法,还是只想重刑寒渊尊?”
“……!”
萧九思在仙域素来人缘不错,慕寒渊更是一众小仙门修者巴不得相护的对象,众仙门中迎合之声绝不在少,闻不言脸色也越来越难看了。
然而就在这欣欣和乐里,落下了一道清冷声音。
“我不愿。”
“……”
云摇、萧九思、闻不言……各方为首几人同是难以置信地落来视线。
而目光所汇之处,那人长跪云摇身前。
慕寒渊深望了云摇一眼,缓缓折腰,以额首叩地:“寒渊绝不拔情,愿受雷斫之刑,请师尊降罚。”
“……”
云摇僵停在那儿。
萧九思眼神微动,神色有些微妙。
乾门中陈青木等人更是齐刷刷变了脸,丁筱之流的弟子当着一众先长不敢说话,陈青木疾步到慕寒渊身后:“寒渊尊,那是雷斫之刑加于身魂!三日三夜痛彻骨髓,方可脱冠退位的!你——”
“寒渊心意已决,”慕寒渊叩首后直身长跪,目不斜视地望着云摇,“请师尊降罚。”
“好……好。”云摇压下声线里的微颤,转身负手,不再看这个快要气死她的逆徒一眼,“由他去!”
闻不言心里大喜过望,正要上前令人将慕寒渊带下。
却见萧九思旋身,恰拦在了他之前:“这小师叔与浮玉宫正冲突在前,为了浮玉宫免受迁怒报复的诟病,这雷斫之刑,还是由我九思谷代为行刑吧?”
闻不言面露急色,刚要开口。
“嗯?”萧九思笑吟吟地侧回身,“闻宫主有话想说?”
“……”
在萧九思那双犹如暗藏雷芒的眼眸中,闻不言慢慢压回了话,咬牙笑道:“怎么会,如此甚好,甚好。”
九思谷的弟子上前,恭敬又迟疑地将慕寒渊请起身,带他向广场外走去。
在慕寒渊与背对他的云摇擦身而过时,云摇箭袖下攥紧的指尖一颤,终于还是没忍住传出了一道神识:
“你究竟为何执意如此!”
那道雪袍身影停顿了下。
须臾后,云摇听得耳旁一声轻哂,“是师尊教我,要体悟世间烟火,知苍生苦乐,如今我终有所感,师尊却又要将我变回一块冰石了吗?”
“……”
云摇怔在了原地。
直到那人背影消失在道场中,而众仙门也在告礼后纷纷散去。
远山之巅,雷斫刑场的方向,隐隐困响起雷鸣。
云摇听得眼睫一栗,又低阖下去。
“从前怎么不觉得,你对什么人如此心软过?”萧九思那讨她厌的声音从身后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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