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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见桃花照玉鞍/魔尊徒弟买一赠一(曲小蛐)


清冷无尘。
照在他身上,当真可惜。
“余下千里,明日便可抵达。如今业已进了九思谷的地界,若非不想暴露秘宝行踪,一道宗门传讯便可召至弟子们,”左侧那人宽慰,“乌公子也可放心了。”
乌天涯回神:“此计出得匆忙,还是辛苦你们连夜奔袭两界山了。”
那人迟疑了下,还是开口问道:“之前一路追杀,又不在九思谷地界,我未敢妄言。如今终于能稍作松弛,我可否问乌公子一件事?”
“下回不用铺垫那么多,”乌天涯似笑非笑的,“直接问吧。”
那人也不见怪:“之前与谷主讯息中得知,乌公子早已潜伏魔域玄武城数十年,筹谋已久,不知为何没有按照原本计划,而是今遭突然生变?”
“……”
乌天涯原本散漫无谓的神情里,难得多了一丝不自在。
他轻咳着略微坐正身:“一时意气,出手给浮玉宫搅了场局,被他们内部顺藤摸瓜,眼看着就快排查到我身上,干脆先下手为强了,带着这备用计划里的东西跑路了。唉,小不忍则乱大谋,师兄诚不欺我啊……”
九思谷几人显然都没想到原因竟是如此小的一桩事,不由地跟着笑起来。
就连方才那个对乌天涯怒目的,都有些好笑:“看来乌公子也并非自己所说的,心狠手毒、是非不辨之人。”
“……”
乌天涯的笑淡了下去。
他转着掌心那支让他随手捡起来的芋头叶子,沉默了会儿,突然挑着散漫的笑,望向开口的人。
“哎,长夜漫漫,不如我给你讲个在魔域北疆广为流传的民俗故事吧。”
众人一愣,不知道他这会讲什么故事。
乌天涯也没在意,低着声自顾自地讲起来。
“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地方生活着一头恶龙,那头恶龙杀人放火,无恶不作,那里的百姓饱受其苦。许多人家破人亡,过着水深火热的悲惨日子。后来,就有几个勇敢的年轻人站了出来,他们要去那个恶龙沉睡的深渊里,找机会将它杀了,这样就能救下其他人。”
“可是一个个年轻人去了,用尽了所有的办法,还是全都死在了那个深渊里,再也没有回来。直到最后一个青年。”
“他去了,他成功了,他杀死了恶龙——但他也没有回来。”
寂静里,乌天涯放下了手里的芋头叶,笑着扭头问:“你知道为什么吗?”
月下寒凉,穿林打叶的风声如泣。
青年将芋头叶盖在脸上,遮去了清冷无尘的月光。
他低嘲的笑从叶片下淌出。
“因为只有恶龙,才能杀死恶龙。”

云摇在梦里听了一夜闲琴拨雨。
晨起后,难得神清气爽,她推开了屋后木窗,正见点滴新雨汇作小瀑,从窗前的叶下滑落。
窗柩被点染成浓郁的木色。
“真下雨了?”云摇意外得眨了眨眼。
那昨夜入梦的琴声,莫非也是……
“笃笃。”
房门叫人轻声叩响:“云师叔,你醒了吗?”
云摇回过头。
门外是丁筱的声音:“九思谷护送灵宝的弟子已经回到谷里了,正在他们前殿等候。寒渊尊一早便在,那位萧仲师兄让我来请你也过去呢。”
“知道了。”
片刻后,云摇同丁筱一起到了九思谷的前殿殿外。里面正有两个声音吵得不可开交。
“……我不同意!这种时候,怎么能两股分行?那分明就是给藏在暗地里的魔修以可乘之机!”
“可如今这灵宝之事已传得天下皆知,多少散修恶贼明里暗里地盯着,若不抛出个饵去,引走那群饿狼的注意,那我们岂止是背腹受敌?又怎么防得过来?”
“分了就能防过来了?护灵宝上天山的人是不是还得少、不能引人注目?那这和送羊入虎口有什么区别?!”
“不分一样是群狼环伺!还不知道要闹出多大乱子!”
“你强词夺理!总之,我不同意分行!”
“气死我了,萧仲你来说,分是不分!”
“……”
云摇进来得也是巧,刚好赶着九思谷那两位大约是长老的新面孔对吵之后,那短暂的一刻寂静。
于是,不管是尴尬的,转移注意的,循声望来的——全都不约而同地回头,将视线聚焦在了云摇身上。
跟在她身后的丁筱呼吸都屏住了。
云摇却好像没看见一样。
红衣女子很自然便走向了慕寒渊,在他身旁专给她留出的那张上席落座,然后更自然顺手地接过了慕寒渊递来的茶盏。
她微微偏首,轻声:“你昨夜是不是又弹了一夜安魂曲?”
殿内寂静,众人眼神诡异,对面几位九思谷的长老更是有带着方才吵架的怒意,这会看向云摇的眼神都有些冒火了。
不过慕寒渊还是未叫云摇的话落在空处,他微微颔首。
“跟你说了,这样太耗费心力和神魂,今日就要出发去东海天山,你这样损耗可不行。”
云摇刚说完,就感觉某个方向投来了情绪强烈的目光。
“?”她扭头,对上了主位的萧仲。
萧仲和她对视两息,忽起了个敷衍应付的笑:“给几位长老介绍一下,这位,便是乾门小师叔祖门下次徒、寒渊尊的师妹,也是不久前天下皆知的那位已经习得奈何剑法、得了乾门小师叔祖真传的乾门二代弟子,云幺九。”
这话一落,方才还对云摇十分不满的几位长老,神色略微迟滞,也稍微和善下来。
还有人目光带着“果然人不可貌相”的打量。
云摇:“……”
萧仲从上回就看她不顺眼,今日却夸得这么突然。
一定没憋好屁。
果不其然。
“此次护送灵宝东赴天山之行,除了乾门特来襄助的弟子们之外,寒渊尊与其师妹也会一同前往。”
萧仲说着,话锋一转:“乾门与我九思谷同气连枝,算得上一脉相承,寒渊尊将来更是要登临乾元道子之位的人,依我看,此行既有他们二位在,那这件事就需问过他们的意见,晚辈不敢擅自决议。”
烫手山芋来得飞快,躲都来不及,就砸怀里了。
“……”
云摇微微磨牙。
果然是萧九思那个伪君子谷主带出来的,这一肚子坏水才是真的一脉相承。
在一众九思谷长老期盼的目光下,慕寒渊却是先望向了云摇。
约莫晚他一息,云摇也看向了他。
两人目光对过后,各自转回,顺理成章就接过了话头的却成了云摇。
“两门确是同气连枝,一衣带水,想要我和寒渊……师兄,与你们共进退,自然也可以,”云摇从椅里起身,目光转过众人一圈,最后落在萧仲脸上,“但至少得让我们知道,这神秘得招惹来了仙魔两域注意的所谓‘至宝’,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又有何作用吧?”
“……”
九思谷几人间微起了低声,显然内部也有分歧。
片刻过后,萧仲没有站出来,倒是云摇今日才见了的几张长老新面孔中的一位主动开了口:“云道友,并非我等藏私,而是这件事事关重大。实不相瞒,就连我谷内弟子,前几日竟然都出了那叛谷之人,否则也不至于将此事闹得天下皆知。”
“没错,这种情况下,多一个人知道就是多一分风险,”座下那位稍有些急脾气的长老忍不住插话,“两位道友何必执着于此呢?”
“……”
云摇忍住了翻个白眼的冲动。
所以说她明明信任九思谷的这些人,但又最厌烦和他们打交道——不是萧九思那种表面谦谦君子实则一肚子坏水的,就是这种到死也倔的。
打一次交道她要短十年寿。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云摇语气都冷下来,“若是几位长老觉得寒渊尊和我不能信任,那又何必放我们入队,还要日夜提防着呢?”
急脾气长老还要再说话。
云摇横眉望过去:“连这东西是什么、何人来抢、为何来抢都不得知,你们要我如何防范?若真是强敌来犯,生死攸关,你们又凭什么要我们为它拼死一战?”
满堂阒然。
四位九思谷长老在沉默中对视后,大约终于做了什么决定,其中一人起身离开,向殿后走去。
而最开始对云摇开口的那位慈眉善目的长老起身,颇为恭敬地给云摇作了剑礼:“云道友教训的是,这件事确实是我们失虑了,乾门如此赤诚以待,我们确是不该再作遮掩,我师弟这便将那件灵宝请来。”
老者一顿:“至于这灵宝,尽管这些日子仙魔两域为它闹得风风雨雨,但事实上对于多数修者来说,它其实都与一块普通石头无异。”
云摇微微蹙眉。
她身后,慕寒渊神色淡然如常,丁筱和何凤鸣却已经是藏不住的惊愕与不信了。
一眼将四人神色收于眼底,长老苦笑:“其实这也是我们不愿说出的原因——就算直说了,若非亲眼所见,恐怕诸位都不能相信。”
何凤鸣忍不住抢问:“若真如此,为何仙域内如今皆已盛传,言此物是天地至宝、世所罕见?”
“…这位是?”长老迟疑了下,看向云摇。
云摇头都没回:“乾门弟子,长老卢长安门下。”
“……”
几位长老面色同时显现出不同程度的微异。
都是在“卢长安”的名字之后。
云摇嘴角一翘。
……哼。
藏得那么深,还不是被她试探出来了。
与之同时,她身后,慕寒渊眼尾含笑,似乎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躲在他袍袖下的小金莲不解地抖了抖花瓣。
这点默契无人察觉,堂中正暗流涌动。
最后还是九思谷长老率直开口:“卢长老,似乎与浮玉宫的几位宫主交好?”
何凤鸣又不是傻子,方才就察觉这点诡异了,刚要开口,就被身前懒洋洋的红衣女声截住了——
“长老放心,他前些时日为了我门中事和他师父闹掰了,这件事好些仙门弟子都应知晓,你们九思谷中也有在看热闹的。现在已经快被他师父赶出来了,无须担心。”
长老面露迟疑。
云摇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当然,很可能是个苦肉计加反间计。”
身后刚感动又心情复杂的何凤鸣猛抬头:“?”
就听云摇不紧不慢地:“但也没关系,他要真敢有二心,不用九思谷出手,我亲自给他料理个亲师父都认不出来的模样——这样,可以了?”
长老叹了声气,苦笑:“云道友玩笑了。既然你如此说,想来也对我们所瞒之事有所猜测。没错,我等是为了防众仙盟中人,甚至很可能是某个仙门高层内的合道境修者。”
“……”
前提浮玉宫,如今“某个仙门”是哪个已经是呼之欲出了。
云摇毫不意外,慕寒渊自然更是波澜不惊。
而他两人一侧,初次听闻这个消息的丁筱和何凤鸣,方才即便有所意料,现在也已经扛不住地傻在那儿了。
开口的长老面色沉凝地看向云摇:“若是谷主与我等这些年的暗中调查无错,那当年贵宗五师祖之死,便大有蹊跷。”
云摇眼神微晃了下,垂眸:“什么蹊跷。”
“谷主说过,在贵宗五师祖赶赴两界山之前,他曾到贵宗拜访,与慕前辈闲坐手谈过几局,彼时见慕前辈神思不属,似有心事,便出言问了两句。”
“却得知,彼时仙域一众新起仙门之中,竟然有修者罔顾伦理,为了迅速提升修为,而行那残害生魂、道魔合修之法!”
“——!”
丁筱惊骇,而何凤鸣更是连椅子都险些未能坐住。
两人身前的云摇却像闭目似的。
她脑海里不禁浮现起前往梵天寺的路上,在仙域西南那座城池客栈里,先后遇到的那三个身藏黑雾之中的诡异修者。
残害生魂,道魔合修么。
云摇无意识地攥紧了手指,指节微挤出咔咔的声响。
“……”
慕寒渊于她身后撩起眼,眸色有些复杂地望着。
“可惜,当时谷主虽然震惊异常,但被慕前辈玩笑带过,说只是不成气候的小宗门而已,他自会出手料理,万万没想到……”
长老一顿,憾声道,“再听说慕前辈的消息,便已是他遇魔域修者举城突袭,葬身于两界山了。”
再开口时,云摇的声音有些轻哑:“原来他就是为了这点事,才‘死’了啊。”
她哑然失笑,借着转身回席,藏下了睫底那一线泪意。
慕寒渊将茶盏正递于她身前。
云摇接过,合着眼仰头一饮而尽。
茶水总算灌下她满腹酸涩与恨意,她笑着合掌,缓缓将瓷杯捏作齑粉。
“我师门众人,全都死在了仙魔之战里——他们人人天赋仙才,破境飞升有望,他们是为谁而死?可笑仙魔之战结束尚未逾十年,竟就有人要效仿魔域修行……”
云摇缓张开手,任那齑粉被风吹散去。
风中,若有剑声铮冷清唳。
“浮、玉、宫。”那三个字犹被嚼碎了,咬成粉都不足泄恨,云摇一字一顿地沉下声,像要将它们死死钉在脑海里。
“师尊。”
神识传音里,忽响起慕寒渊的清声。
云摇微顿了下,垂眸,对上了那人坐在身侧,撩起长眸阒静望她的眼睛。
多神妙的一双眼,好像只消他看她一眼,她的心情便会被他眼底的沉渊抚平。
“那些踩在你师门血骨之上,为一己私利为所欲为之人,”慕寒渊轻声传音,“我会为师尊从这世上尽数抹除。”
云摇微微一怔。
慕寒渊这眼,这话,这神色,犹如酷烈暑日下,为她倾奉上的一盏雪茶。
雪意沁人,轻易便抚平了她心底滚烫的怒意。
可又有一丝莫名不安的凉,取而代之地,沁入了她心底深处去。
她下意识地抬眼,在近在咫尺这张如冰雪清隽秾丽的面庞上,像是幻觉地,见血色魔纹从他眼尾沁起。
云摇用力眨了下眼。
一切幻觉又已褪却。
……够了。
云摇在心底警示自己。
他不是前世的慕寒渊了。
她不该再怀疑他,这样只会将他推得更远。
殿内一片阒静。
九思谷几位长老已经交换过目光与传音,虽不解“云幺九”这样一个晚生了三百年的后辈弟子为何如此同仇敌忾,但至少都觉得欣慰得很。
至于旁人,就是受打击了——
“浮玉宫……怎么会……他们可是仙门之首啊,何必要做这种事?”何凤鸣忍不住拍桌站了起来。
他觉得自己此刻满腔怒涨,却又不知道该朝谁去。
他是不能理解师父的一些言行,但他也绝未曾想过,师父一向交好的浮玉宫几位宫主,竟然有可能参与到如此、如此可怕的事情当中去。
师父他也……知情吗?
云摇闻得何凤鸣的颤声,冷淡回眸:“三百年前的仙门之首可轮不到他浮玉宫,若非你师祖们尽数死于两界山,哪里轮得到宵小称首?”
何凤鸣震栗原地。
便在这诡异沉默里,云摇听得九思谷长老突然起身,望向殿后:“灵宝来了!”
“……”
云摇回身。
从殿后上来的几名九思谷弟子,正四人合抬着一只花纹繁复、封印重重的箱子。
只是云摇此刻没顾得上打量这件叫两域为之疯狂的至宝,她的眼神带着某种震惊,望着走在箱子旁,那个一副没心没肺的松散模样的……
“乌天涯?!”丁筱惊得猛站起身。
“咦?师妹,你怎么也来了?”
隔着数丈距离,乌天涯顶着那副见惯了的笑,朝云摇走了过来。
云摇僵在了原地。
为何会是他?
按照她之前的推论,若有萧九思那个伪君子在的九思谷,真能与魔域什么人推心置腹地信任,那就只可能是五师兄。
可此刻现身的为何会是乌——
忽地,一线灵光掠过云摇的脑海。
乌师兄。
五师兄。
“——”
云摇蓦地攥紧了指节。
乌天涯一步步走近。
而自她这一世出关后,在乾门第一个认识这人以来,两人间相处过的一幕幕画面、一句句话声,也在云摇面前不断地倒放。
[……方才我在行宫里溜达时就听众仙盟的人说了,梵天寺那位在外云游的红尘佛子明日就到,刚好等他一起入秘境……]
[师妹你忘了?我之前跟你说过,就那个被云摇小师叔祖强行追求过的,梵天寺入世修行的红尘佛子啊……]
眼前画面退到入葬龙谷前。
是他出言,醒得她避开了红尘佛子。
[……怎么,这么快就心疼你师兄啦?]
[师妹你以前可不是这样不留情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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