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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见桃花照玉鞍/魔尊徒弟买一赠一(曲小蛐)


云摇犹豫了下,将幻境内所得知的万年前的龙城往事,略去她与慕寒渊在其中的纠葛,悉数告与了无。
“竟是如此。”妖僧默然片刻,道,“若我所记不错,依古籍记载,万年前仙域各门派群起之前,确有一人族皇朝统治仙域。”
云摇抬眸:“那这位长雍公主?”
“长雍,是这座王朝最鼎盛却也是最后一位君王,在即位前的封号。”
云摇微怔:“她在位时,竟灭国了?”
“国君横死,天谴灭国。”了无眼底若有卍字符轻拨,“但王朝覆灭之后,仙域群门并起,呈如今鼎盛之姿。”
“……鼎盛。”
云摇浅勾了下唇,看不出是笑是嘲,她回身去拿桌案上的茶盏,举起来才发现还是空的。
“不过即便是最后一位真龙,残留怨念也不该维系万年之久,除非,”了无望回云摇身上,“那位真龙陛下的龙魂由臣民生祭所得的龙魂并不完整,沉睡万年,也维系万年。而他在苏醒后离开,这才使得整个葬龙谷如无根之水,非活人生祭,以怨念续白骨之城,则难以维系。”
云摇撂下杯子,百无聊赖地点头:“我也是这样猜测。这位真龙陛下,不管是龙还是魂,都与我们人族有万死不休之仇,他的恨意只从这次瘴覆藏龙便能看出,早已不计较是否无辜无罪。似乎在他眼里,凡是人族,尽皆该死。”
了无低头颂佛:“虽不知云施主如何破局,但若无你与令徒,想来葬龙谷还要拿数不清的人命去填。此份恩情,我会告知各大仙门。”
“恩情不恩情的,我无所谓。倒是有一件事,你这个妖……大师若能帮忙,那我感激不尽。”
瞥过云摇微微前倾的上身,了无垂眉笑问:“可是为云施主眉心邪物之事?”
“正是,”云摇咬得斩钉截铁,眼睛都亮了,“大师知道这是什么?”
“云施主果真是不记得了。我从初次察觉它便说过,此物具毁灭之力,一旦封禁不成、滋生放任,极可能不日便是乾元生灵涂炭之景。”
“——”
云摇眼神微悚,向后靠进了圈椅里。
这妖僧确实有点东西。
——按话本里所说,云摇死后,魔尊归位,乾元界可不就是仙域尽灭,生灵涂炭了么。
“那大师可知,它是何来源,怎么会连仙,”云摇连忙咬住,改口,“连我当年半步渡劫境的修为,都无法将它彻底封禁?”
了无叹声:“这我也提醒过你,此物具混沌之气,我怀疑是乾元界天地初开时所化。”
“混沌……”云摇眼瞳骤然轻栗,“终焉火种。”
了无不解抬头:“什么?”
“……”
云摇没有答话,也不能答话。
事实上,在那个可怕的词脱口时,她声音已经不自觉哑了下去。
仙界之中,也只有掌管三千小世界的司天宫中人知晓“终焉火种”,此物乃是三千小世界被创造诞生之际,便随之伴生的存在。
若说乾元界这样的小世界的开辟是创造,是希望,是一切生灵的希望。
那这枚火种便是毁灭,是绝望,是万物的终焉。
生死明灭,循环往复,这是仙界给三千小世界的命定之数。
从终焉火种在这个世上“觉醒”开始,这方小世界,便已经踏上了毁灭的末途。
生灵涂炭,万物归灭……
终究无法避免么?
“——云施主?”
了无疑问的声音将云摇从内心难以平复的惊悸中暂时拖了出来。
云摇定了定心神,张口才发现唇间干涩:“我也是偶然得知……它是这世上最为可怖的存在。”
了无闻言,虽眼神肃然了些,但并无意外,显然对它的可怕早有猜测。
云摇不由得生出一丝希冀:“大师既三百年前便知它厉害,可有何计可出?”
了无沉默半晌,摇头。
“我周游世间三百年,亦不得与之相克之物。”
云摇僵住,眼神沉下去。
“不过……”
一句惹得就要起身的云摇又将身子落回去,她扭头:“不过什么?”
“梵天寺中,有一位得道高僧。只是他从未出过寺门,因此不为世人所知。”
云摇语气微急:“他有办法?”
了无再摇头。
“那你个妖僧提他做什——”
“若是他都无法解决,那这乾元界,大约就无人能为你解困了。”
半句话前已经拍案而起的云摇:“……”
小师叔祖停顿片刻,把拍上桌子的手悄咪咪地缩回去,然后她能屈能伸地换了笑脸:“大师说话,何必这么大喘气呢?”
了无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但这位高僧脾性特殊,不理世事,一生只做一件事,便是守塔。”
“守塔?”
云摇是好奇,但这会也实在不好意思打听得道高僧们的怪癖,便直言问道:“他不肯管?”
“要问过方知。”
云摇长长吁出口气,努力不咬牙:“那你倒是问啊。”
妖僧笑着捻佛珠而起身,朝云摇做了个合掌礼,慢慢悠悠地转身。
“不是,”云摇连忙起身,“问一句,难道还要专程跑回去?”
了无四下一扫:“不必回寺,但也不便在此地。”
“……行吧。”
云摇迟疑了下,放轻声:“那我的身份?”
“贫僧不会多言。只是三百年前云施主算不得低调行事,如今仙门虽都是小辈在外,但不日便是仙门大比,云施主恐怕难以藏得住真面。”
“那便不日再说,”云摇摆手,“还有一件事。”
“云施主请言。”
“这终焉……”提起那名字云摇都觉得肝胆俱栗,索性跳过,“这件事,还请大师不要在慕寒渊面前提起。”
室内一寂。
须臾后,了无回身:“为何?”
“……不为何,请大师一个字都别提就是。”
“好。”
云摇站在原地,目送披着血色袈裟的妖僧朝外走去。
若三百年前,她便左一句妖僧右一句秃驴地叫着他,那这位大师还真是海量,才能至今都愿意为她的事情如此奔波劳碌……
不会是这里面有什么坑吧?
随那僧侣草鞋一步一步离开视线,云摇心里的不安也一寸一寸加重。
在了无挑起纱幔时,她终于未忍住,问了一句:“世人皆说我与大师有些……恩怨,可是真的?”
了无拨起纱幔的手骤然一停。
云摇没来由地心烦:“大师,出家人不打诳语。”
“……”
寂静数息后。
云摇见得妖僧回眸一笑,额心一点吉祥痣如勾人血色,连丹凤眼也拨人心神不宁。
……果真是个妖僧。
云摇正感慨着,就见慕寒渊端着茶壶与茶盏,挑开另一面的纱帘,朝她走来。
与之同时,妖僧望着两人,幽幽笑道:“云施主忘了?”
“四百多年前,你以天缘山下随手折的一枝桃花剑,叩开了我梵天寺罗汉金阵十二天门,打得方丈吐血,强行要带我回乾门成亲?”
“——”
话声如冰坠地。
霎时室内阒然无声。
停在香炉旁,背对着妖僧的慕寒渊无声抬眸,隔空望向了一脸呆滞的云摇。
云摇:“…………”
云摇:“???”

道室内,香炉中的安神沉香静谧燃着。
细长的香灰在猩红的燃香顶端高高杵起了两寸,终于还是没能擎到最后,随着一阵山风穿室而过,香灰便在满室的死寂中拦腰折断,跌进了底下莲花形的香炉里。
摔了个粉身碎骨。
……云摇觉得自己此刻就是这炷香了。
她正在满室死寂中感受着自燃的尴尬与绝望。
尽管室内除她之外,唯一还在的那人根本不曾开口——
听了妖僧那番话后,慕寒渊从头到尾所做的,也只是为她沏茗,置盏,斟茶,然后眼都不抬地回了下首的位置。
就仿佛什么事也未发生。
云摇到底扛不住这凌迟似的沉默,摩挲着茶盏边沿,开口:“嗯……我可以解释。”
慕寒渊抬眸。
莲花冠上像是掠过一抹乌冷之色。
云摇并未察觉,何况耳边那人声音温润清雅,和平日听不出区别:“师尊所要解释的,是哪一件。”
“……”
哦,还不止一件。
算了她还是回乾门从天悬峰顶上跳下去谢罪吧。
云摇抬盏闷了口不知滋味的茶水,稍微抚平了心底焦躁,这才道:“你之前醒来时,我并非在占你便宜。只是离开葬龙谷那时,我分明看见你心口插着一柄银色匕首,但转眼就不见了。”
云摇说着,犹有不安地望了一眼慕寒渊的胸膛:“就像是一把星光碎进去了似的。我担心是那幻境里的龙故意作恶,使了什么坏,怕给你留下遗患,这才上手查探一下。”
“匕首之事,不是御衍的怨念所为,”慕寒渊停顿,“他只想我们在幻境中同归于尽,不会留什么离开的后手。”
云摇一边思索,一边轻蹙了眉:“你的意思是,幻境里还有其他人?”
慕寒渊停顿。
[把——]
[还、给、我。]
那张如同与他对镜相望的、血色魔纹艳丽逼人的面庞,仿佛再一次浮现眼前。
慕寒渊袍袖下拇指指骨微微扣紧,清隽面上却只勾了个清淡的笑:“猜测而已,并无实据。”
“那你为何说得那么确信?”
话头到这,云摇忽又想起了之前被她暂时遗忘的问题。
她靠在圈椅里换了个姿势:“既然我们已经从葬龙谷出来了,那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你早便听说过葬龙谷,也明知其中有诈,还一定要去?”
“原因已经在师尊那儿了。”
“嗯?”
云摇听得一怔。
和慕寒渊对视两息,她恍然了什么,眼神有些复杂地低头,同时抬起手掌,掌心翻向上方:“……就为了它?”
随她话音,一片龙鳞形状的虚影,显现在云摇手心之上。
——正是幻境中那片落入她掌心的龙心鳞。
昨夜便随她离谷,云摇便已察觉此物竟能够遁于神魂,也一直小心提防着。
没想到……
云摇想到什么,试探地问:“你早便知道此行入内,会得到这片龙心鳞?”
“机缘之下,有所耳闻。”
云摇呼吸都屏住:“那你也知道,进去之后、会发生什么?”
听出话音里压抑的情绪跌宕,慕寒渊抬眸。
与云摇眼底的震然、复杂相对片刻,慕寒渊忽淡淡笑了,如霜雪凉意覆上他清隽眉目:“师尊是认为,我明知一切,仍故意送那些人去死么。”
“……”
云摇语塞。
她心知三百年前她亲手从魔域领回来的少年不会,但三百年后呢,他在这其中又经历过什么。
最重要的,也是始终梗在她心头难以根除的那根刺——三千小世界的话本里所记载,那个慕寒渊后来在乾元界屠尽仙域,尸横遍野,血海漂橹,真的只是因为被终焉火种操控了?
“你和御衍……”云摇声音微涩,“有关系吗?”
这会不会是他仇视仙域、苍生尽覆的原因呢。
慕寒渊垂眸,似笑而非,眼尾长睫都似垂迤下一笔冷淡的薄翳:“师尊似乎很难相信我——只因为我知道龙心鳞的存在,还是,有什么我所不知的原因?”
话尾他扬起眼,眼神与云摇蓦然相对。
心惊之下,云摇下意识避开了他的眼神。
她未料想慕寒渊竟如此敏锐。
“还能有什么原,原因?只是你明知秘境有诈,仍坚持来此,又恰巧在幻境的神魂投影里成了龙君御衍……”
“我不是御衍,也不会是他。”
“……”
许是从未有过,在惯来温润渊懿的慕寒渊口中听到如此沉郁决然的语气,云摇都忍不住回过侧颜看向他。
然后正跌入他眼底。
“无论师尊信与不信,”慕寒渊停了片刻,眼尾似被一点自嘲的笑意压低下去,“……我不是他,因为我不会在意师尊是否要取我性命。”
云摇:“……”
云摇:“?”
“师尊若真愿为我一人性命做尽谋划,全副心思,夜以继日心心念念,那比起恨意,我应当只会觉得……”
慕寒渊语气渐渐低了下去,直至无声。
云摇听得莫名不自在,可心里又像有什么挠过去似的,她忍不住追问:“觉得什么?”
慕寒渊笑了。
冷淡,也勾人,像沾着雪意的桃花瓣随他眼尾展开。
“师尊猜。”
云摇哽住。
比起慕寒渊这莫名叫她不安的话,她更关心的是——难不成前时倒霉原主之所以会死得很是凄惨,就死在慕寒渊在意清白重于性命?
这、合、理、吗?
云摇被自己想法呛了下,一边灌茶一边转移话题:“龙心鳞给你了。你既为它而来,早说就是。”
说着,她指尖一拨。
龙心鳞虚影飞向了慕寒渊。
慕寒渊袍袖一抬,勾过:“传闻中能叫人白日飞仙的至宝,师尊不问它有何作用?”
“为它死去活来的又不是我,它自然也不是我的。既不是我的,那我还问了做什么?”凉茶平复了心绪,云摇又恢复到那副懒懒散散的神态里。
她说完便要起身,想免去一番推辞。
“那便待器成之时,我再为师尊献礼。”
“献礼?”
走出两步去的云摇停下,疑惑回头:“你到底要它做什么?”
“师尊修为跌境,恢复前想来不会自曝身份,去天山之巅解封奈何,那便缺一把剑。”
慕寒渊说着,指骨在身前一握,横拉,龙心鳞虚影竟然在他掌间的虚空中拟作一柄淡金色的长剑轮廓。
有龙吟之声从虚剑剑影内泵出,随龙吟声起,更见一道真龙虚影从剑柄位置攀剑刃而上,锋厉难抵。
他淡然望着,不见意外:“虽配师尊不足,总抵一时。”
“……”
云摇看得怔然,半晌才问:“就为了给我锻一把剑,冒死来?”
“算不得冒死。”
“……你摸着心口说话。差点下了无间地狱的人,刚能起身就敢放狂话。”
听她语气都凶下来,慕寒渊眸里含潋上薄笑:“有师尊在,纵是下了无间地狱,我也能寻回来。”
云摇:“……?”
这话怎么听着,更像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意思?
云摇还未来得及细细体会,便听见凌霄阁二楼外门被叩响的动静。
敲门声由急到缓,由来人强压下来。
“云师叔,是我,”何凤鸣的声音在屋外响起,称呼间带着莫名的迟涩,“了无大师离开前说寒渊尊已经醒了,弟子们已前去向我师……卢长老禀明。”
“知道了。”
云摇想起在葬龙谷内,进入幻境前自己道破身份的事,不由得有些头疼。
之前还能以慕寒渊伤势为重,暂时压下他们的疑问,现在……
“师尊不必忧心。”慕寒渊话声忽起。
云摇回身看他。
那人眼神渊深而又不失温和,就像能读懂她的一切所思所想,此刻甚至不须她多说一个字,便听慕寒渊垂目道:“门内几名弟子知晓师尊身份的事,我会安排妥当,他们不会说出去。”
云摇迟疑了下:“不用我出面吗?”
“这等小事,不值当劳烦师尊挂心。”
“嗯,刚好我也懒得解释,那便你去吧。”
见慕寒渊行过礼,便转身要向外,云摇想起什么,“那把匕首的去向,我还是没能探明。你最近这些日子注意身体,有什么不适要与我说。”
正擦身而过的慕寒渊微怔了下,停了一两息后,他眼尾低垂下来:“……好。”
原本清冷的声线被浸哑了几分。
可惜云摇并未察觉,倦然转身:“这两日可给我折腾得不轻,我先去里面睡……咳,先去冥想片刻,借你这里的长榻一用了。”
“师尊随意。”
“……”
慕寒渊直起身时,面前的女子身影已经隔去了纱幔后。
薄纱如云,勾勒得那抹红衣绰约。
慕寒渊无声望着,眼前浮起的却像是另一幅画面——
幻境中,龙皇殿的石园凉亭下。
两道身影亲密无隙地相依偎着,青丝缠乱,衣袂纠结,他阖眼也能嗅到怀中女子身上淡淡的胭脂香,细腻而炙人的体温穿透薄轻的衣衫,将他的五感与神魂尽数笼绕。
彼时他像置身在一片无边渊海,将溺未溺,却心甘情愿连挣扎都不做一丝,放任自己沉沦到底。
“……”
燃香道室之内,久久静寂。
窗外流云暂蔽了天光,投下了一抹乌色。
一点漆意,从那顶清冷得不染片尘的莲花冠盈盈蕴起,又极快地,错觉似的,须臾便隐没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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