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夜新欢(原小软)

可在碰上明冉小心翼翼的眼神后， 楚原到嘴边的话拐了个弯， 最后变成了：“行，你非要还的话那就分期。”
明冉心下松了口气， 她算了下自己的基础开销，然后和他商量：“我每个月给你还1500可以吗？”
楚原心里憋着气， 面上却忍着， 咬牙切齿应道：“行。”
明冉这才真的放下心来，她在心里默默算了笔账， 分期一年她就能还清了。
“那我先走了。”明冉说完就推开车门下车。
楚原立即也下了车，往后备厢走。一扭头就见明冉埋头往自己住的居民楼走，开口叫住她：“行李箱不要了？”
明冉脚步停下，尴尬得脚趾扣底，赶紧小跑着到后备厢从楚原手中接过行李箱。
“等等。”楚原又将她叫住，上前几步低头看她，“我有个朋友要外派出国，最少要去三年，房子就空出来了。他想找个人替他看着房子，只收取少量的租金，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说完这句，楚原还很嫌弃地看了眼一旁的居民楼，嘴上说道：“你这里治安和物业管理都太差劲了，不安全。”
明冉下意识回绝：“不用了吧，我在这里住得……”
“房租一个月给一千就行。”楚原适时开口，明冉的话就断在了喉咙里。
楚原也没有让她立马给出答复，说道：“你先好好考虑一下，考虑好了告诉我。”
说完这句，楚原没有再多说什么，直接转身上了车。
明冉回到家中，满脑子都是“房租一千”，比她住的这个城中村还便宜！
这很难不令人心动。
但理智压着她，让她不敢轻易作出决定。
楚原的朋友……如果她住过去，岂不是跟他会牵扯得越多？她明明早就想好了，要抛开过去，重新开始生活。
明冉脑子里乱得很，觉得最近发生的一切都像是打翻了她人生中的一瓶颜料，让人手忙脚乱起来。
只是躺在床上一撇头，就看到了在窗边放着的画架。
她想起Harren和霍庭寒同她说的话。
这次的机会，她要不要抓住呢……
明冉闭上双眼，十分钟后，她忽然又睁开，然后麻溜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她起身给自己套了条柔软贴身的围裙，是她画画专用的。
然后随手拿了个鲨鱼夹将头发夹在脑后，随即又拿出调色盘，将要用的颜料挤出来……
做好一切准备工作后，她拉开窗户的窗帘，在画架前坐了下来。
居住的房子虽然是城中村，可在明冉的眼里，她窗外的这片世界也颇有一种老味道，一种旧记忆。
她提笔，利落果断地在画纸上落笔。
有那么一瞬间，明冉觉得自己就像是回到了NY大学的画室里，她那时候每天最快乐，让她觉得最属于自己的时间，就是在那里。
也是在画室里，她创作出了一幅又一幅心爱的画作。
后来，她有了自己独立的画室，她以为她的人生从此就要不同了，她的职业生涯也要就此开始了。
谁知道，最后却只是一场笑话。
教授站在她面前，指着她鼻子骂道：“没有我，你永远也不可能出头，也别想靠画画赚到一分钱！”
“你休想站在职业画家的道路上！”
“你就是个失败者！”
“没有我，你什么都不是！”
还有许多难听的话，明冉已经选择性忘记，但留下来的却依旧只是些难听的话。
握笔的手忽然就停在了半空。
明冉看着自己眼前这完成了一半的画，突然就有些画不下去了。
过去的经历涌入脑中，那种求助无门的无措感萦绕着她。
明冉面色有些发白，她将笔放下，看着还未完成的画深吸了一口气，起身进了浴室。
热气氤氲。
明冉抬头让热水不断冲刷着自己的脸，想将脑子里不受控制冒出来的画面消失。
可是没用。
有些东西就像是烙印，会刻在你的一生中。
等到回公司上班时，明冉看起来有些精神不济。
同事小蕊见到她的样子都吓了一跳，关心问道：“明冉，你是不是时差还没倒过来啊？看你这眼下乌青乌青的，没睡好吧？”
明冉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小蕊一脸同情：“你这行程确实是太赶了，不然你跟林姐再多请一天假吧？”
明冉摇头：“不用了，我喝杯咖啡就好了。”
一大杯美式灌下肚，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明冉觉得的确是精神了不少。
林捷脚步匆匆从她身边经过，扔下一堆资料：“替我给单总送去。”
明冉连忙拿着往美术部的方向走去。
美术部在公司的最东侧，她一进去，就看到美术部的人一个个都跟疯了似的拼命赶工，负责原画的同事，手里的数位屏都快被磨出火星子了。负责设计的同事眼下的黑眼圈比明冉重好几倍。
明冉觉得他们头顶上仿佛散发着一股怨气，吓得她退了半步。
小齐一眼看到了她。
他一脸惊喜，小跑着迎过来：“明冉，你怎么过来了？”
明冉指了指自己手中的资料：“我来给单哥送资料。”
“单哥这会儿不在，你直接放他办公桌上就好。”小齐指了指单峰的办公室。
明冉点点头，拿着资料就往单峰办公室里走去。
只是一推开门，她愣了下。
办公室的窗边站着一个小男孩儿，小男孩儿面前架着画架，他正有模有样地在上面涂涂画画，表情十分认真。
明冉不由放轻了脚步，将资料轻轻放在桌上。
见小孩儿这么专注，她忍不住驻足看了一眼。小男孩儿身量还没有画架高，可画出来的画却让明冉有些吃惊。
这完全不像是一个孩童会有的水平。
“好厉害。”她忍不住夸出口。
小男孩儿听到声音撇过头来看，见到明冉冲她笑了笑：“漂亮姐姐好。”
明冉被逗笑了，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你好呀。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画画？”
“我最近身体不舒服，暂时不能去上学。我在家太无聊了，就来找小舅舅玩儿。”小男孩儿回答，“小舅在忙，就让我在这儿画画。”
明冉这才注意到小男孩儿的嘴唇颜色比平常人要淡一些，整个人也偏瘦，看起来比较瘦小。
“你喜欢画画？”明冉问他。
小男孩儿点头：“喜欢呀。我小舅也画画，他可厉害了。我以后，也想像小舅一样厉害。”
“那你怎么不坐着画呢？”明冉问。
小男孩儿说道：“坐着有时候不好画呀，这样站着好画。”
“你画一幅画要多长时间呢？”明冉忽然间对这个小男孩儿有些感兴趣起来。
小男孩儿偏头想了下，回答：“有时候一两个小时，有时候两三个小时，有时候要好几天。”
明冉吃惊：“你不累吗？”
“累呀。”小男孩儿诚实回答，但他很快又挺起小胸脯说，“可我小舅说了，做自己喜欢的事就是需要付出代价的。我现在的代价就是站久了腿酸，会累，以后可能还会有别的。但是喜欢，就愿意呀！”
他的语气里丝毫没有抱怨，只有满满的快乐。就好像对于他来说，为了喜欢的东西付出这样的代价，是一件很开心很幸福的事。
明冉却被他的话说得愣在当场。
做自己喜欢的事需要付出代价……
见明冉一直没吭声，小男孩儿问她：“姐姐，你怎么不说话了？”
明冉回过神，冲他一笑：“没有，姐姐是觉得你说得很好。”
说完，她从自己口袋里摸出一块巧克力递给小男孩儿：“送你吃。”
“谢谢姐姐！”
从单峰办公室里出来时，明冉整个人还有些恍惚。
她忽然间觉得，自己好像连一个小孩子都不如……
等下班回到家中，明冉的目光再次聚焦到自己窗边画架上的那幅画上。
她沉默了一会儿，将手中的包往地上一扔，脱了鞋就冲到了画架边坐下。
此时此刻，她忘记了过去，忘记了现在，也不去想将来。她的眼前只有这小小的一张画纸，是看得到她真正热爱的东西。
一切结束时，已经接近零点。
她看着面前完成的画作，拿笔的手都微微颤抖起来。
一滴泪从面颊滑落，明冉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就像是重新活过来了。
她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确定，她不能放弃画画，她也不能放弃她想走的路。
深吸一口气，明冉从包里翻找出手机。
甚至顾不上现在会不会太晚，会不会打搅别人，手颤抖着发了条微信给霍庭寒。
【霍先生，我的作品完成了，这周您有时间吗？】

她一拍脑门，觉得自己真是给画傻了。
但霍庭寒的消息回得很快，他并没有在意明冉忘记他还在法国的事， 只是回道：
【我这周六落地海城， 周日见可好？】
明冉自然是一口应下。
只是等到次日到公司上班，她见到汪路和林捷时不免心里有些愧疚和心虚， 觉得自己就是那瞒着老板偷偷跳槽还闷不吭声的员工。
但一切没有落地之前， 她并不想声张。
从前她不是这样沉得住气的性格， 只是多年的磨砺造就了现在的她。
等到了周日，明冉认认真真将自己的画用画框裱起来， 再用雪梨纸将它包住，抱在手里出了门。
霍庭寒同她约在了第一次见她画画的艺术区。
明冉早早就抵达了目的地，她有些紧张， 与她当年考NY大学美术系相比几乎不相上下。
她在原地踱步，这会儿已经有不少画者展开画架开始动笔， 见她怀里不知道抱着什么走来走去，总有人会忍不住好奇地看她一眼。
等到明冉自己发现时， 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于是她抱着自己的画作在这条路上从街头闲逛到结尾，偶尔会驻足欣赏一下别人正在画的画作。
等到时间差不多时， 她小跑着回到约定的地点。刚到没多久， 霍庭寒就出现在视野中。
明冉眼前一亮，连忙迎了上去。
“霍先生。”她笑着打招呼， 然后将手里的画递了过去，“这是我的画。”
她眼睛看起来亮晶晶的， 让霍庭寒不免多看了两眼。
他一边低头去拆她的包装， 一边说道：“你今天看起来和平时有些不一样。”
明冉听了摸了摸自己的脸：“有吗？今天也没有做什么特别的呀……”
因为内心的兴奋，她出门太早， 甚至都忘了化妆。
“你今天看起来，好像浑身都闪着光。”霍庭寒嘴角微微上扬，发自内心的赞许，“你这样很好。”
明冉怔了一下，随即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右手搓了搓自己左手的手背，她变得腼腆起来：“可能是因为太久都没有这样画画，然后拿给别人评判了，有些激动。”
说话间，霍庭寒已经将明冉包着画的雪梨纸拆开来。看到画的瞬间，他呆怔了下。
他的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将这幅画打量了一遍又一遍。
见霍庭寒不说话，明冉忽然就紧张起来。
她捏着自己的手，有些忐忑地问：“霍先生，是有什么问题吗？”
“有。”霍庭寒回答得斩钉截铁。
明冉的心就凉了一半。
她调整了一下呼吸才说道：“没关系，你尽管实话实说。”
“问题就是，我太晚看到它了。”霍庭寒看向明冉，眼神里仿佛有炽热的火焰，“如果我早点看到它，我都不会给你去汪路公司的机会，而是要一举签下你！”
霍庭寒眼中满是欣赏，他是真的对这幅画有着很高的评价。
“你的画虽然很有卡尼早期的风格，但我觉得比卡尼早期画作的完整度更高，画功也更成熟。”霍庭寒越说越激动，大脑就像是被充了血，语气是无比的赞美。一时间甚至忘了明冉与卡尼在LT酒宴上起过口舌冲突。
“你的画已经超越了现在卡尼的画作。”
他用这句作为了夸赞的收尾。
等激情说完，霍庭寒再抬眼看向明冉时，见她神色复杂，这才猛地记起来她不喜欢卡尼。
他知道自己失言，立即道歉：“抱歉，我只是太兴奋了，并没有非要拿你和卡尼比较的意思。我只是想说，你的确很优秀，很有天赋。”
见霍庭寒还想解释，明冉开口打断：“没关系，霍先生。你忍不住拿我和他比较，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霍庭寒有些没听明白，疑惑地看着明冉。
明冉深吸一口气，对霍庭寒说道：“因为卡尼早期的作品，都是出自我的手，是我大学时期的作品。”
霍庭寒愣住：“什么？”
“你没有听错，我是说卡尼早几年的作品，都是我画的。”明冉一字一句，将这番话说得十分清楚。
她看起来很冷静，一点也不像是意气用事的胡诌。
明冉见他过于震惊，又说道：“我既然愿意按你的要求交出作品，就是想告诉你，你的建议Harren的建议，我都听进去了。我也想明白了，我喜欢画画，我想成为职业画家。但是，在你对我进行评估时，我想我有必要将所有的事都跟你坦白。”
顿了下，明冉继续道：“只有你知道所有发生在我身上的事，你才能判断在我身上会存在的风险。我不希望等合作后，才让你知道你的投资存在风险。”
就在明冉要接着往下说时，霍庭寒抬手阻止了她。
明冉微微有些失落。
霍庭寒看了一周四周，然后对明冉说道：“上车说。”
明冉反应过来后，连忙跟着霍庭寒往他车停着的方向走。
还是那辆熟悉的迈巴赫。
一上车，霍庭寒将车门落锁，然后对明冉说道：“刚才人多，被人听到不好，现在你可以放心说了。”
明冉原本低落的心情扫空了一大半。
她深呼吸了几下，然后将自己与卡尼的恩怨同霍庭寒说清楚。
明冉自进入NY大学起，就一直是同学们眼中极有天赋的绘画者。成绩出类拔萃，明明是同样的学习，她的进步就是会比别人快得多。
她四处兼职，可这样的情况下，她也没有将学业落下。
每次交出来的作品，都是最得教授赏识的那个。
渐渐地，她在美术系也有了不小的名声，同时也得到了更多老师的关注。
大三那年，美术系素负盛名的克鲁教授负责教授他们课程。
克鲁教授是个实干派，比起坐在教室里侃侃而谈，他更喜欢让同学们去实践。所以他的课程，几乎都是在室外进行。
比起室内静态的人体也好，物品也好的速写，他更喜欢室外充满流动性的画面。
他说过，万千世界每一秒都是不同的画，而大家手里的画笔可以留住美妙的那一刻。
也正因为这句话，让明冉对这位克鲁教授印象十分好。
克鲁教授也不止一次地夸赞过明冉在绘画方面的才华，给过她不少指导。久而久之，明冉打心眼里崇敬这位老师，也感激这位老师。
等到大三过半，克鲁教授找明冉进行了一次谈话，诚邀她加入自己的绘画工作室，成为画室里的签约画家。而他则会负责运营明冉的画，将她的画作卖出去，并为她规划职业画家的道路。
克鲁教授还表示，可以先只签约五年。但这五年间，她必须保证每年给工作室提供不低于两幅作品用于售卖。
克鲁教授还体贴表示，这是考虑到画者总会有状态巅峰和低谷，不能保证高频率产出，所以才定下这么低的产出量。
明冉觉得这是一个机会。
她之前都是靠自己给各大杂志，广告公司之类的投稿，只偶尔才能卖出去一幅画，并且获得的报酬很少。大多数时候，她卖的插画还是卖给华国的杂志，换算成M国的钱币，收入就更少了。
出于对克鲁教授的信任以及合约条款的认可，明冉签约了。
一开始，明冉激情澎湃，短短两个月时间，就创作出了五幅作品。克鲁教授也信守承诺，替她卖了出去。而买方是M国赫赫有名的杂志，虽然给的价格很低，但明冉知道后还是很开心。
她记得杂志上市时，她兴致勃勃地买了一本回来。她在杂志上看到了自己的画，却没有看到自己的名字。
——杂志只用了画，却没有给署名。
明冉去问克鲁教授，克鲁教授抱歉地同她解释，告诉她这家杂志一向是如此，不光是她一个人。明冉又认真看了下杂志，发现其他插图的确也没有署名，便信了。
只是这让她心里有些难受，导致她一段时间都没有再创作出新的画作。
过了一段时间，克鲁教授告诉她一个新的机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