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叹了口气:“这倒是,你跟正荣就是没文化闹的,只能进厂做工,对了,我听见邻居院张大娘说,如今国营厂子都不大景气,要闹什么改制啥的,说改了制国营厂就成私人的了,也就顾不上工人了,到时候都得那叫啥来着?那个词儿咋说的?你瞅瞅我这脑子,刚还记着,怎么就想不起来了。”
刘秀荣道:“您说的是下岗吧。”
姥姥一拍大腿:“对,对,就是下岗,说工人们都得回家,往后厂里头就不管了,那些年轻的还好说,横竖年纪小,就算下了岗寻个旁的营生也不难,可你跟金生这都三十好几了,上有老下有小的,真要下了岗可咋办呢,这两天愁的我啊一宿一宿的睡不着。”
这事儿厂里虽还没个说法儿,可私底下已经传得有鼻子有眼儿了,厂里的同事们都议论这事儿,刘秀荣两口子也一样,毕竟就像母亲说的,这个年纪上有老下有小的,夫妻俩自打返城之后便进了运输厂,过去都是进了厂就是一辈子,直到退休,谁想过会下岗呢,两口子说起这事儿也是忧心忡忡,可忧心也没用,像他们这样的老百姓又不能左右国家政策,能咋办。
虽说忧心却还得安慰母亲,老人家年纪大了,扛不住事儿,便道:“您老可别瞎操心了,厂子都是国家的,能说黄就黄啊,就算不景气,这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怎么也能撑个几年吧,没说一不景气就让工人下岗的,再说,国家那么多厂子,多少工人啊,要是都下了岗,谁建设新中国,实现四化啊。”
老人家被说服了,点点头:“可不是,我就说你张大娘的消息不靠谱,也不知打哪儿听来的,自打解放之后这么多年,啥时候听过这种事儿啊。”
晓晓翻了会儿书有些累,停了下来,正好听见这番话,不禁摇头,时代再变,哪能一直默守陈规,改革不就是为了社会进步吗,人得适应社会,而不是社会来适应人,制度也自然不是一成不变,人们固守的观念一时接受不来是人之常情,日子长了也就习惯了。
晓晓自然知道以后什么样儿,哪还有什么一辈子的铁饭碗啊,都是自谋生路,就连名牌毕业的大学生也得自己应聘找工作,而学历作为敲门砖,以后也会越来越重要。
自己就是例子,中专毕业,一开始还凑合,后来就不成了,即便深造读了夜大,总归不硬气,跟人家正牌的大学生没有可比性,即便相同的职位,工资待遇也不一样,学历是她前世最大的短板,所以既然重新来过了,她一定得吸取教训,上大学是很难,可不难也不值钱啊,这就是现实。
正想着,便听姥姥喊了一声:“晓晓来吃饭了,吃了饭再学习,饿着肚子看书记不住。”
晓晓知道姥姥疼自己,也明白磨刀不误砍柴工的道理,况且如今她金手指在握怕什么,大不了都背下来,总不会考的太差。
想到此,便合上书本去吃饭,刚进屋,姥姥就把她按在身边,一个劲儿的往她碗里夹菜,不一会儿功夫她碗里的菜就堆成了小山,直到再也堆不下了才停手。
晓晓唯一能做的就是拼命吃。
姥姥见她吃得香,笑的异常开心,一边儿又给她夹菜。
姥姥厨艺很好,家常菜也能做出馆子里的味道,晓晓足足吃了两碗饭,明明饱了依然无法拒绝美食的诱惑,硬是又喝了一碗鱼汤,才撂下碗筷,姥姥笑的见牙不见眼。
晓晓吃撑了,在院子里散步消了会儿食,才进屋复习功课,刚进屋不大会儿小舅走了进来,蹲着在床底下摸出两把黑乎乎像铁钳子一样的物件儿。
晓晓好奇的问:“小舅这是什么东西?”
刘正荣神秘兮兮的道:“这可是宝贝,你小舅就靠着这玩意儿挣大钱呢。”
晓晓疑惑:“就这黑乎乎的铁钳子能赚大钱?”
刘正荣:“小丫头,这可不是铁钳子,这是黄油枪,跟你这丫头说了也不明白,总之你就好好温书学习,要是能考上高中,靠这个,小舅能供你上大学。”
晓晓道:“那我可就等着小舅给我挣学费了。”
刘正荣哈哈笑了起来:“小丫头还挺有骨气,行,小舅等着。”说着伸手拍了拍晓晓的发顶,拿着黄油枪出去了。
晓晓隔着窗户看见小叔跟老爹推着自行车出了院,一开始还能模糊听见踩脚凳子的声儿,渐渐便什么也听不见了。
晓晓收回心思,翻开数学书,语文英语她都不发愁,以前就有些偏文科,语文英语的成绩就算不是名列前茅,也颇拿得出手,后来因为工作的关系,也一直没放弃深造,更何况如今她还有金手指傍身,能过目不忘,文科更占优势。
刚大略翻了翻语文英语,觉得问题不大,至于物理化学,初中程度也不是太难,背诵理解一下应该可以应付,对她来说最麻烦的是数学。
晓晓很清楚,数学光靠死记硬背是没用的,就算她把整个初中三年的数学书都背下来,也一样拿不到高分,数学需要天赋,而她一直觉得自己没什么数学天赋,她记得初中的时候,自己的数学成绩都是勉强踩在及格线上低空飞过,一次高分都没拿过。
只要题稍微难一点儿,她一准就迷糊,从她刚才粗略翻过的几篇数学卷子就知道,几乎都是六十一二分,有一篇甚至没及格,考了五十八分,那鲜红的58,让她颇有些汗颜。
难怪老爹老娘要求不高,就盼着她考个中专呢,就凭她如今这水平,重点高中想都不用想,能够上中专线,绝对是撞了大运的结果,若不是运气好,以她的成绩也就考个普通高中,若是发挥的差一些,没准连普通高中都上不了,只能上技校,职校。
而她如今的目标却是重点高中,不是她为难自己,而是这时候高考真的很难,大多普通高中能考上几个大专就不错了,要是出个本科生,都能拉红绸子四处宣扬,能上本科线的大部分都出自重点高中,越重点概率越大,也就是说,如果她想上大学的话,必须先考上重点高中才行。
晓晓忽然想起医院里遇到的那个小帅哥,人家就是市一中的学生,市一中的本科率可是全市最高的,哎,要是自己能考上市一中就好了。
不过以她目前的成绩,连想都别想,算了,与其胡思乱想这些有的没的,还不如先琢磨着怎么把自己的数学成绩弄上去更靠谱。
邻居家的小如姨
而对于数学,晓晓也没什么太好的方法,只能一遍一遍的做错题,做了两遍过来,倒真找到了点儿感觉,就算有些难题仍是不明白,也能记住解题步骤,等刷第三遍错题的时候,几乎连想都不用想,直接就能写出来。
记性好,速度也就快,一晚上把所有卷子上的错题都刷了三遍,对了答案,正确率达百分之九十以上,晓晓伸伸腰,吐了口气,心里总算有些底了,虽说不能保证拿多高的分数,但只要试卷的难度不是太大,她应该能考个过得去的成绩吧,至少不会在及格线上挣扎了。
虽说心里有点儿底了,可距离上次中考毕竟已经过去了三十年,具体会如何,也难说,好在她不是六月大考前重生的,如今是四月,距离最后的大考还有两个月的时间。
这两个月时间,她完全可以制定一个适合自己且行之有效的复习计划,但有效的前提是对自己如今的水平有清晰的认识。
而考试的分数便是最好的证明,这些卷子上的分数只能代表她重生前的水准,不能代表现在,不过晓晓也不着急,因为马上就是模考了,正好测试一下。
正想着,忽闻一股浓浓的奶香飘过来,皱了皱鼻子抬头见老娘端了一杯牛奶进来,放到桌子上道:“喝杯热牛奶歇会儿再学。”
晓晓伸手摸了摸杯子,温温热热触感很舒服,不禁道:“哪来的牛奶?”
刘秀荣:“邻居张大娘家的小茹姨送过来的。”
老娘一提小茹姨,晓晓便想起姥姥家这边儿有个邻居家的大姑娘叫小茹的,自己喊她小茹姨,好像在奶站上班,是个爱笑爱说的姑娘,性子爽利,喜欢了小舅好多年,只可惜小舅一直嫌人家长得不够漂亮,以至于没处成对象。
这么多年了晓晓却还记得这位小茹姨,长了一张圆乎乎的苹果脸,颊上有两个酒窝,虽不是什么大美人,可笑起来眉眼弯弯,甜美可爱,性子好,人也亲切,见人不笑不说话儿,长得甜更有心,晓晓不记得别的,就记得每次自己来姥姥家都有新鲜的牛奶喝。
想到小茹姨,便不自觉的想起后来那位作天作地的舅妈,琢磨着要是小舅当年娶这位小茹姨的话,日子肯定不像后来那么鸡飞狗跳惨不忍睹。
忽然回过神来,那有什么当年,如今可不就是当年吗,自己既然都重生了,是不是也可以稍稍改变一下小舅的命运呢。
晓晓觉得后来那个舅妈简直就是扫帚星,以小舅如今这灵活的脑袋瓜儿,若不是那个小舅妈成天闹腾,牵扯住了精力,说不准早发大财了。
不是有句老话儿叫家有贤妻男人不遭横事吗,小茹姨可不仅喜欢小舅,还爱屋及乌的对姥姥,对自己,对老娘都很好,如果小舅娶了这样一个贤惠的舅妈,这夫妻,婆媳,姑嫂,舅甥,总之她们这一大家子不是都没矛盾了吗。
怎么想都觉得小茹姨配小舅更合适,可惜,自己觉得合适没用,她小舅可是个绝对的颜控,找对象的第一要求就是长得漂亮,要不然也不会左挑右捡的,最后却挑了那么个极品舅妈了。
刘秀荣见女儿神情呆滞,以为复习累了,毕竟都学好几个小时了,便道:“爸妈是盼着你能考上中专,可也不能把自己的身体累坏了,离大考还有两个月呢,也不用这么不眠不休的学,喝了奶,早些睡吧,明儿是星期天,不用上学,有一整天时间复习。”
晓晓点点头,喝了牛奶,洗吧完了就上床躺下了,说是床,其实就是在姥姥平日睡的床边架上两个凳子,搭上木板,再铺上褥子就能睡三个人了。
晓晓本想在最外面的,却被老娘一句她睡觉不老实,回头掉下床再摔了脑袋,这个很站得住脚的理由直接驳回了,只得老实的躺在最里面去了。
躺下闭上眼,不知是不是仍然延续着重生前的生物钟,晓晓虽闭着眼,却怎么也睡不着,耳边听见老娘跟姥姥匀称的呼吸声,应是睡着了,才睁开眼,屋里熄了灯,窗帘也拉上了,四周黑黢黢的,什么都看不见,晓晓只能凭感觉猜测,应该是十一点左右。
这时候远没有后来丰富多彩的夜生活,老百姓晚上唯一的娱乐活动就是看电视,而电视节目也不会放到很晚,这时候的人,虽不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却也作息规律。
而在今天之前,这个点儿晓晓还精神百倍的刷微信呢,想到微信,不免暗暗摇头叹息,如今可是九零年,她都不记得这时候有没有手机,就算有也是绝对的奢侈品,而且功能只局限于打电话,什么微信微博抖音等APP想都别想。
晓晓自己也没想到有一天她这个已经适应了便捷生活的人,能重生回九零年啊,而距离她已经熟悉的后世生活,还有好几十年呢。
她得调节一下自己的生物钟,睡不着也得睡,毕竟不睡也没手机可以刷,想着重新闭上眼,胡思乱想了一会儿,也不知什么时候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再醒的时候已是早上,还没睁开眼,就听见外间老爹说话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兴奋,虽是尽量压低了声音,却仍能感觉到比以往亢奋的情绪。
苏金生昨儿听小舅子说光靠打黄油一晚上就能赚五十,真有点儿不信,可事实是,两人忙活一晚上赚了一百八,一人一半还分了九十,九十块啊,他累死累活的干一个月挣得工资也才七十多,这才一晚上就比他一个月的工资还多了。
这一晚上的功夫,苏金生好像打开了一扇新世界大门:“原来赚钱这么容易,你说怎么以前咱就不知道还有这样挣钱的路子呢……”他絮絮叨叨跟妻子说着。
刘秀荣也觉跟做梦似的,要说做梦吧,桌子上一张一张的票子在哪儿摆着呢,她已经数了不下十遍了,的确是九十块,她不是没见过钱,可真没见过一晚上就能挣这么多钱的。
忍不住问:“正荣不说一晚上能挣五十吗,怎么这么多?”
苏金生:“正荣是说最少挣五十,好的时候能挣百八的也不新鲜,昨儿是周末,延安路那边儿大车多,活儿也多,我跟正荣从一到地儿就开始忙乎,一整晚都没拾闲儿,这么一来我这心里倒踏实了,就算真下岗,咱也不用发愁了。”说着打了哈气。
刘秀荣见丈夫眼底熬的青黑,一个哈欠接着一个哈欠,心疼的不行,忙把行军床支上,铺好被褥道:“熬了一夜,快睡吧,有什么话等睡醒了再说。”
苏金生也是真困了,往行军床上一躺呼噜声就起来了。
多面手小茹姨
晓晓轻手轻脚的从里屋出来,见老娘要说话,忙指了指行军床上的老爹,手指放到唇上嘘了一声,快步走了出去,在院里的水龙头下打水洗漱。
旁边正在拔小葱的姥姥瞧见忙道:“还没进伏呢,姑娘家可不能霍霍凉水,回头做了病是一辈子的事儿。”说着放下手里的小葱,洗洗手去厨房拿了暖壶出来,晓晓接了过来:“姥姥我自己来。”
姥姥把暖壶递给晓晓却不放心,盯着她兑了水,还把手探进去试了试,感觉水热了才作罢。
晓晓摇头失笑,姥姥这是真把自己当小孩儿了,低头打算洗脸,这一低头却看见水盆里映出的脸,晓晓有些愣了。
这张脸真是既熟悉又陌生,五官是熟悉的,毕竟还是自己,就是比起后来的自己,这张脸充满了胶原蛋白,皮肤也变得细腻光亮,果然青春是女人最好的保养品。
晓晓一直知道自己长得不丑,但也算不上什么美人,颜值跟个头一样不上不下,放到女孩堆里绝不属于打眼的类型,却也有一个突出的优点就是白。
这点不像苏家人,苏家人从爷爷奶奶到老爹小叔乃至臭猪一样的大宝都是黑黢黢的,所以自己的白随了姥姥这边儿。
姥姥就白,别看一脸褶子,可底子却能看出来是个白人,老娘跟小舅也都白,就是小舅成日里跑外,晒的脸有点儿黑,可家来脱了褂子,两条胳膊真比大姑娘的还白,若不是生了一副好皮相,也不会挑三拣四的处对象了,用小舅的话说总得找个比他强的吧,这标准实在有点儿高啊。
晓晓也白,只不过处在青春期的女孩都有些婴儿肥,看上去一张脸圆乎乎的,偏偏不知怎么想的还剪了个波波头,波波头也还罢了,偏偏没剪出型来,下面没层次,刘海又过于厚重,整个像一顶劣质的假头套扣在了脑袋上,连眉眼都遮的不清楚了,这也太难看了吧。
晓晓虽说不是很爱臭美的女孩儿,但基本的审美还是有的,顶着这么难看的发型,都不想出门了,左右找了找没看见梳子,索性用手梳了两把抓起来,见窗台上有几个砖红的皮筋儿,也不管是捆什么的,拿过来就扎了个马尾,这会儿忽然又庆幸,剪头发的师傅水平不高,没剪出层次,要不然碎头发太多,梳起来也不好看。
对着洗脸盆又照了照,觉得刘海还是太厚,连眼睛都遮住了,视线也受了影响,难怪她昨儿复习的时候,总觉得眼睛痒痒的呢。
晓晓不认为九零年没有好的发型师,毕竟潮流时尚这个圈子从来都不缺眼光独到的能人志士,但能请得起这样发型师的地方,必然不是她家如今的经济水平能消费起的。
忽然想起来了,在她上班之前,她的头发都是大树胡同邻居院里的一位王伯打理的,王伯以前是运输厂的车工,后来出了工伤,手指头没了一个,厂里照顾残疾人,让他五十就办了病退,病退的工资不高,又上有老下有小的,日子有些艰难,好在有个剃头的手艺,便在院门口弄了个铁亭子,剃头刮脸剪头发经营上了,都是一个厂的,大家便都去剪头发,横竖这时候也没什么太高的要求,就图个利落,既剪了头发又照顾了同事,也算两全其美。
整个大树胡同几乎家家的头发都是王伯剪的,晓晓自然也不例外,想到这位王伯,晓晓便打消了去剪刘海的念头,王伯能把波波头剪成假头套,也着实是个人才,自己还是算了吧。
晓晓低着头对着水盆捏着刘海比划了比划,觉得只是修修应该不难,便侧头问她姥姥要剪子,姥姥吓了一跳:“这一大早的要剪子做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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