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又怎么会想得到,有人会拿这么贵的雪花膏涂身体呢?
回程的时候就快到下午五点了,温柔中午吃的很饱,加上累了一天,就准备直接回去休息。
这个时间段的乡村有一处景象,村里的人几乎都会站在自己门口跟邻里聊天,大部分还会端着碗饭,或站或蹲的聊天,好似这样就能将寡淡的饭菜有滋有味的吃下去。
温柔不想经过层层“人墙”回到房子里,还有可能会成为别人谈资的风险。
便从村子外围的小路走了回去,刚走到一处杉树林的时候,就听到了一群小孩的声音。
本是十分可爱稚嫩的嗓音,说出来的话却让她觉得恶毒。
“地主家的狗崽子!”
“狗崽子,狗崽子!没人要的狗崽子,爸爸丢他跑出国,妈妈疯子苦哈哈~”
“哈哈哈哈~沈域是个狗崽子…”
“我们快点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批/斗,我们来玩批/斗游戏吧!”
“……”
随之而来的就是孩子们一哄而上的叫嚷着抓人的声音。
温柔觉得情况不对,赶忙跑上去制止的时候,那个昨天见过的少年就正被一群看起来十几岁的小孩,按在地上拳打脚踢,而他却毫无反手之力。
“停下来!不许再打了!”
看见说话的是新来的那个长的像仙女一样的知青姐姐,孩子们立马被震慑住了,一个个背着手站好,一下子成了乖乖崽的样子。
温柔赶紧跑过去检查少年的伤势,丝毫不嫌弃看起来有些脏兮兮的少年,将他半抱在了怀里。
瘦,是她的第一感觉,只感觉她抱着的是一副骷髅架子。
好在都是些皮肉伤,但深深浅浅的新旧伤口叠加在一起,也算是触目惊心了。
其中一个年纪大一点的孩子,见温柔对沈域那么好,心里的嫉妒让他脱口而出:“知青姐姐,沈域是地主家的狗崽子,是坏分子!”
见温柔朝他看过来,嫉妒又变成了得意,“沈域的爸爸妈妈都是资本家的少爷和小姐,是社会主义的毒瘤,我们应该远离他才是。”
说完又开始卖乖,“姐姐,你不要被他骗了,他还脏的很,不洗澡,头发也不剪,会弄脏了你的衣服。”
话音落下,沈域身子早已变得僵硬,被头发遮挡住的黑眸微闪,唇角勾起一个不明显的弧度,似嘲讽、似了然。
“呵~终于还是来了吧,伪善的女人最终还是会远离他的吧。”
“他早就知道了,不是吗?”
“嗯,然后呢?”温柔抬起头平淡的直视回去。
“什、什么?”没得到想要的反应,男孩茫然失措的看着温柔。
“这就是你们欺负他的理由吗?”温柔向来与人为善的脸上出现了少见的严肃威严,一下子就镇住了这群是非不分的小孩。
“一个人有没有罪,自有法律去评判,这不是你们欺负霸凌别人的理由。”
“便是资本家,国家也早就对此做出了惩罚,现在让他们继续生活,就是给他们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而你们若是再欺负他被我看到,我一定会去找公安同志过来,让他们来评理,到那时,看谁才是坏分子了!”
毕竟是不满十岁的孩子,被温柔一通训诫加警告,一个个都跟斗败的公鸡一样垂头丧气的。
打个巴掌再给个甜枣,温柔放缓了语气接着道:“姐姐知道你们是乖孩子,乖孩子就要团结同志,化敌为友,让我们正义的阵容更加壮大,对不对呀?”
小萝卜头们呆呆点头。
温柔满意一笑,“这就对了,所以以后你们不仅不能欺负沈域,还要保护他,带着他加入咱们社会主义队伍。”
“要是谁能让他融入集体,我就奖励谁一颗大白兔奶糖,怎么样?”
糖果的诱惑是所有小孩子都抵抗不了的,一个个偷偷咽了咽口水,大声答“好”!
温柔从口袋里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把大白兔奶糖,递给刚刚告状的男孩。
“你叫什么名字?”
突然缓和的语气,让男孩脸蛋涨的通红,突然间觉得自己的名字有点难以启齿。
“他叫二狗子!”旁边的小孩半点不懂得他的尴尬,纷纷抢答道。
温柔微微一笑,“你好,二狗子,这些糖果给你,以后你就是团结小队的队长了,谁听你话愿意团结沈域,跟他做朋友,你就可以分给他一颗糖,要是有人不听你的,不团结群众,咱们就不给他,行吗?”
郑重其事的“任职仪式”让二狗子也开始严肃起来,虽然他一直是这群小孩儿的领头羊,但还是第一次被大人认真对待。
既然将糖果交给他,温柔就没再管二狗子怎么个分法,而是重新蹲下去,轻声询问沈域还能不能站起来。
关注于沈域伤口的温柔,自然没有发现少年眼里快速闪过的惊愕。
看他不说话,温柔也没逼他,直接将他扶起来,带回了知青宿舍。
等沈域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他已身处在一个洁净、温馨的房间里。
“别客气,先坐下吧,我给你擦点药油。”温柔说完就将医药箱从床底下拿了出来,转身发现少年还是低着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样子。
就在温柔觉得他依旧不会回答她的时候,少年却主动走到凳子上乖乖坐下。
温柔展颜一笑,坐在少年旁边的矮凳子上,伸手拉过他的胳膊,将红色的药油倒了上去,“会有点疼,你忍忍,揉开了好得快。”
说完便埋头专心的帮他推揉了起来,温柔使得劲儿不小,少年却没有吱过一声。
只低着头专心的看着帮他擦药油的少女,皮肤雪白、面容娇艳似海棠,而最让人见之不忘的就是她那双澄澈如水的眸子。
包含着沉静与包容,好似只要是被她那双眸子看着,就能找到心之安处。
“你不怕我连累你吗?”少年终于开口说了与她的第一句话,声线干净清冽又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脆弱。
温柔没有急着回答他,而是先将擦好药油的手臂放下,轻松的道:“呼~擦好了。”
看见少年依旧执着的等着她的回复,温柔轻松的反问:“为什么要怕?”
从少年的黑眸里看见了不赞同,温柔伸手揉了把他毛茸茸的脑袋,笑着打趣:“想那么多会长不高的,小朋友还是乐观点好。”
浑身是刺的少年却有着柔软的发质,手感出乎意料的好。
不小心对上他略带控诉的目光,温柔只能恋恋不舍的收回了手。
清了清嗓子,微昂着脑袋一本正经道:“放心,你不会拖累我的,只要咱们无愧于心,就没人能伤害咱们。”
说完还郑重其事的比了个防御的姿势,看到少年终于卸下苦大深仇的表情,微微勾起了唇角,才真正放下心来。
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帮助一个素未谋面的少年。
或许是因为他与弟弟温和差不多的年纪,却过着如此苦难的生活;或许是单纯的直觉,让她觉得这个少年并不是个坏人;又或许本就没有理由。
是呀,帮助别人本就不需要理由。
“对了,我叫温柔,就是温柔的那个温柔,你应该跟我弟弟差不多大,也可以跟他一样叫我姐姐。”
姐…姐?沈域在心中冷嘲,呵,有趣的称呼。
就当是陪这个单蠢的女人玩玩,真心或假意,时间长了总会露出马脚的,不是吗?
反正他不会再像小时候那个愚蠢的自己一样,轻易的去相信别人。
沈域唇角勾起,乖巧的叫了声“姐姐。”
叫人姐姐对沈域来说并不难,在他过了快十年的灰暗时光里,为了口吃的就是喊人爹又怎么样呢?
毕竟尊严哪有活命重要?
只是,好似叫她姐姐,并不是出于假意…
沈域努力压下内心异样的反应,他只是陪这个愚蠢的女人玩玩而已,他只要好处!
没错,只想要好处。
“对了,你叫沈域,哪个域啊?”温柔递给他一杯牛奶,随口问。
“疆域的域。”在温柔不容置疑的目光下,沈域接过牛奶,试探着轻抿了一口。
浓郁的奶香充斥在他的口腔,夹杂着清甜,是他幼时曾喝过的味道。
“哇哦~你的名字跟未来一个伟大的科学家一样耶!”温柔稀奇道。
“未来?”
“啊,不是,我是说你这个名字很好听,说不定能当个伟大的科学家呢!”不小心说漏了嘴,温柔赶忙找补道。
少女突然的改口自然让沈域察觉到不对,却也识相的没有追问。
虽是这么说,但肯定不是同一个人嘛,他们两个明明长的……
视线对上沈域的脸,温柔突然伸手将少年的刘海掀上去。
少年掩藏在厚重头发里的居然是一张巧夺天工的长相。
天庭饱满还带着美人尖,鼻梁秀挺,嘴唇绯红似血,一双眼尾微扬的瑞凤眼,眼睛纯黑清澈,明亮有神,配合着饱满而灵动的卧蚕,笑起来又会给人眉眼弯弯,性格很好的错觉。
这是哪里来的美少年?不就是她曾经爱过的纸片人成精了吗?
“姐…姐姐,我怎么了吗?”少年纤长的眼睫微颤,带着不安与惶恐,好似眼尾都有些发红了。
让她想到了后世被人用烂了导致她觉得有点俗气的形容词—破碎感…
崽崽别哭,妈妈爱你呀!
温柔瞬间代入了高中时期在线云养娃的自己。
这么可爱的崽崽,怎么能伤心难过呢?当然是要尽情守护他的成长啊!
只不过…这个崽崽的眉眼,怎么这么像…
大!佬!科!学!家!
沈域?!
这、这、这、“你几岁了?”
“…十六。”
“十六岁这么…”仅有的理智让温柔将嘴巴里的“矮”字,硬憋了回去。
也是先入为主的观念误导了她,看他的身高和弟弟温和差不多,就理所当然的觉得两人应该差不多大,却不想他已经十六岁了,身高却还比她矮一个头。
脑中快速的换算出他出生的年份,再结合她曾经看过的数学课本里关于沈域的介绍…
六一年、祖籍H城、十八岁移民米国,二十二岁拿到米国绿卡…
排除掉所有错误答案,尽管正确答案让人如此难以置信,也依旧是那个正确答案。
所以…沈域他就是那个未来的科学家沈域!!!
“姐姐…”沈域第一次在一个人的脸上,一瞬间看到那么多的表情,鲜活又有趣。
直到最终表情变成了呆滞,才忍不住出声打断。
视线重新回到少年惊艳的相貌上,温柔赶忙挪开目光,做了个祷告的姿势。
神啊,她有罪,她刚刚居然产生了把未来的科学界大佬当成云养崽崽的思想。
为防止脑子里继续产生什么“大逆不道”的思想,温柔从箱子里翻出一包奶粉和一盒糕点,递给了沈域。
“沈…”咽下差点脱口而出的尊称,“这些你拿着,每天早上可以冲着喝,必须补充些营养,不然长不高的。”
十六岁的年纪却跟十三岁的温和身高差不多,还真是叫人担忧呢。
温柔努力的回想前世在电视机里惊鸿一瞥的沈域,好像还真不知道他的身高是多少。
“不行的,姐姐,我不能收。”沈域自然不会立马接受,赶忙退后一步,拒绝道。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别跟我客气!”温柔不容置疑的强塞进沈域的手里。
一个真心给,一个假意推,最终的结果自然是皆大欢喜。
拿着东西回了家,母亲阮安雅正坐在土灶前烧火。
在外人面前常年披散的乱发,被她用一根木棍盘在了脑后,也正是因为如此,才露出了她美好的侧颜。
能生出沈域这么好看的孩子,阮安雅的容貌自是没话说。
哪怕是在如此简陋贫苦的环境,身上穿着的也是一件打满了补丁的衣服,却依旧不坠其容貌。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若是十年前的阮安雅,怎么都不会想到,她与生俱来的容貌,会在日后成为她的累赘。
为了保全他们母子,便只能将容貌藏起来,做一个疯子。
“妈,我来吧,您去歇着!”沈域将东西放在桌子上,赶忙过去接过了母亲手里的木柴。
儿子的关心让阮安雅心里暖暖的,却还是嗔道:“妈妈又不是纸做的人,哪里需要这么小心。”
但依旧是在沈域坚定的眼神里败了下风,将烧火的工作让给了他。
阮安雅也没离开,坐在了桌子旁的凳子上,就这么看着儿子烧火,母子俩都不是多言的人,却也自有独属于他们的温馨。
突然瞥到桌子上面放着的袋子,只一眼就看到了上面的标签。
完全不是他们家能够消费的东西,阮安雅讶异的问:“这些都是哪里来的?”
沈域烧火的动作一顿,下一秒眉眼弯弯露出一个无害的笑,“是知青姐姐给我的。”
“这…”阮安雅眉心微蹙,不赞同道:“小域,你忘了妈妈怎么教你的吗?”
“不要随便接受别人的赠予。”沈域抢答道。
“我知道的妈,但是那个知青姐姐知道了我的身份以后,依然愿意跟我做朋友,还让我叫她姐姐…”
说着露出一个带着些羞涩的笑,“妈妈,我可以跟她交朋友吗?”
这是自家里遭遇那些事情以后,沈域第一次露出这种稚气的表情,他那双与阮安雅相似的眸子里,也是第一次流露出了期待的光。
这让她怎么拒绝的了?克制住眼睛发热的冲动,阮安雅轻声微笑道:“当然可以了。”
话音刚落,就可以看到沈域苍白的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神色,双颊好似都泛着红。
“妈您放心,我不会乱拿温柔姐姐的东西的,以后我在山里抓到兔子,就送给她。”沈域保证道。
阮安雅笑着点头,“她叫温柔?可真是个好名字,以后有空…”
算了…阮安雅将后半句话咽了下去,他们这种家庭,她又是这么个“疯疯癫癫”的样子,怎么能让人家来家里玩呢?
“那你就好好跟她交朋友,小域,记得以诚待人比什么都重要,知道吗?”
沈域握着柴火的手暗自收紧,火光照在他的脸上,让他精致的样貌更多了几分妖冶,在阮安雅看不到的那一侧嘴角快速的扯过一个嘲讽的笑。
真诚?早就被那个幼时的自己揉碎扔进粪坑里去了。
“知道的,妈妈。”沈域的笑容越发的灿烂。
不论这一晚有多少人为她而失眠,温柔睡的都很香甜。
哪怕只是干了一上午的农活,都把她累的够呛,一沾枕头就陷入了黑沉的梦乡。
本以为第二天又要开始惨无人道的劳作,结果一觉醒来就开始下起了大雨。
大雨天自然是不用干活的,知青们就像是多了一天假期,跟捡到的一样,开心翻倍。
温柔不喜欢潮湿的土壤和飞溅的雨滴,所以不打算出门,一日三餐就随便对付一下就行了。
大雨之下的乡村,雨点拍打树叶、瓦片、地面的声音就好似大自然发出的最有节奏的乐曲,天然去雕饰。
温柔拿出从家里带过来的高中课本开始看了起来。
两世的她成绩都很好,但她从来不是什么天赋异禀的学霸,必须要付出全力,才能够收获一份还不错的成绩。
因此尽管她在后世已经参加过一次高考,现在的她也依旧不敢懈怠。
书桌上摆着课本和温柔准备好的茶点,学习累了就会吃几口点心。
也没人打扰,惬意的时光总是过的特别快,直到敲门声响起,温柔才惊觉光线已经变暗,快要影响她看书的视线。
外面依旧是大雨倾盆,大有下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门外站着的是有些忐忑的李政,看见温柔开门,赶忙露出一个带着些讨好的笑。
“温同志,打扰你了吧?”
对待李政,温柔也没什么好脸色,面无表情的直白道:“是的,打扰了,没什么事我就去忙了。”
李政赶忙伸出手拦住门,“别别别,温同志,我有话要说!”
“如果你是为了江少昂的事情来当说客的,我劝你还是省点力气吧,我和他没关系,也不会原谅他。”
“不是的,温同志,这之间有些误会,说来话长,能不能先让我进去说话?”李政诚恳的说。
温柔审视的看了他一会儿,才挪了下步子,李政赶忙打蛇随棍上,一个跨步溜了进去。
进门也不敢多看,只尴尬的看着温柔把门敞开。
“别说,这女同志的卧室就是跟我们男知青不一样哈,哈、哈…”
“不用绕弯子了,直接说吧。”温柔打断他的寒暄,直接道。
李政看自己的小心思被看破,尴尬的摸了下鼻子,清了清嗓子,换了个严肃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