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或者,在扛着我到处跑的时候, 他自己也思考了许多。
我们都会在心里有一杆秤,我和左德赛就是他心中来回摇摆的天平, 有时候是我占上风, 有时候是左德赛。
瀑布在眼前出现, 这里有着一汪潭水,承接着从崖壁上飞落的溪流。
“元姿, 这个地方作为墓地, 应该还不错吧。”
扛着我的狼人这么讲了一句,好像是对我莫大的关怀。
说完这话,西厌毫不怜惜地将我给丢到地上,摔下来的时候我用双臂做了支撑,这才没有磕着腰椎。
愤怒地抬头看着他,我再一次在西厌的眼里看到了冷漠和杀意。
遛达了那么久,他好像又重新下定决心了,要在这里解决我。
暴长的狼爪穿透我的胸口, 刻骨铭心的痛与恨一齐涌上我的头脑, 情绪拉扯到顶点, 反而忽略了身上的剧痛。
当他下定决心后,是不会与我多说什么废话的。
一开始与我讲那么多, 只是他还有着不舍,还在和自己的身体做对抗。
现在彻底回归理智与冷酷,他戴着胖胖的项圈,将手捅进我的身体。
但是所有的变故都在这顷刻间发生,一股巨大的力量从我身体中爆发,将面前的西厌掀飞。
被他捅穿的身体和脏器快速愈合恢复,痛感一瞬间就被磨平,被撞到上岩石的少年喷出一口鲜血,身上出现了贯穿的伤口。
他对我造成的伤害,竟是呈现在了他自己的身上。
而这,还只是开始。
四面八方涌来的狂风形成一个聚集在他头顶上的黑色洞口,这个洞口中吹出来的风犹如藏着看不见的嘴,它们疯狂吸食着西厌身上的血液。
大量液体从身体中抽离,狼人面色苍白,强撑着不让自己被压趴下。
始终占着上风,做法强势的西厌一瞬间就变成弱者了,成为无力抵抗风浪的蚂蚁,被这股力量挤压撕扯。
变故发生得太快,我的思维甚至没有跟上这一切。
我是被西厌杀了吧,他出手很快,并且没有一丝犹豫。心有余悸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衣服,上面还有抓痕。
外套和里面的衬衣都有爪子捅出来的窟窿,还有殷红的血迹,这代表着我是被他贯穿了。
情绪上的恨意来得比身体上的痛更剧烈,所以还不等我体会到这份肉|体上的痛,就发生了更诡异的事情。
杀我,就好像触犯了什么禁忌,西厌得到了严酷的惩罚。
他可能会死。
而造成这个现象的原因只有一个——血魂契约。
这个被我抛在脑后的契约终于让我明白,为什么不管我逃到哪里,西厌能都锁定我,不管距离多远。
这根本不是他鼻子灵到超越探测器,而是血魂契约在起作用。
这是他用来保护我,约束自己的契约。
之前契约一直没有发动,是因为西厌没有做出致命的行为,虽然被他掐了几次脖子,但每次都会松开,就是弄得我挺难受。
但这次,他抱着真实的杀意出手了,真正地违背了契约。
可是……还是不对劲,作为血魂契约的履约者,在接触我的时候,他应该就发现自己和我有签订这个。
既然有这个保障,他就该清楚,自己是杀不了我的,甚至会被反杀。
而破解这种情况也很简单,让别人来解决我就行了。
但他还是选择自己来追击我,而不是派遣别的人来。
又有哪里是我没有想清楚的呢?他的确是清除了自己的记忆,可后续的种种行为,都透着矛盾。
西厌已经维持不住狼人的形态,修长的四肢开始蜕化,狼毛覆盖全身,他变回了血迹斑斑的大灰狼。
体型快如黑熊一般,就这么静静地躺在地上淌血,一点点地失去生机。
灰色的皮毛映衬着他的伤口和血迹,这是触目惊心的一幕。
他金色的眼睛还在望着我,却没有任何波动的情绪,好像带着一种解脱的释怀还有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温柔。
没有多余的力气控制自己的身形,他恢复原始的两三米形态,项圈被他撑断,狗牌也跌入血水中。
脑子里闪过以前相处的画面,不管是他作为胖胖的相伴,还是作为恋人的相依,都让我爬起来跑向他倒下的地方。
血魂契约一旦被触动,是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的,唯一能让契约停下来的情况是,西厌对我的爱意。
还有爱,发动的契约就能够终止,否则就是吸干血液、抽空灵魂的下场。
而现在,西厌头顶上的黑洞消失了,他在反噬中活了下来。
那个时候田栗子告诉我,恶魔违背契约的下场是万劫不复,因为他对女孩的爱消失了。
可是契约在西厌的身上停下了作用,反过来想,是残存的爱意救了他自己。
不然我俩的故事就真的到这里结束。
我过来找他,反倒成了害死他的原因。
我感到一阵后怕。
他爱我,非常爱我,所以才会在爱意最深的时候结下血魂契约。不管将来发生什么,唯独他无法真的伤害我。
就算是失去记忆的将来的自己。
我对西厌的恨意就如被潮水冲刷过的海滩,又不留下什么了,零星散落的情绪还没仔细收拾,对他的心疼就占据了胸腔。
急忙摸出自己的备用眼镜,戴上后,我将头发扎好,这就开始查看他的伤势。
西厌的嘴动了动,又没发生出声音,重伤如此也没有昏厥过去,他的体质太过强悍。
但他好像并不愿意看到我这样救他,反而耷拉着耳朵,将眼睛闭上了,大有一种眼不见心不烦的感觉。
对于自己没死成这件事,他感到懊恼沮丧还闷闷不乐。
要不是现在动不了,他可能会马上跑路。
看着面前出气多进气少的狼,我镇定下情绪,在储物袋里面翻找吕见月送我的红药水。
重伤的时候内服外用最好,不过看着关得紧紧的狼嘴,我戳戳他的鼻子。
“张嘴。”
“……”
不知道他是不想说话,还是没力气说话,用沉默回应了我。
我决定去掰开这张狼嘴,纹丝不动,就算把胡须拔掉,扯他嘴皮子,还是没能撬开。
从他这副放弃的样子,看出他摆烂的心思,我气得扯起他的狼耳朵。
“西厌,我告诉你,我和你没完的。”
“我过来找你,办理了停薪留职,我耽误多少钱,遭受多少惊吓,你还来回地折磨我,你还想死是吧?”
“你到底在想什么!”
“就不能痛快地选一个吗?选我不亏的,比你那什么鬼先生好多了。”
明显是听到我的话了,西厌撇开脑袋,不让我揪他的耳朵,自己抬起爪子将脑袋捂住。
大灰狼像是鸵鸟那样蒙头趴地,一副不配合的姿态,好像这样就能杜绝和我交流,然后放任自己死掉。
他选的这个瀑布所在,并不是给我选的墓地,而是给他自己。没有摘下的项圈和狗牌,是他留下的陪藏品。
一想到他自己做了这种决定,我就气得胸口不顺。
“你要这样是不是?”
“……”
“在商场第一次见面,你是不是就察觉出来我俩之间有血魂契约。”
“……”
“西厌,你什么都不和我说,你让我一个人乱猜。如果一早就知道自己杀不了我,你又何必自己过来。随便找个人解决就行了。”
“……”
“我甚至可以帮你一把,自我解决,不让你为难。”
从口袋里摸出折叠刀,我握着刀柄翻转,狠狠送入自己的心口。这个举动吓到了身旁的巨狼,他气得甩起尾巴将我一推。
手中折叠刀飞出,我也被掀翻在地,没能捅伤自己。
从地上爬起来,我神情自若地问:“你不是要我死吗,现在连死也不让了?”
刀子被他的尾巴压住,西厌目光复杂地盯着我。
“元姿,你别再试探了,我知道你不会想死。”
“那你呢?真的想死?你死了欠我的怎么办?”
“用命抵消了啊。”
西厌郁闷地将脑袋搭在爪子上,舔了舔自己的毛发,说完这句混账话,他又开始一言不发。
天黑了,潭水这边陷入一片昏暗,没有月亮的夜晚是很寒冷阴暗的。
狼的眼睛越发明亮,像两颗金色的小灯泡,时而闪亮,时而熄灭。
我拿出巴掌大的矿灯挂在树梢上,把这一片照亮,又对着附近喷洒驱兽喷雾。
等我做完这些准备工作,我阴沉地说道:“你再不配合我疗伤,真的会失血过多死掉的,你的治愈能力现在也没发挥作用,伤口的血都还在流。”
狼人的自愈力暂时被血魂契约破坏,不知道多久才能恢复。
这个漏血的血袋子并不理睬我,一副你奈我何的贱样。
“西厌,你是不是觉得在我和先生之间很为难,不如自己死了算了。”
“你要对我出手,然后再让血魂契约反噬你自己。这样你对我和先生都有交代了。”
被契约反噬,就算死了,他也没有背叛先生。
至于我,那些遗忘和伤害,都用他的死亡来抵消,人死债消,又还有什么好记恨的。
那个时候自嘲自己有时候挺感性,可能他当时就已经想到要怎么办了。
这是他的性格,会选择一个平衡,想要两头都不辜负。但是这么做,也有可能两头都辜负了。
我不知道左德赛是怎么想的,但我清楚自己要的不是这个结果,我要的是西厌的绝对专一。
第五十二章
我说中了西厌内心的想法, 他不再装聋作哑,而是平静地望着我,眼神里有着说不明的情愫。
半晌,他叹口气。
“你好笨, 元姿。”
“……”
“就装作什么都没看出来, 让我这样被誓约反噬至死, 对大家都好,也能保全我的名声。我死了, 你就能安全回自己的世界,那个软趴趴的小白脸也不会有事的。”
“那些护卫会放过梅简?”
“他本来也不是目标, 不过是我将那些护卫支开的借口。”
“你不是失去记忆了吗, 为什么还要盘算这么多。”
“你问题太多了。”
“你不说, 我有的是办法去死。”
“……你。”
不耐烦的狼人本来就没什么气力了,这会儿也被我气得尾巴啪啪拍打地面。
“我数三声, 3、2……”
像是一种被训练后留下来的反应, 在我的倒数中,西厌焦躁地妥协地说了出来。
“我舍不得。就算我没了记忆,先生让我做选择,木禾让我动手,我还是舍不得,身体也在抗拒。我能与你签订这种要命的契约,就说明在我昏头的时候,我选了你。忽然觉得好对不起先生, 我不是好狼仆。”
他说舍不得的答案我并不意外, 而我也有一种被安抚的感觉。那些愤怒都变得不重要了, 他选过我的。
只不过心不定。
西厌也很痛苦,他有自己的选择和坚持。如果主人和我爆发冲突, 他就是会左右为难。
只有不在乎,才会无动于衷。
“你又笑什么。”
脸上短暂的笑容被西厌捕捉到,他憋不住地问出声。
我摸摸他的狼毛,“舍不得我就和我回家去。”
“狼仆不能背叛主人。”
“所以能背叛恋人?”
“我觉得我和你分手了,你不是不懂事的。比如我回到水畔大陆,一件关于你的东西都没拿。这个意思就是放弃你,更别说我还选择消除记忆。”
这话是真诚的,西厌没有欺骗我。
可现在在听,我是生不起气了,只是淡淡地说:“不分。”
“你还说你不缠着我!”狼龇牙质问,耳朵却又趴成飞机耳。
“我是过来带你回家的,不是要你命的。”我冷下脸横他一眼。
西厌忍不住笑出声,气虚地说:“所以你之前说那么多次带我回家,爱我,都是真的,不只是为了逃跑说的谎话。”
谈恋爱的时候我的确不是甜言蜜语的类型,和西厌的状态比起来,我大概算得上冷淡。
摸着摸出,他的狼毛又掉了,我吹开手里的浮毛,用手指继续给他顺毛,“回去好好过日子,别想这边了。”
“你好坏,别再动摇我,我也不值得你这么费心来找。”
“西厌,你就算死了又有什么用,怎么这么极端的?”
“你不懂,我有我的骄傲。”
“值得付出生命,辜负我的感情吗。你带我去找左德赛,什么毛病,还不准属下结婚的?他自己是不是老光棍。”
“别瞎说,先生和夫人感情很好,孙子都上小学了。”
“那就更过分了,凭什么不让你找对象?我一个小女人,能对你们造成什么威胁呢?”
“……”
“我是不懂你这个狗脑壳想什么。但是你死了,左德赛还能找十七八个狼仆来,他缺你一个?他还会记得你这条小狼?”
“……那你也要找十七八个男人么?”
我翻了个白眼,“你死了,有什么改变了?你只会让在乎你的人难受。你没了,我难过一段时间,可日子还是要过,我会重新找人的。”
西厌勉强地笑,“对,这样很好。”
“你这是懦夫的做法,是逃避,你好没用。”
冷冰冰地谴责他,西厌被这句话刺到,他不服气地嚷嚷:“我都准备好死了,我哪里是懦夫!”
“因为你不怕死,你怕的是面对,怕在我和左德赛之间来回动摇。”
“……”
西厌郁闷地又捂着头了,这代表我又说对了。
我被他这油盐不进的做法弄得很急,因为他的伤口一直在流血,根本没有停止的迹象。
他有多少血可以流,如果自己不想活,我又怎么救。
气得我胸口疼,我强势地摁住他的脖子,想要治疗他的外伤,至少要做到止血。
西厌狼爪一箍,把我圈进身下,像是母鸡护崽一样护住我,眼神阴鸷地望进林子深处。
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我是什么都感觉不到,但是看西厌本来摆烂,现在高度紧绷的样子,事情应该不简单。
挂在树枝上的探照灯照明范围有八米,再远一点就慢慢陷入黑暗,辨别不清形状。
随着西厌的目光看过去,我看到几头走出来的兽类。这里的动物千奇百怪,就算是我见过的种类,那体型也不对等。
上次和梅简在森林,看到过一米大的兔子。
在这周围,我喷了驱兽的喷雾,但是还有猛兽能适应这个气味,就说明它们不普通。
“这些兽类是什么?”我故意往西厌身下缩,假装有点害怕。
经过这么几次惊吓,我还有什么好怕的,我反而觉得是一个增加我俩相处的机会。
面对我的疑问,他简单回答:“这些都是林子里被我的血吸引过来的魔兽,不是兽人。”
“所以呢?”
“比较好对付,但我现在伤重,也打不了。”
“所以你要接受治疗,这个药水保管治好你。”
“……”
“西厌,喝药,不只是救你自己,还有救我。”
如果他不治疗自己,就没有多余的力量来保护我,那么我就会被这些猛兽撕碎。
“你怕?”西厌低头看我。
“我只是普通人,当然会怕。栗子送我的强势魔法道具都用来对付你了,剩下的不足够我支撑走出这片森林。你要是不治疗自己帮助我,那么我还是会死。”
我有点担心西厌说出一起死算了这种丧气话,可没想到,他听进去了。
他低声说道:“药水给我。”
红蓝药水我都拿出来,并且自己提前服用了一口蓝药水,这是用来预防毒素和病痛的。
西厌从药水中感受到了精灵的祝福,他有些意外,“这么好的药水,也是魔法师给的?”
“不是,是见月的奶奶给的,一个纯血精灵。你该不会连和我有关的人都忘记了吧。”
“当然,忘得很彻底。”
这有什么好骄傲的,真是欠抽。
了解到我只有这么两瓶,西厌也只是用了几滴,药效十分强悍,他被捅穿的伤口在迅速愈合,比他自身的愈合力还要快几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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