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云州见这位大婶是个话唠,来了兴趣,蹲在路边问道:“郭家只有他们兄弟俩,感情应该很好吧?”
“可不是,他们兄弟俩小时候好得穿一条裤子,经常合起伙来欺负我家小子,后来还是我家二小子三小子长大了,三兄弟一块儿上,他们才打不过。”大婶说到这个特别自豪。
陈云州被她这话逗笑了:“郭大强跟庄氏的关系很好吗?两口子最近有没有闹过什么矛盾?”
大婶说:“这两口子都是好脾气的人,说话做事都细声细气的,尤其是那庄氏,脾气好得就跟个面人一样,温温柔柔的,做得一手好绣活,两口子怎么会闹矛盾,好着呢!”
真那么好,那郭大强怎么不知道庄氏怀孕的事?
虽然衙役去调查已经确定庄氏出事那晚郭大强是在妹婿家,没有作案的时间,可他是最了解庄氏的人,对庄氏的情况一问三不知,还是有些可疑。
见从婶子口中问不出什么,陈云州又道:“那郭小强两口子关系好不好?”
大婶却说:“哎呀,什么关系好不好,两口子不就那样嘛,这上下嘴皮子还有碰到的时候,乡下谁不是这么过日子的。”
大婶你先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不过也看得出来,郭小强夫妻俩的关系不如郭大强夫妻和睦。
陈云州想起罗氏的样子,瘦弱、矮小,其貌不扬,话不多,跟高大、外向,能说会道的郭小强确实不是很搭。
“大伯,大伯……”小姑娘欢快的声音打断了陈云州的思绪。
陈云州循声望去,原来是郭家那对双胞胎看到了郭大强,立即像小鸟一样跑了过去。
郭大强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神情憔悴,看着两个懵懂的侄女,还是弯下腰一只手一个动作熟练地将两个孩子抱了起来放在肩膀上,左右各一个。
两个小姑娘开心极了:“大伯,你是来找我们的吗?”
郭大强用两只手护着侄女,无奈地叹气:“这阵子家里事多,让你们别乱跑,怎么跑出来就不回家。”
胆子大点的那小姑娘说:“大伯,回去娘要骂我们的嘛。娘最近天天发火,我们怕娘,今天能不能去大伯家跟着姐姐和妹妹一块儿睡啊?”
郭大强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两个小姑娘的话,因为他看到了陈云州,脚步一滞:“陈……小的见过陈大人。”
陈云州说:“你带着两个孩子,不必多礼。”
“谢陈大人,家中事务繁忙,小的就先回去了。”郭大强低着头说。
陈云州点头。
等人走远一些后,陈云州对还在菜地里忙和的大婶说:“郭大强对他这两个侄女倒是挺好的。”
老婆刚死,自己三个年幼的孩子才失去母亲,家里乱成一团,他还有功夫特意出来找两个侄女。
大婶似乎是见怪不怪:“郭大强人好,尤其是他弟弟死后,他简直拿这两个侄女当亲生的,自家孩子有的这两个姑娘也有,家里吃点肉都要给这两孩子端一碗过去,这全村上下没谁说他不厚道。”
陈云州笑着点头:“难怪两个小姑娘那么黏他。”
大婶笑着说:“可不是。哎,多好的一家人啊,怎么就接二连三地死人呢。”
是啊,怎么厄运就总是降临在郭大强家呢?
陈云州告别了大婶,转了一圈回到郭族长家里,柯九、江平等人已经回来了,全村的人都被他们粗略筛选了一遍,找出了几个曾跟郭大强家发生郭口角,闹过矛盾,现在都不来往说话的人家。
至于郭癞子这边,他得罪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要是全部算上,那几乎郭家坝一半的人都跟他不和。
所以突破口还是在庄氏这边。
庄氏一妇道人家,接触的人少,结怨的就更少了。但她死了好几天,身上的衣物都被烧了,估计第一案发现场也已经被清理干净了,现在要找到杀害她的凶手,找到相关的证据,比较困难。
陈云州思索了一会儿,决定来个引蛇出洞。
下午,他假意带着柯九等人走了。
但出村之后,他却让人拿来一叠纸,故意揉得皱巴巴的,还弄了点泥土、褐色的东西在上面,然后再在纸上用烧饭后留下的火炭画了一幅图,一口枯井,井边一只公鸡打鸣,再旁边是个癞子头捧着一大把钱狂笑。
柯九看着陈云州这古怪的画,完全看不明白:“大人,您画的这是什么意思啊?小人完全看不懂。”
“你看不懂就对了。这是给该懂之人看的。”陈云州将纸交给一个扮做磨刀师傅进村的衙役说,“拿去交给郭石头,让他把这几张画偷偷递到这几户人家,只要他能配合官府破了这桩案子,事成之后,官府奖励他五贯钱。”
柯九看到名单上一串的名字,有郭族长、郭大强、郭双成……
总共有八个人,除了郭族长和郭大强,余下的要么是曾试图勾搭庄氏的男人,要么是跟郭大强家发生过矛盾的人家。
柯九依稀明白了:“大人是想诈他们?”
陈云州笑眯眯地说:“不是诈,是钓鱼,谁杀了郭癞子,看了这幅画自然心虚,现在村民们都还不知道郭癞子的真实死因,自然也看不懂这副画,更不会受要挟了,只会当是恶作剧。大家先去吃点东西,今晚要熬夜,若是运气好,说不定今晚就能查清楚这个案子。”
吃过晚饭,天已经完全黑了,陈云州带着二十个衙役悄悄潜伏回郭家坝。
未免被人发现,他们将马车停靠在了距村子还有一里的路边,留了两个人看守,其余的人跟着陈云州摸黑去郭家坝。
柯九搓了搓手,把一件黑色的披风递给陈云州:“大人,晚上冷,你披上这个。哎呀,真是没想到晚上这么冷。”
旁边一个衙役说:“九哥,其实白天也挺冷的,尤其是下井的时候,总感觉浑身都凉飕飕的。”
另一个也下过那枯井的衙役赞同:“可不是,冷飕飕的,也不知道是咱的错觉,还是下面真的有冤魂,在枯井下面我总觉得比地面上冷多了,就跟这晚上一个样。”
柯九敲了一下他的头:“大晚上的,你小子别胡说八道,扰乱军心。”
他们本来就是去查凶杀案的,而且这两起案子村里人都说跟红衣女鬼找替身有关,大晚上他们再说这些,其他人心里难免瘆得慌。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陈云州轻声问道:“枯井下面真的很冷吗?”
两个衙役被柯九训了一顿,支支吾吾地说:“大人,小的,小的,可能是小的错觉吧……”
“没关系,你们如实说,我不会怪你们的。”陈云州给他们吃了一颗定心丸。
柯九用胳膊肘顶二人:“大人问你们,你们就老老实实地回答。”
“是,是,大人,下面确实觉得很冷,感觉比现在还冷,从井底爬上来之后,那种阴冷阴冷的感觉就消失了。”两个衙役说道。
陈云州思索片刻,说:“辛苦你们了。”
两人见他没责怪的意思,连忙说:“不辛苦,不辛苦……”
很快便到了村子,大家都噤了声,站在村子外面等了一会儿,见村中一盏盏的灯都熄灭了下来,整个村子都仿佛陷入了沉睡中一般,陈云州一行人才悄悄进村,埋伏在祠堂周围。
等到半夜公鸡打鸣的时候,一道鬼鬼祟祟的人影提着一盏油灯慢慢朝祠堂这边走来。
那油灯的火苗只有豆大,被风一吹,摇摇晃晃的,似乎随时都会熄灭一般。
黑影佝偻着背,缩着身子,走到距枯井还有两丈远的地方便停了下来。
就在这时,一阵夜风吹来,将黑影手里的那盏油灯给吹灭了,黑影低声叫了一下,然后环抱着胸,局促不安地在空地上走来走去。
今晚没有月亮,天空中只有几颗不大明亮的星星一闪一闪的,撒下些许光亮,模模糊糊能看到空地中焦急走来走去的黑影。
不过要是相熟的人就会认出,黑影身上穿的正是郭石头那身破烂的衣裳,就连头上的瓜皮帽也一模一样。
郭石头在枯井不远处转来转去,手抄进袖子里,紧张到了极点。
等了不知多久,远处一个人影过来。
郭石头扭过身就看到了来人,立马欣喜地低声喊道:“来了,钱带来了吗?只要给钱,我保证绝不把郭癞子的事说出去。”
远处那人听到这话脚步稍顿,然后忽地加快了步伐朝郭石头走去,很快便走到了郭石头跟前。
起初还不觉得,等那人走近一对比,大家才发现,他极矮,身高只到郭石头腋窝的位置。
那道黑影走到郭石头跟前,忽地一把扑进了郭石头怀里。
柯九看得眼珠子都差点跳了出来,小声问:“大人,这……这怎么办?”
陈云州也没料到来的竟是这么个小矮子,而且小矮子的动作也太出人意料了。
他低声:“先看看情况。”
很显然,郭石头似乎也没预料到这一出,整个人都愣住了,忘了反应,呆愣愣地站在那。
就在这时,斜边冒出一道黑影,飞快地跑到郭石头的背后,举起一根棍子就往郭石头脑袋上砸去。
凶手竟然是两个人!
“小心!”陈云州下令,“冲!”
埋伏在周围的衙役立即冲了出去。
绕到郭石头背后的那道声音吓了一跳,棍子一歪,砸偏了,落到了郭石头的肩膀上,痛得他尖叫起来。
黑影见状,也顾不得再补一棍子了,赶紧推开郭石头,抓着先前那个小矮子就狂奔。
但没跑多远就跟埋伏在另一边的江平等人撞上了。
见此情况,那黑影推了一把小矮子,然后自己扑了上去拦住了江平几人,小矮子则往半人多高的油菜地里一钻,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柯九几个追上来,江平连忙示意他:“地里,还有一个跑进地里了,快追。”
柯九赶紧带着人跑进了油菜地。
落后几步的陈云州命人将挨了一棍子的郭石头扶了起来:“很难受吗?”
郭石头龇了龇牙:“还,还好……”
一听就很勉强。
陈云州正想说话便看到一群村民打着火把过来,估计是听到这边的动静。
为首之人正是郭族长。
走近了,火光照清楚了陈云州等人的脸,郭族长吓了一跳:“陈……陈大人,怎么是你们?”
他们不是下午就已经回去了吗?
陈云州没回答他这话,而是抬了抬下巴,冲郭族长示意:“我们已经抓到了杀害庄氏和郭癞子的凶手!”
郭族长立马顺着陈云州的视线望过去,只见衙役们抓住一个穿着黑衣服的男人。男人披头散发的,头垂得极低,看不清他的长相。
就在这时候,陈云州走过来,伸手抓住男人的头发,然后用力往上一拽,强迫对方抬起头,露出一张大家都非常熟悉的脸。
“大……大强,怎么会是你?”郭族长意外极了。
他怎么都没想到凶手竟然会是村子里口碑极好,老实巴交的郭大强。
“陈大人,会不会搞错了?大强,大强怎么会杀人呢?”郭族长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问道。
陈云州指着旁边的郭石头:“他今天差点成为第三个受害者,他可以作证。”
郭石头捂住肩膀,脸色白得跟纸一样,嘴里不停地喊痛,听到陈云州的声音,连忙指着郭大强:“族长,就是他……就是他打我的,他还有个同伙,突然扑进我怀里,吓了我一跳,我……”
有郭石头这个人证,再加上大半夜的郭大强突然出现在这里还被官府抓了个现行,由不得郭族长他们不信。
郭族长气得胸口痛,万分不理解:“大强,你怎么如此糊涂?你跟庄氏不是一向很好吗?你怎么会杀她?”
其他人也是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郭大强平日里有多爱重妻子,大家都看在眼里,若不是证据确凿,没人会相信。
郭大强闭着眼睛,深吸一口气说:“没错,庄氏是我杀的,郭癞子也是我杀的。他们俩都是我杀的……庄氏被郭癞子玷污,肚子里怀上了野种,还被郭癞子要挟,她不死,所有人都要嘲笑我郭大强是绿头乌龟。郭癞子,他趁我不在家奸污了庄氏,还恬不知耻地拿这事要挟我,我后悔没有早点弄死他!”
如果是这样那就解释得通庄氏怀了孕却不肯往外面说,最近这段时间还天天心事重重,一点都没有即将为人母的喜悦。
村民们不禁有些同情地看着郭大强。郭族长也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估计他昨天就已经怀疑庄氏肚子里的孩子不是郭大强的了。
甚至郭族长还给他说情:“陈大人,这……郭大强也是无奈,他平日里素来老实,这也被郭癞子逼得没法子了。”
“是啊,郭癞子平日里坏事做尽,丧尽天良,活该,他的死也怨不得大强。”不少村民也帮着郭大强说话。
只有郭石头气愤地骂道:“放屁,他污蔑人。郭癞子那人胆子小得很,每次都只敢偷鸡蛋,连趴在窝里的鸡都不敢偷,就是看小媳妇们洗澡也远远的,当面是一句话都不敢说,怎么可能去强迫庄氏,郭大强你少血口喷人。”
可惜因为他跟郭癞子平日在村里的名声太差了。哪怕他今天挨了一棍子,还是没人相信他,更别提站他这边了。
不过陈云州也不同情他,这都是他往日里做下的孽,希望经此一事,他以后能改过自新,重新做人。
陈云州将目光落到郭大强脸上,手下一个用力,强迫他抬起头,冷声质问:“是吗?可庄氏死的那天,你去你妹婿家喝酒,喝到很晚,有不在场的证据。还有今晚跟你一起出现,在前面吸引郭石头注意力的那个矮子是谁?你将罪名都揽在自己身上,到底想包庇谁?”
郭大强头皮被扯得生痛,但他还是一口咬定:“没有谁,就是我。我杀了庄氏,但不是三天前的晚上,而是四天前。那天晚上我让她打掉她肚子里的孽种她不愿意,我们俩就吵了起来,我一时愤怒,就拿枕头去捂她的头,等我冷静下来的时候,她已经没气了。为了掩饰这事,我想起了祠堂前这口枯井的传说,就给她换了一身红衣,将她丢进了井中,第二日假装去妹婿家。正好官府误以为她死在三天前,我就顺水推舟,说自己不在场。”
好像挺有道理的。
但他还忘了一件事。
陈云州淡淡地提醒他:“郭大强,你忘了昨天罗氏的证词吗?她说,你早上将孩子送去了她家,并托她帮忙照看身体不舒服的庄氏。下午的时候,她端了饭菜去敲你家的门给庄氏送饭,现在你却说庄氏死在前一晚上,那她当时站在门口跟谁说话?”
对哦,在场众人也想起来了,昨日罗氏确实是这么说的。
郭大强脸色一白,强作镇定地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可能是罗氏不情愿送饭,装样子骗我,以博个好名声。”
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陈云州轻轻一笑:“是吗?江平,带几个人去郭小强家门口守着,有谁大半夜的突然从外面往他家闯,你就抓过来。”
“是,大人。”江平立即带了两个人去郭小强家。
郭大强的睫毛颤了颤,被束缚着的两只胳膊绷得紧紧的,显然非常紧张。
陈云州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垂死挣扎。
郭石头听懂了陈云州的意思,按住火辣辣的肩膀,怒道:“好你个郭大强,刚才那个小矮子就是罗氏吧。你自己勾搭弟妹,被庄氏发现了,你就杀了她灭口,反过来倒打一耙诬赖她跟郭癞子有奸情,你他娘的也太不是个东西了。”
村民们听到这话,都震惊地瞪着郭大强,原来跟人有奸情的是他和罗氏啊。但大家都非常不理解,他为什么想不开,放着自己温柔漂亮贤惠的老婆不要,跑去跟其貌不扬的弟妹私通。
郭族长气得抬起手就给了他一个巴掌:“混账东西,那是你弟妹,你对得起小强吗?我们郭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郭大强拒不承认:“没有,我跟罗氏清清白白的。罗氏只是见不得我们家的名声被郭癞子玷污了,得知我杀人后,在我的威胁下,帮我做了假证。”
他现在又改了口。
可人一旦撒了谎,那就没人会相信他了。
就在这时,柯九一行人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大人,小的无能,没追上那个矮子。”
陈云州看了眼明显松了口气的郭大强,淡定地说:“无妨,对方比你熟悉这周围的地形,大晚上的光线又不好,跟丢了也是正常的,江平他们会将人带回来的。”
话音刚落,柯九就眼尖地看到江平他们回来了,立即欣喜地说:“大人,江平还真的抓到了人……呀,是个女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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