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云州笑道:“夏员外仁义,只是无功不受禄,你的心意我们领了,但粮食不能收。”
夏喜民叹了口气:“这笔粮食陈大人受得起。在下听闻庐阳县粮价居高不下,便派了人打听,发现买粮造势的是大人手下的柯九等人,便猜到了一二。在下带这些粮食本就是打算送给大人的,即便没有在下,大人也能轻松解决庐阳的粮食危机,我这只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还请大人莫要嫌弃。”
他先说了自己原本的打算,然后又道:“十年前,在下一友人去世,临终前托付我照顾其遗孤,谁料五年前我那侄女出门踏青却不见了踪影,知府衙门派出几百人寻了天夜都没找到。这五年来,在下一直在派人寻找她的踪迹,始终没找到人,直到大人破获了富泉庄园的案子,在下才知道了她的去向。”
“在下没保护好她,有负友人之托,多亏大人破获此案,帮我那可怜的侄女报了仇。这些粮食是答谢,请大人切莫推辞。”
陈云州恍然大悟,他就说嘛,天上怎么可能掉馅饼。
这个夏喜民倒是个重情重义的汉子。
陈云州有些钦佩他的为人,说道:“既如此,那就多谢夏员外了。这笔厚礼,在下收了,但不能白收,就当是我买的,至于钱……用这一物抵如何?夏员外看看这东西能卖多少钱。”
陈云州将一面巴掌大的小镜子递给了夏喜民。
这面镜子镶嵌在一块木盒中,背面贴了一张黑色的纸,这样既能固定住黑纸,又能固定住镜子,以防镜子不小心磕碰或是摔地上碎裂了。
作为一名老道的商人,夏喜民接过镜子看了一眼便意识到了这里面蕴含的巨大商机:“这是何物?从何而来?还有吗?”
陈云州笑着说:“我们庐阳自己做的,叫玻璃镜子,目前数量很少,但过阵子会增加产量。”
夏喜民是个聪明人,合上镜子说:“此物甚好,大人原是打算将这镜子卖给庆川商人的吧,让他们不至于亏本跑一趟,倒是我坏了大人的好事。”
陈云州确实有这个打算。
玻璃镜子现在还是个稀罕物,价格自然是不低,庐阳太小了,而且百姓很穷,多少人连种子都没有,就更别提买镜子了。
所以他本是打算将镜子推广给这批粮食商人。
这些商人拿回去,转手卖了就能挣钱,既能弥补一些他们的损失,又能快速将玻璃镜子推广开来,引得更多的商贾到庐阳买镜子,一举两得。
只是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夏喜民。
不过夏喜民为人仗义大气,品行很不错,而且其实力雄厚,远超那些小商家。
陈云州笑着承认:“坏事倒谈不上,能跟夏员外合作更好。”
夏喜民摩挲着光滑的镜面,少许竖起食指:“若只有一个在下能卖出成千上万贯钱。但若能大量生产,十贯钱一个,在下可将镜子卖的富庶的京城、江南地区。”
镜子小易携带,而且镶嵌在木盒中之后,也不容易碎裂。这样一来,运输成本低了许多,一辆马车就可拉几千上万个镜子,利润更高。
这个价格陈云州非常满意,微笑道:“那我们庐阳镜子就交给夏员外了。”
谈完买卖后, 陈云州邀请夏喜民在衙门中用膳。
从书房出来,夏喜民留意到路边坛中郁郁葱葱的红薯藤,不禁地多看了一眼:“这是什么花儿?长得好茂盛, 应该要开花了吧?”
红薯要不要开花,郑深也答不上来。
陈云州笑着说:“夏员外, 这不是花, 准确地说这是一种粮食作物,名叫红薯。红薯要到夏天才会开花, 颜色和形状跟牵牛花有些相似。”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 夏喜民大为吃惊:“这就是红薯?莫非杨大人府中种植的红薯是从陈大人这儿得来的?”
看来他跟杨柏川也很熟。
陈云州大方承认:“没错。眼下我手里也没了红薯,不过这坛中的红薯已经可以剪藤插种了, 若是夏员外不嫌弃,一会儿走的时候剪几根回去插种。”
杨柏川把红薯当宝贝, 一根藤都舍不得分给别人,能在陈云州这里弄到红薯藤简直是意外之喜。
夏喜民拱手:“那就多谢陈大人了。”
一行人来到饭厅, 桌上已经摆了一桌子丰盛的饭菜,还有两壶酒。
推杯换盏后,夏喜民的话匣子也打开了。
他举起酒杯说:“陈大人年少有为,不畏强权, 为一方百姓做主,夏某实在是佩服, 这一杯敬大人。”
陈云州举杯与他相碰:“夏员外过奖了,我也不过是在其位, 谋其职罢了。”
夏喜民哈哈哈大笑:“好个在其位, 谋其职,能做到这点已是不易。我夏某人平生所钦佩的人不多,陈大人乃是其一。只是大人得罪了那齐项明, 此人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大人既手握重器,不如呈给朝廷,圣上必会龙心大悦,届时大人也将官运亨通,回京也是指日可待的事,又何惧那齐项明!”
皇帝未必会多喜欢玻璃镜子,但他还有一堆大小老婆。女人有几个会不喜欢这清晰的玻璃镜子的?
到时候枕头风一吹,陈云州的功劳就蹭蹭蹭地来了。
陈云州笑了笑:“不过是些雕虫小技罢了,上不得台面。”
陈云州知道夏喜民是好意,奈何他脑子里没有原主的任何记忆,诗词歌赋一窍不通就罢了,甚至连原主的喜好都不知道,这一回去若是遇到原主的熟人,肯定要露馅。
毕竟人哪怕是失忆了,平日里爱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有什么习惯性的小动作等等,这些都是不会改变的。
还是再等几年吧,等原主被人遗忘,等原主那些老友旧识去了外地,他再去京城比较好。
到时候即便有人发现他的变化也可以用时间过去太久,人也是会变化的糊弄过去。
夏喜民不知陈云州的顾虑,不赞同地说:“不,陈大人,你低估了这两样东西的价值,相信我,这两样东西的功劳一定能让大人升官加爵。”
陈云州笑了笑摇头。
郑深见陈云州这态度,还以为他是在为京城的事伤怀,赶紧举起酒杯:“相逢既是缘,我敬夏员外一杯。”
夏喜民也是个聪明人,见陈云州态度有异,便知这里面可能还有内情,刚才那番话已是交浅言深了,实不宜再多说,也举起杯子:“当是在下敬郑大人才是,多谢郑大人的红薯藤。”
喝了酒,他顺理成章地将话题拐到红薯的种植技巧上。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送走夏喜民后,时间还早,陈云州和郑深回了书房商议事情。
郑深问:“陈大人,夏员外送来的这五千石粮食怎么安排?”
这些粮食其实严格算来是陈云州的私产,因为是用玻璃镜子换的。而玻璃镜子的制造方法只有陈云州知道,执行的刘春父子也是他的奴仆。
而且这么多粮食,即便是低息借贷给百姓也借不完,会剩余不少。
陈云州食指轻轻撑着太阳穴,叫柯九拿来庐阳县的舆图摊在桌上:“郑大人,庐阳地广人稀,南边很多林子,并未开发出来。但县里不少百姓却没有土地,只能高价租种地主的土地。”
近些年,朝廷不断加税。百姓种的地,先要交四成的田赋,剩下的还有交三到四成给地主,最后只余两三成是自己的,而且种子、农具很多都还是自己出。
这也难怪很多老百姓辛辛苦苦种了一年的地,最后还是填不饱肚子。遇到灾荒年,收成差,搞不好还要欠地主钱,属实是贴钱种地了。
朝廷的赋税陈云州没法改变,那就只能往地主的租子上想办法了。
可他也不能强制要求地主不收租子或是减免租子。
陈云州指着南边的树林说:“郑大人,我想将这些粮食用于鼓励百姓开荒。凡是愿意去开荒的百姓,县衙免费提供每一亩地二十斤的种子,并为他们提供农具,免五年内的田赋。”
朝廷一直是鼓励开荒的,也有优惠的措施,大部分都是免除一定年限的田赋,多在三年左右。
郑深诧异之余又觉这法子不错:“这倒是可以。不过要防止有些百姓虚报数字,领取种子农具。”
陈云州赞同:“不止要防止他们虚报开荒的土地,领取种子,也要防止地开垦出来后被他人冒领占据。我提议,若有百姓想开荒,可先到衙门登记要开荒的区域,这样荒地开垦出来后地契只能是开荒人的名字。为防他们随意登记大片地区却不开荒,官府会要求登记的区域今年必须开垦出一半。郑大人意下如何?”
“陈大人想得很周到。那明日我就让人在城门口张贴告示,鼓励百姓开荒。”郑深也同意。
两人当即拟了相应的条款,次日便张贴在了城门口,因为大多数百姓不识字,官府还派了衙役逐一给大家解说,还有相应的流程。
百姓们知道官府提供农具和种子鼓励开荒,而且免除五年的田赋,开荒的土地都属于自己的,官府还给发地契后,一个个都喜笑颜开,比过年还高兴,纷纷跑回去通知家里人、亲戚朋友的。
这个消息不到两天的功夫就在全县传开了。
百姓们为这个津津乐道,直呼陈云州为青天大老爷。
陈云州的拥护值又蹭蹭蹭地长了一波。
而这时候,陈云州正带着郑深在百草坡考察他们未来的玻璃厂。
陈云州指着百草坡靠北边缘这片平整的土地说:“郑大人,我想在这建个玻璃作坊,专门生产玻璃。旁边建一排宿舍,供玻璃工坊的人居住,另一边再建一排房子,供付艳她们居住。”
在旁边带路的付艳听说官府要给她们建房子,两只水润的眼睛亮得惊人,崇拜地看着陈云州。
陈大人真好,说是她们的再生父母也不为过。
玻璃工坊带来的巨大效益已经显现出来了,郑深自是不会反对。他颔首:“大人规划得不错,只是仅凭百草坡现在的人手也太少了一点了。要不将县衙的衙役们拉来干活?”
陈云州摇头:“不能这样公私不分。衙役们有各自的职责,况且工坊以后步上正规之后,是需天天报到的,衙役们也不合适。”
旁边的付艳赶紧说:“大人,我们姐妹都可以。我们姐妹看过刘大叔他们做玻璃,我们也会了。”
陈云州看了一眼她瘦弱的身板,轻轻摇头:“单你们还不够,需要一些力气大的男人来做这个。而且地里的事还需要你们,还是得从外面招人。”
付艳保证:“大人,我们力气很大的,做事也很勤快,你就相信我们这一次吧。”
“付艳姑娘,非是陈大人不相信你们,而是这玻璃工坊的规模比你们想象的还要大,单你们这些人是真不够。”郑深笑着说道,“陈大人,依下官看,还是买一批青壮年男丁吧。咱们这里既要建房子,又要制造玻璃,若是请外面的人很容易泄露玻璃的制造方法。”
这倒是。
陈云州也没想过一直保守玻璃的制造方法,只是现在庐阳太穷了,还指望玻璃挣第一桶金,这时候肯定得严守玻璃制造的方法,多给他们几年的时间发展。
只是陈云州到底是现代人,对买人多少有些不适应。
见他不说话,郑深狐疑:“陈大人可是觉得不妥?”
陈云州深吸一口气:“没有,就按郑大人说的办吧。”
百草坡以后的秘密只会越来越多,不是自己人还真不放心。只有签了卖身契,才能保证这些人不会轻易泄露百草坡内的秘密。,就当是与这些人签了长约,等玻璃制造的方法不用保密后再将卖身契还给他们就是。
郑深见陈云州松了口,一边观察一边说:“这里面还得买几名懂木工的匠人制做镜子的框架盒子,还有懂建房子的工匠也得招一两名才行。”
陈云州点头:“郑大人考虑得甚是周到。此事便交由大人负责了,有手艺最好,没有也无妨,最要紧的是人品端正,无不良嗜好,没有恶行,也没有案底。至于待遇,每个月给他们五百文的工钱,每日提供早晚两顿饭食,每月休息四天,可回家探望亲人……这些都写进卖身的契书中!”
郑深和付艳都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陈云州察觉到他们俩怪异的视线,挑了挑眉:“怎么啦?”
郑深轻笑着说:“大人心善,如此条件,只怕全县的百姓都要挤破头了。”
这城里许多铺子的伙计一个月也只不过三四百文,若是学徒,钱更少,有些甚至没钱,只提供饭食。而且也没固定的假期,只有过年或是家里出了什么意外,才能请几天假回去。
至于卖身为奴的,管饭管住就完了,鲜少有主家会每月发钱,也就逢年过节或是有什么喜事给发点赏钱就完了。
这种每个月都有固定工钱的那是庆川城里那些大户人家的奴仆才有的待遇。
陈云州恍然:“只要他们认真干活,干好了,发几百文钱也无妨。”
郑深已见识过玻璃镜子昂贵的价格,知道陈云州没有夸大,便没再多言。一行人很快就来到了工坊,刘春父子正在熬制玻璃水,窑房里格外闷热。
只简单看了几眼,陈云州便带着郑深出来,随手将一块玻璃镜子递给郑深:“郑大人还没仔细看过玻璃镜子吧。”
郑深确实有些好奇,接过镜子仔细端详,越看越是震惊,“这照得也太清楚了吧,连我这根胡子比周围的长都能照出来。”
他把玩着手里的镜子,眼神中是满满的惊叹。
少许,他抬头看着陈云州说:“陈大人,能够将这个镜子卖给下官?”
陈云州有点意外,郑深平日里并不在乎外物和容貌,身上翻来覆去就这几件衣服,没想到竟还对镜子感兴趣。
他笑着说:“什么卖不卖的,这个玻璃镜子本来就是准备送给你的。”
这次总共做了三个镜子,给夏喜民一个拿去做样品了,留了一个做纪念,以后若是庐阳有了玻璃陈列馆或是纪念馆之类的,第一次造出的玻璃镜子非常有意义。所以这块镜子连同做废的那块玻璃疙瘩球,陈云州都打算收藏起来。
最后剩下的这块,自然是要送给郑深,感谢他的支持和帮助。
若没他的支持,陈云州不会这么快就在庐阳站稳脚。在职场见多了物种的多样性,如今碰到郑深这样的同僚老前辈,陈云州是打从心底里感激。
郑深也不是那种忸怩的人,闻言拱手道了谢,然后掏出手帕小心翼翼地将镜子包好,塞进口袋里,又觉不妥,取出来放到了胸口。
陈云州看他这副珍而重之的样子,笑道:“郑大人,现在咱们的技术还不够成熟,以后会有更透亮的镜子,坏了给你换个更好的就是。”
实在不必如此小心。
郑深笑了笑没解释,收好镜子。
随后两人又去逛了一圈红薯地,地里的红薯苗已经长到手掌那么高了,水灵灵的,非常喜人。
郑深艳羡地说:“你们这地里只怕都要比我先插种了。”
陈云州看了他一眼,这能怪谁?
郑深又想起自己奢侈地炒了一盘红薯藤,顿时不想说话了。
郑深说得没错,陈云州开出的条件实在太好了,告示一贴出去,立即在县里引起了巨大的轰动。
要搁了别人,这样的条件,他们是肯定不信的。
但陈云州的名声实在是太好了。
从五平寺的案子,再到低息借粮,还到最近官府借农具送种子鼓励百姓开荒,这一桩桩事都让百姓对陈云州的话深信不疑,推崇至极。
有些感恩的直接表示:“陈大人要买家奴,别说给钱,以后还发月钱,每个月还让他们回来,就是一文钱都没有,我也愿意让我家那小子去试试。”
“我没小子,只有闺女,我也可以让我闺女去试试。”
这话让不少人的心思都活络了起来。
陈大人年仅十八,长相俊俏,听说还是状元郎出身,有本事长得又好看,还未曾娶妻,只带了个老仆了来了庐阳,这么久了,他身边也没个人伺候,若是自家闺女侄女能在他跟前近水楼台,岂不是美事一桩?
存在这样心思的人不少。
门第不错的琢磨着陈大人这样的女婿打着灯笼都难找,门第低的,觉得自己姑娘给陈大人做小也是自家占便宜,于是一个个都使出了浑身解数,搞得大街上的胭脂铺子里的东西都卖光了。
于是三日后,官府正式买人的日子,衙门外排了两支长长的队伍,一支是精壮的汉子,另一队则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们。
而且里面不知有普通人家的姑娘,还有些大户人家的闺女,婢女在一旁给她们擦汗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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