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七点头,拱手告辞。
他走后,林钦怀带了几名亲兵,骑马也出了城。
不多时,他就到了鸡原坡。
远远地他便看到了大军,林钦怀坐在马上远远地朝郑冀拱手爽朗一笑:“阿冀,走,为兄领你入城,以后我们兄弟齐心,共创大业!”
“好,有劳林哥来接应小弟了,走!”郑冀挥手,一夹马腹,追了上去,落后林钦怀几步。
林钦怀一边往城里走,一边跟他介绍城中的情况:“阿冀,山平县小,不能驻扎太多的兵力。等你进城稍作休整,咱们再看看有没有机会,若没有,你就先回仁州,然后南下去定州,攻打吴州,一鼓作气捣了葛家军的老巢!”
郑冀有些讶异:“林哥,咱们不是跟葛家军暂时结盟了吗?”
“那都是假的。我们跟葛家军是死敌,只要有能吃下对方的机会,就绝不会手软。咱们庆川军发展太快,兵力跟不上,如今仁州只有四五千守军,有心也无力。如今有了阿冀你这一万多精兵的加入,如虎添翼,当然要趁葛家军抽不开身的时候,一举拿下他们。”林钦怀豪迈地说道。
郑冀心中大定,赞道:“还是林哥看得远,我听你的。”
说话间,山平县已经到了。
林钦怀笑着说:“天气太热了,阿冀,走,晚上给你们接风洗尘,今日我们不醉不归!”
林钦怀一马当先进城,郑冀紧随其后,后面跟的几个是两人的亲卫,再后面是大军。
一万多大军,乌泱泱的进城,非常壮观。
林钦怀、郑冀几人先一步进入城中。
就在这时,郑冀忽然听到背后传来嘎吱的声响,同时一道道突兀的爆炸声响起。
他吃了一惊,猛地回头就看到几十个士兵快速将巨大厚重的城门推了过去,合上。
他顿时目眦欲裂,拔刀就刺向后背对着他的林钦怀。
但他的刀还没落下,一支利箭从头顶上方射来,击中了他的胳膊。
郑冀只觉胳膊上一痛,手臂不自觉地垂落,手里的大刀也哐当一声掉到了地上。
紧接着又是几箭从背后传来,他扭头便看到老七几个身中数箭,坠下了马。
郑冀刹时脸色煞白。
就在这时,林钦怀身下的马停了。
他转身,似笑非笑地看着郑冀:“阿冀,你这是想做什么?”
郑冀恶狠狠地看着他,控诉道:“林钦怀,亏我将你当兄弟,不惜放弃现在的一切,带兵追随你,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是我郑冀瞎了眼,看错了人。可惜了,我身死不足惜,可害了那些陪我出生入死的兄弟。”
看着他怒发冲冠的样子,林钦怀笑了:“郑冀,事到如今,你又何必如此惺惺作态呢?成王败寇,你棋差一招,这时候还做这种姿态,只会让人觉得可笑。”
郑冀听到外面接二连三的爆炸声、惨叫声,心在滴血。
他死死咬住下唇,抬起摄人的双目,紧紧盯着林钦怀,大吼道:“住手,林钦怀,你疯了,我念及旧时情谊,真心投效你,你不信就算了,还屠杀我的兄弟,以后传出去,谁还敢投奔你们庆川军?”
林钦怀好笑地看着他的表演:“郑冀,你不会以为仅凭这两句话就能让我手软,放过你,放过他们吧!”
郑冀捂住手臂的伤口,怒视着林钦怀:“那你要怎样才肯相信我?我郑冀发誓,我是真心投靠你,绝无二心!”
“晚了,郑冀,我都动手了,死仇已经结下,哪怕是错了,也只能一错到底了。”林钦怀慢悠悠地说道。
郑冀差点一口老血没上来。
看他这副模样,林钦怀笑了,冲旁边的士兵抬了抬下巴。
几个士兵上前捆住了郑冀的双臂,拉着他上了城门。
站在城楼上,往下看去,下方一片惨烈。
不少士兵陷入了陷阱中,拼命挣扎,然后踩中了装着炸、药的玻璃瓶,轰隆的爆炸声响起,刹那间死伤无数。
城楼上,弓箭手搭弓射箭,密密麻麻的箭头如黑雨般从高空落下,又一批士兵倒下。
还有些士兵聪明的,赶紧往后退,但没退多远,山坡上,树上,冒出一个个持弓的士兵,对着逃兵就是射击。
这一刻,郑冀清晰地认识到,他中计了,完了,全完了。
林钦怀做了个手势,城楼上的弓箭手立即停止了射箭。
紧接着一个士兵提着锣鼓敲了敲,将底下西北军的视线吸引过来后,他们展开一道横幅,上面四个大字“缴械不杀”。
林钦怀看向郑冀,笑道:“下令吧,让他们将武器通通丢到左边的深坑中,然后退后,我可以留他们一命。”
郑冀看着下面死伤大半的兵员,再看看那些还留有一条小命的士兵脸上的惶恐和惊惧,用力咬了咬牙,不甘地问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林钦怀看他不肯死心的样子,笑了:“你答应得太快了。二十几年没见,我一提你答应了,你觉得我会信吗?”
“况且,你在西北军中二三十年,陈天恩做过什么,你真的完全不知道吗?你要不是跟他一伙儿的,他能提拔你?二十一年前,你不过是管着一百人的都头罢了,如今麾下这么多人。这些年的仕途,说是节节攀升也不为过。”
“还有,你这些年肯定娶妻生子了。你不管家人,不管你过去攒下的荣华富贵,就这么轻易投敌,你觉得我会信吗?”
“更可笑的是,你昨晚为了取信于我,还特意做出一副收拾细软要跑路的模样。郑冀,这样太刻意了,你连过去二十几年积攒的财富都不要了,会因小失大,在乎这点东西?”
郑冀本以为自己表现得可圈可点,但没想到处处是破绽。
他想假意投诚,混入山平县,以此为跳板混入仁州,杀了陈云州,拿下仁州立大功。
可计划刚开了个头就夭折了。
他死死盯着林钦怀:“你就不怕我刚才在城外杀了你?”
他后悔了,若是早动手,至少能带走林钦怀。
林钦怀笑看着他:“你拿你的命,你手底下这么多人的命赌一波大的。我怎么能示弱?纵使我一人身死,若能换得一万多大军陪葬,那我也是赚大发了。”
“你疯了,你就是个疯子!”郑冀怒骂道。
但他越怒,林钦怀就越笑得开怀:“况且,你所图甚大,我还给你下了那么多饵料,你怎么舍得现在就杀死我呢?”
郑冀恍然大悟,难怪刚才林钦怀给他画了那么多饼,原来是为了自保。
可叹他太过贪心,一心想着直取陈云州的首级,拿下葛家军,立大功,忽略了这里面的陷阱。
林钦怀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就跟昨日一样,语气亲切:“阿冀,看来西北军多年没打过胜仗,收过降兵了。你都忘了,招降缴械的规矩吗?”
郑冀被他说得面红耳赤,有恼怒,也有羞愧。
没错,他带来了一万多人,山平县的守军肯定没他的兵力多。即便是投效对方,为了安稳起见,也会缴械。
但林钦怀一副跟他哥俩好的模样,他也抱着侥幸的心理没提。毕竟他不是真心投效庆川军的,将武器全部给对方,那自己这方岂不是成了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吗?
但这样的破绽无疑再一次让林钦怀确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测。
但凡他心狠一些,坚决一些,将兵器缴了,估计林钦怀也不会对他动手。
可现在说这些都晚了。
林钦怀见他不说话,抬了抬下巴:“下令吧!”
郑冀紧抿着唇,不肯开口,一副要打要杀悉听尊便的态度。
林钦怀没对他用刑,只是淡淡地笑道:“一会儿我会让人将地上西北军的军服都扒了,洗掉血迹,明天我们的人换上,然后带上一堆火、药去给贾长明报信,你说贾长明还会认为你是无辜的吗?”
“你……你好狠,竟然想炸军营!”郑冀赤红着眼瞪着他。
林钦怀轻轻摇头:“既已上战场,你我就是敌人,对敌人仁慈就是对手底下的将士残忍。郑冀,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连这个道理都不懂?难怪西北军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郑冀知道,林钦怀是故意打击他,磨灭他心里的斗志。
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些人比起林钦怀来,确实不够看。
一旦林钦怀的人冒充他的军队回去偷袭西北军大营,贾长明绝不可能再相信他了。
郑冀知道大势已去,斗不过林钦怀,只得闭上眼睛,大声说道:“西北军听令,放下兵器,束手就擒!”
下面的西北军早就被吓破了胆,如今见将领都下令投降了,一个个也没了斗志,纷纷将兵器投进了大坑中,举起手站到一边。
随后,城墙上的庆川军拉弓对准他们,然后一队庆川军出城,一一将这些人赶到一块儿,把都头以上的将领全部绑入了城中。
而剩下的普通士兵则被安置在了城外的一处空地上。
因为人数太多,接收俘虏这事直接忙到了天黑。
等人员全部安置妥当后,林钦怀才带着郑冀下了城楼。
郑冀盯着他的背影,恼怒地问道:“林钦怀,你到底打算怎么处置我们?”
林钦怀心情大好,回头看了他一眼:“你不是想见我家少主吗?明天就送去你去仁州,见见我家少主的风姿!”
他准备将郑冀和都头及以上的将领单独押送去仁州,交给陈云州处置。
至于城外的俘虏,人数太多,也不能留在山平县,再派一队人马将他们押送回仁州,让少主处理吧。
回到大营,林钦怀写了一封信,天一亮就命人将郑冀这些人押走了。
至于他,则带兵换上了西北军的军服,冒充西北军,返回禄州,给贾长明“报喜”。
第090章
陈云州正在书房中查看仁州近半年的卷宗, 柯九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大声说道:“大人,林将军派人回来了!”
陈云州马上放下卷宗, 抬头问道:“人呢?怎么没带进来?”
柯九不肯说, 只是指着外面一个劲儿地催促:“大人,您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神神秘秘的,柯九你都学会卖关子了。”陈云州摇了摇头, 起身大步往外走。
来到府衙门口,陈云州发现今天外面聚集了好多人, 热闹得跟菜市场一样。哪怕衙门的衙役几乎全部出动了, 都没法阻止百姓们的热情。
见他出来, 在维护秩序的衙役连忙行礼让路:“小的见过陈大人,大人您里面请。”
陈云州大步走了进去,发现一群精壮汉子被捆绑住双手丢在空地中央,像是耍猴戏的猴子一样,被人围观, 指指点点的。
汉子们低垂着头,面色通红,也不知是被晒的还是被人给臊的。
陈云州走到距他们一丈开外的地方, 停下了脚步, 微抬下巴,询问道:“怎么回事?”
一个左脸上有道两指节长刀疤的男子站了出来, 恭敬地说:“大人, 这是林将军抓到的西北俘虏, 他们全是都头及以上将领, 为首之人是贾长明的副将郑冀。林将军让小的带回来,交由大人处置。”
陈云州对他有些印象:“你是林将军麾下的一名营指挥使, 姓廖对吧!”
廖胜没想到陈云州竟记得他,激动地说道:“是,小人廖胜,兴远州人。前几日林将军引这郑冀……”
他将事情的原委简要说了一遍。
故事虽简单,但跌宕起伏,听得没什么娱乐的围观群众拍手称赞,还有些家里人死在了西北军手中的更是激动得热泪盈眶,大呼“痛快”、“活该”。
陈云州听完事情的经过后,心里大安。
他一直担心林钦怀对西北军有心结,在作战的过程中可能会冒进,如今看来,是他多虑了。林叔这辈子经历丰富,人老成精,怎么可能轻易被情绪左右。
陈天恩来还差不多,这些小喽啰是不会让他失去理智的。
他点头道:“你们辛苦了,将这些人交由衙役,关入牢房中吧。”
廖胜拱手,将俘虏移交给了衙役。
郑冀在最前面,似乎是没经受过这样难堪的场面,他头垂得极低,眼角的余光却落在陈云州的身上。
这就是陈竟的孙子,林钦怀誓死效忠的对象!
年轻得过分,一副小白脸的模样,但命异常的好,而且为人也谨慎,哪怕他们这些人都被捆绑起来,陈云州从头到尾都距他们四五米远,保持着一个安全距离。
察觉到一道火热的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陈云州微微侧眉,目光跟郑冀对上,一眼就看出了对方眼底的不甘。
看来这人对败在林钦怀手里很不服气。
对此,陈云州心里没有一丝波动。大家各为其主,没有是非对错之分,成王败寇,失败了就要接受这个命运。
所以陈云州没有任何表示,淡淡地收回了目光。
但他这样轻飘飘,不以为意的眼神,让郑冀心里难受极了。
陈云州的态度,仿佛他只不过是地上一粒尘埃,低贱又微不足道,对方连个眼神都懒得施舍给他。
“慢着!”他忽然开口。
陈云州闻言回头看了他一眼,语气平淡:“郑副将还有事?”
郑冀沉默几息问道:“你打算怎么处置我们?”
陈云州没有直接回答他:“过几天再说吧。”
说完给衙役使了一记眼色。
衙役强制推着郑冀他们进了衙门。
他们一走,衙门没了热闹可看,百姓也逐渐散去了。
这时候廖胜拱手对陈云州说:“大人,还有一事,林将军让小的转告您,明日有七千余名俘虏即将被送到仁州!”
“多少?”陈云州吓了一跳,“你确定没说错?”
这可是比他们仁州现有的驻军人数还多。
廖胜眨了眨眼,无辜地说:“七千多人,其实还有一部分不听话,妄图逃跑的被杀了,不然不止这么多。”
陈云州抬手示意他别说了。
真是没想到,自己竟还会因为俘虏太多而发愁,想必林叔也是头痛才会将人通通给他送回来。
仁州守军过少,这七千多俘虏全是身强力壮的青壮年,留下来容易滋生祸端。
因为这些人都是士兵,家在西北,即便是降了,也没那么好收服。尤其是他们这些人都是一个个小团体,混在一起很容易发生逃跑、滋事,甚至杀害押送看管他们的将士。
可要一口气杀了吧,陈云州有些下不了手。
这不是什么阿猫阿狗,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即便曾经是对立的关系,但战场上各为其主,也是无可厚非,没什么好苛责的。
如今他们已经束手投降了,那就不能再按照战场上那一套来对付他们。
而且这些人都是底层士兵,参军也好,打仗也罢,都不是他们说了算。说到底,他们也是身不由己的苦命人。
陈云州想了一会儿说:“我明白了。你们先回去休息,明日到府衙来,我安排一个任务给你。”
“是!”廖胜拱手道别。
陈云州随即回了府衙,拿来了仁州的舆图和户籍名册,大致算了一下各县的人数,最后决定留下三千俘虏,将他们分别安置到最西边的三个县。
仁州以西三县,地广人稀,有大片土地待开垦,他们去了不会跟当地百姓抢土地、抢生存资源。而且仁州以西,离西北军的势力更远,即便想跑,他们也无处可跑。
剩下的四千人,陈云州决定让廖胜明天押送去定州,交给詹尉来分配。
定州水患损失了几十万百姓,如今虽然休养生息,也招募了一些百姓,可到底还没恢复到洪灾之前,仍有一些地区荒芜。
这四千人安置过去,定州完全有能力接收。
不过还是得防止他们生事。
陈云州给詹尉写了一封信,让他将这些人打乱分散安排在定州辖下的几个县里,每个村落安置不超过三十人,以防他们抱团发生暴动。
不过这些都是治标不治本的措施。
随着他们战事不断往外推进,以后他们俘获的战俘只会越来越多,他们会一次又一次的面临这个问题。
如何让这些战俘真心实意的在他们庆川属地落地生根,变成自己治下的良民?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让他们有牵绊,而家庭无疑是最稳定的粘合剂。
为何从古至今,历朝历代都会鼓励成婚生育?除了增加人口,还有个最大的因素就是稳定。
一个有妻有子有家庭的人,要走极端的时候,多少会有顾虑、有不舍,一旦犹豫,那股冲动就会如皮球般被戳破,再难鼓起来。
而且这些有牵挂的人,会更任劳任怨,勤奋努力,辛辛苦苦只求个一家人平安喜乐。
相反,一无所有,毫无牵挂的人,做事的顾虑会少很多,冲动行事也没人拦着劝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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