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罗尔给佩洛姆先生写了信, 催促他快些回来,不要让温斯顿牧师大老远地来扑个空。
佩洛姆先生一接到信,便匆匆赶回来。
佩洛姆家一直是小教堂的常客, 佩洛姆先生连小教堂附近有几棵树, 树上有几个鸟窝都记得清清楚楚。定期的捐赠也让温斯顿牧师早早就记住了这个大方的老板。
作为“虔诚的信徒”与“慷慨的恩主”,佩洛姆先生与温斯顿牧师相谈甚欢。温斯顿牧师没怎么犹豫, 甚至表示不需要一个月的试行期, 直接一下子就签下了十年的合作协议。
在离开前,温斯顿牧师找到蕾娅, 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神的指引。如果神也希望我这么做, 那么为什么不呢?”
就这样,因为蕾娅拉来的生意, 印刷坊恢复如初的日子比原定计划提前了许多天。而小教堂的影响力又给印刷坊带来了更多的订单。
现在整条街的人都知道,佩洛姆印刷坊里的一位年轻姑娘,才来不到半年的时间, 就给自家工坊赚了一大笔钱。谁有幸做她的老板,半夜睡觉时都能笑得合不拢嘴。
阿尔伯特·佩洛姆将这段时间称之为“忙碌的春日”,而将带来这一好生意的蕾娅称为“灰烬中的救星”。
他也明白, 就算他亲自写块金灿灿的牌匾送到蕾娅手中,蕾娅也不会因此对他感激涕零。但一袋子实实在在的钱币,却能让蕾娅拉印刷机横杆的手更加卖力。
蕾娅将这些钱币连同她之前攒的一起悄悄换成了金币。
谁能想到呢?从前攒半毛钱都费劲的蕾娅, 如今口袋里也有十个金币了。
订单骤然增多, 蕾娅每天都忙得晕头转向,但一想到这些沉甸甸的钱币,所有的疲累又都瞬间消散了。
在新一期的报纸完工后, 早上好酒馆又迎来了一堆来自佩洛姆印刷坊的酒鬼。
诺亚显然是最兴奋的一个。他带领维克多,早早就占领了酒馆里最好的位置。无论见到谁, 即使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也都要搂抱上去,向人家炫耀自己所在的印刷坊如何起死回生,蒸蒸日上。
“哎,蕾娅!”诺亚红着脸举杯,将蕾娅杯中的酒撞洒好几滴,“敬你的聪明才智!”
蕾娅咯咯咯地笑着,将杯子里的麦芽酒一饮而尽。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能喝太多,但激动的心总是让她忍不住雀跃。杯中腾起的泡沫噼噼啪啪地响着,就好像是在向她庆贺,祝贺她离自己的目标更近一步。
卡罗尔向蕾娅的空酒杯里又添了些酒。她知道蕾娅不会拒绝她的邀酒,一准儿又会将满杯喝得精光。她为印刷坊高兴,也为蕾娅感到骄傲,但此刻的她仍未停止恶作剧的心思,她太想瞧瞧蕾娅喝醉酒是什么样子了。
而蕾娅也如往常一样,总是不假思索地掉进卡罗尔的“圈套”。一杯接着一杯,她的脑袋已经变得晕乎乎的,开始一会儿肆无忌惮地大笑,一会儿又突然憋红着脸,自己感动地哗哗流泪。
不一会儿,大伙儿都喝得醉醺醺的。蕾娅和诺亚最先倒下,而一如既往的,唯二清醒的两个人,还是卡罗尔和维克多。
诺亚趴在桌上睡了几分钟,突然复活般深吸一口气,睁开朦胧的双眼,左看右看,一边看,一边像小狗似的用鼻子到处嗅。
“我闻到一股非常熟悉的味道。”诺亚的鼻孔微张,找寻着气味的来源,“在哪?是哪位女士或先生身上散发出来的?”
“这里只有酒味,”卡罗尔一巴掌拍在诺亚的后脑勺上,“你是狗吗?怎么不干脆趴在地上闻?”
诺亚垂着脑袋思索一番,竟然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刚想蹲下,就被卡罗尔抓着衣领拽了起来。
而他朦胧间猛然一抬头,倒真被他瞧见了一位熟悉的美人。
他如获至宝般疯狂地拍打着蕾娅的肩膀,嘴里念叨着:“喂喂喂!蕾娅,看那边!那是你男仆的相好!”
蕾娅强撑着眼皮醒来,清了清嗓,将诺亚那讨嫌的手推得老远。她眯着眼睛向吧台看去,见到一个曼妙的女子。她穿着一身素雅的白裙,发髻上绑了一条精致的蕾丝飘带。
果然是莉莉丝。
莉莉丝将一个酒壶递给莫宁老板,嘴里不知说了什么,莫宁老板便抱着酒壶从后门出去了。
随后莉莉丝侧过身,轻轻倚在吧台边。她看上去轻盈而美好,就好像在靠着一棵青绿的柳树,又或是在贴着一朵娇粉的鲜花。
蕾娅努力想看清她的表情,却实在眼花。但不知怎么的,她总觉得莉莉丝平静的脸上,带着些许反常的悲伤。
“她叫莉莉丝,是个大美人!”蕾娅舔了舔干巴的嘴唇,含糊不清地说道,“不准你老是说她是谁的所有物!”
但这话就算她重复一万次,处于醉酒状态下的诺亚也不可能听进去半个字。他撇了撇嘴,问道:“你不去和她打招呼吗?”
“不去。”蕾娅坚决地答道。她喜欢莉莉丝,但她生怕一和莉莉丝说话,丹尼就会从她身后冒出来,继续让她愤怒,让莉莉丝伤心。
而且蕾娅一见到莉莉丝,就想起之前在春日庆典见到她与丹尼手牵着手后,做的一个荒谬的梦。
在梦里,莉莉丝离开了比彻尔家,在一个无名的小乡村买了一栋破旧的小屋,租了一块不算丰产的农田。她没有购入一头黄牛,也没有为她的田地选择一匹壮马。她在市场转悠了三四圈,最终决定将一头矮小的驴带回家。
这头驴干起活来很尽心,拉磨驾车都不在话下。莉莉丝对它也很好,甚至邀请它进家门,与它同吃同住。
可突然有一天,这头驴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竟然在家里发起疯来,打碎了茶杯,又撞倒了木架,最后气呼呼地冲出门去,再也不回来了。
莉莉丝为了这头离家出走的驴,日日以泪洗面。她食不下咽,房子因为久久不打整生出许多霉点,家里的地也荒了,变得杂草丛生。
时间过去太久,莉莉丝变得白发苍苍,但那头驴还是没有回来。她以为那头驴死了,还给它立了块墓碑,上面写着:挚爱——小驴。
梦境到这里就结束了。蕾娅虽然觉得这个梦莫名其妙,却还是忍不住想:不就是一头驴,至于吗?
但莉莉丝似乎是真的很喜欢那头驴,这让蕾娅百思不得其解。
过了没多久,莫宁老板便回来了。他手中的酒壶比起刚才实在了许多,似乎有了些重量。他将酒壶递给莉莉丝时,莉莉丝的动作也显然更加吃力。
“她要走了,”诺亚注视着莉莉丝向门口走去,用胳膊肘怼了怼蕾娅的小臂,“真的不去和她说话吗?如果她看到你了,会不会误会你是个没有礼貌的坏孩子?”
“有病,”蕾娅白了诺亚一眼,“我为什么就非得和她说话呢?人家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干,哪有那么多闲工夫来和我们这群醉鬼讲话?”
但怕什么来什么这种事,已经在蕾娅身上发生过很多次了。
莉莉丝在做女仆时,总是会在离开房间前习惯性地环视一周,确定主人没有其他要求后,才会恭恭敬敬地退出去。
正是这个动作,让她看到了蕾娅。
“她过来了!”诺亚躁动地嚷道。
而蕾娅还来不及对此事感到慌乱,莉莉丝就已经站在了她面前。
“塔维斯小姐,诸位,”莉莉丝抱着酒壶,浅浅行了个礼,“你们好。”
“你好,莉莉丝。”蕾娅闭着眼重重点了下头,“你一个人来买酒吗?”
“是的,家里的酒壶空了。”莉莉丝答道。
“都怪莫宁老板,营业时间这么晚,搞得人买酒都得半夜出门。”蕾娅虽在抱怨,但语气却十分真诚。
“但偏偏只有他家的酒最好喝。”莉莉丝笑着说道,“晚点睡觉也值了。”
蕾娅趁着醉意,忍不住抬手拍了拍莉莉丝的酒壶,酒壶发出闷闷的“砰砰”两声,“你早点回去吧,莉莉丝,明天不是还要当值吗?”
“小姐才是应该早点回家,你似乎已经喝醉了。”莉莉丝担忧地看向蕾娅红彤彤的脸颊。
“哦!没关系!”蕾娅笑嘻嘻地将在场的工友顺着指了一圈,“他们会负责送我回家。”
“那就好,”莉莉丝掂了掂酒壶,“确实已经很晚了,我就不打扰各位的聚会了。”
“好的,路上小心,莉莉丝。”蕾娅朝莉莉丝挥了挥手。其余人也七嘴八舌地向莉莉丝道别。
只有诺亚没有说话。
他一直盯着莉莉丝的脸看,就像一个新人肖像画家,急于记住人物的全部细节。在莉莉丝离开后,其目光也一直跟随,直到莉莉丝的身影消失在酒馆混乱的人群里。
他皱着眉,噘着嘴,食指不断地点在太阳穴上,苦思冥想了好一阵,忽而眼光闪动。
“我想起来她是谁了!”诺亚像发现了新大陆般,倏地站起来尖叫道,声音大到卡罗尔不得不上手去捂他的嘴,“从前卡萨街上那个蜜糖派!”
好在卡罗尔拦得及时,酒馆里的其他客人没有听见他突如其来的喧哗。
但面前的工友们却听了个一清二楚。
“什么蜜糖派?”蕾娅满脸疑惑,天真地问道。
但这一次,大家都破天荒地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无论是那种正经的回答,还是调侃式的插科打诨,都在诺亚说完那三个字后走向了同一个终点——沉默。
“说话呀!”蕾娅皱起眉头,刨根问底道,“到底什么是蜜糖派?”
其他人纷纷面露难色,似乎蕾娅提出的问题是什么难以解决的世纪难题。
最后只有卡罗尔愿意给蕾娅解答,但她的脸上也透着忸怩与不安。
她凑到蕾娅耳边,声音轻得仿佛但凡旁人偷听到一个字就会立即死去一般,“蜜糖派是下街区的黑话,意思是……妓-女。”
蕾娅的酒瞬间醒了, 甚至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清醒。
从一个人的嘴里窥探到另一个人从前的秘密,蕾娅在写八卦文章时曾对这样的事乐此不疲,但当这种事发生在她欣赏的人身上时, 惊讶之余, 她竟凭空产生出一种愧疚感。
又或许这种愧疚感的产生并不是因为蕾娅对莉莉丝的喜爱,而是因为这个秘密涉及到的东西太过黑暗和私密。毕竟如果诺亚说莉莉丝从前是个渔工或是屠户, 蕾娅此刻的感受都不会有这般难以言说。
“你会不会是看错了?”蕾娅不死心地问诺亚, “你喝了酒,头晕眼花。”
“不会, 我的眼睛没问题。”被卡罗尔警告过音量的诺亚凑到蕾娅耳边悄声说道, “上次在春日庆典上,我就觉得她眼熟。我记得她还有个孩子, 现在应该十几岁了吧?”
蕾娅想起梅丽尔和她说过,莉莉丝刚来比彻尔家时,确实带着一个孩子。
蕾娅沉默了。诺亚说得越多, 越证明他没有认错人。
手指传来的酥麻感变得更加强烈,这样从云端跌落,继而越来越接近真实地表的感觉让蕾娅变得有些不安, 就好像是她自己做错了什么事。
而诺亚的嘴巴却一直动个不停,似乎势必要让蕾娅彻底了解莉莉丝以前的生活。
莉莉丝是卡萨街有名的美人,那样的美貌在孩童时期就已然闻名遐迩。
父母恩爱, 家庭幸福, 即使贫穷,这家人也没有成为生活的奴隶。春天,他们会徒步去小池塘边郊游;冬天, 他们会手牵着手在早上好酒馆门前那块广场上放烟花,一家人其乐融融。
她的追捧者众多, 小时候收到过土豆和圆白菜,长大了收到过路边采摘的鲜花和低廉的首饰。
人人都说,她会长成卡萨街的一颗明珠。
然而这样安乐的生活却被现实残忍地打破。
一场瘟疫带走了莉莉丝的父母。父母的遗产少得像苍蝇腿,零零总总算下来,连两个人的丧葬费都不够。而莉莉丝作为一个女孩,她甚至没有合法继承权。
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叔叔前来,声称他是这间屋子的继承人,除非莉莉丝嫁给他的儿子,否则就要被赶出家门,沦落街头。
而那位所谓的表哥不仅相貌丑陋,脾气也十分暴躁,动不动就要对着旁人一顿打骂。稍有不顺意,又找不到人时,就到街上砸死流浪的猫狗,以此泄恨。
莉莉丝当然不愿意嫁给这样的人,她宁愿自己出门讨生活。
但那对父子又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地放过她?
他们对她死缠烂打,威逼利诱。见莉莉丝都不为所动,便动起了坏心思。一日夜里,他们以为莉莉丝送行为由,哄骗她喝下了掺有迷药的果汁。
就这样,十六岁的莉莉丝,被无耻的叔叔与表哥卖进了卡萨街的妓-院,成为了人们口中的“蜜糖派”。
在残忍的棍棒下,莉莉丝如果不想死,就只能选择屈服。
这样的赚钱方式既不轻松,也不体面。即使成为最受欢迎的姑娘,也不过是用一个看起来上得台面的“雅称”作为遮羞布,接受最多虚假的赞美,吞下最多真实的屈辱。
在这期间,她遇到一个男人。他风流倜傥,在社交圈内小有名气,身上时常散发出各式各样的脂粉香气。
情窦初开的年纪,任谁都会对那样英俊的绅士动心,莉莉丝也不例外。
她与他坠入爱河,指望着他也同样爱她。
他送给莉莉丝一个昂贵的戒指,承诺会娶她。然而莉莉丝不知道的是,这样的戒指,有钱的少爷们一个月不知道要送出去多少个,又有多少满心期待美好生活的姑娘在无尽的等待中希望落空,郁郁而终。
看多了矜持贵重的上流小姐,卡萨街不过是他们寻找新鲜感的另一个浴池。
不出所料地,莉莉丝被无情地抛弃了,连同她肚子里的孩子。
她几近绝望,但她仍然决定生下这个孩子。
老鸨想用这个孩子威胁莉莉丝继续接客。但莉莉丝把孩子藏得很好,她不愿意自己的孩子在妓-院里长大。
她越来越想逃跑,想带着孩子离开这个聚集着大量人皮恶魔的地方。
她时常躲起来,自己做些小饰品,偷偷拿到街上去卖。她的手艺出奇地好,接到的订单也越来越多。
终于有一天,她遇到了比彻尔夫人。比彻尔夫人很喜欢她做的饰品,这位好心的夫人是如此温和,如此善于抚平人心中的伤痛。
通常,上流社会的夫人绝对不会雇佣一个有如此背景的人,甚至在街上打个照面都嗤之以鼻,但比彻尔夫人不一样。
在知晓了莉莉丝的经历后,比彻尔夫人替她赎了身,还给了她一份体面的工作。
再一次,她觉得自己抓住了阳光。
听到这里,蕾娅呼吸的频率快了许多,似乎周身的空气逐渐变得不够用了。
诺亚讲得轻描淡写,且将重点全然放在了故事的后半段,极力想体现出莉莉丝有多么幸运,能遇到比彻尔夫人这样的好人。
但蕾娅却陷入那段最悲楚的故事里,久久不能抽身。
蕾娅从前觉得莉莉丝很美,待人接物永远谦卑恭敬。
但如今,莉莉丝那美好的面容上,仿佛被罩上了一层灰黑色的面纱。她所承受的那些毒打与谩骂,面目可憎的嫖-客与他们口中的污言秽语,似乎都在蕾娅眼前反复播放,将莉莉丝一遍又一遍地推下悬崖,拖入地狱。
“你怎么了,蕾娅?”不识趣的诺亚还在用手指戳着蕾娅的手臂。
“我想回家了。”蕾娅喃喃道。
听了这样的故事,她现在是一句话也说不出,一口酒也喝不下了。
蕾娅没来得及和所有人一一道别,就跌跌撞撞地跑出酒馆,回家去了。她心里觉得堵得慌,期盼着此时梅丽尔能在在家,能和她好好聊聊这些事。
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她刚打开家门,就遇到了同样晚归的丹尼。
他衣冠齐楚,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然而这样整洁的一个人,现在扶着墙正在干呕。茶壶里的水也被他喝得精光,茶壶在桌上,茶壶盖却歪斜地躺在地上。
他面色苍白,看起来十分憔悴,走起路来颤颤巍巍,有气无力。在他周围,一圈浓重的酒气将他层层包裹,就好像有一层玻璃罩,隔绝了他与外面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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