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到处都是你的画像, 向导。”雷莫夫人捧着茶杯,担忧地说道,“要是有可能的话, 你能不能不要露面呢?但凡有人认出你, 那岂不是全乱套了。”
“我会在最后时刻进入队伍,但我不能不出现。我是向导,不应该躲在你们身后。”蕾娅说道, “庆典当日,那群猎巫人也一定会出现, 我已经做好了被认出的准备,我并不畏惧死亡。”
“但要是我们的撤离足够顺利的话,你就不会有事的。”瑟琳娜宽慰道,“游行结束后迪亚娜会跟你一起出城,我们也会尽快赶上你们。”
“撤离路线你都熟悉了吗?”蕾娅朝瑟琳娜点点头,转向迪亚娜,厚厚的围巾几乎遮住了迪亚娜的整张脸,她从庄园回来之后就一直在咳嗽,“你的病还没好吗?到时候你和我一组,要跑很长一段路才能到城门口,之后还要骑马出城,你的身体吃得消吗?”
“我还好,只是现在还受不了风,在屋里也不敢把围巾取下来。”迪亚娜咳嗽了两声,把外套又裹紧了些,“没关系,地图已经清晰地印在我脑子里了。至于我的身体,你不用担心,就算是发着烧我也能跑。”
“撑不下去就告诉我,人员还可以再调整。”蕾娅说道。
“不,我可以的。”迪亚娜肯定地说道,“我想和你在一块儿。”
见迪亚娜如此坚决,蕾娅也没有再多说什么。此时克莱尔出现在蕾娅的余光里,她发现这个女孩虽然一直没说话,但目光炯炯,始终注视着蕾娅。
“听雷莫夫人说,你四天前在附近的村子里帮助一个即将被审判的女巫逃跑了。”蕾娅说道,“干得不错,克莱尔。”
“谢谢你,向导!”克莱尔脸上笑开了花,她很难隐藏住自己的情绪,总是直来直往,“我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庆典那日要耐得住性子,跟紧约瑟芬,小心马蹄。”蕾娅嘱咐道。
“嗯!”克莱尔重重点了点头。
庆典计划几乎筹备了整整一年才定下来,而且蕾娅一开始的目标并非是塔楼。她也想过,如所有革-命所需要的那样,她们的计划也必然存在流血和牺牲,必要的时候,她也愿意以处死一个猎巫人的方式来祭旗,以激发所有人的斗志,那个人选就是乔治。
但她很快她就发现,那个法子在这里行不通。尽管自己、家人、朋友都因为女巫审判饱受折磨,但这里的女人还是对人性抱有希望,或者说,她们依然虔诚地信仰着那位神明。
“随意夺去生命是罪恶的。”因为不愿将自己放在加害者的位置,所以即使是出于复仇的心理也无法轻易地将刀剑插入一个猎巫人的心脏。这也是蕾娅选择让“C女士”来替她们继续制造骇人听闻的命案的原因——女巫同盟里大部分人都和当初的蕾娅一样,意志十分坚定,但明明刀就握在手里,却仍在颤抖。不是她们不想,而是她们还做不到。
蕾娅不愿逼迫她们,但也不想让筹谋多日的计划落空。那群猎巫人的命可以晚点再夺,所以她必须去思考,有没有什么不杀人也能引起全城人的注意,并且把猎巫人气得半死的法子?
蕾娅在瑞德曼斯城里来来回回地行走,否决了脑海里一个又一个的想法。最终,她在塔楼前停下了脚步。抬头望去,塔身通直向上,不做壁柱和线脚,大门上刻有圆环,那是宗教法庭的标志,意味着这里归宗教法庭管辖。
瑞德曼斯城里抓不出半个女巫,但那并不代表着这里与巫术相关的一切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成千上万的认罪书和卷宗从四面八方运来,堆放在塔楼里,一卷卷羊皮纸都是那些女人与恶魔勾结,罪大恶极的证明。
占领塔楼,这个念头出现在蕾娅脑海里。她希望,就像撒欧丽丝岛上的莫林高塔一样,让女巫成为瑞德曼斯的落日。
“什么时候点火?”瑟琳娜盯着地图上的塔楼问道,“什么时候让他们看到那些象征着光明的火焰?”
“事实上,在庆典当日点火并不算是一个好主意。”卡罗尔说道,“人群都聚集在广场上,原本就足够混乱了,这样会造成不小的伤亡。那些无辜的女人的被挤到广场边缘,更容易受到伤害。”
“在庆典当日,我们至少要烧掉一个议事厅。那里面没有人,因为有一条水渠,火也烧不到广场上来,当日的雪花也不至于让火势变得太大。”蕾娅平静地说道,“不出意外的话,点燃塔楼的时间暂定在国王去世之日。”
“什么?”在场的人无不发出惊呼,不解地看向蕾娅。
“别跟我说什么不能谈论伟大的国王陛下了,他现在对我来说只是个躺在床上不能起身的病老头。”蕾娅突然想到了艾洛蒂公主,她那张充满野心的脸又浮现在蕾娅眼前,“新王登基之时,女巫理应备上贺礼。”
尽管桌上的人都满腹疑团,但蕾娅已经不打算再继续解释了。她和艾洛蒂公主之间的交易,暂时只能藏在她自己的内心深处。
“对了,之前你让我查的那位蒙特主教,有消息了。”约瑟芬插话道,似乎刻意在帮蕾娅转移话题,“但我不认为这是个有价值的消息。”
“怎么样?”蕾娅问道,“无论如何先跟我说说。”
“去看过他的医生说,他死于流感。”约瑟芬说道。
“流感?哪来那么多流感?”蕾娅冷笑一声,“如果是流感,为什么教会的人要封锁消息,完全不透露他的死因?”
“所以我说,这消息没有什么价值。”约瑟芬耸了耸肩,“据我所知,那位医生已经对蒙特主教进行了尸检。如果他的死没有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根本不需要进行尸检。但那个医生是个异常守口如瓶的人,无论怎么威逼利诱,他就是不肯吐露半个字。”
“算了,如果暂时查不到有用的消息,就先不要把重心放到蒙特主教身上了。”蕾娅咬了咬牙,对约瑟芬说道,“当务之急,是保证庆典计划一切顺利。”
“好。”约瑟芬答应道。
“我想知道,这段时间以来我说过的话,你们都听清了吗?”蕾娅用双手撑在桌面上,目光在每一个人身上都稍作停留,“还有没有什么问题?有的话现在提出来,我们一起解决。”
成员们你看看我,我又看看你,默契的眼神交流后,都对蕾娅摇了摇头。
“好,”蕾娅欣慰地笑了起来,疲惫感一扫而空,“那么到时候就辛苦大家了。”
蕾娅话音刚落,就听到屋子背后传来几声响动,似乎是人群聚集的脚步声。
“外面是什么声音?”与蕾娅同时注意到这一切的约瑟芬警觉地抓起短剑,迅速来到墙边,“你们听到了吗?”
“听到了,应该是她们来了。”瑟琳娜迅速看向蕾娅,“蕾娅,你说在庆典开始之前想见她们一面。”
“是的。”蕾娅了然地点点头,拍了拍约瑟芬的手腕,示意她放松,“是我让瑟琳娜把其他成员们叫来的,我想在庆典前跟她们说几句话。”
“上楼去吧,蕾娅。”卡罗尔配合地说道,“用二楼那个窗台。”
收起地图和手册后,在卡罗尔的建议下,蕾娅来到二楼。窗户打开了一条缝,蕾娅能听到楼下女人们的议论声。来的人都是“女巫”,有些是瑞德曼斯人,有些是不远千里,从其他城镇赶过来的同盟成员。她们有曾经追随过罗顿女士的,也有在最近一两年才慢慢加入的。她们迫切地想要见到新向导,抑制不住内心的澎湃。
蕾娅明白,从这一刻开始,她身上背负的就是女巫同盟多年的努力与女巫们的希望,成败在此一举。
罗顿女士给她的向日葵戒指就像是用于传承的勋章,蕾娅牢牢握着手里的短剑,扶着窗沿,把身子探了出去。
她看到她们肩膀碰着肩膀,坚定无畏的身影连成一片,就像是即将翱翔的雌鹰,每个人手里都紧紧攥着一本《女巫手册》。
蕾娅的出现仿佛点燃了她们心中的一把火,仅仅只是屋里透出的一点烛焰,就能让蕾娅看清她们脸上的红光。
“晚上好,各位女巫,我的朋友们。”蕾娅朝她们挥动着双手。
“晚上好,向导!”人群沸腾起来,她们面露微笑,异口同声地回应道。
“我知道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你们不认识我,不了解我,大概还有人心存疑虑,认为这样的人怎么能做向导呢?但我想说的是,罗顿女士信任我,让我成为新一任向导。虽然我不愿意自夸,但我认为,你们应该相信她的眼光。瞧瞧我的肌肉,”蕾娅举起双臂,自豪地展示道,“我强壮得要命!”
人群被蕾娅的话逗笑,望向蕾娅的目光更是充满了期待。
“而强壮的我也需要强壮的同伴,也就是你们,我亲爱的女巫们。我们珍视生命,重视人格,我们勤勤恳恳地生活,从来没有背弃过我们的信仰。”蕾娅继续说道,“然而,我的活下去的权利却被无情地剥夺,我们的人格遭到践踏,我们被锁在厨房里,拴在婴儿床边,最后被绑上绞刑架。为什么?因为他们说我们是女巫,我们是恶魔的傀儡。”
笑声戛然而止,每个女人的脸上又流露出哀伤与愤怒。
“瞧瞧我手上这个烫伤疤,”蕾娅将手高高举起,把那个勋章展示给她们看,“他们用这个来说明我是女巫,认定我与魔鬼签订了契约,试图把我烧死。可我做了什么吗?就像你们大多数人能体会到的一样。难道我们真的让牛不产奶了?难道我们真的冲着井水下咒,要它变得浑浊了吗?难道我们半夜真的骑着一根扫帚在空中飞翔了吗?”
“我们没有!”有人应和道。
“不错,我们没有。”蕾娅点点头,“但是他们说有,我们就要被绞死,为什么?”
“他们心狠手辣!”有人喊道。
“性情暴虐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是,他们有我们没有的东西。”蕾娅说道,“那就是话语权。”
人群安静下来,每个人都专心致志地听着蕾娅的演说。
“‘女人,无论是体格还是思想,相较于男人来说,都不值得夸耀。因此,她们需要被指引,也需要被约束。’这是他们告诉我们的,逼迫我们相信的。年复一年,这话被当成金科玉律,不止在男人间传颂,甚至也在女人间流传。他们要我们下跪,还要跪得心甘情愿。
“他们说:‘女人用不着读书。’从出生到现在,我们之中大部分人都只会读写自己的名字,即使手握《圣书》也只是能背,却不能识。我们做饭用不到文字,采摘果子也用不到文字,生下一个孩子也用不到文字。而那些男人们,即使脑袋空空,也能写一篇狗屁不通的情诗寄给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小姐。当你拿着那篇破诗找他对峙时,他甚至能脸不红心不跳地告诉你这是他准备上书的政治诉求。
“如果我们足够幸运,当我们的父亲认为我们应该识字时,才会有一个家庭教师进入我们家。但如果识字不重要,为何男人要识字?为何上流社会的小姐们也要识字?因为读书不仅与赚钱挂钩,还与思想挂钩。他们希望我们无论是在经济上还是头脑上都逊色于他们,这样我们便能被轻易掌控。
“一切罪责都可以怪在我们头上。家里的木床被虫啃了,是我们的错;地里的果树不结果了,是我们的错;买回来的鱼才一个晚上就翻肚皮了,是我们的错。他们将无尽的揣测和臆想加之在我们身上,高高在上地指责我们。难道他们真的比我们更加高贵吗?他们的灵魂比我们的更加纯粹吗?是谁赋予他们的权利?是神吗?
“不,这群蠢货什么都不懂,竟然就如此自以为是,妄图将创造出他们的女人踩在脚下。延续生命的、评判灵魂的究竟是谁?总之不会是他们!”
蕾娅在人群中听到了哭声,她知道,她们是在为自己流泪,为过去那些被奴役、被折磨的日子落泪。
“我也活着这样的环境中,我知道不得不去接受自己并非家人的最爱、说话时被随意打断、仅仅只是走在路上就要被肆无忌惮地打量与指责是什么感受。我了解你们的心碎,也理解你们的不甘。
“我曾经站上被告席,也走上过火刑架。当他们宣布我是女巫的时候,我真心实意地希望我是,我希望我能操控火焰,把一切蔑视我的人都烧成灰烬,用来自地狱的力量把他们全都送下地狱。
“如今,我虽然不能使用魔鬼的力量,但我却能成为女巫。‘女巫’是什么?是不屈服的女人,是充满力量的、自由的女人。既然他们憎恶我,惧怕我,那我就站在他们面前,让他们好好瞧瞧,到底是谁才应该颤抖着弯下膝盖!”
“成为女巫!”人群里有人呐喊道,“我们绝不屈服!”
“没错!”更多的人附和道,“让他们好好瞧瞧,谁才应该感到害怕!”
看着这一张张倔强的脸,蕾娅热血翻涌。那些被轻视的女人们悲切又愤怒,她们捏起拳头,握紧武器,将过去的生活埋进坟墓里,叫喊着绝不屈从。
“我们的生命是宝贵的,思想是自由的,我们应该作为自己活着,而不是作为谁的妻子、女儿和母亲活着。”蕾娅说道,“醒来吧,我的朋友们。看看你们身边的人,记住这些幸存者的脸。翻开手里的《女巫手册》,读一读那些逝去的灵魂从天国传来的话语。我们虽非血脉相连,却已如同至亲。在紧握的双手中确认彼此的心意吧!丧服包裹生命,消亡即是永恒——”
“我将归来!”
“我将归来!”
“我将归来!”
在女人们震耳欲聋的呐喊声中,蕾娅转过头,正好与瑟琳娜对上视线。望着热泪盈眶的瑟琳娜,蕾娅笑着说道:“那个小木框从前被风吹倒了,现在是时候去重建它了。”
第291章
冬日庆典当日, 在片片雪花飘落间,瑞德曼斯城内四处张灯结彩。当礼乐声响起来时,人群开始往主教座堂聚集。那标志性的尖顶处飘过几片细碎的雪花, 最终落在教堂中央圆形屋顶上的骏马雕塑上, 入口处的金色拱门在雪光下熠熠生辉。
大门缓缓而开,瑟琳娜和雷莫已经带着一队人隐藏进了凯林街的人堆里。她们望着两位身着奢侈圣袍的枢机主教骑上白马, 后面跟着十二个手捧金杯、圣环、骸骨盒等圣器的修士, 他们的嘴一张一合,正在吟唱满是祝福语的圣诗。凯林街两侧的人们纷纷向他们投来或虔诚或好奇的目光, 有的视线则完全离不开那些金光闪闪的圣器。
进入主街后, 几位皇家参议会的官员和一队骑士也加入了队伍。他们的马匹跟在那些步行的修士之后,与前面隔开一段距离, 给了民众向他们献花的空间。人们将那些春夏开放的花收集起来,积攒起一罐又一罐的干花瓣,用于在两个游行团体之间抛撒, 象征着这一年对他们奉献于瑞德曼斯的感谢。
主街两旁的小帐篷完全敞开,里面摆放着桌椅,长桌首尾相连, 就像两条长长的木质彩带。彩带上摆满了他们储存在地窖里的食物,有的还亲手制作馅饼、酥饼和各式各样的小蛋糕,等游行队伍经过时, 就开始挥动高高举起的双手, 试图邀请他们到自己这里来就餐。
除了桌椅,主街上时不时还会出现几个临时搭建的演出台。男人们穿着或庄严或滑稽的服装,在台上表演话剧、演唱歌曲, 赢得台下阵阵掌声。有时那些高级官员也会被这样的演出所吸引,驻足观看, 觉得逗趣便赏赐金币银币。他们向来出手阔绰,因此舞台上的演员往往表演得十分卖力,都指望能在庆典上发笔小财。
队伍行至回廊街时,由约瑟芬和克莱尔带领的另一支小队也跟上了瑟琳娜她们的步伐。约瑟芬只能隐隐约约看到瑟琳娜的后脑勺,她再一次同克莱尔强调要跟紧自己,千万不要擅自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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