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人……竟然是人……”涂栩心悚然道:“那影壁,是她涂红的指甲!!”
连指甲都比他们全身高出大半头,她全身该是多少尺寸!!
没等崔夫人反应过来,两根横索把他们拦腰卷起,阚寄玄飞临半空喝道:“快跑!危险!”
“这不是阚魔主,也过来玩了?”崔夫人低头一掌拦截,掌心气流如同席天卷地的飓风般刮断玄铁索,指腹一捏便把宫雾拿到手里,如同把玩一只蝼蚁。
“你什么时候变成……变成魁魔了?!”阚寄玄喃喃道:“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涂栩心在狂风里祭出仙阵,叫人的同时大声问道:“天魔不是最强的吗?!”
“若是按魔道修炼,那便是顶端了,”阚寄玄仰头看着巨身女魔,嘶哑道:“她是以身入蛊,最后凭元丹炼出的魁魔,万死一生的邪法竟叫她炼成了!”
异族炼蛊是捉来百样毒虫关入蛊内,让它们互相吞噬直到决出最终的蛊主。
可崔成英,崔成英她是——拿自己炼出了这般歹毒的东西!
涂栩心此刻知道,面前这女人眼珠子都比两头熊来得高大,一脚便能踩死他们两人,更不知宫雾的安危,甩手发了博闻帖,叫四方仙宗全来救援。
霸鲸楼,霸鲸楼怎么会出这么奇绝的怪物!!
说好的大吉到底是什么?!他算卦能有这么烂吗?!
与此同时,宫雾被捻起来放在手心里,凭鹤伞扭挡住她刺来的指甲。
不要说与崔成英正面决战,单是一枚指甲如今都好比整扇门大小的利刃。
她有意拖延时间,问道:“所以,你夫君也被你吃了?”
“怎么会,”崔成英笑吟吟道:“我夫君安睡帐中,等会醒了还要享用珍馔良宵呢。”
“我这身模样,还是他帮我悉心照看着才修炼而成,”女人抛了个媚眼,声音依旧轰响到几乎让人七窍流血:“哪里舍得咬他一口?”
“好啦,你也不要挣扎了,金丹是自己吐,还是给我剖?”
她垂眸看着宫雾,睫毛又扇出一阵狂风,吹得阚寄玄几乎被刮出楼外。
涂栩心一手拦住阚寄玄,暗暗祈祷各位仙家大魔都能早日驾临,怒喊:“死也要让我们都死个明白!这些年,霸鲸楼到底怎么了!”
崔成英翻了个白眼,慢悠悠道:“归我所有了呗。”
她最初确实是魔身伪作修道人,凭秘药邪术谋得正妻的位置,把那夫君迷得神魂颠倒,恨不得把整个霸鲸楼都送给她。
日日伪装实在累倦,倒不如索性托盘,共修魔道。
崔成英吃准这宗主已经被她操控了大半心智,先唆使他亲手杀了几房小妾,又谎称有孕,让他越陷越深,最后在夜里显出魔身,告诉他堕魔最快,远胜修仙。
与其在玉衡境里辛苦悟道,勤恳修行,倒不如坠入魔道深处,永生于极乐之境!
涂栩心听得发蒙:“你没骗人?”
“告诉你这叫什么,”阚寄玄啧了一声:“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
那宗主本就极易被色欲所困,见崔成英的魔身反觉她媚不可言,当即就与她欢宵达旦,吸纳吞噬无数魔气后彻底入了邪道。
九重楼的掌舵人被他们夫妇骗杀着分吃金丹,从人魔升至天魔都只花了五六年的光景。
再到后来,发觉不对的人或叛逃或被囚禁,大部分人则是被阵法驯作俯首听命的傀儡,不仅日日上贡精血灵气给他们享用,还日夜兼程地劳作耕织,继续维护霸鲸楼的万顷之地。
崔成英漫不经心地说着旧事,眼底有自得之意,指甲已经刺在鹤伞上,欲一用力便剔掉她的头颅。
宫雾眼见她张开鲜红大嘴,突然说:“等一下。”
“现在服软已经晚了。”崔成英懒声道:“我不光要你的金丹,还要你师父的仙丹。”
“你,”宫雾的重点完全错误,目光盯着他不再遮掩的硕大喉结上:“是个男的?”
涂栩心跟着注意力完全转移:“啊??”
“啊???”
“他??是个男的??”
崔成英大怒:“男的怎么了!”
他不等宫雾再说句什么,一张嘴把她吞了进去。
涂栩心眼泪哗啦啦就流出来,在旁边放声大哭:“你吃她干什么!!”
“她要是变成粑粑了我还怎么救她啊!!你这个畜生,畜生!!”
阚寄玄一口血没喷出来。
这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吗!!
宫雾在喉管里极速下坠着,一撑伞悬停在半空。
诶,她会飞,没想到吧。
无数鹤羽倏然张开,形态随之放大数倍,直接卡在食管的正中。
崔成英脸色一变,捂住喉咙剧烈咳嗽起来。
若是旁人, 其实早早就被捏死了。
两根尖指甲倏然一掐,便如同两扇铁门对着压过来,不当场成一摊血泥才怪。
崔成英炫耀自己驯夫之道的时候, 暗暗在使劲掐碎宫雾。
这小丫头!怎么回事!就是!掐!不!动!
伞也掐不动, 人也掐不动, 操!
他精心呵护的指甲都快劈了也没见宫雾有啥损失, 暗骂一声哪个畜生发明的金钟罩铁布衫, 直接把宫雾囫囵吞了。
魁魔的这副肠胃, 那可是在万蛊堆里活活炼出来的。
别说千足虫人面蜈蚣五步蛇, 就是活人道士他都不知道生啖了多少!
但凡落入喉内,涎水内胃都会如同熔炉般要人性命,把什么兵器道袍都烧得丁点不剩!
此时此刻,宫雾撑着伞卡在喉管正中间,感慨还是仙器好用。
她随身带的香囊早已被腐蚀干净, 衣衫也悉数化去, 凭灵力强行换了一身。
落是不肯落下去, 现在怎么办呢。
小姑娘还在想着对策, 崔夫人高山般的偌大身躯已经剧烈摇晃起来,在竭力把她咳嗽出来!
宫雾脾气也是上来了,在他喉咙里骂了回去:“这时候噎得慌了?吃我的时候你也没想想啊!”
“咳——咳咳——”
更多胃酸自底端排山倒海地涌上来, 成千鹤羽盘旋着悉数挡开, 把她包裹成厚实干净的一枚卵。
做人我不熟,做蛋我还不会吗!
宫雾掐了个诀,鹤伞凭灵力化出更多棘刺般的尖利羽毛,层层叠叠地裹在蛋的外层, 越来越鼓。
崔成英咳得快要喘不过气,先前还能勉强呼吸几下, 这会儿脸都要憋得青紫,哪里还顾得上姿态举止,挣扎着就站起来要把宫雾往外吐。
怎么还越撑越大!根本就克化不动!
寻常金铁兵器不是一吃进去便融成铁水了吗?!
他已经想不出更多,站起身时噎得脸上发紫,踉跄着横倒过去,让本就不够坚固的至中楼砸得摇晃起来。
恰在此时,涂栩心和阚寄玄同一时间感应到自己阵营里的支援快要赶来。
仙门魔宗均是收到紧急消息,第一时间派了最强兵力过来料理百年不世出的魁魔。
仙门要匡扶正义,除祟证道。
魔界要瓜分好处,吞噬强敌。
两方哗然间碰了面,第一时间看见魔气诡谲的至中楼,以及刀剑满载的两大阵营。
上次这么热闹,还是无玄教交手的那一次。
阚寄玄道:“暂时别内讧,你们看看这个魁魔!”
涂栩心同几大仙门的掌门人交换眼神,耸了耸肩。
事情是很危险,但是又好像没那么危险……
没等众人满怀警惕地靠近至中楼,男女不分的尖利嘶叫声自内里传出来。
“呕——咳咳咳——呃——”
崔成英一翻滚直接压塌了半扇高楼,抓着嗓子撕心裂肺地惨叫打滚。
秦簇华提剑警惕道:“现在是哪位仙尊在与这魁魔斗法?让秦某相助一臂之力!”
“是小雾。”涂栩心指了指:“她卡在他喉咙里了。”
秦簇华剑势都已经摆好了,临了有点震撼。
“这东西……”她不知道怎么形容这巨山般的庞大怪物:“这东西,难道只能靠肺呼吸?”
“对啊,但凡修仙成些阶段,凭皮肤什么的应该也能周转气息才对?”旁人附和道:“难不成,这怪物看着凶煞,其实就是个草包?”
阚寄玄脸上挂不住面子,很想辩解几句,仍是顾全大局地闭了嘴。
他们魔道才不会出这种邪物!
魁魔乃是至毒至阴之物,凭着吞噬万蛊的修为,一张嘴的毒气都不知道能杀灭多少苍生!
但是……都入了邪道了,哪里还能得到别的好处?
现场虽然来了许多人,但因着体型差距,像飞蚊萦绕于巨象旁一般,无从下手。
谁敢这时候上去?被踹一脚连收尸都难!
宫雾在山呼海啸般的颠簸里坐得很平稳,没有挪窝的意思。
不出一炷香的功夫,邪魔踉跄倒地,彻底陷入昏迷。
众人一拥而上,涂栩心冲在最前。
“小雾!师父来拉你出来!”
“你们都小心!这怪物还没有死绝!”
有人率先拿利器要贯穿他山墙般的厚实胸膛,还没等近身过去,连衣服都烧了起来。
“那是蛊母般的凶悍东西,你居然敢近身去碰!”后头的人忙把他拽回来:“不要命啦!”
寻常兵器根本切割不开这崔巨夫人的皮肤,相反是被毒蚀的洞穿。
“好毒的东西!里头那姑娘真的还活着吗?!”
“那得是有什么神通……也忒厉害了吧……”
好在现场好几位仙家都手持仙器,七手八脚地彻底结果了这昏迷不醒的崔成英,把羽毛裹着的宫雾救了出来。
崔成英一死,周遭方圆十里的瘴气顷刻瓦解,全府上下的数千奴仆瞬间清醒过来,望着自己手臂上的放血疤痕发愣。
宫雾庆幸自己凭灵力换了身衣服鞋袜,被师父扶出来时想起了什么。
“师父,她那丈夫,就是那个什么宗主,是不是还活着呢?”
涂栩心一拍脑门,招呼其他人去活捉房宗主。
只见至中楼被毁掉大半,最高几层如同风中残叶,晃晃悠悠地勉强维持着没有垮下去。
这次用不着几个仙宗掌门出手,身强力壮的高阶弟子们即刻就把他从九尺大床里提溜出来,锁灵枷利落拷上。
堕作魔身的房宗主此刻还在酒醉不醒,睁眼时以为自己在做梦。
“醒了没有?”涂栩心指了指鱼骨头般的残破高楼,道:“你老婆是个男的,你知道么?”
房宗主艰难地发出声音:“啊?”
罪魁祸首被押入重牢,据说家产也被悉数查封,用来弥补成千上万的受害者。
宫雾回月火谷后第一时间去洗了个痛快的澡,把每根头发丝都用桐花水洗得喷香。
待休憩了几个时辰,她才去问后面的事。
阚寄玄在领着一众魔头瓜分尸首时被溅了好些毒汁,傍晚在泡第二趟澡,旁边还有丫鬟帮忙喂冰好的葡萄。
“后来?”
“姓崔的一死,那地方的怨气都消散大半,估计是好些被缚的魂灵终于可以解脱。”
“他那相公得血债血偿几百年,虽然是叫你们正道的逮走了,就算到魔界日子也不会好过。”她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魔界万物匮乏,还来成过仙的人同他们抢道行,得被恨死。”
“你师父临下去前掐了个卦,说是大吉,我当时还不信。”阚寄玄捏了捏她的脸:“小姑娘有福气啊,这都没死,还把魁魔都给干掉了。”
宫雾点一点头,问:“那他的魔丹归谁了?”
“本来已经有下属献给我了,”阚寄玄说:“但秦簇华过来跟我商量,把这魔丹拿去炼药做些符水,弥补那些个被傀儡操纵的人,变相给他们修补这些年亏损的寿命,我也不缺这点道行,就给她了。”
宫雾称是,趴在澡盆子旁边陷入沉思。
阚寄玄拿葡萄给她吃,玩着水里的花瓣道:“你在想接下来该怎么死呢?”
“其实有很快的法子,就是不知道后果。”
“小姑娘脑子倒是很聪明。”阚寄玄道:“想出什么来了?”
宫雾停顿几秒,还是说了。
“我可以直接去走仙阶。”
——天下唯一的千云天阶。
她最早听说仙阶,还是在胡丰玉的马车里。
修行人在尽北处可以目睹千云天阶,其形如霓如光,是无数人日思夜想的存在。
凡是得道者都要一步步拾阶而上,由此登入三十六重天上,迎来仙身的最终蜕变。
当初秦绵久为了一睹秦将雨成仙前的最后一面,借来狐心踏上仙阶去,最终仍是只瞥见她消失的袍角。
每一阶都是对灵力根骨的终极考验,也是褪去凡心肉胎的最终环节。
凡人看不见这长阶的样貌,玉衡阶以下的人更是不敢靠近,轻易踏上去极可能魂飞魄散,直奔往生。
宫雾从前死过很多次,每次都设法留下了些许尸骨。
即便是被融炼成一颗丹丸了,也是凭着内里的残存缓缓复苏,最终变回原来的模样。
真是要彻底死了,她也是会怕的。
阚寄玄没说话,摸了摸她的脸。
“我很怕我真的就这么死了。”宫雾说:“我看了很多古籍,也有殉情的道侣双双踏上仙阶,就这么悉数化作一缕青烟,不复存在了。”
“前辈,我真不想彻底消失,我好想活着成仙,然后救师兄出来。”
她本来以为自己经历这么多,应该会变得足够成熟冷静,能像师祖那样淡然从容,置生死而不顾。
但现在一看,好像自己还是狐狸洞里直哭的小姑娘,也没有多大长进。
真怕啊,怕自己就这么消失了。
每一次意识飞散的时候,她都会怕自己会彻底醒不过来。
这一次怕得更深,想到细致处只想退缩。
阚寄玄难得犯愁起来,温声哄她。
“好闺女,怕咱们就不去了,咱们想别的法子救你师兄。”
宫雾摇摇头,用力擦干眼泪。
“我不想让他再等下去了。”
“前辈,我们明天就去吧。是死是活,都是天意了。”
宫雾第一次看见登仙阶, 还是坐车路过段秦关,胡丰玉邀她下车一观。
在山巅上,茂密杏林里, 她一眼便能穿越长空, 望见天际尽头的熠熠华光。
如日月朗照, 似缀玉融金, 在世界的最北段, 有天阶倾斜向上。
那是凡人前往天界的唯一正路, 如果能登临三十六重天, 便能够得到正式册封记述,蜕变为仙。
仅仅是遥远瞥见,都令人心潮澎湃,有说不尽的感慨向往。
宫雾没有想过他们会这么快便飞身而去,并且踏上成仙的那一步。
她总觉得还早, 自己还太过年轻, 何况按原本的资质, 就算师兄师父相继飞升了, 她可能也会苦等数百年,大概率也熬不了那么久就老去了。
先前阚寄玄见宫雾去意已决,便跟身旁人都交代了这件事。
月火谷为数不多的两位仙人会陪她一起前去, 而阚寄玄则会留在台阶下, 目送她一步步走向灰飞烟灭。
这十年里,严方疾已升入玉衡境,再修行一两百年便有望飞升。
他没想过小雾会因这个原因,如此决绝地走向那条路。
好处自然是明面上的。
十几岁便跃然升仙, 这恐怕是历史里从未有过的一笔。
她比常人拥有更广阔畅快的灵力,更多上天入地的本事, 可也见过更多次生死。
如同把璞玉琢成环佩,要被刀割水磨千百遍,才能蜕变出最终的模样。
最终,他们留花听宵主理谷中琐事,老仙祖、涂栩心和严方疾一同陪着前去。
离北方越近,那澄金色的轮廓就越发清晰。
在规避死劫时,宫雾一直躲在轿子里进了狐狸洞,从未见过虹陵的外在样子。
直至如今靠近了,她才被无声震撼,呼吸停了小半刻。
听虹陵的名字,像是孤寂庄严的群山,内有陵墓法庙数百处。
但第一眼望去,那里满是山花绯色,浅杏粉桃开得漫山遍野,像是轻盈秾艳的云霞落在人间。
“原来……虹陵这么漂亮?”
她见过的山多是翠色,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桃绯一片。
“胡丰玉那性子,哪里喜欢寂寞。”涂栩心小声道:“就算先前不是这样,安排着他的子子孙孙多种些花啊果的,早晚也就变成这样了。”
老仙祖不赞成地看了他一眼。
“胡前辈,是胡前辈。”涂栩心连忙更正。
几人行至千重云阶前,见最后一阶不高不低,大概在凡人头顶的位置。
而云阶以下是大片青碧荒野,被修道人开辟填路后修成圆庭,还搭设了棚顶供人避雨。
虽然他们是随意择了个吉日前来虹陵,但这圆庭里坐着十几位苦修道人,并不看来人是谁,闭着眼喃喃念经。
“早一百年前,我过来游历的时候就见到过这儿有人。”涂栩心跟宫雾解释:“修道辛苦漫长,要戒贪嗔,断俗欲,纯净心境,深悟经法,常人耐性无法久候,便有些结伴过来,看着这云阶相互勉励,如同望梅止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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