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不论是她还是王母都知道,这样一打断,佛门定然会有人出面,唐僧见了菩萨便犹如被当头棒喝,无比坚定取经的意愿,西凉女王之前一步步的安排全都成了一片空。
错失了那一瞬间的机会,西梁女国已然注定留不下唐僧了。
王母这般在意西凉女国,当然不是因为无私大爱,而是因为她在试探,在观望。
在试图用西梁女国来寻找一条,能够改变如今天界女仙地位尴尬微妙的路。
若是西梁女国能立于人间界,能成功夺取人族气运成为人族根本,世间女子得以掌控男子,那么此法便可行。
人间界可行之变法,稍加变动,于天庭自然也有可行之理。
这其中或许的确有几分仙者高高在上,将凡人视为棋盘棋子摆弄的凌驾之意,但是乱世之中饱受苦难的女子们,不断寻求机会与改变的女子们,都太过需要这样的支持。
不过是殊途同归之下,双方皆心中明了的合作罢了。
王母沉默片刻后,忽而轻声开口:“当年昊天求娶之时,我本不欲答应。”
“是他以元神契许我天庭半权,我才应了婚约。”
那时天庭欲立,但诸仙见过仙庭的尴尬,哪里有想要淌这浑水的想法。
是玉帝昊天游历至赤水附近,见到那时只是赤水少女的王母,心生爱慕后百般求娶,天庭这才有了统领女仙的王母娘娘。
“可这天庭,几乎便是将凡间的腐朽肮脏复搬过来一般。女仙地位低微,仙职空设不说,竟还让本尊的女儿为他们宴会献歌起舞……不过是一群凡人入仙的玩意,算什么东西,敢让本尊的女儿跳舞给他们助兴?”
商音手中动作一顿,想到许久之前听到的一件事。
她问:“小七……”
王母面色一沉。
“小七出生之时天降异象,乃是难得的天生剑骨。”
“我甚至将她特意送去蓬莱岛习剑,寄予厚望。”
“然而那些蛀虫却像是闻到了威胁的味道,竟然利用小七年少单纯,将她引诱下界,还用计怂恿一无才无德无貌的凡间放牛郎诱拐小七!”
即使过去这数百年,王母提及此事仍旧怒不可遏。
“小七不过是识破了那男子的计谋,盛怒之下出手失了分寸罢了!不过便是一德行有弊的凡人,杀便杀了!天庭众仙却用天条来压本尊,让身为公主的小七不得不剔去仙骨幽闭思过整整一千年!”
“凭什么?!”
王母的眼中火焰燃烧,长眉紧蹙,面色铁青。
“他昊天做了什么?什么都没有做。”
王母讥讽一笑。
“就像是当初他的亲妹妹瑶姬魂飞魄散时一样,什么都没有做。”
“他真的什么都没有做吗?”商音的声音很轻,落下的瞬间却如同惊雷一般在王母耳边炸开。
王母猛然抬眸紧盯向商音:“尊者此话何意?”
商音轻轻叹出一口气,似是拂去陈年旧事之上笼罩朦胧轻纱。
“你已经许久不曾见到小七了吧?至于瑶姬……”商音唇角微勾,“自从小七那件事后,你便不欲与他多言,恐怕也不曾注意过他寝殿之中的密室。”
且不说小七的仙骨尚在,就连瑶姬的元神,也被玉帝暗地救下,一直存放在寝殿蕴养。
商音会注意到昊天的不同,不是因为玉帝露出了马脚,而是因为,她实在太过了解鸿钧。
鸿钧的性格其实相当恶劣。
他没有对天下苍生的大爱,也没有同情怜悯的小爱,更是对蠢人有着不屑一顾的傲慢。
能被他提出来放在棋局明面上的昊天,怎么可能是个废物蠢货?
所以商音特意分出心神关注过玉帝,这才发现了不少端倪。
王母面上表情忽明忽暗,接连变化后话音一转,直指商音:“我本以为,尊者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商音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起伏,显得冷静而无情。
她道:“我只是在找一条真正可行的,能让阴阳平衡的路。”
“西梁女国如此特立独行,与外界人族格格不入,势如水火。即使夺来了人族的气运又如何?人族分分合合,气运却一直得以绵延,靠的不是朝代国运不衰,是历史,是思想,是足够响亮的声音。”
“王母可还记得,曾经女子为尊的部落,是如何走到现在男子为尊的朝代?”
王母愣怔片刻,动了动唇。
商音轻声开口:“以情化柔,以爱为刃。他们窃取了至高的权柄,这才谱写历史,擦去曾经,称王于世。”
人族最开始诞生之时,并不是如今的男女不平,阴阳失衡之相。
那时的人族对敬畏自然,敬畏生育,是力量更甚的男子不满地位,暗地积蓄力量,彻底推翻了部落之中女子地位更高的统领。
这是人族之中阴阳失衡的开始。
而封神之战后,大量殷商贵族得入封神榜,这才让人族的阴阳失衡蔓延到了天庭。
霎时间,王母的心跳得极快,答案就像是在她的唇边。
“真正可行的路,他们已然走过了。”
“男子可以做到,女子自然也可以。”
商音端起茶盏轻抿一口,笑了笑。
“立新国,起小教,无非便是下一个阴阳失衡,失衡压迫之下总有反噬,不会长久。”
“阴阳平衡,交融过渡,方为大道。”
“人族的气运不会落在西梁女国之上,但气运所聚的大唐,未必不能出一位担起人皇气运的女皇。”
“天庭之权,自然也是一样的道理。”
王母并不是愚笨之人,商音话说到这里,她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
与其新起一个政权,惹来群起而攻之,不如在原有的天庭之上重塑新天庭,真正做到玉帝王母共天庭。
同样的道理,凡间政权想要真正出一个女皇,最恰当的方式,应当是皇帝皇后共天下,之后徐徐图之,方可成事。
但王母的顾虑却是另一方面。
天庭与凡间国度的不同,不仅仅在于仙人与凡人,而在于约束仙人的天条。
新天庭意味着新天条,如今的天条乃是封神之战后众仙商议所立,想要重新制定天条,就必须要让天庭众仙松口才行。
天庭之中那些自凡人起边迂腐无比,如今千百年过去,一个个更是冥顽不灵。
王母看着天庭的这些年,只有孙悟空大闹天宫的那几次才看到过这群仙人的软骨头。
想让他们服软低头,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王母想起商音突兀提及的瑶姬,她心中几度思忖,一个名字涌上心头。
“尊者意指破局之人,莫非是杨戬?”
他在天庭其实是一个地位很微妙敏|感的存在。
封神榜之前,天庭并非没有仙人,只是数量较为稀少。
当年东王公和西王母虽有归隐之意,但仙庭之中尚有不少男仙女仙,瑶姬便是其中执掌兵权,赫赫有名的女战神。
她扬名于洪荒之时,兄长昊天还只是随侍在紫霄宫的道童,不曾被鸿钧立为天庭玉帝。
只是仙庭从前人手不足,无奈之下,只得从各路妖族灵兽之间暂时提拔修为尚可者入仙庭做事。
这也为之后种种埋下祸端。
东王公西王母归隐之后,道祖立天庭,仙庭仙人皆归于天庭。
修为高深的仙者看不上这些汲汲营营,以修炼为重,一入定便是成百上千年,而那些根骨不佳修为不显的妖仙兽仙,便将目光放在了天庭权柄之上。
首先盯上的,就是瑶姬手中的兵权。
天庭成立之初,事务忙乱,这些妖仙花招百出之下都没能算计到瑶姬,便将心思打歪,用起了阴招。
瑶姬是天生地养的神女,哪里经历过这般阴损的手段,一时不察着了道,但幸而被当时下凡历劫的左金童所救。
左金童乃是截教弟子,根骨极佳却一直难寻突破,这才不断入凡历练,打磨心性,此时恰好投胎为凡人,名为杨天佑。
瑶姬与杨天佑本就有旧,在养伤之际生出情愫结为夫妻,在凡间躲避天庭众仙的算计追杀。
然而瑶姬不在天庭坐镇的这段时间,却已经足够这些妖仙笼络一部分天兵天将及各方仙人,这些仙人修为虽不算高深,甚至籍籍无名,但他们却是天庭之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彼时封神量劫未开,天庭本就缺少仙人,这些抱团在一起的仙人数量太过庞大,若是当真处置了,天庭便真正成了一个空壳子。
一时间之间,玉帝竟投鼠忌器,被高高架在御座之上,难以插手天庭政务。
后来,瑶姬与杨天佑之事东窗事发,天庭众仙以雷霆之势趁着瑶姬实力不曾恢复之际,将瑶姬钉死在思凡通凡的罪名之上,迫使玉帝下旨行刑。
正当他们还要将手伸向瑶姬之子时,玉帝忍无可忍,出手救下了杨戬与杨婵兄妹,瑶姬的大儿子与杨天佑却最终陨落于仙人之手,魂归地府,再入轮回。
但天庭如今就是个泥沼,玉帝根本护不住杨戬与杨婵兄妹。
这时,蓬莱碧游宫来人,指点玉帝将杨婵送去女娲娘娘座下寻求庇佑,杨戬则拜入了阐教玉鼎真人门下。
毕竟这两兄妹的父亲乃是截教弟子,这般拜师也不算是乱了辈分。
玉帝如此隐忍,本意是想等封神量劫之后,借封神榜仙人重整天庭。
结果没想到封神之战后,大部分入了封神榜的并非玄门弟子,而是商周两国的凡人贵族。
这些入了封神榜的凡人成仙,战力并非十分出众,虽有为将为相者,但都并非惊才绝艳的人物。
这些凡仙抱团在一起,又与曾经仙庭的那些妖仙联手,形成了一股相当庞大的势力,在漫长的岁月中向上制衡,甚至彻底裹挟玉帝。
玉帝无奈之下求助外甥杨戬,杨戬作为玄门三代第一人,本身战力非凡,领司法天神一职,接替曾经的瑶姬执掌兵权,这才压住了天庭的一众宵小。
但杨戬的地位微妙尴尬之处也在这。
他一非封神榜仙者,并没有必须听命于天庭的约束;
二来他身后站着整个玄门,势力又不容小觑;
三来他本身又是玉帝血亲,其母瑶姬之事更是与天庭存在血仇;
第四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司法天神这个职位,麾下是可有私兵的。
一千二百草头神看似数目不多,但杨戬常驻灌江口的部曲,各个都是修为不俗战力碾压的精兵。
因此,一直以来,杨戬都是横在天庭众仙喉间的横骨,拉拢不得又对付不了,着实僵持难受了许多年。
杨戬会帮玉帝稳住天庭局势,受这种气,只是顾念当年玉帝救命之恩,当然也有几分遵照师门之命的意思。
毕竟天庭如今的荒唐的确让不少仙者看不过眼,但天庭明面上又的确是统领洪荒诸仙者,总要给几分面子。
但更多的,杨戬并不愿意趟这趟浑水。
这从杨戬虽领了天庭仙职,却常驻灌江口,不愿理睬天庭事务之举中看得出来。
“若瑶姬当真未亡,想破天庭困局,杨戬的确是极好的人选,他也应当不会拒绝,但……”
王母皱眉,欲言又止。
杨戬是玉帝的外甥,天庭破而后立之后,这份改变却未必能落在王母的手上。
要知道与当年仙庭的东王公西王母一样,玉帝和王母就是分别统领男仙与女仙。
归根结底,杨戬还是属于玉帝那一边。
商音听到王母所言,眉梢微微一动。
她忍不住想起出门之前。
鸿钧的心魔简直是彻底治好了商音对白玉小蛇的喜爱,甚至隐隐有些敬谢不敏。
骤雨过后,商音从长时间的恍惚中回过神来,就感觉自己脑后正枕着白蛇微凉滑腻的蛇身,鸿钧素白的发丝落了几缕缠|绵在她的手臂间,湿漉漉地贴着。
长睫还沾着水滴,说不清是湖水还是泪珠。
商音闭了闭眼,这才感觉面前景象清晰了些。
商音捏捏鸿钧的手指,在鸿钧正欲睁开眼之际,几声琴弦铮鸣乍起,鸿钧只觉得周身一紧,被无形的琴弦束缚在池水之中,连带着盘踞在两人身侧的白蛇也动弹不得。
商音抬手覆上鸿钧的眼睛,勾着唇角,低哑着声音轻轻柔柔地问他:“多谢郎君款待,的确滋味甚妙。”
“礼尚往来,郎君也该试试看,对不对?”
商音将刚才的蒙眼束缚一一还回去,还附带了点火不管灭的小报复。
她自湖水中走出,水滴自肌肤表面滑落,法衣搭在肩头,眨眼间便服帖顺滑地包裹住身体。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带着些许的余韵。
商音听得耳朵一痒,没忍住回身看过去。
白玉蛇盘踞在湖水之中,蛇尾搭在碧绿的莲叶之上,蛇身前靠着白发的美人。
美人的眼睛被不透光的丝绸蒙住,双臂被无形的琴弦绑缚在蛇身之上,钉死在湖水之间。
此时的鸿钧微侧着脸,湖水荡漾着没过锁骨,鬓角湿润的发丝平白显出几分脆弱,唇角慵懒微挑,下巴抬起,带起几滴水珠溅落在湖面上。
那张平日里总是清冷矜雅的脸染上艳色,青筋浮白,水汽氤氲。
商音:“……”无怪乎世人都爱见高高在上的神明动凡心,这般的白玉惹绯,又有谁能把持得住?
但商音按了按自己其实没什么不适但就是莫名觉得发酸的腰,嘴角一抽。
此地不宜久留。
鸿钧像是察觉到商音想走的意图,脸稍稍侧过来,正对着商音的方向。
商音下手其实挺黑的,蒙眼是封了鸿钧的元神,琴弦是绑了鸿钧的身体,做的半点没有留手——毕竟在须弥天里,商音就是能这般为所欲为。
明明应该是看不见的,但在鸿钧侧首“望”过来时,商音还是有种被注视的感觉。
他的声音如同湖面一般平静,但水面之下,却是暗沉的湍流。
“阿音想用阴阳之力来稳定须弥天?”
商音也没指望真能瞒鸿钧多久,视线在鸿钧胸|前扫了一圈,努力把声线压平稳:“有这样的想法,但不确定。”
商音不想成为须弥天的天道,也不想让商七七走这条路,所以一直在找一个能让须弥天真正平衡自治的规则。
道与魔这种此消彼长的存在太过不稳定,而牵扯种族的力量,便更谈不上平衡。
看尽洪荒之后,生来便定下的阴阳反倒是最为平衡,且跨越种族与力量的规则。
但商音难免也有顾虑。
毕竟如果阴阳规则当真如此厉害,阴阳魔神当初怎么会是个洪荒无名的冤大头?
而且,阴阳又能否真正做到平衡?是否只是一种无法实现的所谓最佳?
这些话商音虽然不曾说出口,但鸿钧却像是十分明白似的,缓缓开口,嗓音轻轻。
“规则的强弱可与掌握规则者的能力不同。”
“阴阳魔神的蠢也定性不了阴阳规则。”
明明是这么一个活色生香的美人,说出的话却是毒舌极了。
“阿音应当反过来想,阴阳魔神那般好骗,修为不过尔尔,却能活到魔神稀少的洪荒时期,阴阳规则之力倒也应当有几分意思。”
这么说的话倒也对。
商音想着,下意识朝着鸿钧的方向走了一步。
赤足接触到湖水时瞬间的冰凉让商音发热的脑袋顿时一醒。
鸿钧听到商音踩着湖水的脚步声顿住,幽幽叹了口气。
商音:“……我真觉得你应该修身养性一阵子了。”
鸿钧一笑。
商音正要走,就听鸿钧又不慌不忙来了句:“阿音是想让天庭与人间同起阴阳之争,观察阴阳平衡之后的规则,能否做到真正的不偏不倚?”
被一语中的,商音迈开的步子又无奈收回,嘴角一抽。
她斜睨向活色生香的美人,无奈道:“你又知道了?”
鸿钧像是完全不在乎这般受制于人的模样,面若桃粉,唇瓣濡湿,明明是柔弱美人的模样,却不急不慢地说着冰冷算计之言。
“阿音,阴阳平衡可不是那般简单的事。”
“人族寿命短暂,朝廷臣子大可弃而另取,天庭却是未必。”
“呵。”鸿钧短促轻笑,“天庭这些仙人的确是被打就服软的软骨头,但短暂的服软低头之后,一切都不会有改变。”
“连昊天都无能为力的天庭泥沼,就算是再来几次大闹天宫,又有何用?”
鸿钧说到这便停下,那含笑的面容上多少带着些尽在掌握的意味。
商音挑眉,一步步迈入湖中,破开湖面靠过去,停在鸿钧身前,抬起手,手指抚上鸿钧的肩膀,一点点上移到他的颈边。
“你既然会说出口,此局便是定然有法可解……”
商音的鼻尖蹭过鸿钧的喉结,温热的呼吸缠|绵掠过,眸光柔柔,尾音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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