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祖的咸鱼情缘(鹤梓)

“人族虽体弱，但因当初息壤浸染魔祖之血，天性藏恶，洪水褪|去后诸多疾病动乱，无食可进，继而互相残杀……”
老子忽然停下，似乎终于抓住了那一丝灵光。
元始面上也闪动出明悟之色。
女娲是人族圣人，在牵连人族气运的事情上很是敏锐，几乎立刻就感应到了人族的转折点即将到来。
通天则是低头沉思，薄唇紧抿成一条线。
鸿钧与商音对视一眼。
道祖顺着老子的话，出言让东王公与西王母所在的仙庭暂时约束洪荒修士。
商音则捻了一支不知从哪里来的花枝，正在池水表面一点一点着钓锦鲤。
也不知这锦鲤是如何喂的，胖的几乎成了一个圆滚滚的锦鲤球，浮出水面去咬花瓣的时候看着气势汹汹，实则憨态尽显。
“仙庭那边怕是也有些问题。”女娲轻声道，“仙庭众仙在大劫中卷入巫妖量劫不少，之后又于洪水之中舍身救生灵，实在是折损不在少数。”
“东王公与西王母也有隐居修行之意，怕是难当此重任。”
鸿钧当然知道仙庭的仙人十不存三，但他仍旧用平淡却不容置喙的语气定下此事：“支撑千年便可。”
几人一听便知，仙庭一事之后定然有其他转机。
事毕，几人相继离开，商音在藤椅上懒洋洋打了个哈欠：“过不了多久，你的这几位弟子应该都要证道成圣了罢？”
巫妖既已退场，那么人族也该大兴了。
鸿钧自莲台走下，手指伸过去挑拨起一缕商音的长发：“你打算何时动手？”
“再让洪荒缓缓，我怕给鸿蒙意识直接气死了，回头还得累得我们两个收拾残局。”商音也不知道鸿钧哪里来的对她的头发那么大的执念，姿态散漫地直起身，微微转过去背对着鸿钧，任由他动作有些生疏地为她束发。
她则和莲花池里的大胖锦鲤对上了视线。
哟，真挺肥。
商音凝出一团灵力，浓郁的生机让大胖锦鲤眼冒绿光，一个鲤鱼摆尾飞出水面。
商音抬高灵团，见那胖头锦鲤重重砸回莲池，挥袖当下溅过来的池水，噗嗤笑出声来。
“看来你在紫霄宫的日子也没那么无聊嘛。”
鸿钧瞥了胖锦鲤一眼。
胖锦鲤顿时一缩，藏进莲叶下面不动了。
商音斜睨向鸿钧：“你可想好，我要是觉得无聊便回须弥天了。”
鸿钧凝了一支闪烁着星辰幽光的簪子簪入商音鬓间，低声道：“不无聊，有我。”
两人一坐一站，坐的人裙摆在地上逶迤铺开，站的人衣摆搭在裙摆间，和谐而圆满。
商音抬眸，手伸出去勾了鸿钧法衣的腰带，似笑非笑着看他：“哦？圣人这是想让我玩什么？”
鸿钧抬手握住商音乱勾的手指，颇有些坐怀不乱的淡定：“想玩什么？”
因为洪荒的这一场浩劫，也或许还因为鸿钧之前对鸿蒙意识那番话的冲击，大洪水之后鸿蒙意识便有些一蹶不振的恹恹，许久未曾出言。
但鸿钧知道祂一直在。
在看，也在听。
商音反手用小指勾了鸿钧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柔柔地捏，很是苦恼地叹气：“想还是很想的，毕竟上次吃到还是好几千年以前的事了。”
“可是现在面前的珍馐将自己东切一块，西扔一点的，吃起来总觉得味道差了些。”
“乾坤，别太狂妄了！”鸿蒙意识终于忍无可忍，出言相怼。
这还是商音第一次真正听到鸿蒙意识的声音。
说实话，的确有那种与生俱来的压迫感，但要真论气场，鸿蒙意识更像是一个出世便在顶峰，桀骜自负，还没真正学会世间规则的少年，而心思深沉如鸿钧这般的，才更恐怖些。
商音突然就觉得，自己从前那么东躲西藏的显得着实有些憋屈。
不过商音也的确明白，她现在是因为牵动洪荒气运，且与鸿钧有契，所以让鸿蒙意识投鼠忌器，不敢动手。
如果不是一步步算计蒙骗鸿蒙意识，苟着闷声发大财，她也不可能成为如今洪荒最后，也是唯一一个混沌魔神。
商音给了鸿钧一个眼神示意他别吭声，开始勾着鸿钧的手指，面对面和鸿蒙意识呛声。
鸿蒙意识硬生生从最开始的气急败坏到之后的沉默是金。
商音呼出一口气。
舒服了。
憋这么多年，可算是骂出去了。
“其实吧，我也不是硬要和你对着干，我脾气挺好的。”商音换了个姿势，从刚才的锋芒毕露转变为春风化雨，唇角都带了笑意，“咱们来打个赌，如何？”
鸿蒙意识没吭声。
商音直接道：“赌输了，人族的气运我可以不要，还给你。”
“赌赢了，我要带一部分生灵彻底脱离洪荒。”
经过这次大劫，商音也是第一次意识到，洪荒天地其实并没有她想象地那般坚固，共工不过只是十二祖巫之一，便能撞榻不周山，天地失衡，倘若须弥天与洪荒真的硬碰硬，就不是生灵涂炭这么简单了。
届时洪荒归于混沌，鸿蒙意识消亡，鸿钧也难逃寂灭，商音纵然有须弥天，也会被生机道反噬，杀孽缠身。
“如何赌？”商音愿意退，鸿蒙意识自然也更是乐意，“赌什么？”
鸿蒙意识在意识到商音的存在后，返回头去查看过洪荒的变化，有意探寻之下自然查出商音都做了什么。
祂没忍住讥讽商音：“你那方洞天想必根本无法诞生生灵罢？你给红云那片凭证便是想用同样的方法从洪荒带走准圣级别的仙人？”
“痴心妄想。”
“他们生于洪荒，自然也会归于洪荒，哪里是你带走的那些不起眼的草木走兽所能并论的！”
巫妖大战前，红云因为那缕鸿蒙紫气与仇怨被鲲鹏追杀，最终陨落。
陨落前却拒绝了前往商音的须弥天，化作漫天红云四散去了洪荒的天地间。
商音给红云柳叶的确存着想让红云进入须弥天的意思，也是的确第一次被洪荒生灵拒绝一次生的机会。
她也的确……至今不明白缘由。
鸿钧的手指掠过商音的脸颊，指腹微微用力。
商音侧首看他，眼神询问。
鸿钧：“可以说话吗？”
刚才还扳回一城的鸿蒙意识气得够呛，浮在半空的造化玉碟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商音心中郁闷散去，忍不住轻笑出声。
论不动声色地戳肺管子，还得是鸿钧。
商音清清嗓子：“嗯，说吧。”
鸿钧抬手，因果造化之力在他的手掌心汇聚而成，光华散去后，卷轴模样的法宝静静躺在鸿钧手心。
“既是牵连洪荒生灵气运，不如便让洪荒生灵自己去做决定。”
“我欲立天庭，需仙人各司其职，掌管天地事务。”
“千年时间，让人族得以休养生息，凡者世间汲汲营营，有灵根者修炼术法。”
“此为封神榜。”
“千年后，愿入此榜者为天庭凡仙；愿入须弥天者再世为人。便赌这最终二者数目，如何？”

人族寿命虽不及妖族巫族漫长，不似草木坚韧顽强，也未有兽类爪牙之利。
但繁衍之快远超洪荒修士预料，而那些被一代又一代传承而下的生存手段，也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演化进步着。
或许寿命太长，仇恨与欲|望便会日益加重。
比起仍旧没能消停的巫妖残族，不过短短三百年，曾经大劫之下数量岌岌可危的人族，便已经到了如今以部落群居于洪荒大地的局面。
那并不被巫妖二族，甚至各族洪荒修士看不进眼中的柔弱种族，只用了三百年，就走到了洪荒众生的面前。
这日，老子架云路过东山，见东山附近人族部落昌盛，便隐去修为，化作一普通老者，沿水滨而行。
途遇一男子，见老者年迈，便问其欲往何处。
老子回：“欲往东山。”
东山多兽类，山脉险峻，男子为部落医者，常上山采药，担心老者上山遭遇不测，便提出送老者一程。
老子伏于男子背部，由其背负，一步步攀登至东山山巅。
东山山势雄伟，峰峦叠嶂，云层低到仿佛伸手可触。
男子将老者放下，却担忧老者来此是心生郁结欲寻短见，便一直温言开导，守在身边半步不离。
老子盘膝而坐，掐指算出面前人族与自己有师徒之缘，心中十分满意，抚须笑道：“可愿与吾在这东山山巅一坐？”
男子聪慧，当即明白老者非常人，恭敬应诺。
东山的风带着湿润的气息，老子缓缓闭上眼，一呼一吸，竟将自己全然融入天地之间。
“吾为太清道德，今于东山山巅讲道，有缘者皆可听之。”
老子的声音传遍洪荒。
这是当初道祖鸿钧讲道后，第一次有大能在洪荒公开讲道。
各族修士们纷纷出关，前往东山。
田地中，森林间，荒野中……无数人族像是被牵引一般，抬起头，看向天空的方向。
须弥天中，商音若有所感，行至镇压须弥天千百年的伴生灵宝乾坤鼎边，飞身而起，足尖轻点，在鼎边站定。
“道，可道也，非恒道也。名可名也，非恒名也。无名，万物之始也……”①
老子闭目吟诵讲道，声音平静，周身的灵 力却逐渐浓郁翻滚。
说着天地，说着自然，说着法则。
日升月落，星垂遍野。
霞光渐渐笼罩在他的身侧，蕴含着功德金光的金云也逐渐聚集在他的头顶。
老子的讲道与鸿钧的讲道有本质的不同。
他在讲的不是修炼之道，而是修心之道。
并不通修炼的人族们第一次触碰到玄妙力量的门槛，他们或抬头望天，或不自觉闭目入定，或悲或喜。
他们是艰难红尘，是渺渺众生。
二十七天后，平和无波的讲道声落下，听道者纷纷伏地跪拜。
东山之上的金云已然异常浓郁。
老子反手取出当年自老师处得到的先天至宝太极图，展开的瞬间，黑白两色的阴阳太极浮现在他身后，迎风变化，至柔至刚。
“吾为太清道德，今于人族悟道，欲以先天灵宝太极图镇压人族气运，行教化人族之责！人教——立！”
东山光华大盛，彩云阵阵，巨大的功德金光自虚空落下，将老子笼罩其中。
至此，三清之老子，以盘古开天遗泽为底，斩二尸，行教化人族之责得天地功德，成就圣位。
收首徒为人族，赐名玄都。须弥天中的商音微微一笑，抬手将凤凰之羽，麒麟之甲，金龙之筋依次投入鼎中。
昆仑山上，元始立于山巅，四不相伴其左右。
听闻老子成圣，元始顿时福至心灵，祭出盘古幡，对天地立誓：“吾玉清元始，观人族善恶未分，今立阐教，行阐述天机之责，代天行道，以盘古幡镇压气运，阐教——立！”
功德金光落下，元始成圣。青色的生机之力化为火焰，将乾坤鼎尽数包裹其中，火焰之盛，几乎舔舐向商音的裙摆。
另一面，通天负手崖前，听到两位兄长毫不意外的立誓，垂眸一笑。
被通天收为大弟子的灵宝道人犹豫开口：“老师，您当真要……”
它便是当初通天带在身边的那只寻宝鼠，本是不被重视的寻常灵根，却被通天破格收为弟子，传道解惑。
通天摆摆手，转过身，年轻的面庞之上满是飒然洒脱：“小多宝，怕什么？天塌下来有老师我替你们顶着呢！”
大笑间，通天挥袖祭出寒芒锐利的诛仙剑，想到当初洪水大劫时以诛仙剑斩水断流之感，扬声立誓：
“吾为上清通天，今立截教，当为芸芸众生截取一线生机，有教无类，有缘者皆可入教求得生机，截教——立！”
诛仙剑为凶煞之气，通天并没有用诛仙剑来镇压截教气运，以免影响到未来截教弟子之运。
但其立誓意在天地众生，庞大的气运功德加上本身三分之一的盘古开天遗泽，功德金光仍旧落下，助通天将那缕鸿蒙紫气彻底融入元神之中。须弥天中，青色的火焰已然蔓延上商音的衣袖，她整个人就像是立于自然生机火焰之中，一寸寸被吞没。
三清先后立誓证道，才刚回到西方须弥山没多久的准提接引二人坐不住了。
巫妖量劫中，不知为何，他们并未得到想象中庞大的救世功德。
比之三清，他们的根骨太差，又不曾有女娲那般造人补天之能。
可事到如今，谁猜不出当初在紫霄宫听道时，得到鸿蒙紫气的便是有圣人之资？
接引与准提面色发苦，茫然四顾。
纵使人族为气运所钟，在已经有三位圣人的前提下，绝不可能还有分给他们的功德。
他们兄弟的成圣机缘究竟在何处？！
正在此时，准提看到西方须弥山的贫瘠荒凉，灵脉枯竭，想到这些年来洪荒修士面对他兄弟时的让步，忽而，脑中灵光一闪。
他看向接引，兄弟二人的默契让他们心意相通，异口同声：
“吾为准提（接引），今立西方教，渡化西方生灵，补西方灵脉，以十二品功德金莲镇压西方气运——西方教立！”
看着功德金云聚集在二人头顶，准提与接引的脸上都露出笑容，但见功德金光迟迟不曾落下，两人的面色又是一僵。
立教之法的确有用，但准提接引为灵宝跟脚，并无盘古遗泽，西方教的功德远不足以让二人成圣。
接引双手握拳，震声道：“若吾为圣，当……”
天上的功德金云浓郁了一分。
准提当即跟上：“若吾为圣，则……”
兄弟连立四十八大宏愿，竟是凭借厚着脸皮空口立誓，硬是让功德金光落了下来。
但既以成圣，这四十八大宏愿却必须兑现，否则不仅西方教将会灰飞烟灭，准提接引也会被天地功德反噬，不得善终。
虽已成圣，但准提和接引想起身上背负的誓言债，颇有些笑不出来的苦涩。
短时间内，五名圣人纷纷证道成圣，洪荒天地笼罩在五光十色的霞光中，是从未有过的灵光大盛。须弥天内。
商音垂眸而笑，自然魔神妩媚的脸庞第一次出现神性的慈悲与爱怜，她取出空心柳木，抬手掷于乾坤鼎中。
花枝在风中摇晃，浅色的花瓣被灵力送至商音身前，落在商音抬起的手心间。
高|耸入云的柳树不断蔓延着纸条，暂时代替乾坤鼎行支撑天地之能。
高山之上，岩浆中翻滚的一颗颗凤凰蛋闪动着赤色的光；
深海之中，黑沉如墨的水域里沉睡着一条条身形稚嫩的幼龙；
山崖之下，孕育着麒麟的鼓包正在一呼一吸着起伏；
其余生灵们纷纷抬头望天，庞大的愿力与生机源源不断地聚向须弥天中央。
汇聚向乾坤鼎的方向。
时机已到。
洪荒已经准备好了，须弥天亦然。就在洪荒生灵沉浸在圣人齐出的震撼中时，浓重的云雾自山峦叠嶂中弥漫而出，笼罩向洪荒大地。
天空忽然暗下。
一道法相虚影于云端降临，正是那位曾经在不周山大劫时出现过的青衣圣人。
人族虽寿命短暂，但口口相传之下竟也留下了当年的故事。
洪荒生灵皆向法相伏地叩拜。
女子的裙摆在灵风中震荡开来，素手轻拢，怀中显露出一把令洪荒众生都十分陌生的古朴器物。
那器物上长下润，颈部细长弯曲，呈梨形，造型古朴却内蕴华美。
“吾为上古魔神商音，今手持混沌灵宝五弦琵琶镇压气运，自立一界，名曰——须弥天。”
天际的云雾逐渐散开，在暖阳的照耀下，属于另一界的幻象投映在天幕间。
商音抱琴含首，拨下琵琶弦。
一弦为天，有凤长鸣。
凤凰长鸣的声音响彻洪荒，巨大的金色凤影自不周山苏醒，朝着须弥天的方向展翅袭来。
华丽的尾羽掠过天际，也拂过商音的肩膀，扬起三千墨发在璀璨灵光之中起伏成波。
二弦为地，麒麟吟啸。
沉闷的长啸回荡，始麒麟陨落的麒麟崖上凝出神圣威严的麒麟虚影，它遥遥看了眼四不相所在的昆仑山，而后头也不回地朝着须弥天而去。
麒麟出没，必有祥瑞，漫天的彩霞笼罩而下。
三弦为海，有龙沉吟。
被镇压在洪荒大地间的祖龙剧烈挣扎着，居与洪荒四海的龙族被血脉牵引，齐齐跃出海面长啸相和。
金色的龙影满含不甘地在洪荒大地间盘桓游走，最终无奈遁入须弥天。
虽然量劫过去太久，但洪荒生灵寿命漫长，曾经称霸洪荒的三族多么骄傲，多么耀眼，又怎会被真正遗忘？！
就连早知商音不简单的女娲与通天都齐齐骇然，看着天地异象久久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