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恶,竟然用这种方式考验一个意志坚定的德鲁伊。
她嘴里塞满了面条,耳朵还能听见摊主玛昂婆婆和吃饭的几个汉子交谈。
汉子:“面里这是冬瓜片?吃着不像。”
玛昂婆婆:“是土豆片!”
汉子惊讶道:“这就是领主今年叫我们种的土豆?嗯,没什么奇怪的味道,吃着还行。领主派到我们乡下的管事大人们说,这土豆种得好了,一公顷能收两万磅!”
他熟练地用着领主带领大家使用的时髦餐具——两根一样长的木棍,含糊着说道:“没有两万磅,有一万磅就够好了!”
玛昂婆婆很不赞同:“领主大人说有两万磅,那就是有两万磅,要是没有,准是你种的时候没听管事们的教导。”
她是相信土豆有这个产量的,尽管今年是民众第一年试种土豆,还没有见着收获的模样,但小吃摊上已经流行过一阵土豆了,领主的农庄就出产土豆。
卷饼里现在就有夹土豆丝的,土豆切块加豆子一起炖味道也不错,还有把土豆碾成泥,加黄油或奶酪的。土豆这种东西,放在哪里都不怎么出错,还便宜管饱——这就是玛昂婆婆确信土豆高产的原因,若不是一公顷能产两万磅,怎么会卖得如此便宜?
汉子被反驳了,也不觉得没面子,反而积极反省:“是我说错了!领主大人从不骗人,两万磅就是两万磅。这样好的东西,就这么分给我们种,我们日日都为领主大人祈祷,叫曦光保佑她、善待她。”
他抿了抿嘴唇,一想到今年秋天收获到满筐、满仓土豆的景象,就忍不住傻笑起来。只是一个问题在这时闯入了他脑海中,这样多的土豆,要放在哪里呢?家里可没有这么大的粮仓,事实上,在领主到来之前,家里也从来没什么粮仓,每年剩余的那点粮食放在院子的小地窖还放不满,是后来学了发酵肥料的方法、用上了新农具、又用很低的地租租到了更多的土地,粮食才多到需要建一个小粮仓的地步。
这可真是个甜蜜的烦恼。
如果不建新的粮仓,就得赶快把土豆卖出去,既然领主大人说土豆能买出去,那就一定能卖出去,就算卖不掉,她也全收呢!
玛昂婆婆听了他的嘀咕就说:“没什么发愁的,买土豆的人会越来越多的。我这里就准备买上一大批。”
不要以为小吃摊是谁来都能赚钱的,竞争也不小。手艺不够好,成本算不明白,或是只会做那么一两样大家都会做的食物,用不了几天就赔本了。
好多人看翡翠城里摊位太多,挤不进这个市场,只好跑到领主新占的菲拉赫去,可见竞争实在激烈。
就算是已经站住脚的摊子,也得推出新花样。玛昂婆婆在之前,主打着卖两种面,想口味好就要精面条,想省钱就吃糙面条。用价格低廉的糙面条留住了不舍得在吃食上花钱的进城农夫们,虽然不至于赔钱,但是客单价低,其实也赚不到多少。
是菲拉赫归了他们领主以后,有渔民把刚打上来的海鲜运到他们这卖,玛昂婆婆才想到用海鲜调汤,让面条更鲜美的做法,吸引了新的客源,又买进便宜抗饿的土豆,大方地加进面里,稳固住了原来的客源,这才做的越来越好。
听说技术学校里出了一套关于土豆衍生小吃的课程,其中还讲到能把土豆做成面条一样的东西,叫做土豆粉条,玛昂婆婆正准备抽空去上课,土豆这样便宜,做它的买卖有赚头!
至于有人说搞这样的小吃摊吃苦,不是她这个年纪的人受得了的,玛昂婆婆不屑地撇了撇嘴,吃苦就能赚到钱,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这片土地上多的是人祖祖辈辈一直在受苦,到头来还是吃不饱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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翡翠领就像是一个有着魔法漩涡的地界,叫人只要进来,就再也不想离开。
塞西莉亚心有戚戚,她觉得自己再不走,可能就走不掉了。
她连泽维尔都不想见了,去了那个叫做邮局的地方,要按照泽维尔在信上的地址寄信过去。
“有几成把握能送达?”她问起工作人员,这不是废话,信件想成功送达目的地,除非是贵族派出专人去做这种事,否则十有八九都是石沉大海。要是成功收信的几率太低,她还是得去找泽维尔,或者干脆留下七八封一模一样的信,叫他们隔一天寄出一封,那样泽维尔总该能收到一封吧。
工作人员看了一眼地址:“是军营啊,明天就送到了。”
对方抬头看还站在原地的塞西莉亚:“您还有什么事吗?”
塞西莉亚:“……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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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发,立刻逃离翡翠领!这个充满诱惑的魔域!塞西莉亚背上包袱,不过这次她没钱买船票,只能走回去了。
塞西莉亚预计这次旅途可能要花费上三个月到半年,好在已经到了初夏,树木生出了郁郁葱葱的新叶,对于一个德鲁伊来说,生机盎然的绿野上有的是食物,景色也很怡人。
她走啊走,走到一处草场,农民们正拿着镰刀割草,把牧草捆好以后丢在马拉的板车上,到了休息的时候,他们就赶着马走到大路上。农夫和农妇们把农具扛在肩上,迈着有力的步子,高声喧笑地跟在板车后面走。
一个响亮的、并不优美的女声蓦地唱起歌来,似乎是支民间都熟悉的歌曲,于是十几个男男女女纷纷加入了合唱,这声音有的粗犷、有的尖细,但无一例外的都饱含着生命力,洋溢着喜悦。
一首歌唱完,他们又从头唱起。他们迎面向塞西莉亚走来,像一片欢声雷动的乌云飘近了。
这合唱原始、质朴、未受过任何的训练,完完全全是临时起意,甚至都难以保证音调正确。
但这旋律无比美妙,连自然都在应和着他们,微风和着那快乐的歌声的节拍,百灵鸟在上空飞翔,用悦耳的鸟鸣为曲调增光添色,虫鸣隐隐约约,谁能说它不是也在为这首生命之歌鸣叫!
直到人群走远了,塞西莉亚才意识到自己正在哼着刚才听到的歌曲。
看来她还没走出翡翠领的地界,这儿的农民可真有活力。
塞西莉亚不住地回头远望那群走过的人,与这样的人群擦肩而过,感觉自己的脚步都跟着轻松不少。
等她再转过头时,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弭了。
同样是农民,远处的那些仿佛更符合人们的认知中的印象。他们饱经风霜的脸上,刻满了细密粗糙的皱纹,显示出苦痛的痕迹。那双本可以和刚才那些歌唱者一样明亮而饱含希望的眼睛,现在只有着许多的倦困和呆滞。
无数的苦难与惊险,藏在那驼起的背中,藏在那迟钝和衰弱的动作里,藏在褴褛的旧衣和失修的农具中。
这些躬着背在田间忙碌的庄稼人,并不是自然这幅宏大画卷中的一个小小插图。而是活生生的、有感情、有悲伤、有欢乐的人,是本可以放声歌唱的人。
有一颗偶然落下的火星坠进塞西莉亚心中,一阵出人意料的微风吹来,这火星竟然燃得很旺,变成了一团熊熊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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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士,你有什么事吗?”
“我叫塞西莉亚,有人同我说,我可以来这里……工作。”
塞西莉亚站在翡翠领作物科学研究所门外,手里攥着一张始终没有丢掉的硬卡片。
安珀和她的骑士长琳达走在翡翠城的街道上。
这称得上是一次微服私访,谁都知道,安珀女公爵十分低调简朴,她既不像贵族女性喜欢奢华的珠宝和华美的服饰,也不像贵族男性那样热衷打猎和决斗。她究竟爱什么,却没人知道。
安珀的爱好确实不能公之于众,在许多人看来,这爱好实在是很上不得台面,与贵族的身份并不相称。
安珀喜欢在处理完公务,案牍劳累之时,在自己的领地里随处走走。
真的是走走,安珀和琳达没有选择任何交通工具,就这样在翡翠城的街道上并肩散步。
“脚踏三轮车比我们上次来多了不少。”安珀观察以后得出结论。
琳达跟着点头:“城里的摊贩基本都不用手推车了,脚踏车速度快得多。”她眼神在四周环顾,“还是以售卖食物的摊贩用的最多。”
城里全修筑上水泥路,铁的价格也降下来以后,脚踏车就常出现在街头巷尾,车斗里可以载货,人还可以坐在车座上,利用腿部的力量驱动车子,比手推速度快多了。
在安珀看来,翡翠领的脚踏三轮车就是个拿出来应急的半成品,没有橡胶轮胎,速度和稳定性都不行,车子的支架间要加入很多不必要的铁杆连接,这是因为铁管的强度不够,要人工制作出稳定的三角形,让脚踏车更坚固耐用。车座已经加了弹簧,并用皮革包裹,但骑着久了还是免不了屁股疼,这还是在水泥路上走的结果,要是换了土路,恐怕屁股都不敢挨上车座。
脚踏车的购买者却觉得这车子好的不能再好了!是与乡下人的马和牛同等重要、甚至更优越的重要物件。
首先是拉的货多,现在有本钱且有需求买上一辆脚踏车的人,大多还是趁着这段时间摆小吃摊发家的人。
翡翠城有那么多人涌进来做工,他们要吃要喝,这种需求不像衣服破了还能将就着穿一样,是一顿也省不了的。
可别只看到小吃摊赚钱,本钱难道是不用的吗?要能做热腾腾的食物,炉子和炭都少不了,再加上准备好的食材、铁制的锅具、甚至还有摆在摊位边,为客人准备的几个板凳,都要备齐了才能开摊。
这些东西重量可不轻,往常虽然有推车,推起来也觉得辛苦,而且走得慢,去晚了人流量多的位置被占了不说,客人也不会等你来了才吃饭,早就在别的摊位吃过了。
换上脚踏三轮车就轻松很多,一个女人也能把摊位上的东西一次运齐,还能把那些用推车的人远远甩在身后。
所以即便脚踏车不便宜,摊贩们咬咬牙也买了。至于脚踏车在安珀眼中的那些缺点,在摊贩眼中都不是问题。
屁股糟点罪不算什么,根本就没人提这件事,不认为这是什么不得了的缺点。要是生了个格外娇贵的屁股,那就用毛毡再给坐垫裹一裹,如果有人因为受不了这种微不足道的痛苦,就说自己用不了脚踏车,那大家可要狠狠地笑话他一番,正好用报纸上看到的故事中“豌豆公主”这样的绰号取笑他。
走走停停,就这么在街上走一走,确实极大的缓解了安珀处理公务的疲惫,这座欣欣向荣的城市,被无数普通人建设得更好,又反哺给人希望和能量。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吃饭的时间。安珀拒绝了琳达打道回府的建议,要吃一吃民众的推选出的美食。走到一间酒馆前,安珀停下脚步,看了一眼招牌,确定这是翡翠城里最有名的酒馆之一,才与琳达一起步入。
“二位女士来点什么?”伙计热情的招呼道。随着酒馆被整顿,不再成为滋生罪恶、违法乱纪的人经常出没的地点,女性顾客就多了起来。
伙计见怪不怪的招呼安珀二人,还推荐起了最近新推出的菜品:“有煎鱼排配酱汁,鱼绝对新鲜,不是熏鱼和腌鱼,是渔民上午刚送来的新鲜海鱼,酱汁是厨子最近到技术学校学的新配方,酸甜爽口。还有芝士土豆泥,二位吃过土豆吗,这可是城里现在最流行的……”
面对过于热情的伙计,安珀只好赶紧打断他,点上两份心仪的餐食。
煎鱼排味道确实不错,令安珀惊喜的是配鱼排的塔可酱竟然被厨师改进过,不是照搬在技术学校学到的配方,似乎是多加了烤过又磨的很细的坚果仁,别有一种香醇的滋味。
这就是安珀最想看到的结果了,技术学校的课程固然很多,但是上课的门槛不高,只要付一两个银币的学费,人人都可以学,有些主妇和富人家的厨子都乐意拿这个学费,学些新鲜式样的吃食做给家里人吃。
在课程的受众如此广的情况下,只想着照搬原来的配方,不动脑筋创新的人是做不好生意的,这就促进了饮食行业的兴盛。
卷,都卷起来!安珀乐呵呵地吃着煎鱼排。
咬开金黄色的鱼排,一口被包在其中的热气顿时喷出来,新鲜的鱼排白白嫩嫩的,有种蒜瓣一样的块垒纹路,肉质柔软中带着弹性。再蘸上浓香的坚果塔可酱,口感中又多了一丝醇香。
怪不得红松鸦能成为这城里数一数二的酒馆,安珀一边品鉴着煎鱼排一边想,厨师的手艺简直不逊于自己城堡里的厨子了。
临近中午,酒馆里的客人越来越多,但一个个都吃得飞快,少见往常那种品着麦酒,一喝就是一两个小时的客人。一桌刚坐下客人,过一会再看,已经换了新客人。
这是因为人人都有事要做,有钱要赚,无所事事的时候慢慢咂摸着麦酒的滋味固然享受,可要是因此耽误了赚钱的正事,那就不划算了。
钱赚到手里,空闲的时候想喝多少杯麦酒不都行?
这样一看,不紧不慢吃饭的安珀和琳达反而在酒馆里显得格格不入了。不过没人打量她们,伙计也不会傻到赶人,这顿饭的体验感还是很不错的。
就在两人准备离开的时候,市场监察局的办事员来了,安珀当即又坐回去,又叫了一份小吃。
虽然酒馆老板已经不敢像从前那样容留他人赌博和□□,但作为一个有酒水出售的地方,酒馆出现纷争的几率还是要高于其他店铺,而且也要防着以前的犯罪行为卷土重来。所以市场监察局的办事员对于其他店铺可能是抽查,但酒馆是每次巡查必来的一个地方。
伙计们对此也司空见惯了,领主大人手底下的人就没有蛮横不讲理的,凡事都是公事公办,既然没有做错事,怎么检查都不害怕。
办事员特蕾莎进门的时候,一个伙计正站在椅子上,往墙上悬挂什么东西,听见特蕾莎的声音,一时情急想要扭身回应,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
特蕾莎顺手扶了他一把,也看见了他手上拿的东西,随口问道:“这是什么?”
伙计语气里带着激动:“这个?这是我们领主大人的画像,最近城里最流行的挂画就是这种了,都说家里悬挂这种画像,领主大人会保佑家中的日子越过越好。我们老板说了,把这画像挂在酒馆里,金币就会像海浪一样涌进来。”毕竟领主大人会赚钱是众所周知的,很多人都说她是商业之神和金币之神在人间的化身。
背对着伙计,一时没看到他手里画框的琳达有些急了,她压低了声音说:“这种事应该加以限制,甚至杜绝才行。您的画像流传太广,会使您的人身安全没有保证,必须要防止随时可能出现的暗杀事件。”
安珀按在琳达的手背上,叫她不必担心。“你仔细看那幅画像。”
琳达扭过头去,这幅女性肖像画技精湛,而且能看出绘制者使用了极大的热情,在笔端绘出一位高雅、静穆、庄重的女性,她的面容秀丽沉静,眼神中饱含慈爱与宽和,既不着华服也不戴冠冕,她的恬静气质就是最好的珠宝,画面外民众敬仰的目光就是她的权杖。
画的真好,就是仔细一看,好像和安珀本人没什么关系。
琳达也大力赞誉道:“画的很好,既和您很像,又完全看不出是您。”简直完美。
安珀与琳达对视,会心一笑,这个画师,应该还不至于考虑到传播真实画像会增加暗杀几率这个问题,只是单纯的从来没见过领主本人罢了。
见特蕾莎的目光在画像上多停留了一会,伙计立刻识趣的说:“要不您先把这幅画带回去,我们老板一共订了好几幅呢。”
特蕾莎忙不迭地拒绝了:“我要你们的画像做什么?这是违反我们规定的事,绝不能做。要是有办事员明里暗里的索要酒馆的财物,我教你如何举报……”
例行检查完,特蕾莎又看了一眼墙壁上的领主像,要是没有领主大人,自己还在农庄里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妇,不识字,也没见过外面的世界,眼里只有庄稼、田地、生儿育女。要是有人对那时的她说,她这样的女人也能被委以重任,肩负起为民众监督食品安全和市场秩序的责任,受人尊重,她一定会惊异地盯着对方,以为他是发癔症了。
可这梦一样的生活就这么成为现实了!
唯一可惜的是,领主大人让她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她却还没见过领主呢。
想到这,特蕾莎低声问酒馆的伙计:“这画是在哪里买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