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说，自然谈的是口味。
口味能尝到的人就不多了。“十丈珠帘”只在全联盟年度美食品鉴会上昙花一现，其后很长一段时间，因着制作人仅有陆悠悠一个，大多数人都没有那个口福品尝到，只能看着专业评论在那里争议“到底是清汤原味更佳，还是浓汤提香更有意义”。反正尝不到嘛，大家也就都看看。倒是“豆腐”这样东西，因着在游戏里头开发出了衍生品——臭豆腐，在整个联盟里头威名远扬。
臭豆腐，那真是一个绝对的矛盾体。
你说豆腐吧，那叫一个“出匣宁愁方璧碎，忧羹常见白云飞”【注1】，多美多有意境啊；到了臭豆腐那儿，就是“难为清白一世，不惜遗臭万年”了。【注2】可架不住人家香啊。
陆悠悠在游戏里头搞出了两种吃法。一种是蒸的，一种是炸的。
蒸的那种她放在了自家酒楼里头。
小竹蒸笼，浅碟平铺，待得臭豆腐被热汽蒸腾得里层渐酥，就可以点几许生抽，洒青葱，上小米辣，上桌的时候，筷子轻轻一点，就可以断一小块下来，浸透了汁水再入喉，那个香啊……香得陆悠悠光想一想，嘴巴里头就湿润润的。
不过更受欢迎的，是炸品。
炸的那种陆悠悠放到了自家的快品铺子里头，给烧烤作了伴。也不用签子穿了，一块豆腐切几块，入油锅炸得那叫一个金黄锃亮，几块一起，装荷叶做的小盒子里，浇一勺甜面酱，再往边上垒一勺剁椒，爱吃辣的自己蘸，不爱吃辣的，拨拨开，谁都能找到自己的最佳配比。不过是上市才一天，就登顶了“一夜江南雨”最受欢迎食品榜，临仙镇盛景再现，这一回，连代排的黄牛也有了。
关于臭豆腐要不要放到线下的餐馆里头，陆悠悠一点儿也没犹豫。上辈子多少餐馆，都拿这个当餐品啊，当然了，考虑到有些人不怎么能接受，还是要注意传递路上别串味的，不过这一点，这个时代的技术可比上辈子强太多了。
是的，豆腐进入了陆悠悠的线下餐馆，单列几页，都是招牌菜。
陆悠悠现在是名人嘛，餐馆开了没几天，就被人从内部装修布置到餐单菜品全都给挖了个底朝天。两相一印证，很容易翻出“幽烟一缕是不是陆悠悠”的旧论调来。陆悠悠还是没有正面回应，但也没避讳——她家餐单的水印纹里，好一朵莲花摇曳，还每一页里头都有细微处的不同，像极了她那时候随手拿莲花坠子沾印泥盖下的莲花印。
承不承认已经不重要了，人人心里都有自己的判断，要说还剩下来的问题也就只“明月一时是不是黎时”了，不过结合那个时候黎时转的那个变脸视频，再瞥瞥开业典礼上头黎时和陆悠悠的合照，身后好大一个餐厅标志，同款的莲花印，大家基本也就心知肚明了。这一波，不光是游戏里头的CP党狂喊“圆梦了”，就连游戏外头的也被带了一大票涌进游戏里。
“一夜江南雨”开服那么久，玩家们都快奔一百级了，再次爆红。黎妈妈乐得闭不拢嘴，大手一挥，全包了他们这次的蜜月费用。当然了，陆悠悠觉得，婆婆大人不过是找个由头，送东西这事儿吧，她老人家早就准备好了。
婆婆大人很开明，只出钱不管事，旅行行程都是黎时定的。第一站，H11星。
黎时说，要带她去看他们“黄豆种植场”的起源。
“黄豆种植场”开在了G09，G09不是长居星，上头人烟稀少，但地够广，气候也多样，黎时找了人在上头找到了合适的地方，进行了培植研究。第一轮不是很顺利，第二轮就好很多了，不过产量还是没跟上，只能走高端路线，做到保证陆悠悠的餐馆供应，距离她“全民豆浆王国”的伟大宏愿还有一定距离。不过第一步迈出去了嘛，跑起来也就不远了。
至于这第一步，能迈出去全靠的是黎时带回来的样品。而这样样品，就来源于H11。
H11是一座荒星，荒到什么程度呢？就是陆悠悠和黎时两个人搭载了航空器，飞掠了半个星球，都没有看到半点人工痕迹的地步。
陆悠悠扒着窗户往外望。
很美，是和首都星完全不一样的美，也和他们随着剧组一路走来看到的那些地方不一样。不完全是因为这一次是他们两个单独出行，也因为景色，是真正的美景——他们这一路前行，几乎是追着夕阳跑，漫天的红霞啊，映着脚下变换的场景，时而是绿树如茵，时而是红莲遍地，有瀑布悬天而挂，巨兽在浪涛中伸长了脖颈，也有云烟依山而绕，鸟翼在苍茫中展开，滑翔出一道道巨型的轨迹。
像极了史前的场景。
美是美的，但也让人胆战心惊。陆悠悠越往前行越后怕：“这种地方，你还下去了？”
“那时年少，尚轻狂。”黎时站到窗前，单手揽住了陆悠悠的腰。
“多‘年少’啊？”陆悠悠很自然地靠过去，“很久以前的事，怎么你一知道我做豆浆，就能联系起来？”
“那时候没钱，出门游历要靠老太太资助。我编了个‘野生作物可经济化研究’的名头。”黎时回忆过往，笑起来，“这是卡着老太太死穴，她那段时间刚好和农业部打得火热，直接允了，还给我弄来了一套专业的设备。我一通跑，跑到这儿的时候，想起来回去不好交代，就很认真地用了用她那套设备。”
“未必就卡着死穴了。婆婆那个人，还能看不出你的小心思来？”陆悠悠也笑，“所以那次，就揪出了黄豆来？”
“还有些别的。反正回来路上我就写好了论文，当然，结果很不出意外，直接被封进了高阁。”
陆悠悠来了精神：“那篇论文呢？可以去拿出来了哎。说不定还能得个什么科学类的奖项什么的。”
“科学奖就不必了。”黎时轻笑，“一株黄豆，能博红颜一笑，已经是完成了使命了。”
“呸！”陆悠悠轻啐，“我可记得，当时你不是这样说的，那个时候，我想开店，你说什么来着？”她清了清嗓子，学当时明月一时的口气：“‘没关系，我有。’”
黎时眨了眨眼睛：“我还说过这样的话？”
“啊，是啊。”陆悠悠对着黎时龇牙，“你那时候还说呢，‘以后有兴趣，还可以继续谈一谈。’好威风，好霸道哦。”
“哦，是么。”黎时不动声色，“那我觉得，我们谈得不错。看，双赢。”
陆悠悠张嘴，一口咬到了黎时的肩膀上。
自然是不疼的，因为这个人还有空摸了摸她的头，还给她指外头：“看，到了。”
作者有话说：
看到有小天使问原主了哦，好开心，这一条线埋得很暗，也因为之前评论的缘故有点影响我的下笔，以致于没能好好展开。但会给一个说法的，也许不会很详细，但原主，是一个好姑娘，是该得她一个结局的。
【注1】：《豆腐诗》元·张劭；
【注2】：摘录自对联：上联：难为清白一世；下联：不惜遗臭万年；横批：腐侍众生。
陆悠悠往下头看。
黄豆长什么样她是知道的, 但其实，黄豆作为一株植物活着的时候，她是没有见过的。她现在感觉眼皮子底下看到的，就是一大片郁郁葱葱的……草坡。
壮阔是壮阔的, 就是好像没有她想象中的唯美呢。
黎时笑起来, 这个人总能捕捉到她的情绪变化, 她感觉到他的手又在揉她的头了, 还在说：“想想, 你的王国就是从这里起的, 有没有那么一点不一样的感觉？”
这么一说, 好像就有那么一点不同了。
“唔。”陆悠悠点头，评价, “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拽文拽得好像有点不太对, 但感慨是真的。谁能想到黎时年少时的一次无心之举，这么多年后, 居然能和她牵上关系, 总觉得冥冥之中好像有什么，早就注定了。
黎时在松开抱着她的手了。“下去看看吧。”他说。
H11星是类大气星。这个“类”, 类比的是首都星, H11星球的大气构成和首都星相似。理论上来说, 人类可以在这个星球上自由活动, 但不巧了，这个星球现在还处于原始生物控制阶段，要下到地表, 依然还是需要配备相应的装备。
陆悠悠觉得自己简直是体验了一把上辈子看过的科幻片里头的未来战士——
全副金属机甲包裹, 因为是单人款, 她和黎时一人一台，所以驾驶室里头只有她一个人。这个空间非常之紧凑，是伸一伸手就能摸到上下前后左右所有外壳的程度，但视野也是全展开，除了她靠背的位置，其余都是透明的，望出去一览无余，低一低头还能看到机甲两只手臂上各绑着的一支硕大无比的“枪”。这两支枪，是激光的还是什么其他技术的，陆悠悠就不太清楚了，但不妨碍她一坐定就到处找控制盘。哇塞！这辈子她居然还能当一回机甲战士！
黎时的声音带着笑地从通讯器里头传了出来：“全自动的。”
“全自动啊……”陆悠悠真是好失望。
“这是野外科研设备。生命支持用的。通俗点说，是紧急状况下的逃生机器，不是攻击武器。不过，也就仅限于武器部分，其他的，还是可以自主控制的，比如说——这样！”
陆悠悠耳朵里听到“这样”两个字，视野里头就看到光影一闪，“黎时”居然奔跑起来。他们降落的这处，是“黄豆坡”的边缘位置，“黎时”在往山顶跑，机甲的外壳映着暗红色的阳光，划开了一地绿草如茵。
陆悠悠童心大起。
“走走走，追上他！”设备是全息脑电波连通，就像是“一夜江南雨”游戏那样，陆悠悠脑中动念，机甲也就跟着动起来。
好像有泥土的芬芳，也听得到落足的声音，田间有小型生物被惊起，“扑簌簌”地一阵惊跳，在各自机甲人的腿侧，风在吹，遥远的空际有巨兽回头，巨大的兽眼一合一开，有种虚幻而不真实的史前感。
陆悠悠忽然知道，黎时为什么带她来这里了。
这里，太像“一夜江南雨”的山海境了。
远远飞着的巨兽像她的孰湖；一路上行，云雾渐起、山泥减少、石壁横生，像他们曾经一起到过的石壁山；再往上，就到顶了，好大一片空旷地，似乎连空气也疏朗起来。没有一览众山，站在崖边，完全地云遮雾罩，好一副仙山模样。
“喜欢吗？”黎时问。
陆悠悠点头。
“我们今天在这儿过夜。”
“就这里啊？怎么过啊？”陆悠悠动了动念，机甲人两条手臂一展，是想去抱抱黎时的，结果也不知道是不是“科研设备”不具备“抱”这个功能，识别不到位，机械爪“吭哧吭哧”地就从手臂端头冒出去了，颇有些试探地往黎时的机甲上探了探，“哔哩哔哩”地报错：“检测到对象有误，有误！”
陆悠悠笑得前仰后合：“看，生人勿近。总不成我们两个肩并肩，排排坐，在这儿谈天谈地看月亮？”
黎时的机甲歪了歪脑袋，他的声音在传输器里传过来：“要是你希望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哦，免了。”陆悠悠摆手，“我是俗人，没那个诗情画意。”
“那俗人，希望的是什么样的呢？”黎时好像很诚恳地问。
“俗人呐？让我想想哦。我们现在算是露营吧？那最好是有个帐篷，帐篷呢，最好有个可以看星星的天窗，至于里头呢，有没有床不重要，重要的是被褥垫子一定要又厚又软，最好还有点可以吃的。”陆悠悠往四下里看，“这地方不是草原，牛羊肉我就不要求了，有几罐饮料就好，要是能有点小零食啊小水果的就更好了。”
“唔，要求不算高。”
这要求还不高？很高了好哇，这儿荒山野岭的，哪儿来的带天窗的帐篷，哪儿来的吃的东西。陆悠悠不准备为难黎时：“算了，想一想还是不要了。嫁人了么，要为夫君多节省节省。”
“可为夫好像不需要你节省呢。”
陆悠悠：“……哎？”
传输器没再传过来黎时的声音，但他那架机甲动了，陆悠悠看到他那台也探出了两只机械爪，但没往外，像摸肚子一样摸向了它中段的位置，好像，掏出了一个……球？球是全透明的，体积还不小，望空中一抛，像什么见风就长的宝贝一样，胀了气一样地往外弹，“嘣嘣嘣”的，上半圈是同步往外撑的，下半圈却是越撑越延展，一点点拉出个平面，等撑完了，往地下一落，上圆下平，不……不就是一个帐篷？还是全透明的！再往里头看，毛绒绒一大团，是底层铺着的地毯，还有一个双人睡袋，正在自行充气，看那蓬松度，绝对够得上“又厚又软”的要求。
陆悠悠瞠目结舌。
黎时一点儿也没得意，当先往那“透明帐篷”一贴，那帐篷壁也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做的，自动自发地紧紧凑上了机甲的驾驶舱，像是对接一样的，机甲的舱盖在那球体内部缓缓开启，黎时一伸脚，就从机甲里走进了那个帐篷。
驾驶舱位置不高，他往里头摸了摸，开始往“帐篷”里头摆东西：“小水果。”不止水果，还有小食，各种封在保鲜盒里头的吃的，从牛羊肉到清炖时蔬，样样齐全。
陆悠悠嘴巴也合不拢了。
这人也没见他准备啊，什么时候偷摸摸地搞出了一整桌大菜啊！
“唔。”黎时似乎有点点为难，仰起头看她，“饮料就有点缺……”
看来是忘记备饮料了。这么点小失误，陆悠悠觉得是很可以忽略的：“没关系没关系，没有就没有了。”
“可我想要。”
陆悠悠：“……啊？”
“你看我备了那么多，饮料就由你提供，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呃……过分是不过分，问题是，她现在上哪儿去变饮料出来？
黎时表现得很善解人意：“你要不摸摸你椅子边上的储物格。”
陆悠悠低头，储物格就是扶手下方，点一点，就自动弹开了。一个长方形的匣子，刚刚好装了一个圆柱形的物体，看着之眼熟啊，是她的豆浆机！
陆悠悠：“！！！”
黎时又说话了：“再看看另一边。”
陆悠悠侧过身。另一边果然也有东西，一小袋燕麦，一小袋腰果，还有标注300毫升的饮用水。
陆悠悠：“……”
她想起某件事来了。
果然，黎时笑盈盈的：“我等着尝这个，等了好久了。”
我天，这人也太小气了吧！多老早前的事了，那时候，她在飞船上做燕麦奶请剧组同仁喝，这个人晚到一步没吃到，居然，记到现在！
“倒也不完全是因为那个。”黎时又看穿了她的心思，只不过这一次吧，他笑得有点欢，欢愉里边还有点点不怀好意，不怀好意地还偏偏很正经模样地在那边继续，“我只是听人科普，说腰果有点特别的功效。”
“什么功效？”陆悠悠傻乎乎地问。
“补肾。”
陆悠悠：“……”
陆悠悠：“！！！”
陆悠悠的脸红了。
“来吧。”陆悠悠看到黎时冲她伸出了手，“幕天席地，吃饱喝足，当人伦。”
哎哟喂！有没有人来管管这个人哎，忒不要脸了哎！
幕天席地的结果就是陆悠悠腰酸腿软了好几天。
好在后续的一段行程安排的都是轻轻松松的，看美景、淘美食、买稀奇古怪的纪念品。
时间像是走得很快，依依不舍的，就到了旅程的最后一站。这一站，黎时说，要陪陆悠悠回家看看。
M07星。
走的时候漫漫旅途, 从这里到首都星，走了整整一年，回来的时候，就像是睡了一觉就到了。
这里的“睡了一觉”, 是真实意义上的“睡了一觉”：从上一颗停留星球到M07, “星际移动城堡”连续跃迁, 陆悠悠是在睡眠中完成这一过程的, 睁开眼, 就已经抵达了目的地；这里的“睡了一觉”, 又是象征意义上的“睡了一觉”：陆悠悠真觉得自己像是经历了一场梦境, 一切都虚幻得不真实。
可熟悉感是切切实实感受到的。
这个地方她没有来过，可走在大街上, 每一处拐角，每一棵树木, 都好像似曾相识，还有这里的天, 灰蒙蒙的颜色和头顶上不时飞过的巨大的飞行器, 都像是在搅动着她深刻在骨髓里的东西。
原主残留的意识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上一次还是在听说赵岩伏法并且警方立案开始深挖他在经济犯罪以外的违法行为的时候, 她很短暂地飘过, 在陆悠悠的意识深处, 留下了轻轻叹息一声。可这一刻, 这份意识前所未有地活跃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