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空的，但没人——”又有人说。
这也是故意的，并不是每块铁板下头都挖空了城墙。一来，这也是一项秘密任务，知道的人不能太多，自然人手也不足；二来，是制造混乱，要是每块铁板下头一成不变，找她的进程就会变得像是在做一样重复的工作，会熟练会加速，但加入些变化的话，人的思维就会被扰乱，会焦虑会烦躁。
果然，头顶上“夺夺”的敲击声四起。众神之巅开始分辨铁板下头到底是空心的还是实心的。
这活儿这个时代的人不熟，更何况，他们安装铁板的时候，随机地会取走一两块砖，造成了敲击位置不同，回声也不同的现象，没一会儿，头顶上争论就起来了：“我觉得是空的”，“我觉得不是”，“要撬你自己撬”。
好吧，效果比他们预想的还要好些。
陆悠悠瞧了瞧自己头上。她的铁板边缘是漏了个小洞的，之前她启动自己这片儿的“飞镖高射装备”时，那根控制线就是从这个小洞里穿进来的。她的控制线和别人不一样，是设计捆绑在飞镖高射装备上头的，在之前那轮高速旋转中被卷带着扯走了，现在，就留了个孔。小孔看不到外头，但能看到光影变化，人影闪动黑白明灭，但没有停留——还没有人准备动她的这一块。
唉，真是有些百无聊赖了啊。
陆悠悠转了转手中的峨眉刺，听着头顶上“卡卡哒哒”又响了一阵，看着倒计时“哗啦哗啦”又走了一阵，终于，头顶上的铁板被人敲了一记，“夺”地一声。
“空心的！”有人喊了一句。几道脚步声汇聚了过来。
陆悠悠精神一振，先看了眼直播间。
银光闪烁，她关注的那个“对象”也在朝这边走过来了。
判断正确，方位正确。不过不着急，慢慢来，需要一点时间，需要等他再靠近一些……
陆悠悠用眼睛锁定了发冠，缓缓地动起了自己的身体，先转了转脖子，再活动了一下肩膀，又抖了抖手腕，最后压了压脚背。
躲太久就这点不好，身体都有些僵了，不过不要紧，她发挥的时候就快到了。
“咔呲——”，头顶上漏进了一线光。
陆悠悠微微眯了眯眼睛，让自己适应。
光线一点点透进来，能看到明灭交接的线一点点从眼前移动到脚下又渐渐转到身后。
终于啊，终于有人把她头顶上的这块铁板给撬起来了！
作者有话说：
陆悠悠：我好累，不是来杀我的吗？怎么来都来得这么慢！
“又是没有人的！”这么巧, 是熟人。
陆悠悠看着假脸一脸的失望，只往她这儿瞟了一眼就“哐”的一声，把铁板整个掀开到了一边。同一时间，一道技能打了进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之前用过了, 技能CD没过, 甩进来的不是范围攻击, 而是一道单体技, 单体技角度明显方向明确, 陆悠悠略偏了偏身体, 避开了。
技能光效一闪，打到了洞壁上。
是机会！
居然漏了这么大一个空档给她！
陆悠悠反应极快, 原本是准备好了用“引鬼上门”冲出去的，现在一动念间技能一收, 改成了手掌心往洞边一撑，压、挺、起, 她无声无息地从藏身的洞里头跳了出去。没有人发现, 鬼族的“鬼鬼祟祟”作用下，她现在是个没人能看得见的虚影。
“慎重点儿！”边上有人插话过来提醒了, “幽烟一缕会隐身。”
“知道了知道了。用你说？”假脸很是不耐烦, 抬起手朝洞里“啪啪啪”地四下乱放了一通技能。自然不会再有反应, 他一甩头：“看吧, 没人。”说完了，一脚踹在一边的铁板上，“当”的一声巨响里, 他骂骂咧咧地转过身, 走了。
陆悠悠站定了没动。
假脸甩开了的手几乎擦着了她的衣角。很近, 太近了，近得她都能感受到他的呼吸了，但这点险儿值得冒，因为她看见她卯上的那个人，距离她也就在咫尺之间了。
黑色的衣服、银色的发冠、身材颀长、眼睛发红、魔族、没有拿斧子拿的是把扇子，人影走近，那张脸……
还真是金戈铁马！
陆悠悠控制呼吸。周边人很多，全都是众神之巅的，人来人往忙忙碌碌。又有一个朝着她过来了，眼睛里看不到人，走起路来就完全没顾忌，这人一路疾行，眼看着一头就要撞了上来，陆悠悠侧了侧身，半个身子悬空在了洞口之上，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脚沿，只有半只踩在实地了。
“呼”，一阵风过，这人走过去了。
“呼”，陆悠悠也吐出一口气。她一点点地扭腰把身体转回来，一点点地把脚放下，再一次站稳的时候，她自己都有些不由自主地深呼吸了一下。
金戈铁马豁然侧头。
这位众神之巅的帮主大人整张脸上都是心神不宁，大概是对再一次没有什么发现有些恼羞成怒了，他沉着脸颇有些忿忿地往她身边这个洞里头看了一眼，拔腿就走。
陆悠悠静静地等着他从自己的身边经过，极轻极轻地转身，缓缓地跟了上去。
这个站位真是太好了。
眼前是完完全全没有一点点设防的后背啊，无数可以达成“命中要害”的致命点——脑干、百会、甚至是咽喉，她可以揪住他那顶豪华的发冠，拉着他的脑袋往后，把他前颈处的血管暴露出来，再用峨眉刺横贯。
不，这个机会很好，太好了，不能让他死得那么平凡。
陆悠悠勾了勾手指，把套在指间的峨眉刺收了起来，又勾了勾手指，掏出了背包里收藏着的一支箭。
箭上没血，游戏系统刷新，把曾经的鲜血淋漓给刷没了。但这支箭确实是从死去的人身上取下来的。
陆悠悠扣紧了箭身。上一次酒楼受袭，她都没来得及给自己的大管事收尸，等她望乡台一战结束，NPC的尸身早就被系统回收了，只有这支箭还留着，留在她的背包里，那是她那天在一堆围攻里，从“幽幽”的后背上□□的。
幽幽现在是个无忧无虑的孩童，正被自己这一世的爹娘捧在手心里疼，还不代表她上一世的仇就不用报了。
陆悠悠视线移动，一点点往左、一点点往下。后心，心脏，这个位置，幽幽就是被射中的这个位置，现在，她想看着这支带着她大管事亡灵的箭，插进它该插的地方去。
抬手、移动、对准后心，发力、加速——
血色豁然溅开，视野被整个地染红了。
战斗信息狂闪：
【系统】命中要害！命中要害！
“叮叮叮——”，提示音连响三声。全服公告再一次以一种“全天下都该只看我一个”的气势从画面的右侧缓缓滑入：
【全服公告】驻地战攻方众神之巅，帮主“金戈铁马”被击杀！
“喔喔喔——”直播间里爆发出一阵激动的大喊，战局沉寂了挺长时间的，这会子算是终于找到了一个突破口，机关枪主播一下子精神振奋，唾沫横飞滔滔不绝，“什么情况，什么情况？主播这里刚得到消息，说是众神之巅锁定了幽烟一缕的方位，正大部队出击。怎么会这样？幽烟一缕没有死，倒是他们的帮主先被击杀了呢？”
主播碎碎念着，陆悠悠身边却是一片死寂。
杀人了，鬼鬼祟祟的技能效果消失了，她整个人都现身了，在场的所有人应该都看到她了。
也确实有无数人侧目，但没有一个人动，无数视线聚焦在她身上，全都是错愕、是惊慌、是茫然、是不知所措。
陆悠悠反手，选中了对方一个御剑人员，引鬼上门，发动。
她从来就没指望过从对方的包围圈里全身而退，但该有的努力还是要做。
技能提速，陆悠悠的身形飞起，对方地面人员的反应比她想象中还要慢上一拍，她都跨上对方的长剑了，地上的人才像是如梦初醒，声嘶力竭地大吼起来：“幽烟一缕！是幽烟一缕啊，在那里，在那里！”
噼里啪啦，各族类各种技能，光效伴随着声效，全都在往她的身上落。
血条骤然下降。
陆悠悠一边一口咽下嘴里含着的血药，一边一脚踹翻了她“引鬼上门”技能选中的目标，这是个仙族，“咿呀哇啦”往下掉的时候还没死，他的剑带着惯性还在飞，往前，继续往前，前面就是她的地盘了，是他们云起堂主力在的地方！
“别让她走了，杀了她！”吼声从地面传递到了空中。
有人回转了，原本死守在两军交界处的对方的人开始调转枪头了。
“冲，冲——守卫幽幽！守卫幽幽！”云起堂的阵营里也响起了吼声。是小生逍遥，是小生逍遥的声音！
身上冷暖交加，他们的飞剑升空了，能看到灵族的技能光效，持续补血技兜头罩住了她，无数大血量的终极补血大招交替着落到她的头上，血条像是在唱一曲失了控的歌，蹦跶得像是哈士奇被撤去了狗链，脚爪子“啪嗒啪嗒”地完全撒开了，但是，那根红色的线条，一直一直，没有落到底！
这一次和上次不同——
上一次在酒楼里她是孤军奋战，这一次不一样，这一次，她的背后，是一整个帮派的支援！
脚下的剑开始颤动了，那个被她踹下去的倒霉鬼大概是快死了，这柄剑就快消失了，陆悠悠奋力起跳，踩着剑借了最后一把的力。
蓝天之上，有人朝她冲过来了，那个人，伸出了手。陆悠悠一把握了上去。
“火力支援！”头顶上的人大吼。其实不用他喊，云起堂的默契在这一刻发挥出来了，早就读秒完成了的大招漫天炸开。陆悠悠吊在剑上回头看，无数的彩凤翱翔啊，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像是看到了神话中才有的场景，而她自己，像极了那个被灵鸟绕身的，只有在神话中才有可能存在的人。
“哇塞，哇塞——”机关枪主播又开始感慨了，“云起堂居然接回了幽烟一缕，在这样的情况下，接回了幽烟一缕！幽烟一缕现在退回到自己的阵营里了，众神之巅不会再有任何的机会。可悲可叹。战前大概谁也不会想到，云起堂会完胜，这一战，云起堂完胜啊。啊啊啊！”
是啊，完胜。
陆悠悠抬起头。
都不需要去右上角看时间了，倒计时现在已经放大成了一行大字，就挂在全服公告的正上方。十分钟，距离驻地战结束，只有十分钟了。
结局已定。
对方已经开始有人不声不响退战，脚下他们的聚集点人手补充越来越少，应该是在奈何桥的，直接选择了不回援。也就城墙之上还有些人在困兽犹斗，但也仅此而已了，谁都知道，这不过就是情绪的发泄。
【系统】驻地战即将结束，请注意，驻地战即将结束！倒计时十、九、八……
“嗷——”云起堂全员停手了，最后的时刻，不在乎对方了，他们只想庆祝，守住了，他们守住了！
技能被往空中放出，整个驻地上空，全都是斑斓的色彩。
这是他们的胜利，来之不易的胜利！
“叮叮叮——”，三声响：
【全服公告】驻地战结束。守方“云起堂”胜利！
“哇哦哇哦哇哦，一夜江南雨历史上绚烂的一笔，以少胜多的典范。云起堂创造了一个奇迹。让我们来回顾一下全程……”机关枪主播又开始了。
在他的“巴拉巴拉”声中，陆悠悠听到了一声“滴——”。这是系统提示音。她转眸，看到了界面上弹出的消息：
【系统】金戈铁马申请成为您的好友。请问是否同意？
又加好友，在这个时候？金戈铁马病得不轻啊。
陆悠悠直接按下了拒绝。
“滴”，又是一声：
【系统】金戈铁马申请成为您的好友。请问是否同意？
申请理由：现在是不是很得意？
陆悠悠皱了皱眉，开始去找拉黑键。
“滴”：
【系统】金戈铁马申请成为您的好友。请问是否同意？
申请理由：别拉黑，因为不久的将来，你会求着我通过你的好友申请，你会求着我，到我的身边来。相信这一点吧，悠、悠。
悠、悠……？
陆悠悠的视线顿住了。
不会是笔误。
“悠悠”两个字中间, 很刻意地加入了顿号。这几乎等同于打上了着重符号。不是幽烟一缕的“幽幽”，是陆悠悠的“悠悠”……
金戈铁马知道她现实里的名字！这个人，知道外头三次元现实世界里的她！
“悠悠”，他甚至没有喊她的全名, 他甚至用了这样一个堪称亲密的称呼。
异性之间, 这样的称呼只可能发生在长辈对晚辈、男朋友对女朋友、从小就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又或是关系很铁很铁的人之中。
在这个世界, 除去黎时以外, 和她关系能称得上“熟稔”的异性只有一个：妖精一只, 但哪怕是妖精一只, 也从来没有这样喊过她。黎大律师长的是张拈花惹草的脸, 实际上是个很守分寸的人，他会腆着脸敲她的竹杠要她的葱油饼, 但界限，他从来守得很严。
是的, 界限。
金戈铁马越界了。
陆悠悠回了回神，“悠悠”两个字太让她震惊了, 以致于她忽略了别的——“你会求着我通过你的好友申请, 你会求着我，到我的身边来。”
这一段看得她一阵恶寒。
这不止是越界了, 这是恶心人了。
这个金戈铁马, 哪儿来的猥琐男？
陆悠悠脑子里过电一样地飞速转动。
知道她、还知道她是幽烟一缕的, 最有可能的是她以前公司的人。但她印象里, 没有过这样的接触，原主的记忆里没有，她也没有——进游戏是在她穿越过来之后, 那个时候她已经被冷藏, 除了妈妈桑, 几乎见不到其他的人了。
第二可能的是现在剧组里的人。
服装？服装组除了戴眼镜的张老，也还是有其他人的，但没有男人，整个服装组只有张老一个男人。
武术指导？有些东西从小练起，已经深深地刻在根骨里，很多动作她做出来的时候会有套路可循，这种套路是跟着她的人走的，“一夜江南雨”太写实，全息模拟几乎复刻了她的现实，如果有人注意到，是可以据此来比对她的身份的。可会是谁呢？整个武术组和她关系都很好，从来没有人对她露出哪怕一点点轻佻的意思。还是说其中有人在现实里和游戏中两副面孔？不，也不会，对，对了……金戈铁马不会武！望乡台上，这个人在她手底下死了无数次，他但凡身体协调性好那么一点点，都不至于死得那么勤。
是的，这个人在现实中一定是养尊处优。
但很难锁定什么。“养尊处优”在这个年代，定义已经和上辈子不一样了，太多人套得上这个描述了，太多了。
陆悠悠有点烦躁。有这样一个人在现实中在她的身边，那就像是身边多了只苍蝇，偏偏还找不出来在哪里，也打不死。
可她决定不再想下去了。金戈铁马这样的人，如果真的在她身边，那就是一个现实中不敢表露一点端倪，只敢在游戏里躲在电子讯号的背后显露自己阴暗心思的怂人，要是为了这种人看身边每个人都有嫌疑的话，那就是真中了他的招，称了他的心了。
一个只会在游戏里口嗨的……
陆悠悠冷笑。
一抬手，把金戈铁马扔进了黑名单。
世界清静了，界面清爽了，闪动着的好友图标也跃入眼帘了。
陆悠悠点开来看，置顶的头像在“呼啦呼啦”地跳。仙族大师兄的脸可顺眼多了，陆悠悠心情多云转晴，点了开来：
【好友】明月一时：表现不错。
还表现不错唻，夸人夸得像是个领导一样，既然想当她“领导”，那就别怪她一个“下属”讨赏了。陆悠悠“啪啦啦”地回：
【好友】幽烟一缕：既然表现不错，准备给什么奖励？
【好友】明月一时：“明记”大餐一桌，幕后大老板亲自下厨。
【好友】幽烟一缕：幕后大老板？你啊？
【好友】明月一时：如果你点头当老板娘的话，也可以算上你一个。
哟，黎大影帝这是在撩她呢。陆悠悠自己都没发觉，自己的眼睛都弯了起来：
【好友】幽烟一缕：这不好。大老板还要亲自下厨，老板娘岂不是要日日洗手作羹汤？
【好友】明月一时：老板娘今天洗手作羹汤了，大老板没尝到。[表情·委屈]
哎哟喂，大师兄这副头像配上这个表情，再扩散着想一想，黎大影帝本人、他那张平时有点禁欲系的脸，如果这个表情搭到那张脸上……陆悠悠承认，自己是个颜控，她都止不住地有点心痒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