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沟通行程？噗——你这样说, 那一位气得不轻吧？”
陆悠悠回想了一下桑蕙听到她这句话时候的表情, 忍不住也笑起来：“是看着脸上的粉有点绷不住的感觉。”
“约吧。定好了时间告诉我就行。”黎旭说, “明天全天档期都留给你。”
“全天？”上辈子没找过律师，只翻到过一些现代职场片，片子大多带偶像剧情节, 信口胡编的比较多, 但有一点大概是真的——律师按小时收费——因为这辈子她曾经想过找律师咨询, 很是把收费后头斜杠外加小时这笔费用给好好地研究过。陆悠悠带着一点点怀疑的目光看对面，什么律师，随随便便能把一天都留给她的？她没藏着掖着，直接爽快地把问题抛了出去：“这么空？”
“对我没信心？”大少爷的反应一如既往地敏锐。
聪明人说话就不必客套了，陆悠悠光明正大地一点头，承认：“有点儿。”
全息幕里，大少爷似乎笑得更欢了：“不错不错，是我认识的幽烟一缕。来来，让我想想啊，你的疑虑……是因为游戏里？先入为主？那我这样说吧，游戏是游戏，现实是现实。”
“这个我懂。其实如果你现实里做事也像你游戏里那么疯……呃，独树一帜，那我觉得，和你一起面对妈妈桑，我还挺期待的。”
“那你大概会得偿所愿。”
“……啊？”
“没什么，先不说这个。”黎旭是坐着的，他轻轻地用指尖敲击着桌子，“嗒嗒”声有节奏地响，“既然不是因为这个，那就是看我太闲了，觉得一个好律师不该那么闲。这个事倒也好解释——我能拿出整天的时间，是因为有人包了我。”
“包……包了你？”
“恩，是啊。”黎旭一扬头，“钱到位。包了我两天。托您的福，明天事了，我还能有多一天的假期。”
陆悠悠：“……”
“啊，对，这种时候人们通常会想，一分价钱一分货，包那么长的时间是不是因为很便宜？”黎旭笑得一脸了然，“这个嘛，本来不该这么直接的，但是我们这行最忌讳和客户之间达不成互相信任，所以，大概透一句，我的收费平时是……唔，让我算算啊，大概是……明月一时上次买你剑花了多少来着？啊，对，500万游戏币。那我就是一个小时，四柄剑吧。”
陆悠悠：“！！！”
500万游戏币大概是两万五的联盟币，四柄剑……四柄剑就是十万啊！还是一个小时！她上次想找律师的时候，这个价位的都没有看到过！
大少爷本少悠哉悠哉的：“不用太意外。”
“意外还是有点意外的。”陆悠悠迷茫茫的，“不过比起这个意外，我更想知道，那个请你的人是谁？这也太有钱了！”
黎旭：“……”
桑蕙终于见到了陆悠悠。
年纪轻果然不经事，不过是有了点儿盼头，就把什么都写到了脸上——小丫头整个人都和以前不一样了，浑身上下都有种灿烂的外放。这种外放放到以前，她会纠正她，会把她拉回到她给她设定好的定位，但现在，不重要了，现在重要的是未来，小丫头对未来越期待，她接下去要谈的东西就会越顺利。
陆悠悠坐到了她的对面。
这是会议室，桌椅成圈，那丫头挑了个和她隔桌相望的。这种感觉不太舒服，以前她都是习惯贴在她边上的，那样，她可以以一个长者外带领导的身份，天然地在气势上压上她一头。现在不太对劲，变得有点像是双方谈判的意思。这应该是于岚教她的，她不让于岚参与，那女人就事先留了一手。
不过没关系，小丫头是一个人来的，一个小丫头，不是坐个位置，就能和她真的平起平坐了。
桑蕙微笑，开始开场白：“悠悠啊，听说你和新公司那边接洽得很顺利啊？”
“恩。”陆悠悠点头。
桑蕙吸了口气，这是她准备长篇大论前的习惯动作。
可一口气没吸到头，对面陆悠悠“砰”地一下，冒出一长串话：“我知道，接洽顺利意味着我要走人，我要走人，前提是先解约；我也知道，我的约虽然挂在公司下边，但归根到底是你签的，能不能解你在中间至关重要。所以——桑蕙女士，有什么条件我们开门见山吧。”
桑蕙：“……”
空气有一瞬间的安静。
可陆悠悠的耳朵里有声音——她的右边耳朵里传来轻笑声，未来科技果然比她那时候强多了，不过是贴了一片薄膜一样的东西，声音就清晰自然得像是人就在你的边上——黎旭在笑，笑完了，语带失望：“这反应……以为是个BOSS呢，结果才十级。”
行吧，大少爷现实中打的大概都是满级的……
陆悠悠努力正襟危坐，憋笑憋得有点辛苦。
桑蕙惊疑不定。陆悠悠不是以前的陆悠悠，这点认识她是有的，经过上次的月考事件，她如果再把眼前这个姑娘当成是可以随意拿捏的，那她就是真蠢了。可她没想到，对面的态度会这样强硬。要知道上次月考的时候，陆悠悠一无所有，只有在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情况下，人才无畏，可现在不一样，现在她不是对那家新公司很满意吗？那不是应该求着她，求着她赶紧地放手吗？
看来大概是还不知道她这里能给她带去怎么样的影响。
桑蕙挺了挺胸，虽然这个动作隔着一张桌子，并不能让她显得比对方高上多少，但她还是下意识地做了。
“悠悠啊——”桑蕙微笑着，状似无奈地摇了摇头，“人还没有走，就连桑姐也不叫了？”
“叫声‘姐’是尊重，我想来想去，你值得尊重的地方，也就只在年纪上了。”陆悠悠也微笑着，“只不过你的年纪，叫‘姐’也有些太不符合了，可要是称呼一声‘大妈’的话，我又猜，你大概不会喜欢。”
桑蕙：“……”
她的皮绷不下去了。
笑容彻底冷掉，桑蕙寒着声音：“你确定要这样跟我说话的话，那我们就只能公事公办了。”桑蕙面前是有一叠纸质资料的，她把那叠纸往陆悠悠跟前用力地推了过来，纸张没有装订，随着距离“哗啦啦”地散了开来。
陆悠悠凑头看了看，封皮上一行大字，她念了出来：“‘一夜江南雨’游戏主播协议。”这是在给黎旭通消息。
黎旭的声音马上就在耳朵里回应了：“不出意料。”
看来一切尽在掌握啊，对面妈妈桑又好像要准备说些什么了，陆悠悠抢在她的前面：“桑蕙女士，您是不是准备说，我进游戏是公司安排的工作，那么我在游戏里的产出就应该归属公司所有？”
桑蕙愣了愣。
这种自己要说的话被别人抢掉了的感觉，非常不舒服，尤其是话本来是准备当做威胁说出来的，现在这样，忽然间的，就好像不那么有威胁的意味了。什么时候，陆悠悠变得这么难对付了？还有，她是怎么猜到她要说什么的？
现在是谈判，气势上不能弱，要是弱了，就要彻底地被对方带进她的节奏里了。桑蕙深吸了一口气，多年圈子里混出来的经验在这个时候发挥了作用，她自信自己现在看起来莫测高深，胜券在握。“悠悠你很聪明。”她放缓了语速，“我不知道你是得到了谁的指点，那个人是不是还和你说，不要接受威胁？因为是你的就是你的，谁也抢不走？”
耳朵里，黎旭在指导：“直接打回去！”
陆悠悠几乎是在听到第一个字的同时就做出了反应，她咧开了嘴角，露出了八颗牙齿，这个笑容因着她眉梢眼角的同步配合，嘲讽得有点肆无忌惮：“不，指点我的人不是这样说的。他说，有人会威胁你，虽然你的就是你的，但是要证明你的是你的，需要花费很多的精力、很多的时间、还有很多的——”陆悠悠顿了顿：“钱。”
耳边，黎旭夸赞：“节奏不错！”
陆悠悠笑得更发自内心了。
桑蕙整个人都觉得不对了。
对面的陆悠悠往后靠到了椅背上，还往下边窝了窝，就着这个姿势在说话：“他还说，威胁我的人会告诉我，我会陷入一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
这个动作太不正式了，在这个场合更是有点耍无赖的意思，可偏偏就是这样的动作让她原本就不爽的心情往下更沉了沉。桑蕙发现，自己该出口打断的，但是她犹豫了，她错过了这个机会，只能听着陆悠悠在对面继续。
“我正在谈的那家公司会因为这个，放弃我。”陆悠悠在说，“官司缠身，没有新的公司会与我接洽，我会在整个圈子里变成一个没有人要的小可怜。桑蕙女士，你是不是准备这样和我说？”
又是一个停顿。她终于捞到了一个反击的机会，可是这个反击是对方主动给她的，而且，这个主动还是一句问话，客观上，她无论说什么，都构不成足够的力度了。但是不说也不行，不说，就是彻底失败了。桑蕙笑起来，这种时候只有笑才能掩饰慌乱了：“不是我准备这样说，是事实就是这样。悠悠，人哪，千万不能钻在一个牛角尖里，有时候双赢才是大家该争取的局面。”
“哦。”陆悠悠好像坐正点儿了，“你要怎么样双赢？”
来了来了，小丫头装了半天，到头来还是准备和她谈条件的，还以为她是有了什么了不得的依仗了呢，到头来不过是小白兔披了张大尾狼的皮，现在，那皮子落下去了，她的小短尾巴露出来了！桑蕙松了老大一口气：“双赢自然是我给你你想要的，当然了，投桃报李，你也需要适当地给我一些我想——”
“等等！”陆悠悠又打断了她。
桑蕙有点不耐烦了：“又等什么？”
“指点我的人不是这样说的。”
小丫头又在耍花招，她肯定在等她问“他是怎么说的”，可现在主动权在她手上了，她不会再上这样的当了，桑蕙冷笑着，斜起眼睛看对面。
“很好，你已经成功把对方的心情扳回到自以为接近成功了。”黎旭在陆悠悠的耳朵边笑，“现在，给她致命一击吧。”
“好的。”陆悠悠在心底里说。面上，她微笑着，也掏出了纸，不过，和桑蕙的不一样，她掏出来的，只是薄薄的一张。
用一根手指抵在纸上，往前推。
陆悠悠笑眯眯的：“他说，让我把这个交给你看看。”
桑蕙不想看的, 可一眼瞥过去，瞥到了那张纸的底纹。
硕大一个印记在隔着一段距离看的时候，比文字还要醒目，这种印记, 她见到过, 陆悠悠推过来的这张纸, 是联盟法院特有的受理回执！
桑蕙的眼角跳了跳, 伸出手把纸张接了过来。
“你……你要告公司劳动防护不全？”桑蕙的表情像是吞了整颗鸭蛋下去, “这和我们要谈的事情有关联吗？等、等等, 回执单……你已经起诉了？你想要做什么？你怎么会告公司的！”
黎旭的声音响起来：“她已经乱了。背我教你的那段。”
陆悠悠照做：“根据《联盟劳动保护法》……”
“根据什么法, 我们和你的工作合同也是成立的！陆悠悠，你是不是不想解约了？就算你凑齐了两千万, 我们不点头，你也是走不掉的！对, 还有首都星，你是不是不想在首都星待下去了？要回你那个肮脏的, 满是尘灰的破烂星球去？在那种地方, 吃那里的破烂食物，和那里的破烂人一样, 过你的破烂人生……”
陆悠悠心底里的火腾起来了。
原主沉睡了很久的残留意识在她的脑海里翻滚：“你不可以说我的母星是破烂星球, 不可以说那里的人是破烂人, 不可以, 不可以！”这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响，可原主是个很内抑的人, 她愤怒了, 她生气了, 但是她的情绪是向内的，她不敢露出去，她只是在对着自己喊，并且在这中间自怨自艾地在对着自己失望。
这姑娘也太可怜了。
想到到这里的第一眼是在水里睁开的，想到原主记忆里桑蕙那些哄骗欺压的手段，想到那个姑娘再也回不来了，陆悠悠霍然站起，“啪”地一巴掌重重地拍在桌面上。
这气势，就像准备冲上来挥拳头一样。桑蕙抖了抖，声音戛然而止。
“公共场合都有监控。”一片寂静里，黎旭的声音很及时，很沉稳，“算一算打她的收益成本。”
“放心，我不会不套麻袋就下手的。”
桑蕙都有些惊恐了：“你……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就想说，我这个人呢，最烦的就是背书了，为了个垃圾，还要浪费我的脑细胞，真是有点不值得。来来来，咱们快点把事情给解决了！”陆悠悠气沉丹田，声如洪钟，“根据《联盟劳动保护法》，用人单位需在劳动过程中提供足够的劳动防护，如必须的劳动工具、充分的劳动保障和安全的劳动场地。后面还有，懒得念了。来来，你来和我说说，安排一个员工去做游戏主播的工作，必须的劳动工具是什么？”
桑蕙张了张嘴。
陆悠悠直接打断了她：“算了，还是我来说吧——游戏仓！你、你们给我提供了必须的游戏仓了吗？没有。很好，第二，安全的劳动场地。恩，我是在哪里直播的？家里。啊，对，这个场地原本是你们支付的租金，但是很不幸的，后来这笔租金转为了由我个人支付。更关键的是，我是怎么装上了必须的劳动工具的？是拆了家里睡觉的床！你们侵犯了我必须的休息的权利！给了我充分的劳动保障吗？”
桑蕙又想说话。
陆悠悠没给她机会。她把另一只手也撑到了桌面上，现在，她两只手成了互撑的角度，这让她可以伏低身子，居高临下地接近桑蕙。她还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看过这个女人，这样看，妈妈桑一脸精致的妆容也不再精致，那些被掩饰掉的缺点暴露无遗，一张皮套得再好，也就只是样欲盖弥彰的恶心东西罢了。
“恶心。”陆悠悠第一次见到桑蕙就有这样的感觉了，现在，终于可以把这个词正大光明地，并且是当面地说出来了，她心里头有种豁然开朗的舒爽，“官司我肯定会赢。这种劳动防护的案件，事实清楚、证据确凿，没两天就判下来了。知道判下来之后会是什么后续吗？你之前不是想说，要证明我的是我的很难吗？那个属、属……”
黎旭在耳朵里提醒：“专利属权争议。”
“专利属权争议。”陆悠悠复读，这不影响她继续气势迫人，说话说得像机关枪，“啪啪啪”地一扫一片弹孔，“你连劳动工具都没提供，你有个屁的属权！”
桑蕙看起来像是要厥过去了。
啊，对，这一位有精致癖，平时看到手下的人形象不整都要难受，必要发作一番的，现在一个没什么地位的练习生居然对着她说出了“屁”这种词，偏偏她还连话都怼不回来，怕是她现在浑身上下，都像是被虫子爬一样了吧？
这种当面骂人的感觉太畅快了，陆悠悠把最后一段甩出去：“你以为官司你想打就打？想耗死别人就耗死别人？这种状子往上递，属权关系查证这一关就给你分分钟打回来，创作场地是我的，创作工具是我的，创作理念是我的，创作过程是我的——你有个屁的权利！还想提告？你提个鬼的告！”
肉眼可见，桑蕙原本就气到变形的脸更扭曲了。
星际时代，人见的人工智能比活人多，会喘气的互相之间都不太遇得到，这种被指着鼻子就差骂娘了的事儿，桑蕙女士大概一辈子也没怎么遇到过，就见她一呼一吸、一呼一吸了好几次，才算是把自己的理智给找了回来。“陆悠悠，你是不是忘记了一件事？”多年在圈子里摸爬滚打的经验还是有用的，桑蕙的声音居然又回复了几分惯有的冷厉，“小鸟还没离巢，就以为她的翅膀硬了，但这只鸟有没有想过，她的翅膀也有可能在起飞前就被折断！”
“哟，折断啊？”陆悠悠歪了歪头，“以为能折得断的，大概是缺了点儿自知之明的吧。”
“陆悠悠！”桑蕙终于绷不住了，蹭地一下站了起来，“你的约别想解了，要么，就让你后头那家公司准备两千万吧。”
“那大概不太巧，应该用不到了。”
“什么？”桑蕙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还没有接到通知吗？”陆悠悠动了动脸上的肌肉，做出了一脸浮夸的惊讶，“我还以为你真的在公司里举足轻重呢，原来，这种消息都不需要告知你的吗？”她说到这里，刻意地顿了顿，加重了语音：“我的合约解除协议已经落笔签字完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