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过往十八年的人生里,她还不曾有过这种机会。即便是市井闹剧,她也没有机会见识。
如今有了这机会,她自然是欣喜万分。
已经有些累了,孟知语转身往回走。回到客栈的时候,十娘还在忙活着。
孟知语道:“劳烦,我想吃鱼香茄子和豆腐。”
“哎,好嘞,待会儿给您送上来。”十娘应下,孟知语便起身上楼。
她的包袱有点重,买的东西也有点重,自己一个人拎回来,手臂有些酸。她甩了甩手臂,将东西放在桌上。
略坐了会儿,饭菜还未送上来。孟知语看向那包袱,想了想,还是放在了床头,而后起身下楼。
“你不必送上去了,我在楼下吃吧。”孟知语对十娘说。
十娘点头:“姑娘坐会儿吧。”
孟知语寻了个地方坐下,等着上菜。菜端上来的时候,门口正好有客人进来。
十娘又忙活:“客官里面请,吃饭还是住店呢?”
来的是一群人,为首的那个看打扮是个富贵公子哥。
“先吃饭,再住店。”他语气有些吊儿郎当,一开口,孟知语便认了出来,是先前那个年轻男人。
年轻男人看着不过二十出头,身后还跟着几个彪悍的护卫。
难怪能如此嚣张了。孟知语失笑,继续低头吃饭。
男人坐在她对面的桌子,“那个古董店老板,竟敢拿假的糊弄小爷,也不看看小爷我是吃素的吗?”
孟知语安静听着,原来是骗了他,那倒也是罪有应得。
那人一直不停口,孟知语便一直听着。
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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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第五炉香
孟知语一边吃着饭, 一边听着他们的对话, 有种窥探的心虚感。她抬头的时候,正好对上那人的目光。那人朝她笑了笑:“你好。”
孟知语点头:“你好。”
那人看她的眼神带了些端详:“姑娘独自一人出门?这可不行, 太危险了。”
孟知语下意识摇头:“倒也不是, 我们知识分头行动了,约定了在下一处汇合。”虽然没有这回事, 但是她还是这么说了。
那人果真有些失望,又转过头去, 继续和同伴说话。
“我才不想跟那个母夜叉成亲呢?既是我爹定的亲事, 那他自己去成亲吧。”那人说。
孟知语扒拉了几口饭,脑子里已经想象出了许多曲折的故事。她低着头,嘴角轻轻上扬。
“我吃好了,十娘。”她起身上楼, 拿出自己今天买的那些小玩意。
一个小风车, 一个小拨浪鼓,一个兔子灯。全是小孩子喜欢的, 她买的时候, 小贩还问她, 是不是买给家里的弟弟妹妹。她只好点头, 不好意思说是自己玩的。
这些东西, 她幼时并未见过,到长大后,唯有陈祝山给她买过。自己买的,和陈祝山买的, 终究还是有些不同。她玩累了,把东西收好,打开窗户透透气的时候,刚好和刚才那位对上视线。
他笑得很开朗,同她招手:“敢问姑娘尊姓大名?”
孟知语微笑道:“孟知语。”
那人拍手叫好:“好名字!知语,解语花!”他竖着大拇指夸她。
他实在太年轻,浑身的朝气从各处透出来,说话的语气神情、动作,无一不是蓬勃的。这种朝气也叫孟知语喜欢。
大抵是她习惯了没有生机和未来的日子,初初见到这样朝气蓬勃的人,还有些不习惯。在皇宫里也有年轻人,不过大多一进来便沾染了算计。那地方吃人,一迈进去,便会被腐蚀。
她有片刻失神,不过对方没计较。
“我,我叫徐植,是通州府云天镖局家的少爷。此次,是出来历练。姑娘要在三渡镇待多久?你的同行人又在哪儿见面?说不定咱们可以一起走?”徐植方才进客栈门便注意到了这位姑娘,生得貌若天人之姿,实在叫人欢喜。
孟知语被他逗笑,她方才在下面可听得真切,什么历练,分明是逃婚出来的。她没戳穿,只是道:“我也不知。你之后要去往何处?”
徐植道:“哪儿都可以啊。”
他眨着眼,意图都写在脸上,丝毫不掩饰,有种直率的天真可爱。虽然很轻佻。
孟知语觉得她真是换了地方,心绪全然不同。连这种轻佻也变得可爱。
她捂嘴笑,合上窗扉。
这一夜孟知语睡得很早,入梦也早。有许多事从她梦里一闪而过,包括陈祝山的脸。在梦里,陈祝山的脸是哀戚的。
哀戚大抵是为她。
即便为了这一点哀戚,她此前的人生也不算白活了。
此前的人生已经结束了,此后的人生才刚开始。此前,她唯爱着陈祝山,此后……此后……
画面一转,回到那一年的冬天,她看见陈祝山奋不顾身为她跳了那冰湖,又到她昏迷不醒的时候,江恒在她床边守着,陈祝山冷着脸,握拳的手青筋都突出来。又到她跳着舞,如同一只蝴蝶。
这不是她的视角,孟知语有片刻恍惚,这到底是她的梦,还是三哥的梦呢?
陈祝山恍然醒过来,旁边的烛火轻跳动,有一瞬间他怀疑是知语回来。但只一瞬,他便甩开这念头,知语不会死的。她如何会死呢?他们携手并肩的年岁这样长,她不会舍得一并丢弃。
知语不会丢弃他。
陈祝山揉着自己的眉头,眼前一堆事物等着她去处理。冰灾未定,百姓流离失所,臣子们步步紧逼,还有讨人厌的一群女人。
他感到烦躁。
这样的生活,着实一点趣味也没有。
陈祝山打开一本奏折,看了几页,又合上。
还是烦躁不已,这使得他觉得头疼。
他唤李元:“公主睡了吗?”
李元进来,闻言有些懵,他眨眨眼,道:“回皇上的话,公主已经睡了。”
公主?哪个公主?如今宫中,没有哪位公主。
原有的那位,也已经没了。
但是皇上这么问,他不能这么答。
皇上说公主活着,那便是活着。
其实已经过去了几日,皇上下令,栖霞宫不许旁人随意进去。原先伺候的,仍旧留那儿伺候。
因着这事,皇上还禁了皇后的足。如今宫内人心惶惶,起先还有娘娘争着皇上的宠爱,如今是什么也没了。
皇上每日得空,还去栖霞宫待着。她们只觉得皇上哀伤过度,已经疯了。
但这话谁敢说?
不但没人敢说,还要人人跟着皇上一起疯,好像栖霞宫那位还活着似的。
听了李元的话,陈祝山心里稍安。
待到处理完一切事宜,外头天都要亮了。陈祝山一宿没合眼,竟也没什么睡意。
他悄悄地出门去,沿着御花园走了一趟,行至长春宫。长春宫本就是落寞的,在这落寞的晨色里,更显得落寞非常。
如今冷宫无人居住,少有几个人出现,也是为了打扫卫生。
陈祝山瞧着满目的落寞,感觉到一种巨大的虚无。
他命人去寻过江恒,但得到的消息是江恒老早便出去游玩了,同行的,还有好些风尘女子,皆可作证。陈祝山得到这消息,一面想着瞧他说得多对,江恒对知语根本无意。一面又感到一种巨大的恐慌。
倘若江恒也不在,这世上,没人能搭知语一把手了。
陈祝山随意地找了个台阶坐下,台阶上的尘土有些厚,像是堆积了十年。
他想起十年前的知语,在这里,同他说话。
她不喜欢和人交流,不喜欢交朋友,也不开朗。
这样一个孟知语,曾经撞进他怀里,后来又被他推出去。
晨光里似乎下起雨来,也刮了风,风刮得他头疼,雨下得他心烦。
他曾经想把知语变成一把剑,铸剑是很难的,日日同火打交道。如今他也终于被反噬了。
一寸一寸,在他心里生根发芽,挤着血肉往下长。
他不得不承认,他爱上了一个女人。
一个很漂亮的,也爱着他的女人。
她喊他:三哥。
三哥,今日的舞还有哪里要改进吗?
其实没有,她舞跳得那样好,在那儿舞动着,勾魂夺魄。
但是他说,眼神再动情一点,再来一遍。
她便再跳一遍。
一步,一个眼神,全都在他心尖上。
他只是想让她再跳一遍,唯有这时候,世界是寂静无声的。
只有一朵梅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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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第五炉香(2)
孟知语起了一个大早, 在陌生的地方, 陌生的床,多少有些睡不安稳。她醒的时候, 客栈里人不算多, 孟知语在等待吃饭的间隙和十娘闲聊。
十娘说:“每年这个时候都好多人,人来人往的, 他们有些人是往北方去,有些人是往南方去, 反正都各有去处。只有我们啊, 日日在这里。”
十娘语气颇为感慨。
孟知语倚着柜台,同她搭话:“这里,大概是什么位置了?”她醒过来的时候,便已经离京几万里。她不知自己睡了多久, 不过行了这么远, 想来是睡了很久了。她离开时京中还在冬末,一睁眼已经可以行船。这实在是奇妙的事。
她从前只知道冬天很冷, 河水会结冰, 风也很大。那是京城的冬天。
如今在三渡镇, 风是轻缓许多的, 原来这便是天下山河的妙处。
十娘在打着算盘, 孟知语问十娘:“十娘你没想过去别的地方吗?”
十娘抬起头来,神情有些娇憨:“想过啊,我家那死鬼以前说等他好了,就带我出去看看。”她神色又黯淡下去, “嗐,不说了。都过去了,这店就是他留下来的。不说我了,说说姑娘吧。姑娘这么年轻,怎么一个人出门。姑娘生得又好看,一个人还是不安全。”
孟知语仍旧拿应付徐植的说辞:“有一个哥哥,在下一处等我。”
十娘点点头,稍稍放了心。
“对啊,老板娘说得对,解语花姑娘,你接下来要去哪儿,要不我送你过去吧。”徐植不知何时下来的,他笑得灿烂。
孟知语还是摇头:“不必了,多谢你的好意。”
徐植有些失望地垂下头去,很快又想起什么,问孟知语:“解语花姑娘,你今日要去哪儿?我和你一起去吧。”
今日去哪儿,孟知语还没有打算。她人生地不熟,去哪儿都是随意打算。
孟知语摇头道:“徐公子有什么推荐去的地方吗?”
徐植一拍手,笑声爽朗:“有!三渡镇我熟,我带你去啊。”
孟知语觉得他好玩,虽然有些轻佻,倒也不显得讨厌,而且似乎也没有恶意。即便有,以她的能力,尚能自保。
孟知语便点头:“那麻烦徐公子了。”
徐植听见她点头,笑得嘴巴都要裂开。“好啊好啊,那吃完饭便走吧。十娘,还不快上菜来。”
十娘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转头喊后厨。
可惜徐植的高兴没能持续多久,因为他躲避的人追上了门,是一位英姿飒爽的姑娘。
姑娘上来就掀了桌子,满桌子好菜撒了一地。十娘脸色不大好,好在孟知语躲开飞快,她同十娘站在一块,瞧着二人打架。
徐植很快落在下风,被那姑娘揪着衣领质问:“徐植,你到底是何意?!”
徐植怂唧唧的回怼:“你说呢,你这个母夜叉!你看看你自己,像什么样子,我才不要娶你!”
姑娘闻言揪着衣领的手力气更大,“这是伯父与我父亲定下的亲事,你即便有意见,也得回去同伯父说!”她不由分说便拽着徐植走了。
一场闹剧结束,众人皆是摇头。
十娘扶起自己的桌子,叹口气说:“这徐公子啊,真是太任性了。”
孟知语只微笑,徐植任性定然是因为什么苦也不必吃,这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福气。
那姑娘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好在没忘了叫人赔偿十娘。
十娘态度很淡然,似乎已经见怪不怪了。
孟知语问十娘:“这种事很多吗?”
十娘笑:“多啊,人活在这世上,什么事儿都有。我们这行啊,更是见多了各式各样的人,不过啊,像姑娘这么好看的,还是少。”
孟知语叫她夸得不好意思,“十娘,我想问问你,从三渡镇往南边走,最近的城市是哪一座?”
十娘低头想了想:“这啊,便是方才那位徐公子家所在的地方了,通州府嘛。姑娘和兄长约在那儿啊?”
孟知语顺势点头:“是啊,我与兄长约在那儿见面。”
十娘看她的眼神带了些促狭:“姑娘,所谓的兄长是你的情郎吧。”她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
“我就说嘛,哪有姑娘家独自出门的,何况你还带了那么多银钱,是不是和你情郎私奔出来的?”
情郎也好,兄长也罢,左右都是她编造出来的。孟知语没有反驳,默认了。
十娘又叹一声:“你们这些小年轻啊,才能为了情情爱爱这样大动干戈,像我们这种上了年纪的,早就随着日子走了。挺好的,挺好的。就是啊,这眼睛得擦亮点,得看准了人,不然吃亏的就是你!”
孟知语点头:“嗯,谢谢十娘。”
她在三渡镇又住了些日子,而后往南边走,跟着一个车队。车队是十娘介绍的,叫她跟着一起去通州。车队领队是个长着络腮胡子的糙男人,年纪比十娘略大一点。他待孟知语很是关照,“你是十娘介绍的嘛。”他这么说。
他们在路上走了几日,在晚上的时候,一行人会坐下来聊聊天。马队都是些男人,领队怕孟知语不好意思,亲自陪她说话。
“孟姑娘是哪里人?”
孟知语抬头看着夜空中的星星,说:“京城。”
领队点点头,笑起来:“京城好啊,是个好地方。”
孟知语点头:“嗯。你们每次出门要去多久啊?”
领队道:“不好说,有时候几天,有时几个月。”
孟知语:“那应当很累吧,不过家中倘若有妻儿在等,应当也是幸福的。”
领队摇头:“让姑娘见笑了,我还没成婚呢。”
孟知语有些惊讶:“抱歉。”
她想起十娘送她过来的时候说,王乐是个大好人,你跟着他去啊,放心。
车队在三天后抵达通州,孟知语同领队告别,往左走。通州是个大城,比起三渡镇来繁华热闹不少。孟知语在街道上看得纠结,最后走进了一家瞧着不错的客栈。小二马上迎上来,“客观住店还是打尖啊?”
孟知语道:“住店。”
小二领着她上楼看好房间,又去忙别的事。她在房中坐了会儿,推开窗户瞧着热闹街市,想出去走走。原想把包袱放下,想了想还是把东西带上了。
她在外头逛了会儿,又回到住的客栈。进到房间,她便察觉到房中的东西被动过。
孟知语咬唇,不想把事情闹大,便带着东西下楼,与掌柜说要退房。掌柜瞧她一个独身女子,便漫天要价,问她要一两银子。
她不知通州情况,也直觉这价格虚高。
孟知语道:“这也太贵了,何况我不过住了几个时辰。”
掌柜的瞥她一眼:“可是你住了便是住了,一个时辰是住,一天也是住。难不成你去吃饭,吃一口,可以不给钱吗?”
孟知语皱眉,与他僵持。她身份不便,倘使报官,还要生出事端来。可倘使给了钱,岂非助长这种人的威风?
在她犹豫之际,那掌柜的又改了口说:“现在是二两银子了。”他伸出手来,比了一个二的手势。
孟知语当真被气笑,怒目而视。旁边有人在吃着饭,孟知语站着,忽然有人道:“掌柜的,这样可不大好吧。”
说话的是一位衣着富贵的公子。
“倘使掌柜非要如此,那便报官好了。”
这人似乎是个角色,那掌柜的脸色一变,改换笑脸:“是是是,二爷说得对。”
孟知语看着那位二爷,道谢:“多谢。”
他笑了笑,示意孟知语往前走。
二人方才出了门,便有一位侍女急匆匆而来,“二爷,不好了,姑娘不好了。”
他脸色一变,匆匆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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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徐植,十娘……都是过客。
第44章 第五支梅
他走得匆匆, 连招呼都没来得及和孟知语打。孟知语看着他们背影, 笑了笑,继续往前走。她另外寻了一个小客栈住下, 在通州的第二日, 刚好赶上庙会。
对于庙会,她只去过几次, 记忆中是热闹非凡的。通州的庙会亦然,是热闹非凡的, 她看戏班子看了许久。戏班子唱的是一出《思凡》, 咿咿呀呀的,孟知语在唱完第三场时离席。
通州有一条河穿城而过,她沿河岸走,走累了在桥边休息, 听见有人闲谈。
一人说:“哎, 你听说了吗?二爷今儿家里挂了白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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