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妃怔愣之际,阿幸已经急得不行,但她不会水,只能干着急地喊:“来人,快来人呐,我们殿下落水了!”
陈祝山几乎是一跃而来的,贤妃看着忽然出现的皇上,噗通一下跪下来,嘴唇颤抖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不是故意要害温慈公主落水……
可是如今在场的人都瞧见是她先动的手,皇上震怒的眼也看着她。
“她若有什么事,朕要你的命。”
只此一句。
贤妃迟缓地抬起头来,只见皇上也跳了下去。
皇上跳下去还得了,这湖水深,湖岸也深,不好上来。
她脑子里转了两圈,反应过来,大喊:“来人啊,快来人,快去救皇上!”
湖岸高,阿幸看下去,只能瞧见乌漆麻黑的一片,根本看不见底下情况。她攥着自己的手,着急得快哭了。
奴才侍卫们听得她们喊叫,很快聚了过来,纷纷跳水救人。
这水实在是太冷了,孟知语本就身体不大好,根本承受不住。她挣扎着,扑腾着,周遭的一切仿佛都那一年重合。
宣始十一年,她也在这湖里走过一遭。
那是一个阴天,昨儿才下过雪,湖面还结了一层薄冰。
陈盼月站在岸上,居高临下、冷眼旁观地看着她,像在观赏一只戏水的猴子。
她差点以为自己要死在那里。
就差一点。
陈盼月抱个胳膊,像一切都和她无关似的。底下的奴才们有看见的,也不敢说话,只有李元,终究心底不忍,悄悄去告知了三殿下。
他见过三殿下同温慈公主几回,想着也只能如此了。
虽说三殿下不怎么受宠,多少也是个皇子。
三殿下二话没说,一路急急赶过来。
陈盼月同陈祝山并非一母同胞,她对陈祝山也称不上害怕,还是被他当时的样子吓到。
“三哥……我……”陈盼月咬着嘴唇,不知该如何解释。
陈祝山冷冷看她一眼,脱了外袍跳了下去。
在孟知语以为自己半只脚踏进鬼门关的时候,有人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湖水幽深,她不住地颤抖着,被他揽住,那是他们第一个吻。
在生与死的边缘。
听说人在临死的时候,会把这辈子走马灯似的放映一遍。她当时脑子里过了无数的回忆片段,大多数都同三哥有关。
她的字是三哥教的,画是三哥教的,舞也是三哥教的。
三哥不是个好人,她从一开始就明白。
那时他说,你恨陈渊吗?我可以帮你,但你也得帮我。
她有什么能帮他的,除了脸,和女人的身份,什么也没有。
三哥教她读书识字跳舞,以及杀人。
陈祝山是什么样的人,她比谁都清楚。
她不会杀人,甚至恐惧杀人,四岁的时候,那人死在她面前的场景,在她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甚至成年之后,还能做噩梦梦见。
她拿起刀,手都是抖的。
但三哥不知道。
好多好多的事,又重新在脑海里浮现。
就这么死了,也挺好的。
有一瞬间,孟知语这么想。
但是还是陈祝山。
他抓住了她,连同她的念想一起。
侍卫们动作很快,陈祝山找到孟知语,带她上岸,两个人都浑身湿透了。
陈祝山沉着脸,红着眼:“传太医。”
他抱着知语回栖霞宫,阿幸立刻给她擦了身体换了衣服。陈祝山站在旁边等着,李元劝道:“皇上换身衣裳吧。”
他看过当年情景,再看今日,颇为唏嘘,也不禁可怜温慈公主。
陈祝山深深望了一眼,而后去换了身衣裳。他换了衣裳回来,太医也来了。
太医们跪在那儿,手忙脚乱地替知语看诊。
他看着闭着眼,嘴唇苍白的知语,忽然感到一种害怕。
“倘若公主有什么事,朕要你们所有人的脑袋。”
此话一出,气氛更加紧张。
今天这事儿可闹得太大了,皇后很快也知道了。皇后急匆匆赶过来的时候,还不忘命人去通知江安侯。
皇后搞到栖霞宫门口,恰好听见那一句“要你们所有人的脑袋”。
她脚步一顿,方才躬身进来。
“皇上,妾参见皇上。听闻皇上和公主都落水了,可把妾吓死了,皇上可还好么?”皇后走到陈祝山身边,问。
陈祝山转头看她,眼神幽暗不明,眼底猩红一片,整个人泛着寒光。
陈祝山今日很不同,皇后从未见过如此模样的陈祝山,她心头一凛。
陈祝山背着手:“朕没事。”
皇后松了口气:“没事就好,知语呢?”
陈祝山又转过头去,看着屏风,屏风后面忙活非常,跪了五六个太医。
皇后不再问,换了和话题:“好端端的,怎么会掉湖里呢?”
她在来的路上,自然听说了是贤妃动的手。
陈祝山冷声道:“贤妃林氏,故意伤人,其心可居,褫夺封号,降为美人,罚,禁足半年。”
皇后道:“妾明白了。”
待到太医都诊治完,时间已经过去了二刻。
李太医擦了擦汗,回禀道:“回皇上,殿下受了些风寒,只怕要发热,倘若发热能好,便没什么大碍了。”
陈祝山问:“倘若不能好呢?”
一众太医噗通跪下去,齐声道:“臣等无能。”
陈祝山背着的手,微微握拳,因此青筋微微突起。
他终究道:“下去吧。”
太医说着发热,发热来得很快,阿幸寸步不离地伺候着。
皇后也在一边等着,陈祝山余光看一眼她,正欲开口叫她先回去,忽然听得通传说,江安侯到了。
江恒脚步匆匆而来,甚至连他都直接无视了,他奔过去,到知语床前。阿幸也自动让开一条路。
陈祝山觉得晃眼。
江恒在床边坐下,接过了阿幸的手,替知语擦拭。
陈祝山隔着屏风,看着他们。
听见江恒道:“知语别怕,我来了。”
他似乎听见知语喃喃的声音,原来在唤江恒的名字么?
陈祝山道:“皇后也累了,先回去吧。”
皇后看他一眼,福身告退:“那妾便先告退了。”
陈祝山看着皇后的背影,只觉得屋里闷得慌,也跟着出去,在殿外站着。
太医们去煎药了,李太医见他站在那儿,走过来:“皇上也落了水,可否容臣给皇上把个脉。”
陈祝山看向李太医,并不赞同或者反驳,只是问:“公主此番,有多大危险?”
李太医低着头答:“臣所言,句句属实。”
陈祝山叹口气,挥挥手叫他下去:“罢了,你下去吧。”
江恒细心地替她擦拭着脸颊,听见她喃喃自语。
她喊:“三哥。”
好在声音很小,江恒摇了摇头,冒领了这话。
身后的人似乎出了门去,江恒轻笑了声,拿起孟知语的手轻吻一下,很小声自言自语:“本侯似乎有些失败,夫人居然喊别人。”
可惜他说什么,孟知语都是听不见的。
她一句又一句地唤:“三哥。”
她在遥远的梦境里,梦着好多好多的东西。梦见了母亲,梦见了小时候,梦见了陈盼月,梦见了陈祝山。
这事儿不止皇后知道了,自然也传到了王芙耳朵里。她听闻温慈公主落水,皇上跳下去救她,在椅子上坐立难安,又略等了会儿,听闻江安侯也到了。
王芙咬了咬唇:“小蝉,备轿,去栖霞宫。”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27章 第三颗星
王芙到栖霞宫的时候, 只见陈祝山在门外站着, 不知在做些什么。她走到陈祝山跟前,行了个礼:“妾参见皇上。”
陈祝山连眼都懒得抬:“来看知语?她在里面, 你进去吧。”
王芙点头, 欠身行礼告退。她进门的时候,阿幸刚好端着药碗出来。那药味很浓烈, 并不好闻。王芙微侧身让开,被这药味冲得捂鼻子。
阿幸没什么好脸色, 也不懂这王昭仪成日往这儿跑什么, 跟她又不熟。阿幸连招呼都没打,直接从她身侧走了过去。
小蝉对她的态度很不满,小声嘟囔:“什么态度,我们明明是来探望温慈公主的……”
王芙抬头, 示意她不要再说。小蝉不情不愿收了声。
二人走进殿中, 殿中的丫鬟都叫出去了,只剩下一个江恒。江恒坐在窗边, 认真又细心地照顾着温慈公主。
王芙望着他的背影, 心跳有些快。她抬手按在胸口, 压了压心跳, 开口:“妾见过侯爷, 公主可还好么?”
江恒听见了脚步声,原是以为阿幸去而复返,也没回头。等她出声,才发觉是个外人。
江恒回过头, 看着这个陌生的女人:“还好,你是?”
王芙笑容有些僵硬:“我是王昭仪,家父是礼部侍郎。”她自报家门,带了些期待的看向江恒。
这掩饰实在拙劣,江恒见过许多女人,这女人一点也不懂得伪装。
她对自己抱有期待。
江恒失笑,看来这陈祝山确实很失败,自己的女人还想着别人。
哦,虽然他也很失败,他的夫人身上还留着别人的吻痕。
江恒认真地打量面前的女人,长得很清秀,还算耐看,不过同他喜欢的那一款有些差距。
江恒道:“哦,昭仪娘娘是来看知语的吗?她还昏迷着,也不知何时才能醒。”
王芙笑容有些惨然,点头道:“公主实在命苦,不过得遇侯爷,也是是幸事了。”
“哦?”江恒失笑:“得遇本侯可不是什么好事。本侯还有许多的遗憾,未曾弥补知语。”
他垂下眼眸,一双眼睛里全是深情款款的悲伤。
王芙摇摇头,还要开口,忽然意识到这是栖霞宫内,皇上还在外头等着。她硬生生把话吞了回去,正想着,便听见皇上的脚步声过来。
“弥补什么?朕错过了什么?”陈祝山掀了帘子进来,脸色并不大好。
江恒毫不畏惧地看着他,重复一遍:“弥补知语。本侯对知语,有许多不好的地方。我还说,这几日带她回江安。只盼知语能早点好起来,同我一起回江安去,这京城虽好,不过于知语而言,似乎也不那么好。知语听闻要同我回江安,还极为高兴。不过一眨眼,怎么就成了这样。”
江恒说完,低头用目光去寻知语的脸,目光胶着在她脸上。
陈祝山周遭一凛:“昭仪既然也看过了,知语如今未醒,便请昭仪先回去吧。”
这是逐客令。
王芙嗅得他们之间的硝烟味,安静低头退出去。
她出了门,没走几步,便捂着胸口扶着旁边的柱子。
小蝉大惊,连忙上前扶她:“娘娘。”
王芙摆摆手,直起身,咬牙道:“没事,回去吧。”
送走了王芙,殿中便是他们二人的战场。
江恒好整以暇地看着年轻的天子,他甚至连行礼都不行,他是如此的傲慢,可是他有傲慢的资本。
他是江安侯。
江安边境重城,全凭江家世代驻守,他手上有兵,有权,还有民心。
陈祝山长叹一口气,忽然笑起来:“侯爷也不必假装,知语我不可能放手。”
江恒仿佛听了好大的笑话:“知语原是好好一个人,不过交予皇上两日,便躺在这儿昏迷不醒,不知皇上凭什么同我说这种话?”
他傲然地看着陈祝山,陈祝山手在袖子里握成拳,轻咬牙:“侯爷对知语无意,不是么?”
江恒反应很快,反问:“哦?皇上有意?那又如何,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即便是死了,也得同我合于一坟。那么,皇上,请问你想怎么做呢?”
他一顿,继续道:“你想强抢臣妻?还是……”
“呵。”江恒嘲讽地笑,“虽然你们陈家只剩你一根独苗,也找不出别的人来,但是那帮老东西可不见得会放过你?不是吗?”
陈祝山绷着脸,负手而立:“这与你无关,何况侯爷自己,也不见得比我光彩。你真当我没查过吗?我强抢臣妻又如何,侯爷自己的不伦事,又真的能瞒天过海吗?”
江恒嘴角勾了勾,抬腿架在另一条腿上:“我有什么不伦事那是我的事,与皇上有什么关系?即便有,那也是过去的事了不是么?倘若知语都不介意,何须皇上替她介意?再说了,既然皇上什么都知道,却还是把她推给了我,这说明什么?你的所谓有意,似乎也并不是很有说服力。”
他轻笑一声,手指从知语的下巴尖上抚过,带了些轻叹的句调:“皇上碰过知语吧,即便如此,我也不介意。但是皇上介意吧,知语曾经与我……”
江恒抬起头来,含笑看着陈祝山,带了些挑衅的意味。
陈祝山听见自己牙齿磕碰在一起的声音:“朕也不介意。”
江恒还是笑,一口气在笑声里叹尽,他点点头:“我们的争辩有什么意义呢,不若等知语醒了,问问她,愿意跟谁走。”他后半句放慢了语调,一副胸有成竹的论调。
他在赌,赌陈祝山没有把握。
但是陈祝山不会表露出任何情绪来,他只是说:“好啊。”
他们硝烟弥漫,孟知语却在睡梦里悠然自得。她做了一个好长的梦,梦里她不是什么前朝公主,也没有牵扯进宫廷里,只是普通人家的姑娘,过着普通的日子。
这一夜深夜,孟知语还未醒。
江恒寸步不离地照顾知语,陈祝山也没走,在旁边等着。一群太医战战兢兢地忙活着,也不敢走。
江安侯同皇上之间剑拔弩张,是个人就能看出来。他们更加不敢乱说话,气氛紧张非常。
温慈公主高热不退,到夜里更是加重,白天还能喝得进去药,晚上连药都喝不进去了。几位太医觉得自己的脑袋摇摇欲坠,争论着要用针。
江恒同陈祝山皆是沉着脸,叫他们该用便用,不必犹豫。
太医们擦了擦汗,又忙活起来。如此忙活一宿,孟知语身上的热才退了。
江恒一直守在她身边,陈祝山想近身,都没有眉目。
到近清晨的时候,江恒又听见她说梦话,这回听不清在说些什么了,不过大抵还是同陈祝山有关。
他笑了笑,继续趴在床边睡觉。
阿幸来催他去睡过,江恒没同意,他可是有责任心的人。
他换了个方向,却睡不着了。
他想起今天同陈祝山的对话来,又想起江忱来。
江忱但凡能有孟知语一半聪明,也不至于如此。
陈祝山说什么来着,不伦。
的确,他可不是什么好人,今日那位劳什子昭仪竟然敢说,得遇他是一桩幸事。
江恒闭着眼,枕着自己的胳膊,小憩片刻。
到第二日清晨,孟知语身上的热已经退得差不多了,但是人还是没有意识地昏睡着。
江恒不眠不休、衣不解带地照顾温慈公主,还成了一桩美事。
江恒没睡,陈祝山也没睡,阿幸更是没睡。
陈祝山不可能荒废国事在这里耗着,这使得他有些走神。
上书房的桌子是换过的,换了那日他叫人搬过来的桌子。
桌子上放着他的笔墨纸砚,和一堆奏折。
他只看一眼,便忍不住地想起那日的事情来。
知语是他手心里的花啊。
他一笔一划调/教长大的。
知语那么想要他,不是吗?
知语怎么会跟江恒走呢?
可是江恒说,他们有过肌肤之亲。
陈祝山合上眼皮,撑着太阳穴,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
“李元。”
李元应声进来:“皇上有什么吩咐吗?”
陈祝山闭着眼,揉着眉心问:“知语醒了吗?”
李元摇头:“还没有,不过太医说,热已经退了,想来应该快了。”
陈祝山没说话,就这么安静着,忽然听得有人来报,说温慈公主醒了。
陈祝山几乎是从椅子上弹起来的,“备轿。”
李元也跟着高兴,“诶,好嘞。终于醒了。”
陈祝山到栖霞宫的时候,知语确实醒了,江恒在给她喂药。
她脸色有些惨白,瞧着就可怜。
陈祝山绕过屏风,叫她的名字:“知语。”
知语回过头来,同他四目相对。
一瞬间,恍如隔世。
知语笑了笑:“三哥。”
陈祝山点头,发自真心地笑起来。
阿幸高兴得不行,做事都快了不少。
江恒吹了吹手里的药,递到她嘴边:“啊,先喝药。”
陈祝山垂眸,“你们先下去。”
宫人们不敢问为什么,都退出去。他看向阿幸,“你也出去。”
阿幸与他僵持片刻,还是妥协,临走前看了孟知语一眼。
孟知语点点头。
殿里剩下他们三个人,江恒泰然自若地喂她喝药。
一口又一口。
孟知语也安静地喝药。
陈祝山没开口,等她喝完了药。江恒把碗放在旁边的桌子上,又仔细替她擦了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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