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厦说:“没有,我们每天都要打电话的,真的。”
他突然非常恼恨自己不能用足够的言语,来形容清楚自己和冬雪的关系。
他们没有自己的生活,从十六岁开始,他们就密不可分。
警察禁不住他的纠缠,还是打电话去她的单位查了一下,然后告诉他,她已经被外派出差。
一定是假的。
他想,她去出差怎么可能不跟他讲呢?
她怎么可能这么轻而易举的,和他分开呢?
直到他接到那通电话,她的声音带着轻松:“我来非洲这边工作,坐飞机来着,抱歉忘记告诉你了。”
“我真的没跟你开玩笑,我来非洲了,三年之后才能回去呢!”
他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只是一直重复,那我怎么办?
那我怎么办?冬雪。
程厦也记不清楚,什么时候跟冬雪的关系,变得紧密而畸形。
是从她第一次来一中找他开始么?
她披散着做过离子烫的头发,借来的宽大校服,袖口露出一点指尖,下面是红格子短裙,大概是化过妆,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杂志封面上日系少女。
她浑然不觉众人投射在她身上的目光,用力地挥手:“程厦!”
“我去!任冬雪,你他妈也太直接了!”跟她一起来的女生放肆的骂着脏话。
一开始倒吸凉气的声音,随即周围都在起哄:“噢?程厦!”
他的脸刷的一下红了,握紧了书本,指节发白。
“你干嘛来我们班啊!”他恼怒的朝她吼,看她怔愣的脸,又怕她误会——他只是很烦她的引入注意,并不是……并不是觉得因为她奶奶是捡垃圾的。
他想解释什么,又嗫嚅着说不出口。
还好那时的任冬雪,非常迟钝。
她很快笑眯眯跳过来,道:“你凶什么啊?害羞了么?”
他的脸再次爆炸,想要快点走,可是忍不住同手同脚起来。
她在后面,笑得打跌。
那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在被子里,朝他笑。
他从来都没有做过这样的梦,不知道该怎么做,只是觉得焦灼的渴望,想要喝水,也想把她紧紧的抱在怀里。
“我特别讨厌她。我一点都不喜欢她。”他跟妈妈这么说,妈妈只是意味深长的噢了一声。然后至此之后,任他自己洗换床单。
是她不远万里来S市的时候么?
大学生活真的太丰富了,每天都在认识新的人,丰富到他已经快忘记她了。
只是偶尔卧谈会的时候,寝室的男生评论XXX是系花,XXX太漂亮了。
他会漫不经心的想:一般般,连任冬雪一个层级的都找不到。
她笑时候多好看啊,就像是明晃晃的日光照进人心坎里。
可是就是这么想一想罢了。
妈妈曾经说过:“年轻的时候,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是最小的,都是年轻好看,前途无量。可是越长大越不一样,你是985大学,想着每天谈恋爱考雅思,他打工养家糊口,想着下一个月生活费还没有着落……越硬往一起走,越痛苦。”
他那时候其实并没有完全明白这些,只是模糊的意识到,他和冬雪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那时候向往的东西,是学生会主席,是辩论赛,是和朋友们出国旅行——
他不喜欢想太沉重的事情,电子厂流水线,奶奶下个月的药钱,后妈又明里暗里的逼着给弟弟买房子……
他听这些,只觉得烦闷。
所以回她的短信,也有一搭没一搭的。
如果不是她突然出现在他校门口。
如果不是她硬生生挤进他的生活里。
他可能会慢慢忘记她了——那个曾经灰暗教学楼门口等他,光芒万丈的女孩子。
可是她来了。
她陪他一起吃食堂,陪他上自习,分享他每一个重要的时刻。
那时候她在电子厂上班,一个月工资还不及她的生活费,她不再是高中时那个无所畏惧,傻乎乎的姑娘。
她开始小心翼翼,甚至有点卑微,问他,程厦,这个词是什么意思?程厦,你能推荐点书给我么?程厦,我要投简历了,你能帮我看看么?
他对她再也没有心跳加速的悸动,只是习惯了她陪在身边。
习惯了她每周跑过来,拿出长长的英语题让他讲。
习惯了他熬夜准备期末考试的时候,她带着咖啡和夜宵过来陪他,一呆就是一整夜。
习惯了她看他推荐的书,认真的听他讲一些虚无缥缈的大话。
习惯了她眼睛里的光芒那么亮,让他膨胀啊膨胀,觉得自己无所不能。
他卑劣的享受着她的青春和富有感染力的美好。也明明知道她仍然喜欢着他。
却自欺欺人的告诉所有人:“我们就是朋友,特别好的朋友。”
所以在她骤然消失的时候。
他连反抗的资格都没有。
他选择谈恋爱的时候,其实心虚的。
他遇到了很喜欢的女孩子,也隐约的知道,自己有了女朋友,冬雪或许会很不高兴。
可那时候,他太贪心了。
他一直什么都有,所以他觉得,他可以既拥有冬雪这个朋友,也能有属于自己的爱情。
他太年轻了,他不知道贪心的人注定会失去所有。
他没想到冬雪会直接指出他的卑劣。
他也没想到她会这样干脆利落的消失。
他以为他们还有好久好久的日子,他以为他们永远是彼此的后盾。
可是一下子,什么都没有了。
她再也不会兴高采烈的朝他跑过来,叽叽喳喳的说一些好玩的事情。
也不会在他煎熬的时刻,跑来陪在他身边,像一个暖烘烘的热源。
世界还是那个世界,可是一下子,变得很空。
而跟女朋友分手的时候,他正在给母亲守灵,纸张纷飞着,如同漫天的黑色的蝴蝶。
“对不起,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吧,我的状态挺糟糕的。”
“你这个人也挺糟糕的。”女孩冷淡的声音传来:“对不起,我看了你和方强的聊天记录。”
他怔在那里。
“你没有跟我一起面对现实的勇气。”她说:“因为你每天想的都是,冬雪这样,冬雪那样,如果冬雪在的话该多好……程厦,你真的很恶心。”
他没有说话。
“解释啊,说给我听啊,说你没喜欢过她啊!”
“说对不起,说我比她重要一百倍,程厦,你说我就信。”
女孩子的声音,全是哽咽。
程厦开口,只说了一句:“你说得对,我真的是一个很恶心的人。”
第74章 程厦番外:旧疾
那些天生就拥有很多东西的人不会明白的。
人能拥有的选择就那么多,就像握了满手的玻璃弹珠,越是想通通抓住,越是从指缝中溜走。
“那么我只要一颗。
我只要冬雪。”
那时候他走在北欧极夜的街道上,像一个流浪汉,大雪落在他眉梢眼角,他像个英俊的圣诞老人。
有女孩子会跟他搭讪:“你来自哪里?你有女朋友么?”
话题就像冰封一样戛然而止,他说,我有女朋友,我们在一起已经十四年了。
“她在哪?”
他有点茫然,这个年轻漂亮的亚洲男孩,瞳孔里有两个漆黑的长夜、
他喃喃道,她不要我了。
程厦和父亲曾经有一次谈话。
母亲的死不了了之后,他恨过父亲,为了自己的官声,没有替母亲讨回公道。
可是好像这世界就是这样,每个人都选择了对自己来说更重要的事情。
程厦没有再对爸爸发任何脾气,妈妈把他养成了那样柔软善良的孩子,他没有办法持续的恨某个人。
但他也没有办法心无旁骛的敬爱父亲了。
俩人之间唯一一次交心,是在过年前。
是零下三十度天气,他在家里找一件足够好看羊绒大衣,想接冬雪的时候穿,他知道他的皮相对冬雪来说,是非常重要的。
好巧不巧,正好被父亲撞见了——抑郁寡欢的儿子在家里满脸笑容的发微信,还企图零下三十度不穿秋裤。
“厦厦,你谈恋爱了么?”
“是。”他有点脸红,还是道:“跟冬雪,你见过的。”
他以为爸爸会反对,或者会聊一下冬雪的家庭。
没想到,他坐下来,道:“你确定你真的喜欢她么?”
“嗯。”
程厦想,如何不穿秋裤,又不冻出鼻涕呢?女人的喜好,真的没办法……
爸爸说:“程厦,人最不应该利用的就是爱情,你如果喜欢她,可以,但如果你只是想利用她走出低谷,不要这么做。”
程厦停在那里,道:“我怎么可能利用她!我们……我们绝对不会分开。”
那时候,他没法斩钉截铁的说,我就是喜欢冬雪。
他不知道自己对她产生这样强烈的依恋,究竟是病态,还是爱情。
他只知道,他不想跟她分开。
母亲死后,他的生活是一片死寂的,没有悲伤,也没有快乐,就这么混沌的活着,感知力降低到最低。
直到那天,他难得的去工地,听见了那个久违的声音。
“我知道你们不喜欢我,但是来这的,或多或少在公司都有点难处,一句话,这活干不成,大家要么卷铺盖走人,要么这辈子在公司升职无望,干成了,每一个人都会拿到钱,而且我保证这就是你们大步往上走的起点。”
她说话声脆朗响亮,带着一种强大的感染力,众人心悦诚服的叫好,他站在门口,只觉得一股热流从心头激荡。
严磊在一边小声说:“靠,这女孩是谁啊?这么飒?”
“任经理,s建最年轻的项目经理,冯总的女人。”有人在一边笑道:“你别想了。”
严磊闹了个大红脸:“说什么呢!你以为我跟你似的,见女的就发情?”
程厦站在那里,好像回到了大学时代的篮球场,投了个三分之后心脏怦怦乱跳,回头就看见她在朝他笑。
他后来想,那一次如果是初见,他可能也会爱上冬雪。
她明亮坦荡,灰头土脸漂亮,就连发着脾气也漂亮。
他让严磊先回去了,这一次他完全不想介绍自己的任何朋友给她,他有很多话很多话想跟她说。
可是在微信上打来打去,又都删除了,只穿了一件最帅的一件大衣,就站在门口等她。
他等了四个小时,她才出来了,看他的第一眼,满脸不耐烦,第二眼才有惊诧,她叫出他的名字:“程厦!你怎么在这?”
就好像这六年的别扭完全不存在。
她始终在那里心无旁骛,坦荡自在的朝他笑。
那天晚上,他本来想要跟她说许多话,可是巨大的欢喜,哽在喉咙中,他不知道怎么说,只是在心里傻笑。
你终于回来了。
你怎么才回来。
我好高兴,我太高兴了。
可这话太傻了,他正在措辞的时候,发现她在副驾驶睡着了。
她睡相一点也不好看,一看就是累坏了,可是他看着她,只觉得高兴了,圆满极了,恨不得绕着车跑两圈。
之后的日子,就像死水投入一枚石子。
他听她怒骂那些不听话的分包,唧唧歪歪的李工,跟他分享食堂的包子还挺好吃,她仍然很爱笑,说起笑话来特别生动,她自己还没笑,周围笑倒一片。
他那时候已经没有什么情绪起伏了,但看她开心,就也跟着笑,看她愤怒,也无端的生起气来。
而与此同时,是更加强烈的占有欲,甚至毁灭欲。
严磊说:“原来任冬雪是你朋友啊?她……有没有男朋友啊?”
程厦很生气,他不知道该生谁的气,气严磊不自量力么?
还是气自己没有一个身份,可以发脾气,可以明目张胆的隔绝所有男生对她的好感。
他只能笑着避而不答,然后暗地里,撮合严磊和于诗萱。
其实之前就有男生对她表达过好感,他那时候没有什么感觉。
大概是笃定她不会走。
而现在,他觉得很慌。
他仍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她,他只知道,他真的很害怕失去她。
很害怕堕入那无知无觉的黑暗,
那是他人生第二次恋爱,和第一次完全不一样。
他和初恋褪去最初的热恋期,就更像是一起吃饭、学习的搭子。
可是和冬雪在一起之后,他感觉全身心都扑在这段恋爱上,他每天都想着给她发微信,想见面,想要……跟她上床。
他自己不是重欲的人,但压抑的渴望就像火山喷发,完全无法抑制。
不够,拥抱也不够,接吻也不够,只有这样,才能表达最激烈的占有,才能确信她完完全全属于他。
冬雪看上去爽朗没心没肺,实际上,她是一个极度理性和克制的人,无论是大笑还是发脾气,她很少失控,永远以最少的精力,达到她的目的。
只除了在床上,她会哭泣着,完全无法自控的说我爱你,我一直很爱你。
他想让她上瘾。
可是真正上瘾的,是他。
他想要更多,想要同居,想要跟她结婚,想要二十四小时跟她亲密无间的绑在一起。
他知道这是病态,可是他控制不了自己,只能小心的把那些阴暗的心思妥帖的收拾好,以最干净,最美好的样子迷惑她。
可是病终究是病。
依恋型人格,会对亲近和归属有着巨大的渴求,这种渴求是盲目的、非理性的,与真实情感无关,一旦关系破灭,患者会产生巨大的恐惧感和毁灭感。
父亲就对他说过:“冬雪不是那种可以利用的孩子,最后被毁掉的,只有你一个人。”
他那时候不相信。
可是在冬雪准备离开他去草原的时候,病态以一种极端的方式爆发,他不顾一切的囚禁她,他想好了,哪怕进警察局也无所谓,他就是不肯让她走。
她情绪崩溃下,给了他一个耳光。
她从小就很害怕暴力,她当时茫然的坐在那里,似乎不敢置信是自己做出来的事情。
他看着她那个样子,崩溃的、脆弱的、发狂的。
心里涌上一阵奇异的喜悦。
她正在变成跟他一样的人,扭曲的、疯狂的、阴暗的。
他们可以不用分开了。
可是很快他就醒悟过来,为自己的邪恶行为感到后悔。
他自己已经毁掉了,完完全全的被情绪摧毁了。
他还要害冬雪变成一个疯子么?
他知道,他应该放她走,她应该跟一个健康温柔的男孩在一起。
可是怎么办呢?
一想到她的未来跟他无关,他就觉得要发疯。
于是有了第二次。
第三次。
他努力的想把她困住,困在自己身边。
可是墓地的荆棘怎么可能困住凤凰,她还是逃走了。
无论他怎么机关算尽,她始终还是那个坚定的姑娘。
“我很爱你,程厦,但我有要做的事情。”
他在那样的光芒下,自惭形愧。
那年初春,他看见躺在病床上虚弱的无力的她,终于决定放手。
她是振翅九万里的鹏鸟,合该心无旁骛的朝着光辉灿烂的远方飞去。
而不是被他阴暗扭曲的心思,一次又一次拖累。
就在分手的那一刻。
他终于确信,不是病态,也不是依恋,他是真正的爱上了她。
这爱超过了他的自私,超过了病态的控制欲,他爱她,超过自己的生命。
他出国,是因为他需要像武侠小说里一样,闭关升级打怪。
只不过,这怪是自己的心魔。
他要用尽所有的办法,把自己内外彻彻底底的治愈好,
他上飞机的那一刻,对父亲说:“我会回到她身边的。”
父亲欲言又止,却还是说出来:“她未必等你。”
“但我会等她,一直等。”
等到生命洗尽铅华,等到下一个十四年,把她曾付出给他的爱,双倍的偿还,等到他们之间无牵无碍。
内外明澈,一如十六岁那年的月光。
第75章 BE番外:门前积雪未曾来(狗血短篇,慎入)
【原作是两年前练笔的狗血短篇,人设略有不同,BE的点不仅是男女主人公最终没有在一起,而且女主跨越阶级失败,男主并未有母亲去世的情节,两人在一起四年,男主彻底陨落】
大家当个同人看就行了,再次重申,超级狗血!慎入
作为一个老人,奶奶的手术很成功,要知道她这个年纪,不是因为老冯找了关系,根本就没有医生愿意做手术,她那种近乎蛮横的求生意志帮了大忙。
我把她带回家安顿好了之后,回了程厦的房子。和大多数男生一样,他这屋子布置的稀里糊涂的,多年前我第一次来这儿,对他的爱意熄灭了一半。
后来我按照我的喜好,一点一点的把这里布置起来,比如门口这只憨头憨脑的法斗摆件,比如躺下去就不想起来的沙发,比如每一个季节我都买了不同的窗帘,春天是绿茸茸的碎花,夏天是神奈川海浪,秋天一棵静谧的柿子树,冬天是雪原上安睡的北极熊,我喜欢坐在毛茸茸地摊上,看着窗帘和它后面的天空,那让我觉得世界像个童话,而我正住在一颗甜蜜的酒心巧克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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