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锐而短促的鸣音。
“检测,绑定对象进行任务要求的多余活动,进行一次提醒,赋予矫正。”
“下次回归时,请停留在识海外,等一晚上过去。”系统对她说,“静待第二日解除术法即可。”
叶沁竹还没来得及询问,整个人就被被推出识海,从梦中惊醒。
最后的刹那间,叶沁竹看到了那扇门,像是黑暗的星火,召唤她回去。
回归梦境后,少女毫不犹豫,抬脚往识海的门扉走去。手刚触碰把手,一股巨力窜上,把她扔出老远。
惊醒,然后又因为术法入梦。
反复不知道多少次。
她被扔了出去一次,就再爬起来一次。
最终,她按住门把手。
系统弹出警告:“禁止偏移任务。”
“我没有偏移。”叶沁竹试图讲道理,“我有在努力扮演圣女,但如果不进行修炼,我随时会被杀,任务更不能完成。”
“经检测,在浮灵教遭遇谋杀的风险为零。”系统似乎不知道叶沁竹此时的处境。
“程越就想杀了我!”
“他死了。”
叶沁竹:“……”强词夺理。
她不再反驳,又一次把手放在门把上,巨力掀起,想把她抛回。少女用力压下把手,没有被推开,反而艰难将门打开一条缝。
系统只能小幅度地阻止她,只要叶沁竹铁下心,系统拦不住她。
“此为多余项,哪怕修行,也毫无作用。”似乎察觉到她的决心,系统变得有了些人情味,“完成任务,自然可获得在此世自由生活,一世无忧的奖励,无需做无用功。”
这算什么?
叶沁竹觉得不对。
首先,她没有做无用功。其次,要是把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承诺上,她不如最初便依附程越,直至失去价值,被杀人灭口。
“我明白了。”叶沁竹道。
“明白就好——”系统欣慰地夸奖。
声音骤变:“你停下。”
少女推开门扉,重新进入由星宿与图文包裹的识海。
看不见的锁链自虚空袭来,勒住她的脖颈、细腰,想把她拽回空无一物的虚无中。当她完全进入房间,关上门后,牵拉她的感觉仍然存在,却骤然缓解,她拖着束缚,重新回到原位。
视现投向身边星空,以及飘在半空的画册上。
快速找到之前断掉的思路,再次沉浸其中。拿出高考背书的干劲,把所见之物牢牢记在脑海中。
叶沁竹把自己锁在识海的时间里,苏长柒恢复意识。
他苏醒的时间不算太迟,左右不过两个时辰,却做了一个长梦。
梦见自己面对一众修士,坦然收剑的那一幕。
那时他刚出魔渊,被救命恩人以命相胁,放弃复仇。
恶剑入鞘后,八门困灵阵拔地而起,金光大盛,把他困在原地。
“这是何意?”他问。
阵外站着无数人,有他在魔界听过威名,在人界听过赞誉,如今对他面露恐惧的宗门修士,有曾经冒着被责罚风险,把他放走的,如今挡在他和仙门之中,叫他知恩图报,放下武器的医修。
也有曾经对他照顾有加,严厉却不失慈爱,在一夕之间转变态度,把他扔进囚笼,挖开心肺的剑宗主母。
“我已按照约定,不再兵刃相向,尔等在做什么?”苏长柒的目光冷了下来。
主母上前,面色同样冰冷,她抬手向前推,把一尊清酒置入阵中。
“我不信任你。”她说,“你且满饮此杯,我再放你出来。”
苏长柒灵视极高,自然能轻易看到,里面扭动的轻盈的蛊虫。
“它不会伤害你,仅作为你不会食言的保障。每月来领解药,自然无碍。”
他冷笑出声,从令他感到释然且荒唐的梦中醒来。
意识恢复的刹那,先前施加的所有术法于脑海中浮现。
皆没有被触发。
在他失去意识的时间里,无人对他动手。
动……手?
感受到身体的束缚,以及身上的重量。蝶翅般长睫颤动几下,苏长柒睁开双眼。
转头,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映入眼帘。
叶沁竹紧紧抱着他。身上干爽,没有水渍。墨发散乱的脑袋紧贴他的面颊,恨不得把整张脸都贴在他身上,扑棱扑棱的长睫近在咫尺。
她躺在他侧畔,一并坐靠在过大的床榻上。手臂和腿,肩带、腰带一样跨在他身上,毫无形象可言。
苏长柒看见她袖口的血迹,下意识眉心一跳。发现自己并无失控的迹象,才放松下来。
不是叶沁竹的血。
苏长柒会对少女的血液又念想,不仅仅是魔息的原因。他早用理智压制住荒唐的想法,并不会影响实际行动。
渴求血液的,是他体内的蛊虫。
蛊虫不吃不喝,却渴望靠近灵骨,越是弱小且优秀的灵体,越容易吸引它的注意。它已经入了骨,一旦觉察到血腥味,渴求影响到苏长柒,化作不该有的冲动。
视线转移。
床下是一滩晶莹液体,房门开着,连串水珠从冬院一路蔓延到里间。一颗颗的,仿佛能听见滴滴答答的水声。
苏长柒明白是怎么回事,眼底神情复杂。
叶沁竹的一系列辛苦确实有效,他的肺腑疼痛稍减,此次苏醒,比其余每一次都要轻松。
但他原本打算,明日或后日便离开此地,如今受了恩惠,人情更难还清。
他欠了她不少。
目光落在熟睡的少女身上,苏长柒迟疑片刻,抬手捻起她的一缕发丝。指尖划过,切断。
撑起身子,任叶沁竹扒拉着挂在他身上。五指松开,发丝落在灵力凝结而成卦盘上,卦盘得到信息,立刻开始变换。
卦盘转动,荧荧亮光落在苏长柒眼中,令他眉头逐渐深皱。
无论如何去算,无论如何推演,迎接叶沁竹的,都是彻彻底底的死局。
苏长柒沉吟许久,指尖轻动。伴随思绪变化,卦象同样出现改变。
他能救她。
但苏长柒自己都没多少时日,或许祭祀日之后几日内就会死,如果留在这儿,直到最后一刻。等回仙门后,恐怕连和主母对剑都力气都不会再有。
可卦象为真,除非他留下,不然迎接怀中少女的,只有死路一条。
苏长柒没有破坏一切,或者嘲弄一切的想法。他看得到叶沁竹的努力和挣扎。
他不觉得可笑,甚至颇为欣赏。
但他不知道,她的生命,她身上和他相似的灵骨,和他对毁灭自身的渴望比起来,究竟孰轻孰重。
是否要为死者之物,放任生者逝去?
苏长柒找不到答案,他闭目,抑制颅内钝痛。
他忽然听见呓语般低弱的声响,含糊不清,一字一句,说得很慢。
“奎、娄、胃、昴、毕、觜、参……”
当初入门的修士把功法背得滚瓜烂熟时,的确会出现这种“说梦话”的现象。
叶沁竹枕在他肩头,附在他耳畔,迷迷糊糊地念诵他放进她识海的星宿名。
苏长柒睁眼,眸光落在她身上,停了许久,抬手,轻轻搭在她的后脑。
头往后仰,长叹一声。
浮灵教依草附木、如鲍鱼之肆,腥臭糜烂处,不适合埋纯真良善骨。
修长手指上移,按在少女头顶。指尖泛起亮色,灵力祭出,顷刻间注入她的灵窍。
而后,他猛地意识到什么,动作变得僵硬,目光下移,连带着耳朵也蹿出抹殷红。
慌乱无措地,把少女勾住脖子的手扒开,扶她躺倒另一边。
小心翼翼,没吵醒她。
行宫外,伴随旭日东升,被苏长柒蒙上的结界逐渐淡去。
在外等候许久的魔族蓄势待发,眼见结界消失,吩咐侍从及时进去侍奉圣女,身轻如燕,单独往行宫走去。
“竟是如此,竟是如此。”
林翎走在长廊上,浑身散发自信与激动。
“少主竟有这等过去。”
昨日他递出消息后,他很快接到同族的回信,从中,了解到一段庚辰仙府内部的秘闻。
在囚.禁苏长柒五年后,修真界和新魔尊的大战中,庚辰仙府的主母祭出法阵,封印为首的魔族。
八门困灵阵,庞大恢宏,精妙复杂。
直接二百年苏长柒回归,毁掉法阵,制作法阵的材料才被揭露出来。
炼阵所需的,唯一的法器。
灵骨长于修士灵体,隐于白骨之内,需剃开血肉,切开骨血,方能抽出,越是靠近心脏,越是纯净。淬炼可做法器,入丹即为药材。即使被剜走,也会慢慢长回。
像苏长柒这般举世无双,从出世时便被冠以天才之明的剑修,即使是少年时期,挖出的骨骼,自然是一等一的神器。
“八根啊!八根!”
“还是同一处的位置,长出来就拔掉。估摸着半年就要来一次,想想就觉得刺激。”
“若内探消息属实,肃玺仙尊与庚辰仙府,简直是血海深仇。”同伴的回信尽是野心。
“虽然不知他为何不报仇,但只要点燃炸弹,两边必然会势同水火。”
刚巧,他也收到主母的回信,可以名正言顺去见少主。
林翎脚步轻快,走上长廊,快速来到与庭院相连的外间。
正纠结该如何通禀,门无风自启。
一缕晨光落在苏长柒垂落的睫羽上,男子宛如浮冰碎雪,出现在林翎面前,指尖一划,变出道隔音结界。
他跨过门槛,手指轻轻虚点:“说吧。”
苏长柒没有执剑,但林翎明白,即使他光靠真气,也能在弹指间砍下他的头颅。
林翎几乎魂飞魄散,把先前想好的话术全部忘光:“仙、仙君想知道什么?”
苏长柒:“先从圣女开始说,这一任的圣女,究竟是从哪儿来的?”
说话间,身影斜斜地落在玉石地上,狭长清瘦,如浓黑泼墨。
林翎脸色惨白,竹筒倒豆子般:“回禀仙尊,这一任圣女,确实是庚辰仙府派来的人。她从小接受命令,携带迷惑神明的佩饰来此,一直到十八岁,都与仙府密切联系。”
“九日前,主母有令,急诏潜伏在浮灵教的圣女回仙府,具体情况不得而知。”
“我原以为程护法会立刻寻我商量补救措施,谁知圣女撤离后,并无任何消息传出,紧接着,我接到迎接圣女的消息。那名圣女必然是假的,但我尚未收到进一步指示,不敢擅自行动。”
“关于圣女生活上的事,还有假圣女的事,程护法或许知晓……”林翎迟疑地建议,“可他……”
苏长柒:“你找不到他。”
林翎:“!”
他艰难抬眼,抖得更厉害。
苏长柒:“我追踪佩饰上的气息来此,圣女虽然离开,但浮灵教中仍有类似的气息,那是什么?”
林翎思索:“佩饰,那枚佩饰上镶嵌的东西,似乎是……”
他猛打一个哆嗦,刹那间抬头。
难道是,仙君来此,是为了毁掉那枚灵骨?
他一定恶极庚辰仙府的行径。
天啊,这么好的挑拨离间机会,他居然一直不曾注意到。
林翎几乎在瞬间变脸:“早知是少主的灵骨,我定不会眼睁睁地看她佩戴十多年。”
“回禀少主,您之所以能感知相似的气息,是因为您的母亲乃是初代的圣女。她是死后被供奉,由于有过孕育,因此尸骨被制作成神龛,供奉在教会祭坛正中。您感受到的,当是她的气息。”
苏长柒:“原来如此。”
林翎:“什……您不生气吗?”
事情怎么和他想的不一样。
“与我何干?”苏长柒神色漠然。
他早看过魔族给林翎的回信,对其中透露的信息了如指掌。他说的话是为了什么,苏长柒同样明白。
苏长柒没有对母亲的记忆。
自记事起,所有的事情都由主母教导。主母请来先生教导功课,带他参加各类宗门大比,又亲自传授庚辰仙府的功法与剑术。
除去对他的身世守口如瓶,与教导自己的孩子,没什么分别。
正是如此,当十四岁那年,主母告知他父亲为何人,将亮剑深深刺入他体内时,毫不留情地开膛剥肚,抽取灵骨时,他才满心疑惑。此后,他为了这个答案,找寻许久。
“少主,在下还有件事,不得不来告知。”林翎心生一计,“在下收到主母的命令。”
“她说,已经让人前往浮灵教正教,以替换灵子的名义调查您的行踪。”
林翎:“这分明是不信任少主……”
苏长柒:“知道了。”
林翎即刻闭嘴,他还想说什么,苏长柒主动开口:
“你去回信告知她,有人误入浮灵教。”
“去搜集写描画符文的图册,以及各类字帖。”
“还有。”
“一日三餐。以及人界生活需要的日常用品,全部准备好,不得有误。”
一连串吩咐,把林翎砸得昏昏悠悠,还没等他回应,又听苏长柒补充:“你亲自去准备,如果消息有泄露,就去寻昨日挑衅的那个人作伴。”
林翎吓了一跳,他不敢多话,当即跪在地上,磕头在地:“遵命!”
而后再不敢多话,唯唯诺诺,快速离去。
晨光初泻,透过层云,照亮青绿红白四色庭院,落在男子眉眼上,颇为刺目。
苏长柒仰头去看,眼睑仿佛镀了层金。日头攀升,阳光似火苗,落在前胸处,几乎被遗忘的伤口再度隐隐作痛。
他抬手挡了挡,徒劳无功,向后退了一步。迈入阴影中,方才好受许多。
耳畔响起声甜甜的哈欠声,回头,痛痛快快睡了一觉的小姑娘起身,不停揉眼睛。她迷迷糊糊转头,见到苏长柒时,露出狗腿且谄媚的微笑。
“阿七,早安。”
她说了和昨晚相似的话,只是昨晚魔息充斥在胸口,苏长柒没听真切。
叶沁竹睁眼时,觉得自己身体不太一样。
五感变得更清晰,睁眼时,隐约能看到星星点点,梦幻般的荧光。须臾消失,待聚精会神后,才能重新看到。
里间的器具摆设,都有或明或暗的光芒。叶沁竹边起身,边惊叹视野的变化。
等看到站在门口的人,和他打招呼时,少女不禁愣神。
她没在苏长柒周身看到任何光华,他身形颀长清隽,身着浅色长衣站在那儿,就仿佛在发光,可那些星星点点灵力落在他身上,黯淡如尘埃。
衬得他仿佛一节枯木。
叶沁竹蹙起眉,正打算仔细看,耳畔传来清冽如旧的声音。
“若是长期开启灵视,灵力长期聚集双眼,会有碍运转。”
苏长柒平静地看着她,在开口前,不知这么默默看了多久。
“你没回应我,我还以为你没发现我醒了。”叶沁竹移开视线,有些尴尬地解释。
听到她的反驳,苏长柒愣了一下:“我该回什么?”
轮到叶沁竹发懵,她自我检讨一番,觉得她没说什么无法理解的话:“我说了早安…按道理,你该回一句‘早安’,来着。”
“修真界没有这种习惯么?”
苏长柒:“确实,有这种习惯。”
语气怅然,和说出的内容相悖。似乎对于他而言,那是许久未曾听闻,以至陌生的词汇。
“早安。”
“嗯,你醒得真早。”叶沁竹回应。
“昨晚,我有帮上忙吗?”
苏长柒愣了愣,想起小姑娘一身冰冷爬到他身上,五指克制地曲起:“多谢。”
“能帮到你就好。”叶沁竹长舒一口气。她张了张嘴,没再继续发问。
她没忘记,昨晚遇到程越之前,她看见的那些行尸走肉般的存在。
阿七把他们称为:“被魔息彻底污染后的无生命体。”
他的体内也存在魔息,不仅如此,昨晚让他尤为难受的,甚至不惜自伤的,也是这种东西。
叶沁竹惦记那些讯息,全部记在心里,却不知该如何开口询问。
等找到机会再问吧,她想。
简单互道早安后,二人之间似乎再度陷入沉默。叶沁竹懒懒打呵,下意识想找洗漱的地方,很快发现,拜浮灵教所赐,她没吃没喝,当然也没水洗漱。
圣女可不是什么普通人,要是被看到她头发凌乱,面色暗沉的模样,绝对会当场露馅。
苏长柒察觉她在东张西望:“在找什么。”
“没什么。”叶沁竹已经找到退路,“我把昨天晚上记下的东西全默一遍,再去趟冬湖。”
她没那么娇气。
就算被发现,圣女喜怒无常,也该有些独特的爱好,比如喜欢冬泳。
叶沁竹打定主意,翻身下床,与苏长柒说话时,翻出自己的行李箱。
打开行李箱木盖,往外整理行李。
叶沁竹翻出笔墨,又取出从原住所带来的画纸,铺在木箱盖上。
珍惜地倒出一点点清水,速度极快地磨好墨,笔尖蘸墨,在纸上以俯视图画了个人头,又画了正侧面的简单人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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