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只是一群仓促聚到一起的流民,仗着人多抢掠顺利时越来越胆大,一旦出事,那临时涨起来的胆子也就破了。
门外的三个流民听到动静跑出堂屋,看到屋檐下的无头尸体,俱是手脚发凉。
张茂德:“来啊,不怕死的就来!今晚就算我们死了,也要拉上你们几个垫背的!”
三人立即知道他们是遇到了狠角色,反正还有其他人家可以抢,不值得在这里冒险浪费时间,便都跑向了下一家。
就这样,张家得以保存了下来。
当流民被俘,张茂德及时出来稳定大局,先将流民们搜刮的粮食财物集中到一起,对聚拢过来的乡亲们道:“大家别急,我与灵水村萧千户家的二老爷亲自在这里守着,保证大家的东西一分一毫都不会少,眼下最要紧的是救助受伤的街坊,咱们早去一刻,他们就可能还有救,大家赶紧挨家挨户地去瞧瞧吧!”
村民们还有些乱,张文功协助父亲让众人排好队,再请萧缜、孙典等武艺高超的儿郎分别带队,各自负责一条街。
萧缜带着人来到一户人家门外时,认出了这是齐家,二月里他曾亲自过来给齐家报喜,请他们到日子去家里喝喜酒。
齐家的大门有一扇门板被人从里面踹倒在地,里面堂屋前后门都开着,显然是遭遇过流民。
静悄悄中,萧缜先去的东屋,在炕上发现了齐老太太夫妻的尸体。
白日齐老太太跪在地头哀求的一幕仿佛还在眼前,萧缜沉默片刻,转身走向西屋。
西屋死了一大两小,是萧玉蝉的大嫂及其一双子女。
流民不知道齐家的情况,装满杀戮的大脑也没有注意到炕上还有两个被窝空着,萧缜则意识到齐二嫂一家可能还活着,立即招呼乡亲分别去前后院寻找,很快就在茅房找到了抱在一起瑟瑟发抖的齐二嫂以及她九岁的女儿齐兰、四岁的儿子齐旭。
确定自己娘仨真的安全了,齐二嫂搂着孩子们跪在地上,悲声痛哭:“兰兰闹肚子,先来的茅房,她还没回来,旭哥儿醒了,说他也肚子疼,我就送他过来,没想到外面突然乱了,我害怕,带着他们姐弟俩一直躲在这边,哪都不敢去……”
有个乡亲叹道:“是这俩孩子救了你一命。”
将齐老太太五人的尸体搬到专门运尸的骡车上,萧缜继续带人前往下一家。
前半夜就在这样的忙碌中过去了。
据里正张茂德统计,松树村七十六户之前共有三百九十一人,被流民们屠杀之后,如今只剩两百八十六人,家里有青壮年的还好,像那种只有老弱妇幼的,基本都被灭了门。
面对那一排排摆在地上的尸体,幸存的村民们无不痛哭流泪。
打着灯笼,张茂德把能分清归属的粮食钱财分还给村民,无主的且留着,佝偻着肩膀道:“明日我会去官府报案,大家先回去睡吧,不管咋样,日子还是要过下去,地也要继续耕,其他的就等着官老爷给咱们做主了。”
乡亲们哭哭啼啼地各自散去。
张茂德这才朝灵水村前来救援的萧守义等人跪了下去,老泪纵横:“幸好你们来了,不然以这些流民的心狠手辣,可能会屠了我们全村!这叫什么世道,他们苦,去抢贪官污吏啊,怎么反倒来欺负我们这些一样苦的……”
萧守义扶他起来,握着他的肩膀道:“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就别想了,这次闹出上百条人命,官府应该不会再袖手旁观,等官府解决了散乱各地的流民,咱们就又太平了。”
张茂德擦擦眼睛,看向跪在众尸对面的流民们,恳求道:“他们人太多了,我怕你们一走他们继续闹事,能不能请你们帮人帮到底,在我们村里留宿一晚,等明日官府派人来押走他们之后再回去?”
这是小事,萧守义应下,对萧缜、萧延道:“我跟老四老五留下,你们回去吧,报完平安早点睡。”
然后又看了眼孙家兄弟。
孙典叫弟弟孙纬回村,他也在这边帮忙守着。
三人便骑上骡子,并肩往灵水村的方向走。
来时急切,回去的时候心情沉重,谁也没有催骡子快跑。
孙纬忧心忡忡地问萧缜:“萧二哥,你说这次官府会出手吗?”
萧缜:“一百多条人命,消息肯定会传到都城,知县老爷不想丢官帽,只能努力弥补。”
萧延:“弥补有什么用,早点管,那一百多人不用死,吕叔一家也不用死!”
孙纬苦笑:“总比继续放任流民作乱的强。”
除了骂几句,普通百姓还能怎样?唯求这样的惨案千万别再轮到自己头上。
萧缜、萧延回了家,先来西院见老爷子,禀报松树村的情况。
萧穆半晌没说话。
一片死寂中,上房堂屋的门忽然开了,萧玉蝉披散着头发,踉踉跄跄地走出来,盯着萧延问:“三哥,我公公他们,真的都没了?”
萧延别开脸。
萧玉蝉坐到地上,捂着脸哭了起来。
虽然她很久没回齐家了,虽然她白天刚骂过婆婆自私,可那毕竟是跟她一起生活过的夫家人,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贺氏没有出来,可她在屋里头也都听见了,呆呆地望着屋顶,直到一串眼泪淌进耳窝。
萧穆劝孙女:“行了,先去睡觉,明早早点过去瞧瞧吧,带上耀哥儿,让他去磕几个头。”
萧玉蝉流着泪进去了。
萧延瞅瞅睡着七个流民的西厢南屋,用目光询问老爷子。
萧穆也往那边看了一眼,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道:“姓秦的肯定也招揽过他们,他们没去,宁可卖力气赚辛苦钱,足以说明他们都是可信之人,咱们继续用吧。”
紧张偷听的七个流民都松了口气。
萧缜道:“祖父回去吧,让三弟在五弟这边守着。”
萧穆点头,摸摸跑出来听消息的张超的脑袋:“你且在这边睡一晚,明早跟着我一起过去。”
张超点点头,红着眼圈道:“谢谢您,是您与萧二爷他们救了我们村子。”
萧穆:“好好练武,等你大了也有这个本事。”
萧缜随着老爷子往中院走,通过月亮门后,祖孙俩一起停下脚步,等了等,听见萧延低声喊阿真开门。
萧穆皱眉。
萧缜劝道:“三弟估计是怕三弟妹心慌,过去报声平安,您先回房,我在这边等他出来了再走。”
南屋那七个流民虽然看起来可靠,可人多势众的,自家还是要看严实些。
萧穆更心疼二孙子昨晚守夜巡逻,白天干了一天活今晚又折腾大半宿,压抑着怒气道:“你先回去,我倒要看看他啥时候出来。”
缠女人哄媳妇都没关系,可也要看是什么时候!
这边阿真打开门后,萧延直接就往夫妻俩睡的北屋走,没想到一推门,门居然还是闩着的。
他急道:“凝芳,你怎么不开门?”
萧延可不信他们祖孙三个在西厢屋檐下说话,林凝芳会没听到,妹妹在上房都听见了。
屋内传来林凝芳低声的询问:“你回来做什么?父亲五弟都不在,你该去守着那七个流民。”
萧延:“我跟你讲讲松树村的事,再说了,离得这么近,我在这边也能听见对面的动静。”
林凝芳:“万一他们意图不轨,你又没听见,你可知道会有何后果?”
萧延:“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我们爷几个的本事他们可都清楚。”
林凝芳:“你不怕,我怕,我怕他们趁人不备偷跑出来,怕他们去母亲玉蝉那边杀人抢钱,怕祖父骂你无用,骂我祸水。”
萧延:“……”
她把话说得这么重,萧延也不敢再存侥幸之心,灰溜溜地出去了,也不去屋里睡,就在西厢门口坐着,像老爷子那样。
见他肯老老实实守夜,萧缜送老爷子回屋,再拴好两头骡子,自己也回了东院。
佟穗早在堂屋门内等着了,听见熟悉的脚步声立即打开门,往外迎出几步。
“怎么样?”她打量着他全身问,“有没有受伤?”
月光再淡,也掩盖不住她眉眼间的牵挂担心。
萧缜伸手将小妻子搂进怀里,闻着她发间淡淡的皂角清香,疲惫终于涌了上来:“没事,就是困了。”
进了屋, 有灯光照着,佟穗才发现萧缜的短褐上沾了好多血。
仿佛又回到了两人埋葬十九个流民的小树林,佟穗强行将那股呕意压了下去。
作为猎户家的姑娘, 佟穗收拾过很多野味儿, 可人血跟兽血不一样, 见多少次她都无法习惯。
“是那些流民的, 也不知道明天能不能洗干净。”
萧缜看着她这模样, 语气随意地道。
佟穗心疼布料, 努力不去想太多, 劝他道:“脱了吧, 我先把……脏的地方洗一下。”
萧缜:“我来吧, 你那细胳膊要搓到什么时候。”
佟穗:“你都熬了半宿了……”
萧缜:“不差这一刻钟。”
他开始脱衣, 佟穗只好去拿洗脸盆,手都快碰到边沿了, 想起后门外还有一个成亲前萧缜用的旧盆,一直搁在那闲置着, 佟穗快步取了回来, 简单冲洗一遍, 再拿来给萧缜搓那件血衣。
她站在旁边, 看着萧缜端着旧盆蹲到后门口, 刚刚他把中衣也脱了,露出肌肉结实的上半身,双手握拳搓洗衣裳时, 整条手臂都微微绷紧。
“给我倒点皂角粉。”萧缜检查检查洗过的地方,对她道。
佟穗赶紧去给他倒。
血污沾了水味道更重, 萧缜却好像闻不到似的,神色平静。
换过三次水, 血都搓干净了,萧缜便把衣裳丢在盆里,等着明早阿福带去河边再仔细洗一遍。
“你去屋里等着,我冲个澡。”
佟穗点点头。
不用特意烧热水,萧缜洗得很快,连头发都用拧得不再滴水的巾子擦去了浮尘。
当他来到北屋,一身清爽目光平和,佟穗反而更像折腾了半宿的那个。
她看着萧缜躺下,还是忍不住问道:“那边到底什么情况?”
她只听到了张文功来求救时喊的“流民屠村”,刚刚萧缜祖孙在西院的谈话还传不到东院。
萧缜先将她抱到怀里,再简略地讲述起来。
佟穗无法控制自己的颤抖。
萧缜拍拍她的背:“都抓住了,明天官府会来处理,相信其他流民不敢再犯这种事。”
佟穗同情那些枉死的村民,也担心自己的家人:“桃花沟比松树村还小,会不会……”
萧缜:“不会,我审过几人,得知他们滥杀是为了去囚龙岭投诚匪帮,囚龙岭在龙行山的西岭,桃花沟在东岭,他们不可能绕远路。”
龙行山脉雄伟险峻,绵延数百里,横跨多个府县镇村,本县这段地势更像凸出来的一块儿龙脊,形成了桃花沟所在的东岭,囚龙岭匪帮盘踞的西岭,灵水村则位于南岭偏东这一段。
佟穗自然听说过囚龙岭匪帮,也知晓路途关系,囚龙岭匪帮连灵水村都没有滋扰过,更看不上桃花沟那种偏远小村。
所以,萧缜的这个理由很有说服力。
“睡吧。”
萧缜在她微凉的额头亲了下,回了隔壁被窝,再挨着她,他会想。
第二天天没亮,佟穗就起来了,一是要准备早饭,二来心里装着事,干躺着更难熬。
萧缜睁了下眼睛,佟穗轻声哄道:“你再睡会儿,饭好了我来叫你。”
萧缜这才继续睡了。
佟穗放轻脚步出了东厢,就见柳初已经在院子里等她了,同样一副昨晚没睡踏实的模样——佟穗好歹从萧缜那知道了具体消息,柳初可是一无所知。
去后院抱柴禾的功夫,佟穗快速给柳初讲了讲。
柳初听完,面白如纸:“一百多人,一百多……”
佟穗想到了昨日才有过一面之缘的齐老太太,想到齐老太太无礼借人时自己心中的不满,而短短一夜过后那人就没了,让那些好的坏的情绪都变得不再有任何意义,恍如烟散。
等在中院见到贺氏、萧玉蝉,这娘俩的精神更差,一个眼里布满血丝,一个眼睛肿成了核桃。
佟穗第一次主动劝娘俩休息,馅儿饼昨天都烙好了,今早烧锅热一下就行,熬粥也是轻巧活儿。
贺氏叹气,去堂屋北边放桌子摆碗筷,摆完就在那边坐下,对着佟穗道:“都听说了是吧?你说说,早知道会出这事,昨天我就该痛痛快快答应她,至少让她能多舒心半天,我怎么偏偏就骂了她一顿?”
萧玉蝉的眼泪就又来了。
佟穗劝道:“二婶、玉蝉,你们都别想了,没人能料到这个,等会儿吃完早饭,你们是不是要去那边看看?”
贺氏:“不去不成啊,齐家就剩一个媳妇俩孩子,我们去帮忙操持操持。”
齐家遭此大难女儿都不露面,会被远近乡亲们戳破脊梁骨的。
佟穗:“你们安心帮忙,家里有我跟大嫂,不用你们惦记。”
贺氏瞧着坐在灶膛前的二侄媳,这一番温温柔柔的语气,终于跟那张乖巧小脸对上了,可见人家确实说到做到,既不会纵容她跟女儿偷懒,也不会在她们娘俩遇到事时冷眼旁观。
早饭做好,九个流民蹲在后院吃,萧家人与张超坐在堂屋。
萧穆对两个孙子道:“等会儿你们赶车送她们过去,到了后叫老四老五回来种地。”
兄弟俩点头。
萧穆盯着萧延:“有什么事都听你爹跟你二哥的,不许擅自行动。”
萧延瞥眼女桌那边的林凝芳,讪讪嘀咕道:“知道了,每次出门前您都要说这个,我又不是小孩子。”
萧穆:“你还不如小孩子,小超都比你懂事。”
萧延瞪向被他指点过招式的张超。
张超埋头喝粥。
饭后,萧延去套骡车,萧缜对家里的九个流民道:“外面流民屠村跟你们无关,你们只管勤勤恳恳地种地,出事我们萧家会帮你们说话,但你们若敢害人,就算你们逃至南地,我也会一路追杀过去。”
“二爷放心,我们知道好赖的,不会做那丧尽天良的事。”
“是啊,给我们一百个胆子我们也不敢啊。”
不多时,贺氏、萧玉蝉、齐耀、张超、萧延都坐到了骡车上,萧缜与出来送行的佟穗对个眼神,赶车走了。
萧穆与九个流民也带上耕具、种子继续去种地,阿福阿真抱着一堆衣裳前往河边。
至此,家里只剩佟穗三妯娌以及才八岁的绵绵。
佟穗将前院三张大门以及后院大门都关上,对绵绵道:“你去学堂练字,没事别出来。”
绵绵担心地看向母亲。
柳初柔声解释:“我们要看守院子,你突然跑来跑去的,我们还以为进贼了呢。”
绵绵就乖乖去了学堂。
佟穗再对两个妯娌道:“你们都在这边堂屋待着,尽量别分开。”
林凝芳:“东西两院怎么办?”
佟穗指指屋顶:“我去上面守着,无论哪边有人靠近我都能发现。”
说完,佟穗跑回东院,再回来的时候,她穿了一套男装,戴着她为萧缜编的那顶草帽,背负弓箭。
柳初、林凝芳都看呆了。
佟穗指指身上的男装,解释道:“这是二爷上次翻出来的要送我弟弟的旧衣,左边袖口被虫子咬了个洞,收拾时才发现,二爷就给留下了,我穿刚刚好。”
林凝芳佩服道:“二嫂这般站到屋顶,离得远的还以为是个少年郎。”
佟穗笑笑,再次交待两人别分开,她将后院的梯子搬到中院这边,动作利落地爬上屋顶。
站得高,佟穗能将这条街附近的情况尽收眼底,也能看到远处田地里辛勤耕种的村民们。
忽然,她目光一顿,看向村西的土路,那里正往西行着一辆骡车。
骡车之上,萧延直挺挺地躺在一侧打盹,贺氏与萧玉蝉低声交谈着,齐耀才四岁,尚不了解昨晚之事,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
张超自己朝来路坐着,突然脸色一变,指着萧家的屋顶道:“二爷,你家进贼了!”
他经常跟着二叔去萧家练武,很清楚萧家有哪些男人,此时屋顶的男人明显不是其中任何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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