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国公府也收到了喜帖。
林凝芳神色如常,贺氏跟萧玉蝉娘俩生生聊出了七八个人的热烈气氛。
贺氏:“我说呢,姓王的在卫县的时候还挺巴结咱们的,一直都有点想把她女儿嫁给老四老五的心思,结果一到洛城就面都不露了,原来是攀上了范家这根高枝!行啊,现在人家要去做侯夫人了,比嫁到咱们家还威风。”
萧玉蝉:“范钊比她大十几岁吧,听说比我三哥还不讲究,亏她肯嫁。”
林凝芳:“……”
贺氏:“凝芳啊,你说这潘家一进京就跟咱们疏远了,他们到底怎么想的,真是怕在咱们这边得不到重用才去讨好范家?王氏在村里就是势利眼,巴结比她家条件好的,瞧不上不如他们家的,以前她处处讨好我,现在她女儿做侯夫人了,她会不会记恨咱家啊,就自己一得势便要把曾经巴结过的那些人都踩在脚下找回面子的那种。”
萧玉蝉:“她敢这样,我就敢把她满大街显摆女儿的媒婆样抖搂出去!”
林凝芳:“不可,潘家不招惹咱们,咱们也不用理会潘家,潘家若是在外面搬弄口舌,咱们一家堂堂正正不怕她诋毁,谣言自会止于智者。而如果咱们揭了潘家的短,既是让潘家没脸,也会让范家沦为笑柄,那时便是与范家结仇了,为一点口舌之争得罪范统领,不值得。”
贺氏:“潘家不满咱们在先,潘月柔肯定不会在范家说咱们好话,我看这仇迟早要结。”
林凝芳:“范家可以不智,咱们不能不义,只要咱们奉行信义,他潘家永远都欠萧家的提携之恩,他们诋毁得越多,外人就越看不起他们。”
范钊大婚那日,除了萧延不在,萧穆祖孙几个都去了,女眷只去了佟穗、贺氏以及林凝芳。
公侯家的婚事办得跟百姓家差不多,只是更隆重富贵,不似宫中有一堆的繁文缛节。
女眷们在新房围观新郎官挑盖头。
范钊虽然三十三了,却身形健硕气宇轩昂,外表上与貌美如花的潘月柔还是挺配的,而潘月柔现在是从二品副将的女儿,家世也足够嫁进侯府做侯夫人。
范钊离去后,女眷们陆续向潘月柔道喜。
轮到佟穗时,潘月柔攥了攥搭在膝盖上的纤纤素手,似是有那么几分难为情。
佟穗并未去探究这神情的真假,笑着道了喜,全了礼节便走了。
贺氏倒是很想阴阳怪气两句,不过因为被儿媳妇提前讲过道理了,便只是多看了潘月柔几眼。
三人前后离去时,潘月柔抬眸,看到佟穗的裙摆一闪而过。
她笑了笑。
猎户家的女儿可以做侯夫人,铁匠家的女儿也可以,乱世是苦难,也是她们这些寒门女的机会,大家各凭手段。
七月十二,萧延终于回来了,身后跟着四辆骡车,分别拉着林凝芳父母、兄嫂以及侄儿侄女的棺木。
棺木都是在洛城就选好的上等棺材。
如果林凝芳愿意,是可以把一家人的棺木带回林家祖宅补办一场丧事的,可林凝芳拒绝了老爷子的提议,人已经死了,她的眼泪也早流干了,她只想让一家人尽快葬于祖坟入土为安,而不是为了自己的孝名再在洛城掀起一波对林家、萧家的议论。
棺木没有进城,直接被拉去了林家祖坟。
萧家众人都去了,另有颜老为首的几家林家旧友也都闻讯赶过来祭奠。
因为这场简单的丧礼,萧家这边的气氛低迷了一段时间,直到到了下旬,侯府要筹办萧野的婚事了,大家才重新恢复了欢笑。
萧野的婚期定在八月十六,正好官员们放中秋假。
八月十五这晚,一家人吃过晚饭后,佟穗、柳初都跟着林凝芳回了国公府东院。
林凝芳不明所以。
两个嫂子也不解释,只把丫鬟们撵出去,再把林凝芳推进内室。
阿真一直在里面守着,这时才把藏在柜子里的一套嫁衣拿了出来。
林凝芳指尖轻颤。
阿真红着眼圈道:“姑娘,三爷说你不许他大张旗鼓地给你补办婚礼,他只能这么悄悄地办,让两位夫人给你做证婚人。”
林凝芳看着那套铺叠了好几层的大红嫁衣,睫毛一垂,落下泪来。
柳初与阿真去收拾床铺了, 既然是补的洞房礼,喜烛喜帐喜被就都得有。
佟穗负责帮林凝芳梳头。
佟穗的手一直都很巧,她自己出嫁时梳的发髻非常简单, 毕竟那时候家里条件有限, 没有凤冠也没有太多的金银首饰, 今年表妹出嫁时, 喜娘给表妹梳了一个特别精致华丽的发髻, 佟穗在旁边瞧着, 就记住了大概的手法。
她先帮林凝芳通了一遍发, 乌黑柔顺的发丝滑过掌心, 如最上等的绸缎。
镜子里玉兰花似的美人时不时就会掉一对儿泪珠, 佟穗想起自己出嫁时是母亲帮忙通的发, 猜到林凝芳在哭什么,也没有去劝她。
试了两次, 总算将新娘子的发髻绾好了。
“先穿嫁衣吧,等会儿再戴凤冠。”佟穗轻握着林凝芳的肩膀道。
林凝芳还是有些尴尬:“其实不用的, 我……”
佟穗:“我想看你穿嫁衣的样子。我是二嫂, 你是弟妹, 本来就该我观你的礼, 不光你, 还有明天进门的四弟妹,以后进门的五弟妹,我要记住你们每一个穿嫁衣的模样。”
与阿真一起换大红被套的柳初听了, 笑道:“对,我也要看。”
林凝芳这才任由佟穗帮她穿起嫁衣来。
嫁衣穿好, 喜床也布置完毕了,佟穗将林凝芳扶到床边坐下, 笑着帮她戴上凤冠。
凤冠遮住了林凝芳的乌发,只露出一张眉目如画的美人面,细密的睫毛还湿润着,满眼水色。
佟穗屈膝,直把林凝芳看红了脸终于有了新嫁娘的羞涩喜意,才遮上盖头。
准备完毕,佟穗与柳初站到屏风一侧,等着观礼。
阿真去外面请“新郎官”进来。
萧延在西屋换上了他的新郎礼服,平时看谁眼神都带着几分凶戾的萧家三爷,进来后对上两个嫂子的目光,下意识地低下头,面上露出窘迫与一丝愧疚。
他这样,倒是让佟穗可以心平气和地打量他了。
说起来,萧家几兄弟就没有丑的,萧延也是俊朗英武的容貌,尤其是此时他垂着眼藏了戾气,竟有了几分“乖顺”样。
柳初见萧延停在那边不好意思靠近似的,笑道:“三弟快些吧,明早还有的忙呢。”
萧延点点头,绕过屏风,再顿一步,才站到了床边的新娘子面前。
佟穗今年吃了几次喜酒了,喜婆在新房里说的那些吉祥话她都会说了,这会儿就帮着指挥起来。
萧延挑盖头的时候,手都有点抖,当盖头落下看到林凝芳戴凤冠的模样,萧延人就傻了。
佟穗妯娌俩见证了两人喝完合卺酒便识趣地离开了。
回侯府的路上,柳初轻声问佟穗:“你说,凝芳心里有三爷了吗?”
佟穗说不清。
对萧延而言,差别并不大吧,无论喜不喜欢,林凝芳都决定要好好跟他做夫妻了。
柳初住在侯府西院,佟穗多送了她一段,等她带着阿福转身,就见萧缜站在对面的游廊上。
阿福笑着先走了。
萧缜握住佟穗的手,问:“神神秘秘的,去做什么了,这么久。”
佟穗看看他,道:“你不是神机妙算吗,这次怎么猜不出来了?”
萧缜:“你们三妯娌的事,我不好瞎琢磨。”
佟穗:“那就别问了,反正跟你没关系。”
萧缜将她拉到一根廊柱后面,抵着她问:“又是诗经?”
佟穗捶他:“不是,不许你问。”
萧缜笑笑,牵着她继续往回走。
躺到床上后,萧缜将人搂到怀里:“会不会羡慕四弟妹的婚事办得比你嫁过来的时候隆重?”
佟穗摇摇头:“她的婚宴在洛城属于公侯之家的正常席面,咱们的在周围几个村里都算是头一份了。”
她有过她的风光,没必要跟别人比。
萧缜不大舒服:“还是想给你最好的。”
佟穗笑他:“那这辈子就得比个没完了,四弟最会讨人欢心,他要是年年都送四弟妹一个大金镯,你难道要年年送我一个比他的大的?”
萧缜:“未尝不可。”
佟穗:“快睡吧,我可要精精神神地去迎四弟妹进门。”
次日一大早,萧家两府的主子们就都来到了侯府这边,孩子们除了绵绵齐耀,佟善张超大郎二郎更是得了假也没回家,反正也要过来吃席的。
今日佟穗、柳初、林凝芳主管待客,贺氏兼管厨房,萧玉蝉兼管丫鬟们端茶倒水,各有各的忙碌。
萧玉蝉在茶水房转了一圈,往正院走时瞧见齐耀、大郎一人穿着一身红衣裳鬼鬼祟祟地往前院去了,准是要捣蛋,萧玉蝉赶紧追了上去。
齐耀是想带大郎去专门放鞭炮的倒座房偷一串红鞭先放着玩,怕被长辈们瞧见跑得飞快,没想到绕过影壁竟直接撞到了一人怀里。
在齐耀往后跌的时候,对方及时伸手,将人扶稳了。
齐耀仰头,看见一张英俊面孔,眨眨眼睛,恍然大悟道:“你,你是那个舞狮子的,给我贵叔当过男傧。”
乔长安就站在旁边,闻言脸色一变,伸手就将齐耀拉到怀里揍屁股:“你个小兔崽子,一大早就在这里给我胡说八道!”
萧玉蝉刚追过来就撞上这一幕,气笑了,指着乔长安问:“好你个乔二赖,说谁兔崽子呢?”
乔长安:“……”
齐耀趁机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躲到了娘亲身后。
乔长安先朝齐云赔不是:“小孩子不知从哪听的胡话,你别跟他计较。”
齐云笑笑:“无碍,我本来就是舞狮出身,祖传的手艺,不丢人。”
萧玉蝉:“……”
反应过来儿子说了什么,她也把齐耀揪到面前,打了一屁股:“这是忠勇侯府的二公子,下次再敢胡说,我把你打开花!”
齐耀冤枉:“娘先说的,上次去贵叔家里吃席,你跟外祖母夸舞狮子的长得还挺俊。”
萧玉蝉:“……放屁,我才没说过这话,行了,我忙着呢,找你二赖表舅去!”
丢下儿子,萧玉蝉转身跑了进去。
齐耀以为自己闯了祸,哪还敢惦记偷红鞭,拉着大郎跑了。
乔长安则知道齐云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打趣他道:“行了,虽然我表妹口没遮拦得罪了你,可她也夸你长得俊了,就当扯平了啊。”
他今年二十四,玉蝉比他小一岁。
因为佟贵、张文功、江天阔都成亲了而被萧野拉过来凑男傧数的高存志跟着道:“玉蝉姑娘快言快语,在村子里也喜欢给我们起绰号,其实没恶意的。”
他是灵水村最早跟着萧家的那一批年轻儿郎之一。
齐云笑道:“你们多虑了,童言无忌,我真没放在心上。走吧,看看四爷那边准备的如何了,咱们别耽误了他的好事。”
新郎去迎亲也讲究吉时,时辰一到,萧野便要出发了。
今日的萧野,一身大红,站在阳光下颇为风流倜傥,那是萧缜笑起来或是萧延装老实都没有的独一份风流。
四个男傧分别是萧涉、乔长安、齐云、高存志。
孙典兄弟、张文功、佟贵、江天阔等也都到了,孙典笑萧涉:“他们娶媳妇的时候你挨个给他们当男傧,等你娶媳妇了,这些人都要当爹了,你怕是连男傧都凑不齐。”
萧涉:“没有就没有,我自己也能把媳妇接回来。”
贺氏:“瞧把你厉害的,别是被亲家揍回来的吧!”
笑过之后,四人上马,跟着萧野去迎亲。
新郎官会在女方家里吃午席,萧家这边会有午、晚两席,现在宾客们都已经到齐了,一家人各分男女招待。
除了自家亲戚,便是一帮子功臣武将的家眷,文官萧家只请了南下路上熟悉起来的魏琦、宋澜二相。
宋家只有一对儿父子,都在前面,魏琦带来的女眷是他的妻子魏夫人以及才十二岁的女儿。
魏家是蓟州望族,但这次魏琦封相,他只接了妻子儿女进京,其他族人仍留在蓟州。
小姑娘坐一桌,由萧玉蝉带着绵绵招待,柳初、林凝芳去陪年轻的夫人们,佟穗带着贺氏陪几位公侯夫人以及太夫人,包括魏夫人。
范太夫人羡慕道:“还是你们这边热闹,两府四个堂兄弟,不像我们家就一根独苗。”
佟穗:“可您教得好,范统领一人便顶得上侯爷他们四兄弟了。”
范太夫人笑成了菊花脸:“你这孩子,嘴可真甜!”
冯夫人与鲁夫人互视一眼,默默陪笑。
范太夫人瞅瞅坐在旁边的潘月柔,问佟穗:“你们都是卫县的,之前是不是认识?”
佟穗笑着解释道:“见过几面,可惜没等熟悉晋北那一片就乱了起来,我跟着祖父在军营忙碌,月柔妹妹养在深闺,一直到进了京,才总算有闲暇重新走动了。”
潘月柔点点头:“我虽在深闺,却常常听闻姐姐在战场上的英勇事迹,对姐姐仰慕又敬佩。”
佟穗谦道:“我只会些弓箭功夫而已,全靠皇上指挥有方才蹭了些军功,娘娘早年陪同皇上抵御草原外敌,那才是真正的巾帼英雄。”
她看向冯夫人、鲁太夫人婆媳。
冯夫人感慨着回忆起了当年那场战事,她们都在蓟州,对当时的险情最为了解。
夸赞过郭皇后,冯夫人对佟穗道:“阿满也不必谦虚,娘娘都夸你很像年轻时的她呢。”
鲁太夫人:“听闻你进京后一直都在坚持练箭?”
佟穗:“是啊,我家老爷子还盼着为皇上一统江山效力,他老若去战场,我必须跟着才放心。”
魏夫人:“国公爷既有廉颇之勇,又比廉颇幸运遇到了咱们皇上,以后立功的机会还多着呢。”
冯夫人:“说起来,我父亲也很想领教国公爷的风采,可惜他老远在蓟州,与国公爷各自担着练兵重任,谁也走不开。”
鲁太夫人:“冯老将军是不是快七十了?”
冯夫人:“明年四月满七十,到时候我们一家都回去给他老人家庆七十大寿。”
鲁太夫人笑:“这些大将军是越老越勇,只有我这样的小老太太越老越不中用,牙都不好使了。”
话题就转移到了年龄上。
聊着聊着,范太夫人瞅瞅隔壁桌的萧玉蝉,问贺氏:“玉蝉也还年轻,有没有再嫁人的打算啊?”
贺氏:“我倒是想再给自己找个好女婿,可她自己不愿意啊,说她刚进京,还没做够国公府的小姐,才不想去别人家当媳妇伺候公婆。”
说完了,贺氏习惯地看向儿媳妇,不知道自己这话有没有问题。
林凝芳笑了笑。
贺氏就放心了。
吃完午席,女客们去花园里听戏了,晚上还有席面,现在回家的话白白折腾,听听戏聊聊天,时间就很好打发。
贺氏陪客还挺累的,抽空去寻了女儿,娘俩一起躺在榻上缓解疲乏。
腰没那么酸了,贺氏拍拍女儿:“今天还有夫人跟我打听你的婚事呢,怎么,你真打算在家当一辈子老姑娘啊?”
萧玉蝉:“那倒没有,不着急而已。”
她没大嫂那么能守,她想有个男人陪她快活,肯定还会再给自己挑个看起来就中用的俊俏儿郎。
只是按照二嫂与祖父的意思,大裕朝离真正的太平还远呢,有战事就意味着自家人还要上战场,上战场就有可能出事,祖父父亲兄嫂都平安,自家的富贵就能保住,万一打了败仗甚至丢了命,只剩她们娘几个,能在这富贵地继续霸占两座大宅子?
还有她,就算她借着如今家里的风头嫁了个好家世好本事的俊俏儿郎,一旦娘家倒了,那男人会继续对她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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