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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之母(天行有道)


连乔觉得皇帝此时很像个心情低落的小孩子,自己则是那温柔宽厚的母亲,这想法令她感到滑稽和有趣——她很少对不值得的人施以同情,皇帝就更不值得。
楚源一个大男人身子沉重,躺久了连乔便觉得膝盖酸麻,但是她依然强忍着,因为皇帝此刻极需要她的包容和体谅。孙柔青没了这个孩子,也就失去了翻盘的筹码,连乔自然得趁这个机会,牢牢的将皇帝攥在手中。
连乔低头看着他的脸,悄声问道:“太后如今卧病,此事是否该瞒住她老人家为好?”
“自然得先瞒着,去了的便去了,总不能让母后也伤心坏了身子。”楚源以手覆面,声音如同从指缝里漏出来一般,轻微又细弱,“一应丧仪也宜从俗就简,就不必大肆铺张了。”
如此看来,这孩子竟连一点死后的荣光也得不到,虽说本就不属于他,但这样潦草下葬,还是令人为之扼腕。连乔微微叹息,想到穆氏所说的那番话到底发挥了作用,孙柔青母子已被皇帝视为不祥之人。
身子僵硬,连乔悄悄活动一下手腕,转顾之间,忽然瞥见皇帝眼角有一点潮润闪光——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皇帝是真的伤了心。
孙柔青产下死胎一事,皇帝虽嘱咐不可向福宁宫透露,但是这样的大事如何隐瞒得住,孙太后于是病得越发沉重。
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连乔穿过才发出嫩芽的丝丝柳枝,和穆氏等人一并来到合欢殿看望孙柔青。许是皇帝怜她孤苦,给予孙柔青的待遇比她怀有身孕时还要好许多,合欢殿往来的宫人穿梭不断,四处弥漫着一股浓郁苦涩的药味。孩子没了,孙柔青的身子也受到极大损伤,这几日下红不止,几乎起不来床。
众人进去看时,只见孙柔青面如死灰的倚在靠枕上,见了人也是一副爱理不理的神气,只盯着窗外初绽的粉色桃花,闷闷不乐。
穆氏体谅她情绪不佳,虽然孙柔青礼数不周,穆氏也不与她计较,反劝道:“淑妃妹妹你别太伤心了,等将养好了身子,皇嗣还可以再要,不必愁于一时。”
连乔心道穆氏可真会宽慰人,明知皇帝不会再见淑妃,还假惺惺的拿这些话诓她,哄傻子似的。
孙柔青何尝听不出这些都是空话,她亦只懒懒的从鼻腔里嗯了一声,敷衍对付过去。
楚珮悄悄扯了扯连乔的裙子,小声道:“阿娘,她们都说淑妃娘娘作恶多端,所以小弟弟才没有了,是遭了报应。”
小女娃现在说话很顺畅了,可惜不是什么好听的话。连乔忙掩住她的嘴,示意她噤声。
谁知孙柔青虽然卧病,耳力却还未退化,当即冷冷的望着连乔,“小孩子懂得什么,还不是大人教的,贵妃姐姐又何必故作姿态?”
没了孩子,孙柔青的脾气反倒更尖锐刻薄了。连乔不想在这时候招惹她,便只默不作声,好似没听到孙柔青讥讽的言语一般。
尹婕妤见孙柔青失了势还这样嚣张,却为连乔打抱不平起来,冷笑道:“淑妃娘娘何必将气撒在公主头上?她不过是个小孩子。何况公主也没说错,淑妃娘娘若有空到外头走走,就知道满宫里都传遍这话,哪用得着贵妃姐姐亲自来教!”
狠狠将孙柔青挤兑了一通,不待她反驳,尹婕妤就面向连乔亲切说道:“贵妃姐姐,您不是说带公主游园赏春吗?不如现在一齐过去,也好让淑妃娘娘安心静养。”
尹婕妤虽然嘴碎爱唠叨,但也是个直肠热性的人,她原本见孙柔青经历丧子之痛,有心安慰她几句,谁知孙柔青非但不反思己过,反而将满腔的不痛快发泄给别人,尹婕妤也就懒得拿热脸去贴冷屁股了。
孙柔青见众位访客皆已离去,这才铁青着脸,将身侧一个鹅羽软枕狠狠摔到地上,须臾却又捡起,用力撕扯着,如同开膛破肚一般,但是刚刚生产过的人身子虚弱,哪来十分力气,没一会儿孙柔青便觉得手酸,要用剪子裁开,环顾四周,却连妆台上唯一的一把小银剪子都不见了——弄箫等人怕她心灰寻死,早将所有利器都藏了起来。
原来在这些人眼中,她就只剩下寻死一途么?孙柔青心中凄凉,将头埋在揉皱了的羽枕之上,哀哀痛哭起来。
混沌之中记不清年月,孙柔青只模糊觉得过了许多天。其实也才十几天而已,在她看来却觉度日如年,这合欢殿就如幽冥鬼府一般,除了寂静还是寂静,众人都晓得孙柔青心情不好,无人敢来扰她,却不知此时正是她最孤独、最需要人安慰的时候。
这一晚孙柔青昏昏沉沉卧在床上,就看到一个身穿石青衣裳的人影悄悄进来,还以为是哪个不懂事的小太监闯入内室,等那人近来一瞧,才发觉是换了装的楚清。
孙柔青原本有一肚子的委屈想要对人诉说,但真正见到这个男人,反倒一股无名火上来,她狠狠地骂道:“你还来做什么?这孩子没了,你该称心如意才是!”
楚清一向白净的脸上冒出稀稀落落的髭须,是未曾梳洗后憔悴的模样。他牢牢握紧孙柔青两只枯瘦如柴的手腕,沉痛说道:“柔青,你以为我就不难过么?他也是本王的骨血,自从得知这孩子殒命的消息,本王就觉心如刀割,恨不得立刻进宫来看你。可惜你我身份有别,还是只能偷偷见面……”
楚清的话十分动听,正因太动听了,孙柔青反而分辨出里头矫揉造作的意味,她只觉肌肤栗栗生寒——原来他也和其他人没什么两样,以为她所需的只是一两句空泛的安慰而已,这在一向温柔多情的明郡王身上本就是常见的。男子毕竟不同于女子,他不曾体会过十月怀胎的艰辛,当然也无法感受那种锥心刺骨的痛楚。
孙柔青即使识穿此人的真心,却还是伏在楚清的胳膊上嚎咷痛哭起来,无论如何,他是这孩子的父亲,也是她唯一能托付感情的存在。
即便明知自己犯下大逆不道的罪过,她当初也是那样期盼将他生下,谁知一夕之间全变了样,她的骨中骨,血中血,都已化作一具冰冷的尸身,背地里还有不知多少人在唾骂嘲笑……孙柔青哭倦了,蓦然抬起红肿如桃的双目,恨恨道:“都是她害死我的孩子!”
想到那日连乔逼她发下的毒誓,孙柔青便觉心中恨极,谁知道这誓言真会上达天听,必然是连乔的咒诅才导致她的孩子死去,这个毒妇。
楚清听到她突兀来这么一句,倒吃了一惊,“谁?”
“当然是连贵妃。”孙柔青直勾勾的盯着他,眼中潜藏的恨意几乎将他吞噬,“我要你帮我一个忙,你肯不肯?”
此时她已无暇顾及其他,只能将一切归咎到连乔身上,总好过她自己内疚自责。
“你疯了?”楚清诧异的看着她,“你要我对付连贵妃?”
他直觉孙柔青癫狂的模样令人头皮发麻,几乎便想抽身离去,但想到孙柔青因他才变成这副模样,楚清一时心软,又款款坐下来,“你想我怎么帮你?”
孙柔青眼里闪烁着噬人的烈焰,“当然是做你最擅长的事,那个女人最喜欢故作高洁,骨子里指不定如何淫-贱,我要你勾引她现出本相,抓住她的把柄,看她以后还如何在我面前惺惺作态!”
她的孩子已经死去,连乔的一双儿女却还活得好好的,她依旧是皇帝最为钟爱的贵妃,凭什么!她所尝过的屈辱,务必要连乔亲自体会一番,如此才能消除胸中这口怨气。
楚清觉得她大概真是疯了,居然想出这样荒唐的念头,那连贵妃更不比孙柔青好招惹,万一哪天捅出篓子,人头落地是迟早的事。
孙柔青见他犹疑不决,冷冷的嘲笑道:“你不敢了吧?天底下最懂得征服女人的明郡王,居然也有这样畏首畏尾的时候,你莫非是个胆小鬼?”
楚清被她激起一腔意气,况且他本就是见一个爱一个的性子,往日对连乔的美色颇有垂涎,只是不敢下手,被孙柔青这么一刺,楚清也便顺理成章的接道:“你不用故意使激将法,我帮你这个忙便是,只是若成功了,你又该如何?”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自有安排。”孙柔青面上露出一丝冰冷笑意。连她也想不通自己对连乔的恨意为何会这样强烈,好像只是为了寻求一个生存下去的目标——除了恨,她根本已无事可做,甚至不愿活着。

第115章 要拿双
自从孙柔语暗地里通风报信之后,连乔一直对合欢殿颇为注意,命人秘密监视孙柔青的一举一动,自然也没漏掉孙柔青与明郡王暗中的几次往来。
但是她一直采取静观其变的态度,也是好奇想看看,这两人究竟能掀起怎样的滔天巨浪,反正戴绿帽子的是皇帝,又不是她,连乔用不着替皇帝解忧。
近来她却发觉明郡王对她颇为注意。因孙太后病势沉重,明郡王入宫侍疾的次数略微频繁了些,两人竟有好几次偶然遇见。
连乔无法相信这是巧合。
楚珮过完年便三岁了,性子比以前越发活泼闹腾,御花园中春花盛开,楚珮每每拉着连乔这位母妃一并出来,两人沿着河堤漫步,阵阵清风拂面,颇有意趣。
紫玉的手巧,能用折下的柳枝编织笸箩、花篮、笊篱等物,煞是精致好看。楚珮在一边看得津津有味,一时兴起,将袖子高高挽起,但是她哪有紫玉这般灵巧,不是弯折了,就是编出些怪模怪样,她也不气馁,依旧学得十分认真。
连乔低头看着女儿,眼中溢满温柔的笑意,嘴里却道:“慧慧,你终日只顾着玩闹,怎不多陪陪你父皇去?你父皇兴许也惦记着你。”
楚珮躲在紫玉身后,悄悄朝她吐了吐舌头,“小弟弟没了,父皇正伤心呢,我可不敢上赶着讨嫌!”
映蓉矜持的站在一边,微微笑道:“公主可真是冰雪聪明。”
连乔无奈侧首,“她就是这么个鬼灵精!”
楚珮自从学会说话之后,骨子里那股聪明劲就渐渐显露出来,一开始笨嘴笨舌的也要硬说,后来渐渐学得口齿伶俐,连宫人们私底下的交谈都能被她听得八九不离十。前些时说孙柔青遭了报应的那话,就不知她是从哪个宫人那里听来的,幸好她是个小孩子,旁人不大计较,只怕孙柔青已经大动肝火。
因为这事,连乔回来后便狠狠训了她一顿,告诫她哪些话当说,哪些话不当说,虽然不见得有用。
映蓉笑道:“孙淑妃已经落到这步田地,咱们何必怕她?公主纵然得罪了淑妃,陛下也不可能因淑妃而训斥公主的,顶多说她两句就完了。”
“话虽如此,又何必因这个多生事端呢?”连乔看向女儿,有些恨铁不成钢,“这孩子也是,每常她父皇过来,总是黏着不放,这几日反倒疏远了。”
照连乔的意思,皇帝刚没了孩子,最需要儿女慰藉,慧慧倒好,偏偏选这个时候避着皇帝,连乔都猜不透自家女儿的心思。
映蓉劝道:“姐姐别急,小孩子有时候比大人懂得还多呢,陛下成日里冷着一张脸,叫人如何敢和他亲近?”她沉吟道:“听说前几日金良人奉旨到御前献琴,陛下嫌她穿得太艳,一气之下连那把焦尾琴也摔坏了,金良人回来哭了几日,现在眼睛还是肿的。”
连乔便不说话了,看来皇帝的心结仍未纾解,这些日子他伤心够了,是否到了自己出手的时候?
忽闻一声惊呼,却是楚珮手里握着的一根长长柳枝掉进了河泥里,还溅了她一身泥水,慧慧扁了扁嘴,便要哭出来。
小孩子也是爱美的,难为她今日特意穿了一身月白衣裳,活脱脱便是个小美人。现在这衣裳糟蹋了,美人却梨花带雨起来。
连乔忙上前搂住她,安抚道:“别哭,别哭,让紫玉姑姑回去给你换件干净衣裳,咱们再过来,好不好?”
“不要,我要紫玉姑姑给我编花篮子,得半天才能好呢!”小姑娘毕竟稚气未脱,还有些任性。
映蓉揉了揉她的头发,笑道:“让姨娘陪你回去,阿娘在这里盯着,也不耽搁了编篮子,这样总成了吧?”
楚珮对于这位性子温柔的姨姨向来很喜欢,于是高高兴兴的挽上她的手,两人一道往怡元殿的方向而去。
连乔见自己手背上也沾上了一星半点的污泥,便要到河边濯净双手,谁知才将起身,就看到一身便服的楚清从柳树背后出来。
楚清带着一脸的笑,“贵妃娘娘,原来你也在这儿,小王亦是碰巧经过此处。”
连乔心道这可真是巧得出奇了,好好的路不走,这鬼东西跑到河边做什么?她对于四处留情的男人本就缺乏好感,只是碍于楚清的身份才不得不敷衍着,当下柔柔笑道:“郡王可是才从太后宫中出来?太后她老人家身子如何了?”
楚清英俊的眉目微微蹙起,叹道:“太医说母后这病来得缓,去得也慢,一剂一剂的药吃下去,总是不见好。”
连乔对于孙太后病好不好的本就不甚在意,听到楚清这样发愁,也只能勉强劝道:“郡王放心,太后她老人家吉人自有天相,一定能早日康复的。”
“那就借娘娘吉言了。”楚清望着她粲然笑道,“其实对小王而言,能常到宫中见得贵妃娘娘,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连乔一听这话越发邪僻了,连紫玉都起了警觉,放下手中编了一半的篮子站到连乔身边来。
楚清的态度却还是那样热忱恳切,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言行有何不妥。
这人要不是个傻子,就是有心要将自己拉下水,连乔暗道,眯起眼睛朝湖堤的尽头望去,就看到孙柔青幽灵一般的站在那处,毒蛇一般的目光牢牢向这边盯着。
倘若连乔不曾得知两人之间的隐秘,此时或许还会一知半解,但她既然已经知晓,对于楚清的态度也就见怪不怪了。
她甚至已猜出大半。
连乔使了个心眼,她轻轻哎哟一声,但见袖里的手绢轻飘飘的坠下地去,还好楚清眼疾手快的拾起,将手绢交还给她,笑道:“这河边尽是污泥,娘娘可得仔细。”
拣手绢的时候,他悄悄瞥了两眼,见上头既无花纹,又无刺绣等标记,心下不禁略感失望。
连乔本就是故意试探,又怎会这样容易落下把柄,她娇滴滴的伸手过去,“有劳王爷了。”
楚清听到她这样软糯甜美的声音,心里不禁酥倒,兼之以为连乔对他有意,喜不自胜,脸上的表情越发不堪起来。
连乔又悄悄望湖堤那头望去,只见孙柔青脸色铁青,却毫无动作,她心里顿时如明镜一般。
楚清首战告捷,还想乘胜追击,正要说话,就见吴映蓉姗姗走来,朝连乔笑道:“我让绿珠给公主洗了个澡,换了身容易透气的衣裳,想是累了,这会子已经睡下。”
一转头看见楚清,她顿感诧异,“明郡王?”
楚清不由得大感尴尬,胡乱招呼一声,“吴美人。”便借口看望太后匆匆离去。
连乔循着他逃走的方向看去,发现孙柔青已经不见了。
等回到怡元殿,紫玉的脸色便郁闷得能滴出水来,“娘娘,您说这明郡王究竟是什么意思?他倒不怕淑妃娘娘把他那点破事抖落出来?”
孙柔语告知那桩秘闻的时候,紫玉也在场,她当然知道楚清与孙淑妃关系匪浅,只是没想到这个明郡王胆子大得厉害,居然拈花惹草到自家主子头上来了。
“我看淑妃未必不知,兴许两人还是沆瀣一气。”连乔冷冷说道。
孙柔青要是足够聪明,就该趁着皇帝对她尚有怜悯的时候努力扳回一局才对,谁知她却把一腔心思都放在对付连乔头上,真是可笑至极;连乔原本体谅她丧子之苦,有心放她一条生路,谁知孙柔青跟只没头苍蝇似的硬要撞上来,连乔也只能成全她的死志。
明郡王更不是什么好东西,仗着一副好皮囊,以为人人都该沦为他的猎物,这样的风流人物,合该牡丹花下死,才对得起他的身份。
连乔计议已定,便开始翻箱倒柜的找寻,连胜曾送给她的那盒羌人秘药,她至今仍保留着,没想到今朝终于派上用场。
紫玉看着珐琅盒里并排着的粉色丸药,目光十分惊奇,“娘娘,这是什么,杨大人给您开的药么?远远的闻着倒有一股子香味。”
“这可是好东西。”连乔纤手拈起一枚,对着窗外日光细细照着,觉得色泽分外光艳美好。倘若连胜所说的话没有夸张,只需这么小小一粒就能发挥效用,令人心旌摇曳,不能自持。
捉贼要拿赃,捉奸当然也要拿双才好,不知道皇帝看到这幅活春宫会是什么表情。连乔不禁露出惬意的微笑,她终究得对不住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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