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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之母(天行有道)


连乔重新躺回床上,心里放了一百二十个心,孙柔青如今已然黔驴技穷,要是她这样的惨状都没能打动皇帝,就别指望皇帝能对孙氏有一点怜香惜玉之心了。
紫玉小心的替她盖好被,温声说道:“娘娘安心睡吧,雷声虽然凶猛,奴婢却会一直在这里守着您。”
连乔嗯了一声,望着帐顶,冷不丁的开口,“紫玉,你说会不会此事早就在陛下预料之中?陛下借孙家扳倒连家,如今又借本宫对孙家发难,这样的两败俱伤,或许正是陛下愿意看到的。”
紫玉一惊,忙劝道:“娘娘您怎会陡起这样的念头?陛下可不是那种人,奴婢看得出来,陛下对娘娘您都是真心实意的。”
她嘴里劝着,心里却不禁翻起惊涛骇浪:倘若真如娘娘所说,那皇帝的心思不是太可怕么,世上怎会有这种人?
“本宫只是随口一说罢了,不必放在心上。”连乔轻轻笑着,竟自闭目睡去。
是不是都无妨,她与皇帝不过是求得各自想要的东西,为了共同的目标,各自虚与委蛇付出全力——人生如戏亦如此。
太后病了,已经无力置喙朝政,孙家的事料理起来便十分容易。罪证都是板上钉钉的,抵赖不得,大理寺才将口供呈上去,皇帝就快刀斩乱麻的颁了谕旨下来:孙氏几位重臣皆被斩首,族中满十五以上男丁流放琼州,余者皆没为官奴,比起当初对连家的处置何止惨烈十倍。
绿珠听后不禁拍手称快,“原来孙家也有今日!想当初连氏落魄,姓孙的明里暗里嘲弄多少回,如今轮到他们被人看笑话了!”
“一南一北,倒是相得益彰。”连乔默默想到被流放北疆的连氏一族。比起来,连氏的处境或许还好过一点,琼州那地方酷热无比,恐怕两三年都待不下去,会煎熬而死——皇帝是下定决心要置孙家于死地。
孙家既败,朝野重回清平,宫里的喧嚣也渐渐平复下来,热闹往往只在一时。只是在见到强撑着病体出来的孙柔青后,长乐宫众妃的脸色顿时有些微妙。
孙柔青穿了一身赤色鲜明的衣衫,脸上虽然苍白,凭借胭脂还能补充点血色,只有声音里的低落是掩饰不住的。
她端正的拜下去,“嫔妾淑妃孙氏参见皇贵妃娘娘。”
其实她本不必行此大礼,但孙柔青或许乃故意为之:她的脊背依然是挺直的,为的就是要众人知道,即便孙家倒了,她也依然是高高在上的淑妃。
连乔神情淡漠,对此不足为奇。皇帝虽揭露了孙家的罪状,但其中并未包含谋害皇嗣这一条,一来此事并未成功,二来,像这样的宫廷丑闻也不宜大肆宣扬,宁可内部消化。至少从表面来看,孙淑妃的地位和从前没有分毫变化。
穆氏由始至终都是温和从容的态度,不会刻意冷落,也不会刻意刁难。她含笑抬手,“淑妃请起。”
孙柔青这才端正的坐回原座。
杨盼儿见她死要面子,心里痒痒的好不难受,故意问道:“听说淑妃姐姐在勤政殿外跪了几天几夜,不知有没有跪出毛病来?”
孙柔青冷冷横她一眼,见她有恃无恐,只得勉强说道:“劳妹妹牵挂,本宫身子无恙。”
“那就好,先前淑妃姐姐还说和贵妃娘娘情如姐妹,如今瞧来倒真是不分彼此,一个抄家,一个砍头,一个去了北疆,一个就去了往南的琼州,倒真和一家子差不离了。”杨盼儿呵呵的笑,带着几分邀功意味看向连乔。
连乔辞色冷淡,她发觉杨盼儿真的不会讨好人,况且她也不需要杨盼儿来帮着嘲讽孙柔青,对付败军之将也没必要。
杨盼儿此时才意识到自己把连家的伤疤跟着掀起,尴尬的收住话头,怯怯的看着连乔。
连乔懒得与她计较。
众妃原本等着看场好戏,谁想却是这样平平无奇的收梢,不免大失所望。
尹婕妤忽然问道:“淑妃娘娘,抱琴那丫头怎么没和您一起过来,往常您不都带着她来向皇贵妃请安么?”
众人被她一提醒,才发觉孙柔青今日好似是独个人来长乐宫的,想着她莫非落魄到如此地步,连丫头们也个个离心,不肯服侍她了?
孙淑妃方才还没觉得什么,如今接触到众人怜悯的目光,反倒觉得如坐针毡。她微微往前挪了挪身子,故作平静的说道:“那丫头前几日淋了雨,说是染了咳疾,本宫便让她留在合欢殿不必出来。”
众人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气,却不知孙柔青心里也在暗暗纳闷:这几日她为家中之事忧心如焚,几乎不饮不食,不眠不休,甚至连自己身边服侍的人多了少了也没留意,细思起来,她似乎有几天都没见过抱琴那蹄子了,难道真是雀儿拣旺处飞,见她落魄,便个个都舍她而去?
孙淑妃心头蓦地掠过一丝不安,抱琴那丫头知道她不少秘密,若自己跑了尚可,可若被人利用而倒戈相向,那她的处境怕有些不妙。
正这般想着,孙柔青稍稍抬头,就对上穆氏似笑非笑的面容,她不禁愣了愣。
外头一个人影大步向殿内走来,孙淑妃眼角瞥见,惊喜交集,忙叱道:“你这蹄子怎么出来了,不是让你好好待着养病么?”
抱琴不看旧主,径直面向高座跪下,口中道:“奴婢有要事禀告皇贵妃娘娘。”
穆氏似乎早就料到这一出,神色十分淡然,“你但说不妨。”
抱琴咬一咬牙,大声道:“是关于淑妃娘娘谋害连贵妃、顾美人还有从前的刘婕妤之事。”
四座顿时哗然,想不到孙家才被皇帝发落,就立刻有人出来指证孙淑妃从前的恶行,这下可有热闹看了,一个个都摆出幸灾乐祸的嘴脸。
孙淑妃却如坠冰窖,勉强稳住身形,眼前却几乎发黑,“你胡说!本宫何尝做过这些?”
她牢牢抓住花梨木椅的扶手,仿佛一不小心就能从上头跌下来。
“淑妃何必情急?抱琴是你的贴身婢女,她既然敢来告发,自然不怕对质,咱们细细审问,总能查出实情,不至于冤枉好人。”穆氏微微笑道,看向连乔,“连贵妃,你说是不是?”
连乔微微欠身,“嫔妾以为自当如此。”
她虽然不知抱琴奉了何人的指使才敢来背叛旧主,但事情既然走到这一步,连乔理应顺水推舟。何况看穆氏的眼色,她也决心趁这个机会将孙柔青一气踩死,免得她将来死灰复燃。
两人取得共识,穆氏的笑容于是更显雍容,“淑妃你先坐吧,若你是清白的,本宫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孙淑妃颓丧坐下,茫然看向四周:没有一个人眼中有同情或是义愤,有的只是无休无止的讥讽嘲弄。此时她才真切的意识到:原来孙家真的已经到头了,她即便保留淑妃之位,也不过是具空囊而已。

第106章 假孝顺
穆皇贵妃发了话,众嫔妃各自归去,连乔则留下来,陪着穆氏足足审问了一夜,幸好那叫抱琴的丫头没令她们失望,即便反复质问,她的口供都无懈可击,甚至将孙柔青如何设谋都一一吐露罄尽,包括收买假孕的郭昭容,借以诬陷连乔害她滑胎;挑拨连乔连音姐妹之情,诱导连音对其亲姊下手;嫉妒顾美人得宠,借那条手帕造谣生乱,诬陷顾笙箫与戏子有染,凡此种种,不胜枚举。
其中罗列的还有一项,事关从前的刘婕妤:刘婕妤生得十分美貌,在皇帝初登基时很得了些宠爱,后来却因毒蜂蜇咬而毁容,从此皇帝对她不闻不问。据抱琴所说,这也是孙柔青使的毒计。
连乔进宫的时候晚,未曾见过那位刘婕妤,但抱琴既然这么说了,她就姑且相信——事实上连乔很怀疑,孙柔青是否有这些闲工夫发了疯似的害人,其中或许有些真真切切出自她的手笔,但必然也有一些是存疑的。
见穆氏立意要将这些罪名安在孙柔青头上,连乔也只好上行下效,反正孙柔青做过的坏事不在少数,少一项不少,多一项也不算多。
抱琴自知为虎作伥逃不了干系,在说出真相后,当晚就于长乐宫自裁明志,穆氏则精心的录了份口供,由崔眉上达天听,等待皇帝处置。孙柔青毕竟为四妃之一,穆氏不敢擅专。
皇帝只草草过了眼那份罪状,便朱笔批下:淑妃孙氏迁入冷宫,夺其俸禄,永生不许出。
吴映蓉听了皇帝的处罚,却露出意味深长的笑,“陛下对孙氏似乎留有余情呢,就这样都不赐死。”
连乔并不觉得如何失望,只简短的道:“死比活容易,进了冷宫,孙柔青只怕会生不如死。”
就算皇帝真对孙柔青余情未了,对连乔而言也没什么值得难受的,也许反倒是好事:证明皇帝还肯念旧。
彼时两人正在园中看着宫人修剪花树,原本天真烂漫的一丛,硬是按人为的意愿修剪成拘束模样。连乔微微侧身,朝传话的小太监道:“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小太监想了想,“也没别的了,只说太后如今卧病,此事不必让太后娘娘知道。”
原来是这样,连乔心底忽然涌起一点恶毒的念头。她朝宦者淡然点头,“本宫知道了,你下去吧。”
映蓉总能猜出她的心意,关切的道:“姐姐是否想去探望太后殿下?”
连乔轻轻抬手,将她头上的发钗扶正,以一副孝敬恭顺的语气道:“淑妃不能尽孝,本宫可不能忘了孝心,怎说太后也算本宫的婆母呢,怎可不去探望?”
因孙太后雅好清净,福宁宫向来不许吵闹,如今更冷清到死气沉沉的地步。从前还有一股檀香味缭绕在殿阁间,令人如领佛性,如今却只剩一股难闻的苦药味了。
连乔让顺安禀明了来意,就看到秦嬷嬷匆匆自里头出来,搓手笑道:“贵妃娘娘怎么大驾来此?奴婢也没来得及准备。”
“嬷嬷不必费心了,本宫只是来看望太后的。”连乔温和的说道,抬脚便往里走。
秦嬷嬷不禁愣了愣,她还没说可以进呢,这连贵妃可真是……到底今时不同往日,见孙家失势,区区一个贵妃也敢不将太后放在眼里了。
秦嬷嬷自怨自怜了一会儿,才想到跟着进去。
连乔踱到内室,那股药味越发浓重起来,让人忍不住想掩住口鼻。孙太后病歪歪的靠在床头,原本一头黑鬒鬒的头发已枯槁大半,眼角眉梢也刻上深刻的纹路,形容憔悴,要不是还有气息,旁人也许会将她当成死人。
“臣妾参见太后。”连乔微微欠身,朝她施了一礼。比起孙太后眼下的落魄,连乔倒真称得上意气风发。
孙太后看着她鲜活滋润的面庞,动了动嘴唇,却没说什么。只是在她眼底,潜藏着一种有气无力的恨意,即使明知孙家的倾覆少不了连乔背后捣鬼,她却无能无力。
秦嬷嬷端着一碗药汤进来,见两人气氛僵持着,只得走过来道:“太后,奴婢喂您服药吧,徐大人说了,这药喝了易犯困,正好入睡。”
孙太后从前顶好装病,一旦真病了,汤药反而断不了。
“本宫来吧。”连乔微微笑着,从秦嬷嬷手里接过那盏黑得发苦的药汤,自顾自递到太后唇边。
孙太后瞪着她,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想了想,何必同自己的身子过不去,只得忍气吞下,却问道:“是皇帝让你来探望哀家的?”
连乔的神情陡然变得十分微妙,仿佛不忍心对老人家撒谎,不得不说出实情。她讪讪道:“陛下最近忙于朝政,连臣妾也有多日不曾见过,臣妾是自愿来照顾太后您的,如今淑妃妹妹又出了事,您老人家身边无人照拂,臣妾总觉得于心难安……”
孙太后听了前半句原本还算满意,觉得她的态度还算恭顺,及至听到后面,脸上倒怔住了,“淑妃出了什么事?”
连乔惊惶掩口,“臣妾失言,请太后恕罪。”
她越是这样,孙太后越觉得难以忍耐,堵着一口气道:“你何必遮遮掩掩,哀家并非那经不起事的人。孙家都已经这般了,哀家不还是活得好好的么?”
孙太后有生以来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和连乔用这样商量的口气说话,真是风水轮流转!
连乔见她执意问询,这才扭扭捏捏的说道:“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淑妃妹妹被人告发,揭露她戕害嫔妃多条罪状,陛下已将她迁入冷宫静思己过,还叮嘱了不必让您知道。若不是您一定要问,臣妾本来不愿说的……”
孙太后脸色死白,如石雕一般呆住,手中的汤碗倏然倾覆,尽数泼在刺绣华美的被面上。
秦嬷嬷愣愣看着,只觉心情十分复杂:从前怎会以为这位连贵妃愚顽可欺呢?瞧她轻飘飘说的这些话,每一句都是杀人不见血的软刀子,有她这样体贴的儿媳,孙太后不被气死才奇怪呢!
连乔却已经皱眉起身,“看着做什么?快过来收拾一下。这样湿淋淋的,让太后如何安睡?”
秦嬷嬷回过神来,听话的走过去,帮着收拾起来。她看着这位手脚勤快的贵妃娘娘,此时多么乖巧讨喜,谁知道心却是够黑的。秦嬷嬷只觉得心里一阵阵寒意漫上来,连帮着太后骂她两句也忘了——当然也没什么可骂的,她说的本就是实话,而且够委婉了。
幸好连乔不打算立刻要了老人家的性命,见孙太后不愿意同她多说话,便知趣的告辞离去。穿过门口的珠帘时,偏看到一身穿华服的俊俏男子自外头进来,连乔怔了怔,才认出他是成了亲的明郡王。
楚清见到她却十分惊喜,连太后的病也忘了,招呼道:“小王见过贵妃娘娘。”
连乔微微颔首,“明郡王安好。”便迅速地抽身而去,不想与此人多纠缠。
明郡王虽然已经成婚,并不代表以前的斑斑劣迹就消失无踪了,哪怕为着洁身自好考虑,她也该和此人保持一下距离。
绿珠悄悄同她说道:“太后这一向卧病,明郡王隔三差五就来宫中走一遭,倒真是孝顺呢!”
她说起来倒有点悠然神往,明郡王不论为人如何,皮相总是好的,年纪轻轻的女孩子难免留点神。
连乔无暇理会她少女怀春的心思,只觉得皇帝真能放得下心:留这样一位人物常在宫内走动,他也不怕给自己带绿帽子。

前朝之事逐渐平息,皇帝也有余暇往后宫来,首先接到旨意的自然还是怡元殿。
连乔换上一身莲青色的薄纱罗裙,以清新优美的姿态迎接皇帝驾临。
楚源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片刻,旋即移开视线道:“你如今已是贵妃,不必穿得这样素淡。”
言语里似乎还有些责怪的意思,仿佛小老婆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他倒不高兴似的。
连乔笑吟吟的挽起皇帝的手臂,诚恳说道:“臣妾虽身居高位,也需行节俭之表率,否则上梁不正下梁歪,宫里大行奢侈之风,便是让陛下不易做。且太后她老人家尚卧病在床,臣妾也不想穿得太艳。”
楚源的面色缓和了些,颔首道:“你有这份心当然是好的。”他话锋一转,“听说你前几日去福宁宫看过母后?”
“是,臣妾想着陛下忙于朝政,无暇分-身,那么臣妾代替您尽点孝心也是应该的。”连乔端柔地说道,“只是母后病中倦怠,似乎不愿与臣妾多言,所以臣妾略坐片刻就回来了。”
楚源迟疑了一下,眼中有几分懊恼,“适才朕去看望太后,谁知太后不顾病躯薄弱,厉声向朕质问淑妃之事,朕费了好大力气才安抚下来。”
“竟有这样的事?陛下不是吩咐过不许外传么,是哪个没眼色的见不得天下太平?”连乔故意面露惊诧。
她暗暗庆幸,幸好孙太后情急之下顾不得许多,否则皇帝若知道是她在里头做传声筒,就算不动怒,对她的态度也会大有变化。当然这件事本就是连乔做得不对,一时沉不住气才去刺激那位老人家,其实以她如今贵妃的身份,本该谨言慎行才对——但是话说回来,尽管她此举有欠妥当,回想起来还是挺痛快的。人活一世,若处处束手束脚,也没什么意思。
“那如今可怎么办呢?淑妃虽然有错,若太后执意求情,陛下您不如……”连乔为难的停下话头。
皇帝已然决定的事,怎可再收回成命?楚源皱起眉头,断然道:“太后是太后,淑妃是淑妃,太后会因私情向朕求情,朕却不能因私心有欠公允。朕已请良医为太后延治,至于淑妃……她应该为自己所犯的错付出代价。”
连乔柔声说道:“陛下不必太过忧虑,太后娘娘只是一时情急,等想开了便好了。论起亲来,太后还是和陛下您更亲些,淑妃可算得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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