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好。”赵筠元轻轻点头,是真心为他们二人高兴,可想起徐静舟的立场,却又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玉娇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开口便问道:“是不是夫君他做了些对娘娘不利之事?”
赵筠元一愣,而后摇头,“怎么会?玉娇,你不必担心这些,好生养着自己的身体才是要紧。”
可玉娇却轻声道:“娘娘不必瞒我,许多事我也是能瞧得明白的,您如今既然留在宫中,又有奴婢侍奉在侧,想来是为广陵王殿下做事,而夫君他……他感念从前那位圣上的知遇之恩,自然不会愿意就这样轻易地作出背叛之举来,您也知道,他那人的性子,最是固执。”
赵筠元见她已经将其中关系分析得如此清楚,便知不再瞒她,颇为无奈道:“正是因着如此,所以此事才是最难办的。”
她既然要完成任务,那陈意便必须要坐上那个位置,而若是如此,徐静舟便是最先要解决的阻碍,可他偏偏又是玉娇的夫君,许多事便又有了顾忌。
“此事其实也不难办。”玉娇却神色认真道:“我可以帮娘娘办成此事。”
赵筠元显然有些意外,“玉娇,他是你的夫君,你如何能……”
赵筠元便是知道从玉娇这里下手会让此事变得容易许多,可却始终无法对她开口,就是不想让玉娇为难,谁料如今她却主动这样说了。
玉娇垂眸道:“在我心中,任凭是谁都是无法与娘娘相较的。”
片刻后,又道:“况且,他如今这般固执下去,总归也是不会有好下场的,既然如此,还不如尽早了了这事,也算能让我稍稍安心。”
玉娇这话,其实也是真心话。
这些日子朝中局势未定,而徐静舟日日入宫与那即将登上高位的新君就这样耗着,她怀着身子本就容易多想,见他如此更是日日不安。
可她也明白徐静舟心底对陈俞的感激,所以即便日夜不安也不曾逼他放弃。
只是这桩事总是要了结的。
况且,赵筠元的事,不管如何,她也定是愿意相帮。
赵筠元迟疑了片刻,却也说不出反驳之言来。
确实,这件事她总要寻一个解决之法,她不得不承认,若是玉娇愿意相助,此事会容易许多。
“娘娘。”玉娇见她迟迟不曾应下,又再度开口道:“这也算是帮我了却了一桩心事。”
赵筠元最终还是点了头,“那便依你的意思来办。”
玉娇俯首竟要跪下,赵筠元连忙将她搀起,“你这是做什么,还怀着身子呢。”
玉娇眼中含泪道:“娘娘为我筹谋诸多,若非娘娘,玉娇如今早被那赵氏拿捏,更是不知被嫁与哪个能让她得利之人,想来过的更是生不如死的日子,我心感念娘娘恩情,可在娘娘落难之时却不能为娘娘做些什么,实在该死!”
“怎得说这样生分的话。”赵筠元听着,眼角也有了湿意,但却又摇头道:“都说不提这过去的事儿了,对了,那赵氏可有再来寻过你麻烦?”
那赵氏是个极为棘手的,当初玉娇哪怕已经入了宫,她都依旧想了许多法子纠缠,只是未能让她顺心如意罢了。
后边玉娇与徐静舟成了婚,想来着赵氏心中应当也极为不满。
毕竟当初她可是一门心思念着要利用玉娇的婚事来交换利益,如今玉娇就这样成了婚,她却什么也不曾得到,自然是不甘心的。
“倒是来过一回,只是连徐府的门也不曾进来,就被底下人赶了出去。”玉娇说起这事,面上总算是有了些笑意。
赵筠元道:“那应当是徐大人提前吩咐过,叫那底下人凡是见了赵氏,不管她说什么,都只将她赶出去便是,这做得倒是不错!”
玉娇也是点了头,“后边她也就没再来过了。”
赵筠元闻言也不由笑了。
二人见的气氛变得轻松了许多,顺着这话题,她们又是聊了不少,直到午间湖边的阳光都已经有些刺眼了,才意犹未尽地道了别。
原本赵筠元也还想着留玉娇在宫中用膳,只是见前来接她的徐静舟一副防备的模样,好似生怕她会借机对玉娇做些什么似的,便也不好再留人,只得无奈地让他先将人接走了。
临走之前,玉娇回头看了一眼赵筠元,二人对上目光,眼里有些不舍,可更多的却是笃定。
这一切终将尘埃落定。
第二日,天边夜色浓重,稀疏的月色下,只能隐约瞧清楚前方的道路,一辆灰色的马车从城墙下匆匆行过,又很快隐入了夜色中。
天色渐渐亮起,将昏暗的夜色驱散,金色的光辉洒下来,将整座城笼罩。
随着徐静舟的离开,陈意登位的反对之声终于熄灭。
原本,徐静舟便是这些反对陈意登位朝臣中的带头的那人,如今他已放弃,要瓦解其余的那些人,自然便轻易许多。
等这些反对之声渐渐小了下去,赵筠元便与薛晋荣等人配合,将陈俞的罪名细数一番,又添油加醋地传闻了出去,如此,指责陈意杀兄夺位之人也渐渐少了,反而多了许多指责陈俞过往过错之人。
毕竟至少陈俞宠幸贺宛这个北岐的帝姬是不争的事实。
陈意这般举动,反而成了正义之举。
既然将一切都尽数铺垫完成,朝臣们也都纷纷拥护陈意坐上那高位,都说什么“国不可一日无君”之类。
到了如今,即便还有些人对陈意坐上那个位置有些意见,也不会再站出来说些什么了。
而陈意自然也不会拒绝。
他终于名正言顺地坐上了那个位置。
陈意登上那个位置的第二日,赵筠元终于再度听到了来自系统的声音。
虽然只是机械的声音,可在她看来却是无比可爱。
“恭喜宿主顺利完成任务。”系统103号一开口,便已经算是给了赵筠元最期待的答复。
天知道她为了这样一句话,等了快有二十年。
这一瞬,她的眼泪简直都要落下来了,片刻之后,她才缓和了情绪,却还是止不住声音中的微微颤抖,她问道:“那……我什么时候能回到现实世界中啊?”
“明日。”系统道,“宿主明日就可以回到现实世界了。”
赵筠元用力点了点头,“太好了,我等这一日,当真等了太久了。”
“宿主您……”系统有些迟疑道:“难道您不会觉得有些不舍吗?”
它虽然没有明确说清到底是不舍得什么,可赵筠元知道它说的是陈意。
所以也很快的给出了答复。
她轻轻地点了头,目光不自觉地移向窗外,见那阳光正好,又不由地轻笑:“我不会为了他留在这儿,他也不应为了我再为难自己,我们原本就是不应当有任何交集的。”
“如今我离开这儿,或许于他而言,也算是一件好事。”
系统沉默了片刻,没再多言。
却是,赵筠元作为一个外来者进入到了这个故事之中,当真改变了许多人的轨迹。
只是贺宛的结局,却如同原书中一般,并不太好。
她被陈俞关入狱中已经有十数日,原本那里的宫人虽然因着陈俞的命令,要将她当作寻常犯人来对待,可到底还顾忌着她皇后的身份,至少在吃食上边不敢太过苛待。
但后面陈俞出事,那些宫人察觉到风向,对待贺宛的态度一下变了。
给贺宛的吃食也只是些残羹冷炙,特别是到了夏日,这些吃食放上一日便要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馊味,若是两日,那便是彻底入不了口了。
初时,贺宛看到他们竟是给自己送来这般吃食,也是禁不住发了怒,“本宫就算如今入了狱,圣上一日不曾将本宫废除,本宫便还是皇后的身份,你们怎么敢如此欺辱本宫!”
可那负责送来吃食的宫人闻言只将那吃食随手往地上一搁,而后冷笑道:“随便你吃不吃,还一口一个圣上,人都死了,以为还能吓唬得了谁?”
说罢,他转身就要走。
贺宛却反应极快地拉扯住了那人的衣袖,难以置信道:“什么?你刚刚说谁死了,你敢咒骂圣上?”
那宫人瞥了一眼贺宛满是脏污的手,不由嫌恶地将她甩开,又往地上啐了一口道:“圣上祭祀大典被杀都好几日了,眼下要登位的是广陵王殿下,你这妖后,还是自求多福吧!”
话音落下,也顾不得她如何神色,转身便走了。
而贺宛瘫倒在地,口中一直喃喃念着什么“不可能”“你们一定是在骗我”之类。
可她心里其实很清楚,陈俞应当是当真出了事,毕竟若是没发生那些事,方才那宫人哪里会有胆子胡言?
那可是诅咒圣上的罪过。
可她心底却始终不愿意接受,因为她明白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对贺宛的判决,其实并非是由陈意来决断,而是那些朝臣们早就做了决断。
除却薛晋荣,其余朝臣对贺宛也是意见颇大,在他们口中,贺宛简直是如同或祸国妖后一般的存在,他们自然是不会容忍贺宛这样的人继续活着。
从前是陈俞一心护着她,可如今,陈俞不在了,便也就无人再护着她了。
这样的妖后,自然是要当众受刑,让众人都看着她是如何被砍下头颅方才痛快。
陈意将辛月以及其他的一些北岐人放出监牢时,也与他们提起了这事。
听完这话,辛月沉默了片刻,而后轻笑道:“也好,北岐皇室的那些人早就殉了国,她如今虽然去得不太体面,可到底结果是一样的。”
又道:“等行刑的时候,我会去亲自看着的。”
陈意没再多说什么,只将一袋银子递给她,“往后你便是自由身,想去何处,只由着你自己的想法。”
这也是他们当初的交易。
若是辛月帮他办成这件事,那他便帮辛月从那花楼里赎身。
辛月自然不会客气,她从陈意手中接过那袋银子,道了句:“多谢”,便转身走了出去。
而贺宛本就因为陈俞驾崩之事受了极大冲击,等有管事宫人故意告知她她被判处的刑罚时,她反而平静了下来。
不知为何,就好似脑中有一道声音在告诉她,她的结局,本就该是这样的。
任凭她如何挣扎,都是无法改变的。
“从前。”她喃喃道:“父王母后要以身殉国,让我也随他们而去,我不愿,总觉得有些不甘心,不甘心这样好的年纪,还有许多事不曾做,就这样死了,可如今,我苦苦挣扎了两年,却依旧是这个下场。”
她躺在那散发着臭气的稻草堆中,有几只老鼠和蟑螂快速从她身上爬过,她好似也浑然未觉,只自顾自地笑着道:“父王母后,还有兄长,你们在天上,从未曾庇护过阿宛啊……”
她虽是笑着,可眼泪却已经是落了下来。
陈意方才登上那个位置,手中的事务忙得他连吃饭睡觉的时间都几乎没有。
赵筠元本来是不想去打扰他的。
可再有一日,她就该离开这儿了。
若说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她还需要去同谁告别的话,那么那个人,定然就是陈意了。
所以前一日夜里,她还是去见了陈意。
大约这两日实在劳累,陈意眼下甚至分明有些乌青的痕迹,赵筠元瞧着心疼,劝道:“手头的这些事务是处理不完的,熬坏了身子反而不值。”
陈意闻言,当真合上手中的折子,起身道:“我还不曾用晚膳,小满是过来陪我用晚膳的么?”
赵筠元颔首道:“也好。”
陈意便笑着吩咐底下人将早就备好的吃食端了上来,甚至还备下了一壶酒。
赵筠元给他们二人各自倒了酒,又浅浅饮了一口方才开口道:“阿意,你如今是一国之君了,这样的生活,可是你想要的?”
她问起这个问题,大约便是想求个安心。
陈意垂眸,却是先将杯中酒饮尽,“说不上来什么样的生活是想要的,可至少,是不曾后悔过的。”
赵筠元沉默了片刻,却也是同样饮尽了杯中酒。
二人就这般接连饮了好几杯酒,有些话,似乎也不知不觉地说出了口。
“阿意,其实你原本不用过这样的生活的,倘若我不出现在这个世界,你应当能做个闲散王爷,无拘无束地过完这一生。”借着三分酒意,赵筠元将藏在心头许久的话也说了出来。
她说完,便将目光放在陈意身上,原本以为会从他脸上瞧出些惋惜之意,可不曾想陈意只是弯了弯唇角道:“那个世界的我过上了想过的生活,确实很幸运,但这个世界的我,也同样很幸运,因为我拥有小满啊……”
赵筠元怔住,又端起那杯酒饮下,算是勉强压下了心头涌上来的那阵涩意。
书案上沙漏里的细沙漏下,发出极轻地沙沙声,赵筠元再抬眸时,看见那沙漏只余下不到一半。
快到子时了。
也就是说,她即将要离开这个世界了。
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旁的,她甚至觉得眼前的一切都逐渐变得有些模糊。
她眨了眨眼睛,一切才重新回归于清晰的模样。
可正在这时,她却好似听到陈意宛如叹息一般开口道:“小满,你是不是要离开了。”
这句听起来有些突兀的话语却让赵筠元很是意外的抬眸,她不知该给出什么样的回答,陈意似乎远远比她想象中的知道得更多。
片刻之后,她还是点了头,“我在这个世界该做的事,已经做完了。”
她隐瞒了他许多,现在马上就要离开了,也实在没必要再同他说谎,便索性说了实话。
陈意看着杯中清酒,眼神晦暗不明,半晌,他道:“其实我知道,只要我坐上那个位置,你就会离开……”
“你知道?”赵筠元显然有些意外。
陈意确实是个极为聪明的人,许多她以为隐瞒得很好的事都没能躲过他的眼睛。
可是当陈意说出这样的话来之时,赵筠元还是不由得一惊。
他怎会连这件事也知道?
“你太想让我坐上那个位置了。”陈意叹了口气,“最初,我只以为你是怀着报复陈俞的想法,可后来,我发现不是的,你再提及他时,语气中连恨意都不曾有,就好似这人只是一个无关紧要之人一般,既然没有感情,又怎会为了报复他费这样大的心力。”
“可若不是为了报复他,又还能是因为什么,这个问题,我曾百思不得其解。”
陈意也转头看向那几乎要流到尽头的沙漏,“直至那日,你与我说,你不会永远留在这儿,我才明白过来。”
“或许,你当真不属于这里,你终究要回到属于你的地方去的。”
听他即便竭力克制却还是有些微微颤抖的声音,赵筠元说不上来心底是何种感觉,只是这一瞬,她很想扑进他的怀中,至少再抱一抱他。
而她确实也这样做了。
她抱住了他。
陈意也只愣了一瞬,而后便用力地揽住她的腰身,仿佛要将她揉入他的身体,他的头正好埋在她的颈窝间,灼热的气息让她身上也染上了烫意。
明明她曾经与陈俞有过更为亲密的举动,可她却觉得,这是让她觉得最心动的时刻。
沙漏里余下的沙子尽数漏尽,宫殿外打更的声音与赵筠元脑中那道机械的倒计时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赵筠元所看到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
沙漏,书案,目之所及的一切……
甚至连怀中的温度,也在快速流失。
她马上就要回到现实世界中了,她努力扯出一抹笑意,她该高兴的。
虽然留了遗憾。
可是人这一辈子,怎么可能全然没有遗憾呢。
她不会动摇,那怕是片刻。
她轻轻闭上了眼,听到耳边的似乎隐约有声音在说些什么。
她努力想要听清,声音似乎当真变得清晰,她听到陈意喃喃道:“小满,我有些后悔了……”
后面的声音尽数被嘈杂得无法分辨的声音所取代。
等那些嘈杂的声音尽数消散,赵筠元猛地睁开眼来,发现自己正趴在书桌上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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