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辛月在那边写道:“若是帝姬您不来,奴婢所知晓的那些事,恐怕就再也瞒不住了。”
“当今圣上或许知晓您是北岐帝姬,可旁的人却不知道您的身份,只因为您是北岐人,他们便已经厌恶您到了如此地步,就算那样在意您的陈国国君都不愿让您的孩子为储君,若是有朝一日他们知道您是北岐的帝姬,他们会如何?陈国国君即便再怎么护着您,他又能如何平息这些陈国人的怒火?”
“更为重要的是,陈国君主定是不会知道,您还害死了您的兄长,那个您曾经最为钦慕的哥哥吧?倘若他知晓此事……”
贺宛下意识的捏紧了信纸,即便已经将这薄薄的纸张捏烂都无所察觉,她其实知道,在陈俞心中,她或许骄纵跋扈,可却不会是一个恶毒,不折手段之人。
即便从前在北岐时,她做过不少伤害陈俞之事,陈俞也将这一切解释为陈国人与北岐人之间的矛盾。
因为她是北岐的帝姬,所以她才会这样不遗余力的折磨他。
这与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无关。
在陈俞的心底,贺宛还是个善良的姑娘。
否则,在薛晋嫣中毒的事情上边,他也不会在所有证据都指向她之事,并未迟疑的选择相信她。
而如果陈俞知晓她几乎不曾犹豫地害死了贺澜,也知道她只为了几两银子便将追随她十余年的婢子卖入了花楼,她简直不敢想陈俞会如何看待她。
难道届时,她唯一的庇护也要就此失去了吗?
她想起来从前那颠沛流离,任人践踏的日子,神色顿时变得恐惧,“不,不行,这些事绝对不能让他知道。”
可她应当如何化解这场危机?
她下意识将目光放向殿外,而后将玉桑唤了进来,“玉桑,有一件事,本宫需要你去办。”
前边那样一闹,确实让她对这玉桑也生出了几分疑虑来,可眼下她手中也再寻不到旁的可用之人,便也就只能指着这玉桑了。
玉桑闻言,虽然心下有几分不安,可还是只能应道:“是。”
贺宛从发间拔出一支金钗塞到玉桑手中,而后道:“你去寻些做杀人买卖的人,让他们替我杀个人。”
“娘娘。”玉桑担忧道:“眼下正值多事之秋,圣上还不曾将陷害您的人寻出来,您又何必在这当口再去做如此冒险之事呢?”
贺宛咬牙道:“本宫何尝不知如今境况,可若是此人不死,局面只会更糟!”
说罢,她抬眼盯着玉桑,“旁的都不必说了,你只需按照本宫的意思,三日后亥时,去景春楼三号雅间,将里边的北岐女子杀了,这件事便能了了。”
玉桑握住手中那支有些发沉的钗子,心底不由得涌上一阵不安,可对上贺宛的目光,还是只得点了头。
见她已经应下,贺宛心绪才稍稍安定,她心道:“辛月,不是本宫不顾念主仆情谊,只是你既然威胁到了本宫头上,那也怪不得我了……”
她向来是心狠之人,谁人阻拦了她的路,都须得付出代价。
御膳房的宫人与那些世家小姐的贴身婢子都尽数审问过了,可惜却依旧寻不到头绪。
陈俞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将早已不知盘问过多少遍的周太医又传唤了进来,又问他添在吃食中的毒是何种东西。
“那大约是懂些医术之人自己配出来的方子。”周太医将早已回答了不知多少遍的话又重复地说出了口,“初服用下去确实会出现呕血眩晕之状,不过毒性不强,服用了解毒汤药,两日三日便能好全,便是不服用此汤药,身体好些的歇息个几日,也能好转过来。”
“可见这下毒之人应当是没有害人之心。”
这些话,陈俞前边便已经听过。
虽然这毒并不至于要人性命,可若是想以这一点来平息薛晋荣的怒火,却也并不容易。
其一,薛晋荣未必会相信陈俞的话,其二,如今事情已经闹到如此地步,若是能借机当真逼得他不得不将贺宛废除,不管是对于他还是对于其他大臣而言,应当都是件好事。
要让他们放弃这个机会,怕是不会有这么容易。
所以刚开始听到周太医说起此事时,他虽然有些意外,但却并未太过深究此事。
唯一能确定的便是,至少这下毒之人与薛晋嫣或者说与薛家没什么深仇大恨。
也就是说,那人是冲着贺宛又或是他来的。
若是如此,那或许便能有些头绪了。
陈俞好似想起什么,抬眸看向周太医,“宫中各处什么时候从太医院拿了药材,又拿了什么药材,应当一一都记录在案吧?”
周太医恭敬应道:“是。”
“那配置这毒所需要的药材。”陈俞虽然满脸疲惫,可他的目光却始终带着锋芒,他盯着周太医道:“最近这段时间到底什么人在太医院取了这些药材,应当都能查到吧。”
周太医迟疑得点了头,“只是……这些药材都只是些寻常的药材,并未有什么特别之处,特别是其中茯苓,连翘等药材有降火清心的功效,眼下暑气正盛,宫中需此类草药之人不知凡几……”
言下之意便是即便谁人当真从太医院拿了这些药材,也是说明不了什么的。
毕竟这些药材用途甚广,又并无任何特别之处。
更何况这些药材近些日子宫中消耗甚多,便是陈俞当真要查,也不是三五日便能查出苗头来的。
可陈俞却并未因为周太医的话而迟疑,反而开口道:“近些日子,昌庆宫要过什么药材?”
第六十一章
周太医一愣, 而后意识到什么,才赶紧道:“微臣并非负责此事的太医,太医院中刘长宏刘太医一直负责记录各个宫室用药, 圣上可宣他一问。”
陈俞颔首, “你退下吧,让刘长宏来宣明殿见朕。”
周太医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连忙应了个“是”。
周太医已经在太医院做了二十余年太医, 对于陈俞方才话里边的意思,他再清楚不过。
显然, 陈俞手中并未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下毒谋害薛晋嫣之事与昌庆宫,也就是与陈意有任何关系,可是他还是一开口便问起了昌庆宫。
这便意味着陈俞有心要将此事算在陈意头上。
此事本来与周太医无关,可陈俞在他跟前提了这事, 便是将他牵扯到了这件事之中来。
他自然害怕。
好在如今他已经将这事踢给了别人, 左右应当不会再来寻他的麻烦。
如此想着, 他心中也终于安定下来。
那刘长宏得知圣上传他去宣明殿问话, 吓得连手中的笔都拿不稳了, 慌慌张张地扯着刚从宣明殿回来的周太医问, “圣上可有说唤我过去是有何事?”
周太医神色一顿, 摇头道:“圣上只说要唤你过去问话, 大约与前些日子赏花宴薛小姐中毒之事有些关系吧。”
“这事……”刘长宏神色疑惑, “这事怎得和我扯上关系了?”
周太医不欲与他再多说, 只道:“这些日子为了这事圣上传唤之人颇多,御膳房那些人都去过好几回了, 你也不必太担心。”
见他还是满脸迟疑, 又催促道:“快些去吧,别让圣上等久了。”
刘长宏本来还想再开口说些什么, 可周太医将话说到这份上,他也只得认命地收拾了东西,而后往宣明殿方向去了。
他方才到了宣明殿门口,文锦就急匆匆走上前道:“刘太医,快些进去吧,圣上在里边等你。”
刘长宏曲着身子应道:“是,多谢公公提点。”
殿内,陈俞将这些日子所发生之事又从头到尾捋了一遍,越发觉得这其中古怪之处颇多,而这件事若是是昌庆宫那边所为,一切便能有个解释了。
“陈意啊陈意。”陈俞低声喃喃道:“这次之事,不论是否当真是你所为,都只能是你做的了。”
虽然陈意两年前便已被幽禁于昌庆宫,可陈俞对他始终是未曾放心的。
不因为别的,只因为当初陈意率兵攻打北岐时立下的威望太盛,陈俞还未回到陈国之时,就已经在北岐听到了这个弟弟的名字。
那时,已经有人猜测最终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会是陈意了。
即便如今他已经安然地坐在这个位置上,可朝中也依旧会有些声音在提醒着他若不是先帝偏爱,最终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或许就是陈意了。
所以这两年间,他始终未曾有过真正放过昌庆宫的念头。
而昌庆宫那边,也并未如同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太平,陈意的有些动作,他也是有所察觉的。
他正想得入神,外间却传来响动,是文锦叩门的声音,他贴近殿门道:“圣上,刘太医到了。”
陈俞敛了神色,道:“让他进来吧。”
文锦应道:“是。”随后殿门被顺势推开,刘长宏屈着身子走了进来,又恭敬地跟陈俞见了礼。
陈俞抬手示意他起身,而后直接开口问起昌庆宫的事,“昌庆宫这段时日可有在太医院取过什么药材?”
刘长宏虽然不知陈俞为何突然这样问,可还是应道:“回圣上的话,昌庆宫的广陵王殿下前些日子身子不适,一直有按着太医给的方子在太医院取药,算来,已经有好几个月了。”
陈俞神色平静,眸色却微微暗了暗,“他平素用的药中,可有茯苓,连翘之类,若与那日赏花宴中薛小姐的吃食中添那毒的方子相较,又有几成相似?”
若是前边可能刘长宏还不知陈俞提及昌庆宫到底是何意,可是如今陈俞却将这两者如此直白的联系在了一起,他怎么可能还不明白陈俞的意思。
陈俞这是怀疑昌庆宫的人,怀疑陈意是谋害薛晋嫣的真凶。
若只是调查薛晋嫣的案子,其实最多不过是后妃争宠之类,如今也是因为那薛晋嫣背后有个薛晋荣,才将这件事情闹得大了些,但总逃不过这些戏码。
可如今却将昌庆宫扯了进来……
刘长宏暗自在心里叹了口气,可却也不敢多言,只能依着陈俞的意思将两个方子认真比对一番,而后道:“圣上,这两个方子大约有六成相似之处,不过……”
他想说这重合的六成药材都不过是寻常药材,实在是说明不了什么。
可陈俞却并未有听她将话说完的兴致,直接打断他的话道:“后边的话不必再说了。”
刘长宏张了张嘴,只得将已经到了嘴边的话生生咽了下去。
上京的五月暑气渐盛,灼热的气息藏在风里急促地扫过闹市中的灯盏,让它晕开的光亮也泛起了涟漪。
景春楼坐落在城东的最为繁华处,即便夜色已深,街道上来往的人依旧不算少。
等临近亥时,外间的灯火才渐渐暗了下去,各式各样的叫卖声响也渐渐稀释。
而在景春楼三号雅间窗外的不远处,若是细瞧的话,便能发现那处有大约五六道黑色身影在步步逼近。
几近惨白的月色下,那几道黑色身影破窗而入……
“如何了?”贺宛并非是未曾杀过人,可却是头一回如此心惊胆战。
从前她是北岐的帝姬,想杀一个婢子,不过是一句话的事罢了。
可如今,她虽成了陈国的皇后,但手中权力其实还不如当初的帝姬,更何况如今她这个位置还不曾坐稳呢?
若不是这辛月知道得太多,又拿这些事情来威胁她,她也不至于这样冒风险。
玉桑刚得了消息问了,听贺宛问起,却先脸色苍白地跪了下去。
见玉桑如此,贺宛的心越发慌了,“到底如何了?难道五六个练家子还对付不了一个弱女子?”
“娘娘。”玉桑摇头道:“并非只是一个弱女子,您要杀的那人,她或许也早就知道您会有这心思,所以身边带了好些个高手,咱们遣去的人,一共五人,也就只有一人活着回来了。”
贺宛满脸的不可置信,“怎么会这样,她在花楼那种地方,怎么会有这种本事?”
是她亲手将辛月卖进了那个花楼的,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她自然最为清楚不过。
那时的她之所以选择这个花楼,除了这个花楼开价比寻常地方高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便是这花楼里的老鸨是个极为厉害的人物。
凡是落入她手中的女子,无一例外都被她控制得死死地,那些女子就只能一辈子成为她挣钱的工具,像一具行尸走肉一般活着。
贺宛当时便想着,她将这辛月卖进花楼定是会激起她的怨怼之心,所以若是要卖,就必须得送入一个让她永不能翻身的地方。
这样,她才不会受到威胁。
可如今,到底是她低估了这辛月。
玉桑对贺宛要杀之人一无所知,自然无法回答贺宛的问题,只能接着道:“唯一那个活下来的杀手也并非是他自己逃回来的,而是那北岐女子放回来的,她还给您带了一句话,五日后夜里,依旧是景春楼三号雅间,若您再不赴约,她……她便要依着信中所言,将她所知道的所有一切都公之于众。”
说到这,她小心翼翼的觑了一眼贺宛,虽然见她面色不好,可还是硬着头皮将余下半句话说完,“她道,经此一番,您应当知晓她的本事了,她若是当真想对您动手,实在轻而易举……”
这些话说得实在嚣张,可结合起今日这一出,贺宛却不得不相信她的话,也不敢当真这样赌一回。
“娘娘。”见贺宛神色迟疑,玉桑有些担心道:“您不会当真要去赴约吧?”
贺宛眼神中的不耐烦显而易见,“若本宫不去,难道还有别的法子?”
玉桑犹豫着开口道:“也许咱们可以寻些更厉害的杀手,也许就能一举将这个麻烦了结了。”
“你能确定这一回便不会出任何意外了吗?”贺宛抬眼看她。
玉桑自然无法保证,只能有些尴尬地摇了摇头。
贺宛冷笑道:“那若是这一回彻底将她激怒,她当真要将本宫的事尽数捅出去,你来负责?”
贺宛的话说到这个份上,玉桑也实在不敢再多言,只得垂首道:“是奴婢考虑得不够周到。”
贺宛正被这些事弄得心烦意乱,也无心与她计较此事,于是只是摆手让她出去,“罢了,这件事让本宫再好生想想吧。”
她得好好想想,到底如今才能彻底将这件事了了。
或是将辛月了了。
昌庆宫的红梅很快到了凋谢的时候。
赵筠元与清墨一起将落了一地的花瓣清扫,而后又埋在土下当作花肥。
“这花凋谢得真快。”赵筠元看着光秃秃的枝头,不由得有些感慨。
清墨将最后一捧泥土掩在花瓣上,而后拍了拍手站起身来,“凋谢得快,开得也快,你看那枝头,新的花苞已经要冒头了。”
赵筠元闻言凑近细瞧,果然瞧见那看似枯败的枝头上还带着些许绿意,虽然已是临近夏日,可于这些红梅而言,好似下一个春日,又要到来了。
倒也是个好兆头。
只是这时,外间却传来一阵喧闹声响,赵筠元与清墨对视一眼,清墨道:“我过去瞧瞧。”
说罢,便转身往外走去,还没走几步,便见几个侍卫模样的人手扶着佩刀走了进来。
清墨瞧出情况不对,却也并未有畏惧的心思,而是直接走上前道:“几位侍卫大哥,广陵王殿下如今虽然是被幽禁于昌庆宫,可殿下的宫室,也不是能随意闯入的吧?”
见他们不曾应声,便又皱眉道:“当今圣上最是宽厚仁德,对待兄弟更是仁厚,若是知晓尔等毫无理由便闯入广陵王殿下的宫室,恐怕几位免不了要受些责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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