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桑的话还不曾说完,脸上便狠狠地挨了一巴掌,玉桑捂着瞬间肿起来的脸,还未回过神来便听贺宛怒骂道:“好啊,枉费本宫如此相信你,不曾想到你心底竟是打着这样的主意,你是觉得本宫不成了,迫不及待想再扶持别的主子了是吧?”
玉桑这才意识到贺宛想到了什么,顾不上脸颊疼得厉害,连忙解释道:“娘娘,奴婢万万不敢……”
可贺宛哪里有兴致听她说这些?只一脚踹在她身上,咬牙道:“滚,都给本宫滚出去!”
玉桑知道此时的贺宛已是失了理智,便是再怎么与她解释也是无用,只会惹得她更是生气,也会让自个承受更多皮肉之苦,于是只得狼狈的退了下去。
陈意一直被幽禁于昌庆宫,赵筠元与清墨这些贴身的婢子大多时候也都是出不去的。
如此,便让赵筠元极难探知外界的消息。
这种全然被封闭起来的感觉实在不好受,时日一久,赵筠元便盯上了负责看守昌庆宫的那几个守卫。
那些个守卫每日要做的事便是守在昌庆宫宫门处,百无聊赖之际,赵筠元也曾瞧见他们谈论些什么打发时间,他们与昌庆宫里边的宫人不同,昌庆宫里的宫人出不去,这些守卫却是有许多能与外间接触的机会,对于外界所发生之事,他们多少也是知道一些的。
赵筠元心底有了主意,却并未直接向他们开口打听,而是先费了些心思与他们交好,比如闲暇时做些糕点给他们送去,再借机与他们攀谈几句,这时大多只是无关紧要的闲谈,目的并非是从他们口中得知些什么。
毕竟他们也并非傻子,若是一开口便要他们当真吐露些什么,那怕是会让他们心中起疑,这样反而打听不到什么。
不如先在他们面前混个眼熟。
事情确实如赵筠元所想,初时,那些个守卫对她都是带着些防备心思的,可时日久了,见赵筠元似乎当真只是因着在昌庆宫里边的日子太过无趣,主动来与他们攀聊也不过是为了打发时间,便没了太多顾忌。
特别是赵筠元又生得一双圆眼,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怎么看也不不像是个有心机的人,自然也都放松了警惕。
赵筠元见时机差不多了,便开始尝试着与他们谈起宫里头的一些事,她道:“我原来以为着昌庆宫里既然只有一位被幽禁起来的主子,来这儿伺候定然是比去别处轻松的,至少没这样多规矩约束,却不想主子被幽禁在了这儿,连带着咱们这些做宫人的也一道幽禁在了这儿,想出去那当真是难如登天。”
见那些守卫同情地点了头,她便又看了看左右,压低了声音接着道:“我还在观兰阁的时候倒是听那里的姑姑提过,说是宫里头过不了多久便要选秀了,到时候定会有好些个新主子入宫来,我还想着若是能得了机会被调去她们宫中,也算是个好去处,怎得如今却好似没了动静?”
这事还当真是有守卫知道的,他一边回忆着一边道:“我也是听人家说的,说是永祥殿那位不肯让圣上选秀,拦了好几番,圣上也当真偏宠她,说不选也就不选了。”
“只是……”说到这,那人轻笑一声,“大约还是会选几个人入宫来。”
边上几个守卫听着都是一脸惊异,都曾听说过如今这位皇后娘娘与圣上的感情极好,却不想这位皇后还是个善妒的,为了独占圣上,竟是连选秀之事都不肯松口,着实让人乍舌。
赵筠元得到了想要的信息,心下正高兴,却不想正在这时却听见那守卫提了她的名字,“说来,还是当初那位赵皇后体面些,如若是她,怎得也不至于做这种小家子气的事。”
边上那几个守卫也不由得点了头,“谁说不是,只是那位赵皇后死得实在可惜,你们说,圣上与她自小相识,这位赵皇后又对圣上一往情深,就连当初圣上还是太子时要被送去北岐为质,赵皇后一个娇贵的世家贵女,分毫不曾犹豫便舍了锦衣玉食,独自陪着圣上去了北岐那苦寒之地熬了四年,也是未有一句怨言,那圣上如此待她,难道当真是一点也未曾心动过吗?”
其中一个瘦高个的守卫笃定道:“我觉得定然是有的,听说那赵皇后去了以后,圣上消沉了好一段时间,我认得一个当初在琼静阁做事的宫人,说那一日,圣上是抱着赵皇后的尸身出来的,怎得都不愿意放开呢!”
旁边另一守卫也跟着点头道:“是啊,若当真是一点感情都没有,怎会在赵皇后去了之后又特意给她恢复了皇后的身份?只可惜两人到底有缘无份……”
原本赵筠元是并不想在这件事上边发表任何言论,只是听他们越说越离谱,便也忍不住开了口道:“他若当真对赵皇后有心,便不会将如今永祥殿这位留在宫中,更不会纵容她夺了皇后之位,如今永祥殿这位可是北岐人,他与赵皇后一同在北岐熬了四年,怎会不知那赵皇后在北岐人手中受了多少苦?他如此做,可曾想过赵皇后?生前被夺了位,死后却恢复了位置,这到底是为了赵皇后的尊荣,还是为了他自个不被世人指点?”
那些守卫听了赵筠元的一番话,都不由得愣住,过了好一会才愣愣道:“青竹你……好似对圣上去赵皇后的事很了解?”
他们这些守卫虽然也听说过一些圣上与赵皇后之间的事,可许多都只是从旁人口中听来的,辨别不清真假倒也罢了,其中细节也多是模糊不清的,可赵筠元如今一开口,却好似亲眼见过那些景象一般,可他们眼中的赵筠元不过是个刚入宫的宫人罢了,哪里来打听的这些消息?
赵筠元见他们神色怪异,这才意识到方才自个因着太过激动,一时没控制住将那些心里话都说出了口,只得有些尴尬地解释道:“其实这些事也不过我在观兰阁时听那里的宫人说的,也不知到底是真是假。”
见她这样说,那些守卫自然不会怀疑,只觉得她是因着听了些赵皇后的故事,所以有些愤愤不平罢了。
这也正常,毕竟如今永祥殿那位实在没个皇后的样子,荒唐的事情做得多了,底下人明面上不敢说些什么,可心里头少不得会嘀咕几句的。
见他们没再质疑,赵筠元悄悄松了口气,又借机止住了话题,“光顾着和几位大哥聊天,差点忘了清墨姐姐交代我的活计还不曾做完,我这便先去忙了。”
那几个守卫没瞧出她的神色不对,都只是朝她摆了摆手,又继续热火朝天的聊着。
赵筠元转头入了殿内,陈意正在看书,见她进来,便将手中书搁下,“正念着要唤你过来呢。”
赵筠元走上前一边替他点了书案边的纱灯,一边道:“我方才同那些门口的守卫打听了些消息,他们说贺宛为了选秀的事,正跟陈俞闹脾气,选秀的事便也一再耽搁。”
“那些朝臣们本就对贺宛这个皇后意见颇多,如今这一闹,大约更是要让他们不满。”
陈意点头,又听赵筠元接着道:“或许,我们应当在此时推波助澜一番,这陈俞若说有什么弱点,那这个弱点定然便是贺宛,从前那些朝臣那样劝着,让他不要废后另立,可他为了那贺宛,便是生生逼着赵皇后让位,也要给她这个皇后的位置,可见他为了贺宛,当真是愿意与所有人为敌的。”
说到这,赵筠元的神色倒还平静,只是发觉陈意看向她的目光晦暗不明,便停下分析,奇怪道:“怎么了,殿下,我是有哪里说错了吗?”
陈意顿了片刻,到底还是移开了目光,“没什么,我只是有些心疼罢了。”
“心疼?”赵筠元愣住,“心疼谁?”
第五十六章
“心疼……”陈意唇边笑意有些苦涩, “大约是心疼那位赵皇后吧,心疼她为一个这样的人受了那么多苦,到头来, 却落得这样的下场。”
赵筠元身子一僵, 一时竟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见陈意又抬眼看向她,目光温柔而笃定, “青竹, 你说,若是那赵皇后有了从头再来的机会, 她一定不会再那样坚定的选择陈俞了,对吧?”
“她……”赵筠元对上陈意的目光,压下心头纷乱的思绪,点头道:“不会的, 她又不是傻子, 怎么会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回?”
陈意似乎得到了极为满意的答复, 轻笑道:“是啊, 她向来很是聪明。”
这般的夸赞, 赵筠元从前听了不知有多少, 可这会儿她却还是分明感觉到脸颊传来的烫意。
陈意只问她赵皇后是否会重蹈覆辙, 可赵筠元却感觉, 他那话好似是在问她, 赵皇后会选陈俞, 还是他?
赵筠元暗自深吸了口气,在心里边跟自己强调了几遍, 如今的自己已经不是他们口中的赵皇后了, 即便这陈意对她当真有什么旖旎心思,那也都是过去的事了。
如今的她只是祝小满, 是阮青竹,她只想尽快将任务完成回到现实世界。
如此一想,她心绪果然已经平静下来,又转移话题道:“殿下方才似乎说是有事唤我进来?”
陈意颔首道:“你前几日让我寻的人,已经寻着了。”
赵筠元惊喜道:“是辛月?”
陈意道:“是,可要去见她?”
赵筠元毫不犹豫应下,“贺宛的事,她应当是最了解不过的了,只是……”
她下意识的看向殿门方向,那些的守卫依旧守在那处,“我们当如何出去啊?”
依着这几日她对陈意的了解,倒也清楚了这人确实有几分本事,只是如今青天白日的,想明晃晃从那些守卫眼前过去,却不容易。
“不用出去。”陈意起身走到书案边的一幅山水画旁,伸手碰了一下那幅画中所题的那句“落叶摇情满江树”中的“满”字,画作的后边的墙面竟是直直分开,留出一个足以容纳一人大小的口子。
赵筠元从前只在一些小说中见过这样的景象,那时倒觉得寻常,只是如今亲眼见着一片石墙以这样一种方式巧妙地分开,却还是有些震撼。
她左右瞧了一番,越发觉得陈意这个任务对象简直完美。
若是要攻略他或许不容易,可若是只是要让他坐上高位,那简直再简单不过。
无条件的相信她,愿意依着她的意思来办事倒也罢了,更重要的是他自己也并非是寻常人物。
以他的本事,赵筠元想着,只要他起了这种念头,便是没有自己的帮衬,他也迟早能坐上那个位置。
难怪陈俞会如此忌讳他。
赵筠元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跟上陈意的步子从那口子里钻了进去。
进到里边,一下子便宽敞起来,有些昏暗的烛火中,赵筠元一下子便瞧见了被绑在椅子上的辛月,辛月也看见了赵筠元,她似乎想开口说些什么,只是嘴也被破布死死堵着,再怎么努力也只能发出一些支支吾吾的声音。
赵筠元转头看了陈意一眼,见陈意点头方才走上前将她口中的破布拿下,“你是北岐人,名唤辛月,对吧?”
“辛月……”听到这个名字,辛月的神情变得很是古怪,又仿佛是高兴,又仿佛是难过,片刻后,她有些怅然的叹了口气,“许久未有人这样唤过我了,在陈国,她们都只唤我敏娘。”
赵筠元皱眉问道:“她们,她们是谁?”
辛月神色悲凉,“她们便是花楼里面的人,你不知道吗,我如今是花楼里的人。”
赵筠元愣住,正欲开口再问,就听辛月接着道:“你们将我带来这儿,为的是文柔帝姬的事吧,她的事,我全都可以告诉你们。”
“文柔帝姬不是你的主子吗?”陈意问道:“你们北岐人不是最为崇尚忠勇,怎得一开口便要将自个主子的事尽数供出来?”
陈意这也是问出了赵筠元心中的问题。
辛月闻言却好似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止不住大笑起来,笑得直到眼角泛泪才终于停下,她道:“我将她当主子,在她离宫之后,过得最难的那些日子,我也从未有过舍弃她的念头,为了能让她过得好些,我没日没夜的刺绣,换来的银子,我一个铜子也不舍得花,尽数都给了她,可她呢,她将我卖进花楼的时候,可曾想过我会遭遇什么?”
赵筠元一惊,“她将你卖进了花楼?”
辛月抹去眼角的泪水,讽刺笑道:“我何必骗你们?”
“不过也是我没有蠢,竟是不曾想到她连她的亲生哥哥都下得去手,更遑论我这个婢子了。”
“亲生哥哥?”赵筠元心中百味交杂,“你说的不会是那贺澜吧,可是……”
赵筠元想起陈意还在,便换了说法,“可是我听说,这文柔帝姬不是向来最在意她那个哥哥贺澜的吗?”
从前在北岐时,赵筠元记得,贺宛最为在意的便是她一直挂在嘴边的兄长,在她口中,贺澜是北岐最厉害的将军,也是她最在意的兄长,更是最为疼爱她的人。
所以赵筠元怎得也不会想到贺澜最后,却是死在了贺宛的手中。
辛月嘴边的笑意变得越发嘲讽,“不错,正是贺澜,是啊,从前在北岐时,贺澜对她多好啊,她便是要天上的月亮,贺澜也能给她摘下来,于是她便天天念着兄长,兄长,所有人都以为她喜欢极了这个兄长,就连我这个在她身边贴身伺候了十余年的婢子,也这样以为。”
“可真相是万事万物都逃脱不出一个利字。”
辛月将她与贺宛的事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
明明是相似的故事,可换了一个人来说,却是截然不同的样子。
当初北岐王后于心不忍,到底是让辛月陪着贺宛从王宫中逃了出来。
贺宛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即便已经离开了王宫,她却依旧是一副娇贵的帝姬做派,廉价的衣裳不愿意穿,便宜的吃食也不肯吃。
如此下去,即便她们从宫中离开时身上带了不少银钱,却也熬不了多少时日。
正在这时,她们也确实如同贺宛所言,在街上遇到了已经断了一只手的贺澜。
初时,贺宛自然欣喜若狂,她知晓北岐王与王后都已经丢了性命,贺澜便是她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个亲人,所以她几乎完全不曾犹豫,就将贺澜带回了居所,并且为他寻了大夫医治。
辛月那时见他们兄妹团聚,也觉得高兴,想着这日子虽然过得苦些,可到底是有了盼头。
但这一切却只不过是辛月的幻想罢了。
这种平和的日子并未持续太久,贺宛便对贺澜生出了怨气来,从一开始只是在辛月面前小声抱怨几句,到了后边,甚至直接在贺澜的面前说一些难听的话。
贺宛觉得,贺澜如今是个没用的废人,什么事情都做不了就算了,连吃喝都要花她的银子。
辛月有时候听着那些话难听,实在不忍心了,也会开口劝上几句,提了提往日贺澜对她的好。
可显然没什么用处。
贺宛听了只会更是恼火,道:“还当是从前北岐在的时候呢?如今北岐都没了,念着从前做帝姬做皇子的日子还有什么用?他如今对我而言可不就是个拖油瓶?”
说到这,大约还觉得不解气,她又恨恨的加了一句,“若我是他,便是寻根绳子吊死了去,也好过一直这样拖累自个妹妹!”
第二日,辛月端着不知道煮了多少遍的药渣煮出来的汤药推开了贺澜的房门。
看见的却是被一根由撕碎衣裳拧成的绳子吊在了房梁上的贺澜。
辛月手中的汤药洒了一地。
贺宛听到声响走过来,也看见了这般景象。
辛月原本以为她至少会有一点点难过,可没有想到的是她只是撇了撇嘴,道了句“早就该这样做了”。
贺澜的尸身最终被丢在了乱葬岗,因为贺宛怎么都不愿意拿出银子来安葬他,辛月实在没有办法,只能依着她的意思将人丢在了乱葬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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