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玖笑了笑,不再就此话题说下去,两人安静地吃完了这顿晚饭。
饭后,琼玖为云善渊泡了一壶普洱茶,她主动先开口说,“云公子在听雪阁住了七天。七者,天地四时人之始也。我们是一同度过了一段圆满,明日就要分别,公子有想要问的,若我知道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是我有还一个请求,望公子成全。”
云善渊没有碰那杯普洱,而是看着琼玖示意她直说,“若我能做的,我自是希望善始善终。”
琼玖让小桃取来了棋盘,“就是一件小事,陪我下一盘棋。公子虽不说,我猜测您是懂棋的。”
云善渊看了看棋盘,后又看向琼玖,她着实不习惯与人对弈,起码不会轻易与人对弈。
“好,就一盘。”云善渊说着就取过了黑子,示意琼玖执白先行。
这盘棋下得很快,不过多时琼玖就出现了败势,再需一步云善渊就赢了。
琼玖看着棋盘,终究是喟叹了一句,“公子的棋路看似直实而曲,棋如人,这样的棋路,我是不喜的。想来公子的师父并非常人,或者说教公子棋道的不是师父,而是故人。所以,想来那位故人也喜欢普洱吧。”
云善渊闻言神色不变,她将指间的棋子稳稳地落下,走到了后一步才抬头平视琼玖,“琼玖姑娘,确实聪明。”
书画琴棋诗洒花,当年件件不离他。引她入门的是胤禛,如今想来正是一位故人。胤禛喜欢普洱,他的棋道看似刚直,其实能在九龙夺嫡中蛰伏多年又怎会真的不知迂回,更多是外方内圆,似直而曲。
只是,故人早就各自西东。
那份复杂的感情大多被留在了过去,可是记忆还在。云善渊明白有些事情早就成了她行为习惯的一部分,这一部分里带着胤禛的处事之法,她却是不喜欢去回忆怎会变得如此。偏偏,琼玖的一些言行如琴、如茶、如棋,又让她将那些往事翻了出来。
琼玖看着云善渊,第一次笑得有些放肆,像是能戳中云善渊的不喜,这让她心情好了很多。她笑着将棋盘收拾了,然后真诚地说到,“谢谢云公子了容我胡闹了一场,我知足了。公子有什么想问得就问吧。”
云善渊并未因为琼玖的大笑而动气,棋是她愿意下才下的,不管喜欢与否,在刚才那一刻她自愿放某些记忆出来溜了一圈。从某个角度来说,她也应该道谢,谢谢琼玖给她一次回忆的机会。片刻即可,不问悲喜。
“伏魔杖,我想知道数月前是谁在这里使用了它。”云善渊这次单刀直入地问到,“听闻琼玖姑娘亲眼见过使用者,可否说一说当时的具体情况。”
琼玖见云善渊丝毫不露任何异样的情绪,她的心是彻底冷静了下来。这个人美好得缥缈,就连那些过往也不能乱其心,她恐怕真的只能做一位过客了。既是如此,也就好聚好散。
“这个问题,我本不该说。听雪阁有它的规矩,我只回答公子一人。手持伏魔杖而来的人与东瀛有关。”
就琼玖所言,手持伏魔杖的人是个生面孔,可以看得出来是江湖中人,因为与一位熟客富家少爷争夺琼玖的过夜权起了冲突。当时那位富家少爷就受了伤,十天之后竟是过世了。此事发生后,富家少爷的家人自是找上了听雪阁,更说要找那生面孔寻仇,还说要报官之类的,可后来就不了了之。
“我不知公子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事发后,我本以为会闹上一闹,谁想到偏如石沉大海,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听雪阁中无人谈起此事,钱妈妈暗示过我,那人与东瀛有关,总之官府是不理此事的,所以我也要把它忘了。当做那人从未来过。”
又是与东瀛有关。
云善渊想到刚才纵马的三个男人,在杭州城里闹事而不被追究的人,又是与东瀛相关,两者之间是否有关联?如非身份特别,官府为何不帮助当地的富商而帮助外来客。这身份特殊,就难免与贡使有联系了。
“琼玖姑娘还记得那人的样貌吗?”云善渊追问了一些细节问题,比如那人有否提起过伏魔杖从何而来。
琼玖大致描述了那人的情况,他自称齐宇,长相普通,走得是外家刚劲武功的路子。伏魔杖并不轻,还把暗香雅间的地面给弄出了一个小洞。关于伏魔杖的事情是齐宇主动提了一二句,说这兵器的名字,是花钱买来的,他用着很顺手。
“至于伏魔杖是哪里买的,原主是谁,这些齐宇都没提过。他就在听雪阁呆了一晚,对弄伤了蒋少爷的事情毫不在意,全没有放在心上。后来蒋少爷亡故,蒋家应该去找过人,可能也没见到齐宇本人。如今也是不好说了,蒋家失了独子已经离开了杭州城。”
琼玖说到这里嘲讽一笑,“其实,我与齐宇没什么话聊,他说了一两句生意上的事,是与东瀛有往来,但他是个俗人,有钱的俗人,我和他主要做的事情是吹灯上床。云公子想知道更多,我也是帮不了忙了。”
“这七日多谢琼玖姑娘照顾,云某就不多留了。伏魔杖的事情,如若可以最好别再对他人说,可是如果涉及姑娘安危,姑娘也不必太执着。”
云善渊清楚在琼玖处能知道得只有这些了,而这些线索也不少了。她为两人续了一杯清水,一口饮尽。然后,她拿起身边的剑,转身就离开了。
琼玖看着云善渊毫不拖泥带水的背影,她喝完了杯中清水,水已经凉了,就显得格外寡淡无味。
云善渊离开了听雪阁就去了今夜该去的地方,那三个东瀛贡使落脚的长园,这并不难打听,就是距离稍稍有些远,听雪阁在湖西,而长园在湖东。
二更时分,夜色已深。路上的行人很少,云善渊一路以轻功前行,翻过长园的高墙时,园中的灯火多半都已经暗了,只有几处灯笼悬挂勉强照亮了园中的路。
长园不小,这次东瀛贡使团有三十多人借道杭州城,都住在了长园。这些人并不会都早早入睡,许是有大部分还在歌舞升平中,但是那被云善渊削了一半耳垂的男人绝不会有那种闲情雅致,今夜恐怕是疼得不能入眠。
云善渊在昏暗的庭院中一间间屋子的排查,没让她找太久,就听到了那个男人的声音。
“野田君,今天的事情是那小白脸欺人太甚,如果不报此仇,岂不是堕了我们的威名。不过是一个江湖中人,掘地三尺,也该把那两人找出来。”
“不可!浅井,你是糊涂了!我们是为了发财而来,不是为了结仇而来。如果对上的是官商还好说,可那江湖中人最是不讲道理,就会直接动武,你让谁为你报仇?”
“没道理就这样算了,我可是受伤了。这事情回去报给浅井大名知晓,定也会支持我有仇报仇。谁说没有人可以动手,船上我们养着那些武士难道是摆设。即便是打起来,也是不必怕!”
“浅井,你越界了!那些武士岂是你说动就能动的!我绝不同意。”
野田说到这里停顿了片刻,“出来前都说了别惹事,你是一点都没放在心上。我告诫你一句,你敢耽误了此番的任务,就不是被削去一块耳垂,而是直接脑袋搬家。别以为叫你一声浅井,就真把自己当做浅井家的主人了。以前你们这些人怎么胡来,我看不见也就不管,谁敢误了正事,我是绝不会手下留情!”
屋内没了其他声音,云善渊看到野田从屋中走了出来,他脸带怒容,看来对胡乱行事的浅井很不满意。
云善渊没再继续观察浅井而是跟上了野田,这些贡使来此别有目的,定不会是一般的贸易买卖那么简单。她想到那根忽然出现的伏魔杖,总有些不好的预感。
野田并未离开长园,他只是见了一个武士,传了一句话‘你走一趟,让船上的人警惕些’。
黑衣武士转而就出了长园。
云善渊并未紧随其后,因为今夜来客并非她一人。她隐身在长园竹林中,已然看见一道黑色身影从屋檐上方骤然而过,目标就是冲着那位武士而去。
既是知道说的是船,那该是贡使来此的海船,海船并不在杭州城中,而是停靠在杭州湾里,距离此地的距离可不近。这一路过去天也要亮了,并不利于调查,不如休息一番,明早出城。
如此打算,云善渊也就飘然离开了长园,却是在足踏屋檐时,与一袭白衣的楚留香在空中遥遥相望了。
云善渊并未穿夜行衣,两人都未蒙面,楚留香不可能认不出她。顷刻之间,两人离开了长园,云善渊停在了长园西侧的大路口,就见楚留香翩然而至。
“看来琼玖姑娘没能留下云兄,如此深夜,云兄还在独自赏月。”
“此言差矣。云某与香帅是彼此彼此,我们都是夜归人罢了。”
楚留香点头笑了笑,“这话也对,不知云兄所归何处?”
“悦来客栈。”云善渊并没隐瞒落脚点,她连夜行衣都没穿,何必在这种事上说谎。
“那倒是不同路。”楚留香却没有要转身离开的想法,他继而问到,“左右是长夜漫漫,云兄可有兴趣过府一叙,一起喝两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