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玄感是比一般人要聪明,可还没有能力压群雄的本事。杨素虽然有着左右天下的野心,但也有作为父亲的私心,他不希望他的家人牵扯到天下之争中。在那条路上输了就是粉身碎骨,有几个人能全身而退。
杨素走了这一条路,他不怕也不悔,但还会想要他的妻儿平淡地度日,却也知道很多事不在操控之中,为父者只能尽力而为,可是杨玄感会有自己的人生。
云善渊在长安呆到了新一年的春节过后,她临走之际,杨素还为她介绍了一个八岁的小孩李靖,他是新义郡公韩擒虎的外甥。李靖出生在官宦世家,别看他才八岁,但已经有了将会具备文武才略的潜质。
李靖到杨素家里来拜年,他听了不少有关春风煞的传闻,心里非常崇拜又恨好奇云善渊到底是什么样子,谁让以往几年云善渊一直都出征在外,这个春节总算能见到活人了。
云善渊明白杨素的用意,他识人之能的本领可谓当世一绝,让她与李靖见一面,有些像是后来粉丝见偶像的感觉。云善渊也看出了李靖只要不长歪就可堪大用,这都是在为以后做准备。
“所以,云姐是要去找那个婚约者了吗?”李靖还想跟着云善渊学习武功,没想到她这就要离开长安了。
这个寻找婚约者的理由自是顺势编的。
云善渊来到杨府之际,杨素就对他的妻子证实说过这个远方侄女在十五岁左右离开,会回到天大地大的江湖中,而她也早就定下了婚约,到时候说不定就要成亲嫁人了。
在宇文邕死后,云善渊卸下一身职务,她总要找一个理由,不能随便撂挑子不做了。就算旁人认为她去江湖中找婚约者这话难分真假,可它就是一个很正经的理由。
云善渊低头看着头顶扎着两个小圆圆发髻的李靖,可以看到他脸上明显的失落,她想了想说,“我过了十五元宵离开,这八天该是闲来无事,你可以来找我玩。”
李靖当即就答应了下来,能有八天也好,有一天就是赚一天。
八天一晃而过。长安城有不少人知道云善渊离开了,有人不舍,有人无感,有人松了一口气,不管旁人怎么样,她离开是她自己的事情。
在春节之际,云善渊收到了来自岭南的一封信,宋缺在信中表示他挑战岳山的日子要稍稍延后了,因为他的父亲这次是病倒卧床起不来了,他必须要接管宋阀的大小事宜,随心浪迹江湖的日子是走到头了。
她算了算时间,宋缺所言的观战之期估计要等到两年后。在那之前,她还要去赴一个约,就是石壹曾经所言的十二年之后在长安相见,这尚且还有一年半。
一年半之中,云善渊巡视了手中的这份产业,她也收了颇有天赋的学徒余晷与明月,两个女孩都是孤儿自卖身入了青楼。
郑老头手中的香彻楼本是一个情报网络,但他并不够放心公鸭嗓,所以交给公鸭嗓的时候没有再提收罗情报一事。后来郑老头收回了香彻楼,却也没有再正式重启搜罗情报一事。
云善渊接过了郑老头的产业,主要有三部分,药铺、寺庙、妓院餐馆等。寺庙在宇文邕灭佛的过程中被端了一大半,她也没有想再去建庙。药铺的生意最为稳妥,也是郑老头一直自己负责的部分。
至于妓院餐馆的那方面,她也没想过要把连锁的香彻楼关了,这处确实很适合收集情报。不过涉及到了情报一事,必然要有一套上下严密的体系,而缺乏管理的人手就是最大的问题。十三岁的余晷倒是很有这方面的天赋,那就让她拿香车楼去练手了,而明月则是接管了连锁餐馆客栈的事情。
如此春去秋来,就到了石壹原先说定的再见之期。
云善渊并没有惊动其他人回到了长安城,只是她在长安城等了整整一个月并没有等来石壹,也没有接到石壹的任何音讯。她无从得知石壹是遇到了意外,还是他抽不出身来,或是他早就不在意这份约定了。不管是哪一种可能,石壹都爽约了。
从郑老头那里了解了魔门的内部派别之后,云善渊就知道魔门之事的复杂,派系斗争非常厉害。
十二年前,她因为不愿意避入深山,又对杨素的提议有了一丝兴趣,才选择了一脚踏入乱世之中。既然是约定之事,那么就要做完。但是十二年后,她并不想为了失约的石壹再主动找上魔门,一脚踏入魔门之斗里。
当年,她与郑老头诛杀了天莲宗的宗主宗亮。想必宗亮没有对旁人提起接触过了远、公鸭嗓的事情,也幸而魔门不是什么兄友弟恭的门派。这个消息定是没有别人知道,否则早该有人来找她的麻烦了。如此一来,她怎么会上门再去找麻烦。
石壹若是还想履行再见之约,他们总还能见面。如果石壹已经无意履行约定,那么就当那是一份年少的戏言,摇头一笑,轻轻揭过。
石壹失约了,云善渊没想失约。
她从长安慢慢往永州走,宋缺挑战岳山的地点在潇水与湘水的汇聚之地,就在来年的三月初一。
陈国太建十三年的三月初一,与之相对的北周已经亡国。就在一个月之前,杨坚登基后定国号为隋,立下年号为开皇元年。
这是云善渊来到此世的十四年,她看到了北周一统北方,却在三年后就被隋朝取而代之。
八年前,她与宋缺相识,当年他们都以为有朝一日北周与陈国会有一战,因为宇文邕与陈顼都是有野心的君主,那么他们也难逃沙场相逢。
只是宇文邕死了,而陈顼只怕也快时日无多。陈顼在年初就病了,只怕也活不了一两年了。与北周相似的是,陈顼也算不得后继有人,陈国早晚都被会被隋灭了。
世事的变化就是那么快,匆匆几年,天下就换了一幅模样。世间出人意料的事情很多,何止是隋朝的建立。
三月初一,比斗之日,弱冠之龄的宋缺在潇湘之地重伤了霸道岳山,他成为了天下第一刀。而在今日之前,江湖上的人根本不知宋缺是谁,更是觉得敢于挑战成名二十多年的岳山,宋缺的脑子坏掉了,而就怕连岳山本人也没有想过他会输。
此时,只有云善渊一人在远处的杏花树上,看着河岸边两人将近两个时辰的比斗。
她看着宋缺的刀法,他走上了人刀合一之路,但却已经有了一丝得刀忘刀的意境。
宋缺才二十多岁,这样的领悟确实不负他天才之资,可以说他能算得上十全之人,但是十全十美存在的可能太小了。
当岳山重伤而去,宋缺将刀归入刀鞘,他知道今日之后便走上了天刀之路。
只是,宋缺并未因为战胜岳山而心情大好。
可能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必然会赢,或是因为在一年前他的父亲过世之后,他不在是那个心有傲气、肆意江湖的少年了。他成为了宋阀门主,直到这一日真的到来,他才明白宋缺不仅仅是宋缺的含义。
今日,空中下着雨。
春雨打在杏花的花瓣上,花瓣沾上了雨水,一丛丛粉色白色的杏花压低了枝头,也有一些散落了下来。
在比试开始前,宋缺就察觉到岸边的杏花树树上多了一个人,他知道是云善渊应约而来观战了,他却没有看她。
他们有八年未曾见面,但一如他当年所料,云善渊必然会名动天下,北齐被灭何人不知春风煞,而之后云善渊更是大败随突厥军队前来犯边的塞外第一人武尊毕玄。
宋缺听闻这些消息时,他也有了一份喜悦,人难得故友,而云善渊果然也成就非凡。可是世事总有些无常,偏偏那时宇文邕死了,他们曾经预测的陈周之战不会再有了,而后来他也失去了父亲,成为宋阀阀主。此中心情复杂的变化,只有他们自己才懂。
此刻,宋缺才看向云善渊,她从杏花树上纵身而下,宛如是从杏花烟雨中向他走来,故人重逢般地对他淡淡笑着点头。
宋缺忽的心中掠过了一丝悸动,他眼前的烟雨变得迷蒙了起来,突然明白了为何世人称呼云善渊为春风煞,春风无意也动人,偏偏徒留动心人。
“你赢了,却也不太高兴。”
云善渊并未撑伞,身上却未沾半分雨丝,她看着宋缺,他变了不少。宋缺接管宋阀后,也必然会从沉稳的少年变成不露声色的阀主。
宋缺浅浅地笑了笑,他能感到此时此刻忽而生出的快乐,但是快乐之中又夹杂着其余复杂的情绪,就不能简单而纯粹的快乐。
“赢是一定的事情,这让我惊喜不起来。不过故人相逢却是值得高兴,可是我又不知从何聊起。”
云善渊察觉都了宋缺的情绪有些奇怪,但也不知他究竟是为什么不太高兴。“你可以直说,我懒得猜。”
宋缺看了云善渊片刻,她与八年前不同了。当年她让会人一见就感叹貌若天人,可如今再看,更是会不小心就被那种既温润又不羁的截然不同气质而迷惑。
宋缺微微垂眸,他想起了不久前认识的一个白衣女子,心情更加复杂了。
“直说吗?我在想你会否也告诉我,隋朝已立,以北统南的日子不远了。我应该顺势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