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悄无声息地,已经成功入侵章台宫正殿。
蒙毅:亲自溺爱结出的苦果,陛下就自己吞下罢。
嬴政侧目,睨一眼蒙毅。
蒙毅双手贴腹,恭敬(乖巧)侍立。
周邈(用脸嘟囔):你们在,眉来眼去?
蒙毅:虽然仙使没开口,但已经用脸说得一清二楚了好吗?
也就是‘腹诽心谤’,没有说出口的‘思想罪’还未面世。
否则蒙毅高低得步窦婴、颜异的前尘,被判思想犯罪。
一个二个,文字造诣堪忧。
嬴政视线流转间,开口已是正事:“此去西域,可能带吕娥姁一程?”
周邈抖抖的脚尖停下,讶异探脖:“吕姐姐要去西域?”
殿中君臣二人不难猜到,‘吕姐姐’是仙使私下人后激动时,对吕雉吕娥姁的亲近称呼。
“岁首大朝贺时,朕撤少府盐铁铜丞,转交治粟内史主管天下盐铁官营及其税收。如此,已在盐铁铜等富矿地方诸郡,始设盐官、铁官等官。”
岁首新年时,周邈刚攻下乌孙,出游在外,
嬴政就说得详细些。
“现在河西郡、西域东郡已属大秦,你又提出以盐、茶、瓷器市易草原上的羊毛畜产,还有长绒棉种也已育种不少。”
“在西域东郡播种棉花,时机已到。”嬴政道,“且西域东郡北接匈奴,西连西域,是筹建羊毛纺织工坊的宝地。”
“哦哦!”始皇陛下解说详细,周邈再听不出来,就不应该了!
“吕姐姐为少府织令,又懂得纺织棉布,触类旁通,很快也能纺出羊毛线。”
“将她派驻到西域东郡,再合适不过了!”
“西域东郡有棉毛纺织工坊,再以盐茶瓷器为利器,与北方匈奴互市,便能打造成与匈奴经济战的西部据点!
还有与西域城郭诸国,以及更遥远的西方,贸易通商时,那里也可作打头阵的阵地。”
以盐、茶、瓷器——少府已经成功烧出色泽纯正的青瓷,更多色泽花纹的瓷器烧制,全在时间早晚——作为商品,从匈奴换来羊毛。
然后就在当地棉毛纺织工坊,加工纺成毛线。或钩织成毛衣毛裤,或直接卖毛线,廉价销往大秦本土。
待本土市场饱和,还能和茶叶、瓷器等货物一起,销往西域城郭诸国及更遥远的西方。
“简直不能太赞一点!”周邈拊掌赞叹,甚至背部离开椅背,坐直身体。
“吕姐姐能自己钻研出棉花纺线的法子,那羊毛线当然也是信手拈来啊!”
棉花纺线,与缫丝、捻麻成线,还是不一样的。
“或者,我还能给她提提建议。有关珍妮纺纱机、飞梭织布机……”
等周邈再次挖到宝藏,说完中学历史书上,有关多锭纺纱机,带轮撞弹簧的飞梭后,殿中一时寂静无声。
周邈大概也摸到些规律了,一旦他说完某种神器好物,现场陷入寂静时,那就是听众被震撼到了。
于是自顾自嘚啵嘚啵:“也是!毕竟是开启第一次世界工业革命的神器,又正好适用于棉、毛纺织。”
嘀嘀咕咕:“后世西域的长绒棉产地,最重要的就有吐鲁番盆地,现在过半疆域都在西域东郡辖下了,郡治所在好像就是后世的‘哈密’附近。”
好,今年开垦,明年或后年就能如愿被棉花播种到西域了。”
嬴政早已回神,只是插不进话。
“等等,有关多锭纺纱机和飞梭织布机,先等等。”
蒙毅(唏嘘叹气):霸气如陛下,竟也有了好东西太多,险被噎着的烦恼啊。
“嗯?我不懂。”周邈不太懂。
“大秦人口不过两千万,劳动力缺乏,根本不用担心纺纱机和飞梭,替代了纺织工的工作。”
别说会导致大量纺织工失业,现在是根本就没有纺织工。
反而是(半)机器生产,才能有可能实现量产。
才可能达到通过经济战制衡北方游牧民族,惠及大秦黔首,以及来日远销西方的远大愿景。
蒙毅帮忙解释,“陛下让等一等,是等西域东郡的城池建成,驻军布防严密时,明年或后年再拿出来。”
“仙使不懂人心卑鄙,万一拿出来早了,泄露出去。”
“大秦周边,未必有凭此神器建起工坊与大秦相争者,但更远的西方强国,却未必。”
“哦哦!”周邈一点就透,“我懂我懂,朴实的商战嘛,偷图纸也是一种。”
“万一保密不严,图纸或实物泄露,再经西域流向西方的安息、罗马等国,被识货者得到,建起纺织工坊,织出大量布匹……”
“虽多半不能东销大秦,可我们远销西方的计划,恐怕也要失败。”
嬴政颔首:“朕正是此意。”
周邈向来没有包袱,知错就改,“听陛下的!不过为时间隔太久,我给忘记了,就趁现在,把还记得的都写下来、画出来,交给陛下保管”
“等到时机成熟时,随取随用也方便。”
周邈说风就是雨,“陛下,给一副纸笔,我现在就开始誊写!”
嬴政扬手,殿中宦者取来章台宫的笔墨纸砚奉上。
周邈不用挪地,当即伏在手边的桌凳上,写画起来……
嬴政看了周邈一会儿,才重新埋头案卷,处理起公务来。
蒙毅再一次,尝试解读他们陛下的心声——
真希望郡县及朝廷官吏,都像仙使这般,遇事不拖沓,说做就做。
(心内小人严肃补充):当然,仅限于不拖沓这点。其他毛茸茸的小毛病,就别学了。
章台宫正殿安静下来,只隐有墨香萦绕殿中。
毛笔扫过纸张,有极细微的摩挲声,沙沙……
第二日早,仙使周邈带上方岩和燕,及二十护卫武士,先骑马前往北地郡。
沿着已经修出来的平坦笔直的驰道,飞驰半日。
日中时,就追到了扶苏监工,从咸阳北上九原郡(趋近历史上‘直道’路线)这一段的工地。
“扶苏!你们的钢铁神兽被征用了!”
扶苏:一月一次,一次七八日,准时而规律。
仙使不知扶苏的腹诽,他只是土匪一般,剿了扶苏这一班的机器人。
原地弃马,一行人爬上钢铁神兽,找对位置站稳。
“咻!”——
瞬行千里。
重回咸阳城外。
接着先往西南入汉中郡,因第一轮赐福暨开工大典时,已经筑好高台,到达当日黄昏时分,完成第一场赐福大典。
第二日清早,赶往蜀郡,在日中之前赐福完事。
而后原路返回,在咸阳西郊驰道岔路口,吕娥姁一行已经依约等在此处。
周邈挥手招呼:“吕织令!走起!”
吕姐姐,他开了车来,快上车!
此去西域,吕娥姁穿了一身利落短打胡服,左右是两个从离家时就跟随的隶妾,提着她的行李包袱。
其后是少府织室里,愿意跟随她的两男两女四名心腹。
“仙使稍等,臣这就来!”
吕雉一行人赶紧攀登给他们预留的一尊钢铁神兽,翻进了神兽挖斗里,蹲坐下来。
“仙使,好了!”
“出发前往河西郡!”
“咻!”——
钢铁神兽瞬行千里,从咸阳到敦煌附近,四个时辰。
黄昏时分,周邈就见到了早已等候在此的郡守陈平。
“陈郡守!”周邈小跳一步,踩到地上,热情招呼。
郡守陈平、郡尉赵亥、监御史楚显,及数名郡吏,皆趋步迎上前,揖礼相见。
使,一月未见,一向安好?”
“都免礼。”周邈扶了扶陈平胳膊,免了众人礼。
“安好安好,吃好喝好睡好,再安逸不过。”
简短寒暄两句,周邈就将吕娥姁介绍给陈平等人:“诸位,这位是少府织令吕娥姁。”
“吕织令,这位虽然晒黑不少、但仍旧俊美,乃是河西郡守陈平。”
周邈又将众人介绍给吕娥姁,“这位是郡尉、建成侯赵亥,监御史楚显。”
仙使为双方引见,简短直白,连名带姓加官职,无人觉得冒犯。
“吕织令。”
“陈郡守。”
“建成侯。”
“楚御史。”
双方互相见礼过。
周邈才继续说:“此次吕织令遵陛下旨令,前往西域东郡,筹办棉毛纺织工坊,可谓意义非凡、责任重大。”
“陈郡守,建成侯和楚御史,你们可要多多关照啊。”
仙使为之引见,又请托邻郡郡守及佐二官多加关照,吕娥姁自不会不识好歹。
赶紧向对面三人行长揖大礼,“以后请诸位多多关照。”
双方都是聪明体面人,今日初见,却像是旧友重逢,气氛大好。
今日天色已晚,自然不能举行赐福大典。
而陈平也已经安排好晚宴,主客落在,吃吃喝喝,主宾皆欢。
其间,吕娥姁与陈平、赵亥、楚显,甚至是陪坐末席的数名郡吏,都已经快速熟稔起来。
#吕姐姐长袖善舞交际应酬如鱼得水!#
固然吕娥姁交际应酬能力优秀,也因为陈平看出来,她也得仙使看重。
而且细思之下,在西域东郡建棉毛纺织工坊,正如仙使所言——意义非凡。吕娥姁若做成此事,前途必不会差。
如此种种,他为何不选择交好?
正好,吕娥姁也怀着同样心理。
陈平得仙使看重,为一地郡守,前途远大。岂有不交好之理?
晚宴结束后,夜宿建成大半的敦煌县城。
“燕,你看起来心不在焉,怎么了?”
燕一向言行完美细致,少有走神的时候。
有一年多,燕他们都知仙使性情。
也没多犹豫,如实照说:“妾见吕织令在席间交谈往来,风采过人,为其折服,因而晃神。”
周邈若有所思,而后道:“我觉得吧,燕你同样能力过人。之前被赐爵少上造时,我就觉得你再留在六英宫,是浪费了人才。”
“之前你是空有爵位而无实权官职,没有机会,但眼下却正有一个好机会。虽然职位不高,但前景远大……”
而他们都明白,这个机会是什么。
方岩也劝:“燕,你若有意,便不必犹豫。”
“对!燕,你有这能力,若有此意向,便要抓住时机。”
周邈附和劝说:“而且你敢于出去闯荡,来日有出息了,我们六英宫不也有面子?”
面子之说,只是玩笑,但他确实不愿意埋没人才。
把好好一个人才拘在身边,当侍女使唤,就如珠沉沧海,简直暴殄天物。
大秦正是缺人的时候,埋没了人才,他都对不起陛下!
“听仙使的。”燕终是选择了抓住际遇,“妾想随吕织令一道,留在西域东郡,为一随从小吏也甘愿。”
从仙使平日言谈间的只字片语,便知西域这块地方,前景远大。
她留在此处,伺机以待,来日或许就能有所作为。
“好!”周邈双手双脚赞同,“我明天一早就给吕织令说。”
青黑一张口袋装着的天地之间,熹微晨光钻入。
昏暗视界下,无垠原野,直指天际的登仙台,神圣无声。
台下四野之间,影影绰绰,有大小毡包连成片,延伸连绵,似到天地尽头。
随着更多晨光钻入,无数毡包中,隐有摩擦窸窣声起。
而后原野上,马儿喷鼻踢踏,驼铃叮叮当当。
天地逐渐苏醒过来。
“快快拔了毡包帐篷!折叠收好,一应系在驼马背上,再将各自所在的杂物粪便都捡拾干净。”
“然后把驼马牵到那个小坡前,拴到钉在地上的木桩上。附近有兵士看守巡逻,不会丢失。”
有那熟练自信的声音,穿行在毡包之间,高声指导、催促。
“仙使昨晚已驭神兽到达城中,将会在今早日出之后,就开始赐福大典,我们都手脚快些!”
不止一道声音,而是数十道,穿行各处一遍遍教导。
晨光愈亮。
虽仍旧灰蒙昏暗,也终于能够视物。
三丈垒石高台之下,十丈之内。
目之所及,平整干净,无杂物、无人迹,似那不可侵犯的神圣领域。
十丈之外,四野八方,是已进入忙碌尾声的人群。
有的在做最后检查——摸摸头发,扯扯袖摆,整整头脖手脚腰部各处配饰。
以保证自己是最干净、整洁、郑重的样子。
有的已经做好全部准备,虔诚地对着中心那似直通苍天的登仙台,跪伏,膜拜,祷告着。
他们有的是月氏遗民,是曾经的小贵族、牧民、奴隶,如今是大秦黔首。
有的从南方高原下来,颊上还飘着两朵紫红彩云,该是羌人。
也有从西方城郭之中出发,他们一头红发,一双碧眼,当是西域人。
男女老少,美丑高矮,贫富贵贱,混杂聚集。
没有嫌弃鄙夷,欺压霸凌,此时此刻,他们都是一样的身份——正等待仙使赐福开始的虔诚信徒。
他们之中,有已经观礼数次赐福大典者,也有为数不少首次前来朝圣的人
相同之处在于,狂热、虔诚并且敬畏,天光越亮,他们越加肃穆安静。
犹如在静待神的降临。
远山如黛,云雾缭绕。
终于,万道霞光之间,一束神光洒落。
冰冷强大的钢铁神兽踏神光而来。
立于神兽肩膀的仙使,身披神光,熠熠生辉。
疾而无声,瞬息而至……
“近日河西郡中,陆续有从南方高原上下来的羌人。”
结束一月一度的赐福大典,有陈金等郡吏善后,陈平则伴着仙使离场。
“有羌人牧民,不过更多是羌奴,计量总数,已逾千人。”
因仙使对方才登仙台下观礼的数万人,面露好奇,陈平就主动说起。
无论古今,人口都是资源、力量和财富。
羌人下迁河西郡,作为郡守的陈平当然乐见其成。
“除了羌人,西域列国的国民,也有来到河西郡并停留的,也有千余之数。”
周邈侧头去看陈平,目露怀疑。
不是他突然敏锐,是他想到了陈平可是个‘阴谋’大家!
心里想着,也就问出了口:“其实是你特意谋划的吧?”
固然仙使神通广大,尤其是领取任务道具时,声光特效玄异华丽,很能唬住人。
吸引并留住羌人和西域人,成为大秦仙使的信徒,并不奇怪。
但前提是,他们首先要晓得这回事吧?羌人在南边的青藏高原,西域人远在西方,古人又甚少出门,是怎么知道的?
周邈:“你派人去羌地、西域,宣传仙使神迹,鼓动人前来观礼。”
再顺势留下他们,成为大秦黔首。
陈平迎上仙使目光,毫不心虚,爽快承认:“河西郡地广人稀,陛下尚未往郡中徙民,劳力不足,臣不得不另想法子啊。”
打下某地后,或欲发展某地,就会往该地迁徙几百、几千或几万户不等的黔首,或者是刑徒、贱民,这是常规操作。
像之前始皇陛下东巡时,就下令往琅邪县迁徙三百户黔首。
陈平补充:“而且,相比不足万户的西域东郡,河西郡怎么也有两
万余户,移民一事上,不占优势。”
简而言之,为了人口多多,陈平他不得自己想办法了!
周邈缓缓地,向陈平竖起大拇指:“不愧是你!”
不愧是你陈平啊!
能为了改变贫穷困境而娶五嫁而夫死的富家女,当然也能为了让河西郡富起来,而去挖羌人和西域列国的墙角!
“陈郡守,你的妻小家眷呢?”
他有点好奇,那个五嫁的张氏富家女,在陈平授官郡守之后,现在境遇如何。
仙使纯善,又岂会看得惯负心薄幸、忘恩负义之徒?
若说张负是他陈平第一个贵人,给予他钱财资助。那仙使便是他第二个、且是最大的贵人。
他陈平又非好色之徒,为何要弃了张氏,同时得罪两位贵人?
心念一闪,陈平如实回答:“臣得中一甲廷士,荣归乡里时,方知臣妻已有孕在身。不宜与臣奔波赴任,便仍留在阳武家中,请兄长、妻兄、岳父等亲人多加照看。”
“如此,臣便独身一人来河西郡赴任,月前收到家中来信,臣妻已经平安生产。”
“弄璋之喜!恭喜恭喜!”
生的这个是历史上陈平死后,继承曲逆侯爵位的儿子陈买吗?
“取名了吗?”
陈平与韩信一样,有‘污辱之名、见笑之耻’,却能成就一番功业,善始善终。
他固然是识时务者,多有阴损之谋,却绝非卑劣小人。
陈平纳罕:仙使怎知生的是男儿?
想到传闻仙使有掐算神通,便不足为奇了。
“尚未取名。”
女儿及笄、男儿及冠时,才取名并取字的不少见,当然,更多普通黔首家的男丁,都是十七岁傅籍服徭役前,才临时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