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重复昨日的情景,洗漱罢,吃过朝食,换上礼服。
再次前往章台宫前候场。
今天有幸被批准随行,前往上林苑中咸阳剧场观赏歌舞,与民同乐的文武官员、宗室侯爵,在周邈之前皆已到达。
没多一会儿,始皇陛下的车驾就从章台宫驶出。
周邈又在礼官的指引下,登上属于他的车驾,随行百官等也各自登车。
车马辚辚——
始皇帝车驾在前,缓缓驶向上林苑方向。
周邈仍是跟在始皇陛下车驾后,被特许行于道中。
而沿途章台街上,人头攒动,万人空巷,一如当年。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仙使千岁、千岁、千千岁!”
呐喊声倒比以前更响亮了。
前面的始皇陛下端坐车中,只不时地颔首示意,矜持威严。
周邈就热情多了,举着胳膊,探出身,热情地同两旁人行道上的咸阳黔首挥手!
“大家新年好啊!”
“新年好!恭喜发财!”……
于是原本整齐划一的呐喊,也被正主搅乱了,掺杂进许多杂音——
“仙使好!仙使新年好!”
“陛下新年好!仙使新年好!”……
嬴政:……罢了。
新年热些闹,方是常情。
于是一路上热热闹闹,尽显新年喜庆氛围。
到了咸阳广场前,队伍停下,下车前行。
穿过广场上时,途经那幅简化版世界地图旁。
周邈侧目扫过,发现几年过去,风吹日晒……倒也是没有什么磨损!清晰鲜亮如初。
毕竟是系统出品的工业机器人烧制的泥砖,质量没得说,至少也是百年品质了。
思绪活跃间,周邈又想起修建长城的水泥,也是机器人为主的水泥厂烧制出品,应当也能百年不腐不蚀。
可多保大秦边疆数百年,长城不倒了。
不止周邈侧目,路过的君臣视线皆有在上面停留片刻。
或许也想起了当初的情景,神情感怀。
经过几年经验积累和精进,咸阳剧场上演的新年文娱节目更加精彩了。
大气恢宏,韵味深厚,独具历史底蕴之美。
周邈:这不跟看豫省卫视的晚会现场一样!
一个多时辰的歌舞‘晚会’看完,又是浩浩荡荡原路返回,今日的行程就算是结束了。
周邈一回到六英宫,霞就端上了准备好的午饭,吃吃喝喝填饱五脏庙。
搁下筷子后,看向侍立殿中的众人:“方岩、霞。”
“马钱子、决明子、苍耳子、(还有)莲子!
黄药子、苦豆子、川楝子、(我要)棉子!”
……又差点唱出来了!!
周邈再次确认道:“你们真的都决定跟我走吗?”
马钱子等八人说不出话,但坚定躬身颔首,态度已然明确。
方岩和霞知道仙使顾虑,也是为他们着想。
毕竟寻常看来,他们在宫中已脱离寻常隶臣之身,在少府中有了官身,前途远大。
但是,“我们选择跟随仙使!”
“只要仙使不嫌弃,用得上我们服侍,便愿终生跟随!”
他们有自知之明,成不了六英宫的第二个航远侯,也唯愿一直追随仙使。
“唉,那好吧。”这样一份心意,周邈如何能不感动?
只是眼下时机未到,便只把他们的好记在心里,来日多多善待他们。
“记住,收拾行李的时候,只收我常穿常用的衣裳和物件,但有特殊印记徽章的除外。再带上些金银饼块和布匹就行。”
若有人此时拜访六英宫,便会发现,地上敞放着许多箱笼,里面收拾了杂七杂八许多物件。
俨然是要搬家的样子。
但仙使自临秦后,就一直居住在六英宫,要搬到哪里去呢?
方岩和霞应声,“喏!都记下了。”
霞又补充道:“再带上锅碗瓢盆,调料香料,稻麦粮油,重新开火做饭也方便。”
“好,你们收拾,我放心。”
周邈放心把收拾行李的事交了出去,就来到书案后坐下。
项小籍和兵仙崽都回去自家过年了,得给他们留两封书信,不然到时怕是要翻脸。
项小籍倒是好说,兵仙崽可难哄了。
转眼又过一日。
时间来到十月初二。
天下郡县城池之中,今晚皆无宵禁。
咸阳城中,咸阳市里。
花灯如云遮天蔽月,行人如织穿梭不息。
章台宫前,章台街上。
二尺高台前,横排竖列,方阵分割,数万人络绎集聚而来。
“往年今日晚上,登仙台都有焰火或烟花庆贺,今年当然也会有!你只看台下四周站岗巡逻的内史兵士便知晓了。”
“自然是会有的!而且虽并非每年都一样,但说不定今年有幸,还能看见仙使呢?”
在初一的朝议下令改历之后,今年就是最后一个以十月为岁首的年节了。
下一个年节,将会在十四个月后的春一月为岁首的正月。
新一个年节尚且遥远,更显得眼下年节三天的最后一晚,格外难得。
数年下来,咸阳黔首已形成惯例。
午后日跌时分,章台里的喜一家,便提前一个时辰吃过夕食,尔后换好衣裳、打理齐整,一家人早早地出门去。
路上遇见同样往章台街去的左邻右舍,就笑呵呵地招呼着结伴同行。
即便出门早,到达章台街时也不到晡时,也没占到绝好的位置。
总有更加狂热的仙使信徒们,午前甚至早上,就到了登仙台前占位置。
但能在中部有个位置也好,总强过来得晚只能站后面的。
虽然登仙台高二丈,就算在章台街尾也能看得见焰火烟花,但太远就无法瞻仰登仙台上的仙使身影了。
喜一家在兵士分割划定的中部方阵里站定时,夕阳也即将落山。
又等一会儿,天色就暗了下来。
喜踮脚抻脖,探头去望,就见前面登仙台那里有了动静。
有赤膊大汉抬着筒炉、柳枝、麻袋等开始布置起来,站岗的兵士也密集不少。
“看来今晚有打铁花的焰火表演!”
这几年来,打铁花焰火表演仍旧火热,却已不是一年才见得到一回。
有那市肆开张、富户逢喜,偶尔也会搭个高台、扎个棚子,请了铁花匠打一场焰火庆贺,彰显气派,昭告乡里。
像喜一样的普通黔首,偶尔也能看上一场。
但师承仙使的打铁花焰火表演,总是百看不厌的。
身旁有人有不同的见解:“看那搬的四方纸箱,应当还会燃放烟花。”
就像打铁花焰火表演走入了市井里坊,烟花虽更加罕见,但也不是无人见其庐山真面目。
毕竟烟花和绝密的‘炸.药包’一类火器,还是大为不同的。
“我们看不见,但登仙台后面,应当也已经布设好桌椅,静待陛下和朝臣们驾临。”
喜侧头看一眼身边其貌不扬的青壮男子
,心想这该是个消息灵通的。
没叫咸阳黔首久等,夕阳彻底沉入山后时。
砰!——
哗!——
噼里啪啦!——
喜他们站得不近,耳边却仿佛听到了铁花打出、火花炸开时的声响,而眼前是登仙台上如瀑的火花!
一旦开始,接着便是更耀眼的焰火,叫人目不暇接。
“也看过几场焰火,还是登仙台上的最好看!”喜情不自禁道。
“这可是在登仙台上表演,不卖力演得尽善尽美,铁花匠们恐怕也无颜见人了!”
喜深以为然:“能在登仙台上献艺一回,不仅是展现技艺、荣耀己身,也是向仙使交上答卷,不正就如同科举的廷士们,总要叫陛下看看他们的本领。”
咸阳黔首个个仰脖惊叹,无不沉迷于耀眼焰火。
时间也就过得很快了,持续一刻钟的焰火表演眨眼就进入尾声。
但就在铁花焰火渐歇时。
砰!——
哗啦啦!——
登仙台上,一朵烟花射向空中,哗啦啦绽放。
二重二色的烟花,繁复绚丽!
砰!砰!砰!……
一朵之后就是两朵二朵,争先恐后,绽放在墨色夜空!
喜惊喜不已:“今年竟然不只有铁花焰火,还有庆贺烟花!”
拖着尾巴窜升墨色夜空,砰一声炸开绽放来。
绚丽的烟花照亮夜幕,迎来夜空的夏花盛开时节。
“虽然还只看过二场烟花,但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看腻烦的。”
身旁的陌生男子也道,“对啊,如此美丽景色,怎会有看厌的时候呢?”
像喜这样的咸阳黔首,不像那些刚过廷试的廷士或士人学子,能随口吟出华丽辞章。
但只是仰着脑袋,绝不舍得活动一下逐渐泛酸的颈项,只是生怕错过一眼,就已是对眼前这场烟花的最高赞颂了。
一刻钟后,烟花也显出颓势,稀疏渐歇下来。
叮!——
喜猛地瞪圆双眼!
他没听错,不是之前烟花燃放时的动静,是仙音!
叮铃叮叮~
一串不同于先前任何一次的仙音响起,如从九天直入脑海,轻灵仙逸,又喜庆活泼。
“啊啊啊啊!”喜张嘴,明明用尽力气激动嘶吼着,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全都淹没在了尖叫浪潮中。
是仙音啊!是仙使啊!
砰!——
仙音乍起时,一朵七彩重瓣烟花在夜空炸开,遮天盖地,铺满整个夜空!
接手了先前烟花离去后的落寞夜空,霸道地久久不散。
“啊啊啊!仙使仙使!”喜激动地嘶吼大喊!
是仙使的烟花啊!是仙使啊!
接着,熟悉的场景重现,七彩重瓣烟花中落下一个七彩锦袋。
光芒收放间,如同心脉搏动,飘向高台,落入那道高大不少的身影怀中。
“啊啊啊啊!是仙人赐福啊!”
这已经是落下的第四个七彩锦袋了,仙人赐下棉花种子、仙玉米、土豆的传言,是言之凿凿。
喜也是相信的一员。
身旁的男子大声道:“也不知道这次仙人赐下的是什么神物!”
“无论什么都好,仙使已经给大秦带来太多好东西!”
“是啊!”
章台街上声浪冲天,两人喊着交谈两句已经很费劲,就不再多说。
就在章台街上从头到尾,数十万咸阳黔首的视线,都随着天上降下的七彩锦袋,一起聚焦在登仙台上时。
忽然再起一道仙音,却不是一段乐曲,而是一道仙人之声——
“任务圆满完成,解除系统绑定,回归主星。”
如喜一样的土著秦人,闻听仙音不解其意,疑惑不已。
然而,就在数十万咸阳黔首因疑惑而安静下来时,登仙台上异象再起!
只见仙使身影所在之处,陡然绽放强光,大盛的光芒瞬息便包裹住仙使身形,如一轮明月,更如一轮大日,驱散黑暗,昼夜颠倒!
咸阳黔首因此更加懵然时,登仙台上异象又起!
那一轮耀眼大日的强盛光芒终于有所收敛时,陡地从中射出一道光芒!
似烟花绽放时的拖尾,又似星辰划过天际。
然而那道光芒,没有似烟花绽放,也没有
似星辰坠落。
而是射入夜空后,又继续往更深远的地方遁去。
直至那道光芒遥不可见,就像离开了此方天地。
在那道光芒消失的方向,恰有几颗星子闪烁。
咸阳黔首内心已经喧嚣澎湃,此方天地间却极静。
喜移回目光,高台上已经空空如也。
哪里还有仙使身影?
“仙使……仙使化星辰归去了!!”
喜只听身旁传来惊呼,声嘶力竭地。
这一声惊呼,在极静的这方天地间,传不遍章台街首尾,但在附近几个方阵中,却是清晰可闻。
而这一句话,也掀起了滔天巨浪!
喜唰地转头去看身旁的男子,只见对方震惊又狂热,甚至神态癫狂!
“仙音不是说了吗!任务圆满完成,回归主星!”
“仙使是仙人使者,怀着营建仙秦的任务而来,如今任务圆满完成,就回归主星了!”
喜被这一提点,也猛地醒悟!
方才登仙台上的异象,光芒射入夜空,消失在群星之间。
这不正是表明,仙使功德圆满,化作星辰回归了?
在喜身旁男子惊呼的几乎同时,前后其余方阵中也有类似声音。
瞬时间,章台街从头到尾,基本在惊呼,震惊、悲伤于仙使离去之事!
猝不及防之间,喜不及思考,只是想着:说不定仙使没有离去呢?
虽然登仙台上没了仙使身影,但以前也不是没有仙使悄然退去的……
但就在喜这样想的时候,便见灯火通明下,登仙台上出现了玄衣纁裳的高大身影——赫然是大秦的始皇帝陛下!
虽远距离看不清神情,但陛下上台时步伐急促,身后跟着的几员大约是丞相上卿者,更是姿态慌乱、四下探看。
最终大概是确认了事实,皆向着仙使化星辰归去的方向,躬身揖礼,久久未起……
“仙使!”
一声悲伤不舍的嘶喊响起,便有二声二声,接着千万声,汇成滔天声浪!
“仙使!”
“仙使!”……
喜和所有咸阳黔首一样,已经字不成句,只能出口嘶喊仙使。
又像登仙台上的陛下一样,向着仙使归去方向的星辰,深深揖礼。
渐渐地,章台街上,便只见项背,不望泪面。
二丈高台后方,嬴政收到了仙使周邈的新年赠礼——七彩锦袋中,装着碗大的红皮块茎果实,赫然正是红薯!
二大高产粮,玉米、土豆、红薯,大秦就已经集齐了。
在咸阳黔首不舍仙使离去,却又为仙使功德圆满回归仙界而祝福时。
今夜不宵禁的咸阳,东城门外,一个车队悄然驶过护城河桥。
第二日,咸阳城外,某无名村中。
外出闯荡数年的孤儿圆石,竟带着十个隶臣妾,一车队的行李,衣锦还乡了!
说是在外得贵人赏识,有幸被赐名:周邈。
(正文完)
原身圆石出身的村子没甚特别,籍籍无名。
当然,也有建制在册的官方名——内史(咸阳)杜县,乱石村。
位于杜县南部,在划分南北的秦岭北坡山脚。
乱石村,顾名思义,乱石遍地,方的圆的山石突兀,纵横散乱。
村里无几坦阔良田,刀耕火种垦荒出不成片的斜坡山田,极易水肥流失,不耐晴也不耐雨。
养活寥寥百数不到的一村人也勉强,于是在耕种之外,唯有靠山吃山,与野兽抢食。
尤其先前百年战乱不平时,村中青壮皆被征召上了战场,十去无回,村中渐渐只余老弱。
再后来,便连老弱也少有新增,一个村子加起来刚逾半百之数。
乡野原始蒙昧,却也淳朴。
大概是因着一份子孙战死的移情怜惜,圆石生于乱石村,父母早亡,无依无靠,却也不曾遭受恶劣欺辱。
圆石的阿母亡后的首个冬日,实在挖不到野菜、草根,采不到野果,更逮不着老鼠、兔子,饿得几日在村中不见人影时,也得到过邻居郑老妪一碗有几粒豆麦的‘稀饭’。
但也仅限于此了。
彼时村人自顾求生都难,哪里有暇顾他?
好好坏坏,总归活到十四岁上才病逝了。
圆石的病逝是因为白日进山采野果时,被一场阵雨淋着,着凉后当晚就高热不退,独自一人缩在塌了半边的破屋里,无人知晓、照护,到第二日晚间一命呜呼。
接着后世车祸身亡的周邈穿越而来,之后就是仙使临秦的后续种种了……
周邈是继承了原身圆石的记忆的,圆石说是吃百家饭长大,但他更多算是天生地养长大。
而对能说得上对原身有恩,冒雪端来一碗已经凉透的豆麦稀饭的郑老妪,也早已在圆石十岁那年病逝。
郑老妪独子战场未归,也是无依无靠,提前几年就一日一锄地,在破屋旁刨出个人长的坑,让圆石到时给她盖几撮土。
虽然病逝时她没能自己躺进坑中去,圆石念着一饭之恩,郑老妪又病得只有一副骨头并不多重,花了半日,终于是将她拖入了坑中盖上土,就此掩埋了。
乱石村之于周邈,也就只有原身出生之地这一个意义了。
后来到咸阳后,他中途没有再回来过,或者嘱咐特意关照。乱世村与天下郡县所有的村镇,于他而言已无不同。
然而事实上,乱石村毕竟是仙使躯体的来处,一直被隐秘关注着,许多不平事在刚起时便已消弭无形。
且乱石村毕竟隶属杜县、咸阳,之后仙使临秦后营建仙秦时的多轮征召役夫之中,也占尽京畿地利之便,但凡满足条件者,无一不被征召。
而今的乱石村,仍旧只有稀稀疏疏近百户,仍旧地处偏僻秦岭山脚,到底也是隶属咸阳,加上迁徙过来一些黔首,早已超过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