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于是‘民事经济纠纷’这个意思。
民不举、官不究,民若举则官府断案调解,令过错方赔偿损失并道歉。
还有,传闻秦律中男子无故大哭、乱扔垃圾等,规定都有罪的条文,也没有见到。
周邈大概看下来,民律篇更多是对黔首的行为倡导与部分约束,传扬法制理念。
已经有了‘社会生活百科全书’的模糊影子。
“棒棒的!”周邈给予肯定。
的律条我也不懂,但肯定是李丞相你这个法学大家和众多法家学子,会比我更懂。”
“但我感觉大方向是没错的!”
民律篇得到见识过后世法治社会的周邈的肯定,李斯心中大定,同时也愈加自信。
便又继续说刑律:“在刑律篇,废除了大部分肉刑,又放宽连坐、减轻量刑。”
周邈跟着翻阅起来。
在刑律篇,他看到了放宽连坐的前提条件,是在除杀人、大逆等大罪之外。
例如,有强盗入室盗窃但没伤人,同伍之人就不连坐。
但若杀了人,同伍之人没尽到监管检举之责,便要连坐一至三年不等的徒刑。
也行叭!
毕竟是封建社会呢!——甚至是还有大量奴隶制残留的封建前期,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能放宽连坐,就已算难能可贵。
至于谋反等大逆之罪,仍旧是连坐、杀头、夷三族一条龙。
还是那句话,为维护封建统治,这种情况下的连坐是避免不了的。
“……”李斯又看着用脸嘟囔的周邈,替他说出来:
“废除肉刑,也是指死刑之外的肉刑废除。原本该车裂、斩首、腰斩、凌迟的,依然如旧。”
该杀杀,该死死!废除部分肉刑,并非废除死刑。
周邈深沉颔首:“我明白的。”
指望封建早期,实行科学人性化的现代律法?做梦呢!
不仅不现实,也不适合。
人性之野蛮,有时候就非得以残酷刑罚,方可勉强镇压。
“能够大部分废除肉刑,放宽连坐,量刑也有所减轻,就已算是仁厚之举。”
周邈成熟地接受现实,还夸道:
“后世史书上,陛下与李丞相,都能因此记一笔仁慈评语。”
上首的嬴政神情如常。
他不差、也不在乎这一笔仁慈评语,能让大秦长治久安,方是他所求。
只是李斯闻言不免神态激昂。
他早先猜到,原本的历史上他是做了些糊涂事的。
因此他之后一直以来的言行都收敛许多,凡事都三思而后行:
背陛下所愿?是否让仙使不高兴?是否会在史书上留下污名?
并且愈加勤谨公务,就为留下一身清名。
“史书留名,得之我幸、失之我命,顺其自然而已。”
大秦众臣:……
但凡成功压下嘴角呢?
李斯一脸淡然,若无其事的样子:
“至于行政律,大概包含朝廷官府的高效清廉准则,朝廷及郡县各军政法的官吏职责,官吏的任免、考绩,以及科举、驿传等诸多公务。”
“律条之外,兼以旨令,倡导仙使所言的‘依法行政’。”
周邈把手稿翻得哗哗的,“嗯,指导思想没错,大方向不跑偏,行政律也差不了!”
说到底,封建时期的皇帝专政制度,就是一人之天下。
行政律的律条,只是最基本的约束,更多的还是以皇帝旨令为主。
他本来就不通法学,在这方面就更加不懂了。
但是——
“行政律,这个名称,不需要为尊者讳吗?”
周邈想到以前在网上看到说,秦时一里之长称‘里典’,而非‘里正’,就是避讳始皇陛下名字的‘政’字。
殿中气氛短暂地一静。
李斯解释:“还是初稿手稿,不曾定下终稿,稍后可以更改并避讳。”
为尊者讳、为亲者讳,是儒家‘礼’文化的态度体现,孔子编纂《春秋》时便遵行此原则。
此时距孔子的时代也非沧海桑田之久,其间百年战乱不休,而秦又偏居西方。
——六国鄙夷秦国时,都是把秦与夷狄并论。
倒不怎么盛行避讳尊者、亲者的字号。
有时避,有时又不避,灵活避讳。
若非周邈此时提醒,李斯一时还真没想到。
如今‘秦学’百家中有儒家一席之地,倒是应当为尊者讳。
但避讳与否,还得看陛下之意。
上首的嬴政道:“这次无需避讳。”
以后避不避讳,届时再看。
李斯:“唯。”
周邈:始皇陛下大气!
至此,新秦律一事就算说完了。
“今日的第二桩事,是有关南征百越一事。”
今日商议的第二桩事揭晓,周邈神情些微怪异,些微复杂。
但因仙使素来神情鲜活,情绪内敛不了一点。
且若事有不解或不妥,仙使直接就找陛下解惑去了,从不藏着掖着。
这会儿大秦君臣们,也都不以为意。
不过心中猜度之间,王绾还是顺嘴地,把前置背景原因说明得详细些——
“今之大秦,文则百圣归秦,秦学已成。又有科举取士于郡县,擢揽天下贤才。”
“武则先灭月氏、亡乌孙,再驱匈奴、逐北羌。近又灭东胡,胡夷多部南附。更有东夷尽归。”
东夷?朝鲜半岛上的诸部?
王绾见周邈惊异神色甚浓,简短补充解释道:“东夷半岛的箕子朝鲜、东濊、东沃沮,与大秦长城相邻一线的诸多部落,于月前请辽东郡向大秦递交了藩属文书。”
周邈想起他近半年每月除了出差十来天,之后都是犯懒宅家,看项小籍耍兵器,偶尔接送去家学习的兵仙崽。
咳咳,确实没有关注国家大事。
王绾:“如今的东夷半岛,就似闽中郡①,不置长吏管辖,但归大秦羁縻,由大秦册封君长。”
周邈小鸡啄米点头!
#自古以来东夷半岛就是大秦不可分割的领土一部分!#
走题插叙两句,王绾重回正题:“大秦兵械之利,有高炉炼钢浇筑锻炼而成的精钢兵械,更有开山裂石之威的火.药。”
尤其是灭东胡一战中,山谷设伏东胡中军时所用火.药,其威力炸得两座山崩倒!
比之寻常黑火.药威力更甚数倍,想来是仙使私下献给陛下的神器,轻易不出世的后手。
——这点在场众人心照不宣。
威力最大的神器,掌握在陛下手中,也是理所应当。
王绾继续列举:“农耕五谷,则有仙麦、仙豆、仙秫、仙稻之属,良种高产仙粮,今秋皆有大丰收。一度郡县粮仓盈满,曝于晒场!”
从春种到秋收,一直在外巡视指导的萧何,也是前两日才回到咸阳。
附和确认:“确如左丞相之言,郡县之中一时忙着修
建新仓,以储存赋税粮草。”
庄稼果实收作口粮,秆叶则储存为牧草。
王绾接着说:“还有更加高产、不挑地块的玉米,随着长城役夫返乡,亦将在明年全面播种于大秦疆土。”
“大秦粮仓,切切实实地装满了!”
短短三年,若不遇全国性旱涝天灾,大秦便再无饥馑。这在三年之前谁敢想?
“今日之大秦,天下归心,边疆安稳,兵械锋利,粮食丰足!”
“南征百越的时机,已经到来。”王绾总结陈词,并有更大的野望:
“不止征服五岭以南之地,还有会稽郡以南的闽中郡,也当掌控如诸郡,更有蜀郡西南的滇僰之地,也当纳为大秦郡县!”
周邈:喔喔喔!继大公鸡的背部脊骨硬气起来后,大公鸡的腹部也要肥硕起来了!
南征百越的目标,囊括后世的福建、两广和云贵。
光是听着就已经心潮澎湃!
但周邈眼珠子转动游移间,神情再次怪异。
在大秦君臣开始警觉起来之时,果然周邈幽幽道:
“或许,你们想要听一听#大秦帝国最惨痛的一次败仗#吗?”
“一次拖垮大秦的败仗!”
大秦君臣众:???
大秦二世而亡的原因,其实是一次败仗拖垮的?
仙使什么?
章台宫中,久违地再次迎来熟悉的寂静。
嬴政仿佛梦回与周邈初次相见时,给他抑扬顿挫地《过秦论》。
殿中的大秦上卿们,或多或少,脑海中也都闪现着某个时刻,仙使大放厥词的影像。
#熟悉的记忆再次攻击了他们#
嬴政:“说来听听。”
短短四字,一字千钧。
听似闲庭信步,实则背负千钧!
咬牙切齿,负重前行!
但周邈他是谁?他是个人来疯乐子人啊!
初来乍到时都没怕过事,现在三年多相处下来,他更是早已精通得寸进尺,恃宠而骄!
周邈清清嗓,“话说大秦帝国最艰难的一仗:南征
百越!”
若是他这会手边有块醒木,一定得在桌子上一拍,以加强他的预言气势。
“乃使尉屠睢发卒五十万!为五军,一军塞镡城之岭,一军守九嶷之塞,一军处番禺之都,一军守南野之界,一军结余干之水。②”
大秦君臣众(满头问号.jpg):什么玩意儿?
屠睢?兵卒五十万?
周邈表情痛心:“这一仗打得艰难啊!越人的部落抵抗相当激烈,‘三年不解甲弛弩’。‘使监禄无以转饷’,后勤粮草几欲断绝,又以兵卒凿渠而通粮道。”
大秦君臣众:当他们有疑问的时候,不是他们有问题,而是你有问题!
越人竟勇武顽强至此?王翦灭楚,收服吴越、闽越之地的越人时,没发现啊!
轻松就设置会稽郡,立闽中郡③了啊。
周邈表情转换:“插播一句:这个渠就是灵渠,连通湘水和离水的人工运河。”
大秦君臣(恍然大悟又面无表情):哦,就是那个灵渠啊。
插播结束,周邈继续跌宕起伏地讲道:“然后又与越人战斗,杀西瓯国的国君。但越人顽强忠诚、嫉恶如仇,宁愿逃亡深山老林与野兽杂居丛,都不肯被秦军俘虏归降”
嬴政:这熟悉的措辞风格,一如当初的《过秦论》。
大秦上卿们(棒读):啊,他们竟不知,山野间的不开教化的越人,竟如此有气节!
就在大秦君臣情绪堆积,气得嗤鼻冷笑不已时,周邈再添一把烈火!
“最终,越人在一次夜袭中斩杀秦军主将屠睢,这一战秦军伏尸流血数十万!
——说是三十万上下!
秦国不得不增派士兵继续这次南征。”
嬴政:哈。
#始皇陛下天生不爱笑#
真正嫉恶如仇,‘将相不辱’自杀气节的冯劫,一巴掌拍在椅子扶手上!
其余众臣也是恼怒之色跃然脸上!
但周邈不慌不忙地收尾:“不久,秦国再派将任嚣、尉赵佗,率兵三十万,南下增援。终于征服百越之地,并在当地戍守。”
“大秦在这最艰难惨烈的一仗之中,士卒伤亡惨重,征战五年,几欲拖垮大秦啊
周邈摇头晃脑说完,痛心疾首地唉声叹气。
章台宫中,满室死寂,只闻些许粗喘之声。
心直口快的王贲定力不佳,最先开口:“大秦打得最艰难的一仗,不是灭楚之战吗?”
首战李信率二十万大军攻楚,楚将项燕大败秦军,杀七名都尉,李信带残兵逃回。
周邈:于是才有了始皇陛下亲自请王翦出山,抱着老将军的腿哭唧唧(bushi!):将军虽病,独忍弃寡人乎?
然后就是‘空秦国甲士’,王翦率六十万大军,再攻楚国。
在平舆之战中,坚壁自守,终至项燕东撤,并适时追击,大败楚军、项燕身亡。
兼并六国之战以来,大秦打得最艰难的一仗还真算是灭楚之战。
大秦君臣深受震撼!
以至于一时失言。
接着,就是上首的嬴政迅速恢复冷静。
情绪稳定问道:“屠睢是谁?”
周邈眨巴眨巴,睁大眼说道:“据说屠睢被拜为国尉,是与蒙恬一样的秦国大将,二人一个北却匈奴,一个南征百越。”
大秦君臣心中默念:仙使这是在逗趣呢!
方才南征百越的艰难一番说辞,也都是野史谬言!
但嬴政也顺着话,往下问:“那你可曾在咸阳见过国尉屠睢此人?”
别说屠睢,就是李信,他都没见过!
李信是因为灭楚之战的失利,被冷藏了,但屠睢他是真没听说过。
虽然他常常出差天下诸郡,也不代表见过每个郡尉,更别说现在的屠睢、赵佗或许还不是郡尉呢。
周邈摇头:“没见过。”
嬴政:“秦何来的国尉?”
周邈:“或许是想说三公中的太尉?当然当然,大秦眼下太尉空置。”
天下兵权都在始皇陛下手中。
被始皇陛下定定地盯着,周邈:“好吧,大秦的太尉、廷尉等上卿都不单称为‘尉’,单称为‘尉’者,大约是都尉、郡尉一类中等军官。”
李斯冷笑一声:“区区一都尉、郡尉,何德何能可领五十万大
即便是当初的王翦,率六十万大军出发攻楚前,也多次‘请美田宅园池甚众’,以这类举措,表明他的忠诚本无‘大志向’。
王贲:“阿父率六十万大军出征,已经是‘空秦国甲士’,倾尽全国兵力。
何来轻飘飘五十万大军,就南征百越?”
“若说是阿父曾率领的那支大军,征战五年,五十万大军都陷在了百越战场,又何来大军灭燕齐二国?”
大秦一统大业从何而来?
兼并六国的战功几乎全出自王家父子,王贲论城府心机或许稍逊,但军事一道是他吃饭的看家本领,此时竟是最敏锐之人。
“况且仙使开始言语中,用了‘塞’、‘守’、‘处’、‘结’字眼,这五军难道并非分兵进攻,而是分五路防守?”
“况且言语中的‘番禺之都’,根据仙使舆图及曾所言,不是在离水的入海口——珠江口?
秦军不是去南征百越之地吗?怎么就又已经打下来,并能直接驻兵以守了?”
怎么去的?渡海游过去,凌空飞过去吗?
王贲:“还有,镡城在黔中郡外以南,余干在闽中郡外西北,南野在庐江郡南端,九嶷山亦在湘水源头。既是南征,为何此四路大军会在大秦边境,采取守势?”
连番追问之下,王贲更加疑惑至极:“五路南征大军,四路陈兵边境防守,另一路却孤悬南越腹地的番禺——且不论这路大军是如何去的。”
“这样的布局,难道不诡异至极?”
作为典客的冯去疾,对大秦周边势力也颇为了解。
“百越似草原胡人生于丛岭,部落聚居,茹毛饮血,棍棒为兵,松散如一抔河沙。”
“无牢关以据,无高墙以守。进亦无长枪利兵,试问要如何杀秦军三十万?”
“当然,百越是瘴疠之地,深山密林多蛇虫毒蚁,行军确实艰难。”
冯去疾理性思考,只觉荒谬至极,“即便如此,难道百越是什么无边沼泽,只要踏足就会陷死其中?
秦军也曾出征荆楚南地,一样也是虫蛇瘴疠、泥泞沼泽遍地!”
确实,此时的长江以南、闽越一带,与欧越之地一样,几乎都是
不曾开发的深山老林。
周邈:或许有些人觉得,百越人人均蛊王,挥手就是嗡嗡簌簌一片遮天蔽日的毒虫毒蛇,分分钟灭万千秦军呢![狗头]
冯去疾但也承认:“后勤粮草补给艰难,这倒可以预料。”
大秦君臣破防的模样,让周邈的恶趣味得到满足。
便也稍稍收敛促狭,先从最近的冯去疾的问题开始解答:
“正如冯上卿所言,秦军南征百越,克服后勤问题的难度,远胜于战争本身。”
“秦军最大的敌人不是百越部落之民,而是艰难的后勤,以及瘴疠之地的恶劣自然环境。”
“后勤上的极大困难这一点,无论在《淮南子》还是《史记》中,都有所描绘记载。”
周邈再次插播解释:“《淮南子》是一本汉武帝皇叔淮南王及其门客所著,诸子杂说的汇编,一部百科全书式的学术著作。
——并非一本史书。”
“我刚才所说,就是《淮南子》一书中对秦南征百越的论述。”
#给大秦君臣一些野史被当作正史的震撼(荒谬)体验!#
大秦君臣:……哈。
#大秦君臣生来就不爱笑#
章台宫中,大秦君臣被气得或冷面如霜,或怒火熊熊。
周邈终于乖乖巧巧地,道出实情。
“真实情况是,《淮南子》成书于汉武初年,通武侯所言诡异至极的军事布局,恰恰就是汉王朝南方边境的布局。”
“汉武初年,汉王朝对南方东越、南越等国,正是采取的守势。”
“《淮南子》对大秦南征百越的记载,更可能是在借古讽今,把汉武初年的防御局势照搬到了秦南征百越之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