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遇到什么困难,你如果相信我可以告诉我,我一定会尽全力帮助你的。”
气氛诡异地沉默了一瞬。
谢知予一时没能明白她的意思,神情有些困惑,尝试理解了一下这两句话。
“师姐的意思该不会是想要助我修道行善?”
“你也可以这么理解。”
谢知予愣了片刻,而后突然发出一阵低沉又愉悦的笑声。
他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对他说这种话,感到新奇的同时又有一丝期待。
谢知予目不转睛地盯着姜屿,眸中的兴味越来越浓,语调微扬,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神经质。
“师姐还真是热心肠。你放心,若我有困难一定会记得来找你。”
傍晚时分, 夕阳穿透云层,将天穹晕染出一片瑰丽的色泽。
一只纸鹤从天际飞来,披着霞光, 晃悠悠地落在院中。
谢知予伸手接住,灵力聚于指尖轻轻一点,纸鹤悬停在半空中, 点点金光自其体内溢出, 聚成了一道带字的透明光幕。
是谢无咎的回信。
前半部分大致是在问关于阿沅的事情,以及同意将其带回门派治疗,最后还不忘叮嘱几人路上注意安全, 剩下的一长串话则全是在问宁秋有没有吃饱睡好。
光从这封信的内容来看, 谢无咎像极了不放心孩子外出闯荡的老父亲,他心中早将宁秋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女儿, 言辞恳切,字里行间无不透露着关心和担忧。
宁秋看完信的内容,心中一阵暖意,只是性格使然, 不好意思表露出来, 强下压翘起的嘴角。
她一边嫌弃着谢无咎啰嗦,一边又将纸鹤妥帖收好, 打算待会再给他回信。
“谢伯伯同意了,等我们找到过去镜, 就带着阿沅一起回去吧。”
村中所有伤员都已得到救治,有丹药的帮助, 姜屿的伤势也恢复得差不多了。
“我们明日一早便出发吧, 早些找到过去镜也能早些回去。”
这几日的相处下来几人和裴松月也算是成了朋友,交谈时并未特意避开他。
裴松月知晓几人是天衍宗的弟子, 此次来扬州也是有任务在身,他大多数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从不会多问,只是这会儿却一反常态地出声打断了对话。
“过去镜是何物?”
“就是一面能照出过去的镜子,表面看着和普通的镜子没什么区别。”
姜屿用最通俗的话解释了一遍,想到过去镜的现状,没忍住幽幽叹了口气。
“不过它现在已经碎成了好几块,碎片散落各处,找起来不太方便。”
裴松月闻言点点头,垂眸看着自己的手心,若有所思,未再多言。
关于过去镜的小插曲很快过去,几人又将话题转回了行程上,商议好明日进城后便要各自回屋收拾行李。
姜屿抱起放在一旁凳子上的兔子,打算先去厨房给它喂些吃的。
“小予,走,我带你去吃胡萝卜。”
她的声音不大,宁秋带着池疏离开急着给谢无咎回信,裴松月有些疲惫,紧随其后摇着轮椅回房休息,没人听见她说了什么。
唯独谢知予。
刚走出不远猛然顿住步子,转身看着抱着兔子的姜屿,面色有些古怪。
“师姐,你叫它什么?”
“......”大意了。
姜屿没料到会被他听见,顿时僵在原地,尴尬又心虚地挠了挠头发。
她承认给兔子起名“小予”的行为很幼稚,和在街边对着一条狗喊出自己朋友的名字相比也好不到哪里去。
所以原本只是想在私底下喊喊爽一爽的,谁能想到会被正主当场抓了个正着。
但做都做了,她虽然怂,但也是有担当的怂。
“叫它小予,怎么了?”
姜屿字正腔圆地说出这句话,挺直腰背,理不直但气很壮地开始倒打一耙。
“这世上重名的人多了去,再说了,它只是一只兔子,你和它计较什么?做人不要太小气了,你这样很容易没朋友的。”
小气的谢知予本人略微挑起眉梢,发出了一声冷笑:“......哈。”
虽然只有短短一个字,却包含了但不限于嘲弄和讥讽等几种含义。
兔子对环境的感知能力很强,许是察觉到了什么,从姜屿怀里探头出来,脑袋转了一圈,最后看向谢知予时身体莫名抖了一下。
它明明在害怕,但又对眼前这个少年很好奇,缩在姜屿怀里,睁着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打量着他。
谢知予看看兔子,又看看姜屿,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弯唇笑了起来。
他一直都不认为姜屿是那种性格软弱、很好欺负的类型,每回被他坑惨了,总是会想办法反咬一口,报复回来。
就像兔子一样,长相温和无害,气急了却也会咬人。
在谢知予看来,世间所有生灵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更谈不上喜爱一说。
但此刻他却突然觉得姜屿怀里这只兔子看起来格外可爱。
这样想着,谢知予朝兔子走来,眉眼带笑,伸手轻轻摸了摸它的耳朵。
看着他毫无芥蒂地摸着兔子,姜屿只觉得困惑不解。
“...你不生气吗?”
谢知予微微挑了下眉:“名字很可爱,为什么要生气?”
他最后摸了两下兔子背上柔软的毛发,轻叹一声,收回手,而后抬头望着姜屿,语带笑意。
“好了,带小屿去吃胡萝卜吧。”
姜屿迟疑地盯着他看了半晌,有些不敢相信,但他似乎真的没有生气。
难道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想得太多了?
......
姜屿抱着兔子一步三回头地走向厨房,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直到将胡萝卜切成丁喂给兔子的一瞬间才猛然反应过来。
小予和小屿二者在读音上似乎没有区别。
不用想也知道,谢知予方才说的一定是后者。
原本只是想暗戳戳内涵一下谢知予,没想到顺手坑了自己一把。
姜屿:......
下次一定直接取全名。
为了明日能早些赶路进城,所有人都早早地洗漱回房,熄了灯准备入睡。
夜渐深沉,月朗星疏,天地间寂静得唯余簌簌风声。
原以为在彩蝶村的最后一个夜晚会平安度过,却不料意外横生。
一团不起眼的黑气随着微风慢慢飘到裴松月的小院中,停在东厢房上方,延伸出无数细小如触手一般的东西,顺着窗隙和门缝钻进了屋内。
不稍多时,整间屋子便被诡异的黑气包裹住,整个过程进行得寂静无声,没有人察觉到异样。
直到一声尖锐刺耳的惨叫声炸开,姜屿从梦中惊醒,匆忙穿鞋下床,推门一瞧。
只见阿沅被一团黑气包裹,整个人漂浮在半空中,痛苦地蜷缩着身子,不断有黑气从五窍钻入他体内,妄图汲取魔息。
无奈这魔息早在阿沅体内扎根,黑气非但没有吸走一点,反而引发了魔息暴走,反向吸食起这团黑气,化为已用。
阿沅承受不住如此大量的能量转化,哀嚎连连,鳞片在一瞬间覆满了全身,魔息外溢,吸引来了一大群魔物,躲在暗处,伺机而动。
眼见情势不妙,姜屿飞快往天上甩了张符纸,打散了包裹住阿沅的黑气。
池疏正巧从屋内出来,飞身而上接住了下落的阿沅。
两人甚至来不及说上一句话,合力往阿沅体内输送灵力,助他稳住魔息。
宁秋也听见了屋外的动静,她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拦住要出门查看的裴松月,和他一起待在暂时安全的地方。
魔息吸食了不少能量,在阿沅体内横冲直撞,此时的阿沅犹如一只充满气的气球,随时都要炸开。
池疏和姜屿往他体内输送的灵力勉强克制住了暴走的魔息,只是仍有超出阿沅承受范围的魔息在外溢。
四面八方的魔物嗅到气息聚集而来,发狂似的破坏村庄,攻击熟睡的村民。
一时之间,村中惨叫声此起彼伏,从睡梦中醒来的村民被魔物追逐着四散奔逃,场面混乱不堪。
池疏见状只思考了不到一秒,当机立断抽出配剑。
“你留在这里保护好他们,外面我去解决。”
姜屿对自己的能力很清楚,点点头,留在院中,不太熟练地挥剑砍退袭来的魔物。
她扶着阿沅回到屋中,交给宁秋和裴松月照顾,吩咐他们锁好门窗,独身在院中对付奔着阿沅而来的魔物。
只是姜屿剑术不精,靠着符纸并用击退了一波魔物后已然有些力不从心。
她下意识往谢知予的住处望去,本想求助,却从被风吹开的门缝窥见屋内竟空无一人。
......这么晚了,谢知予会去哪里?
没给她太多时间思考,被吸引来魔物越来越多。
姜屿只得暂时压下疑问,专心对付魔物。
按理来说,魔物可化身为黑气,喜欢出其不意从天而降,但院中这些魔物却刻意绕开了屋顶,似是在忌惮着什么,只从大门进来。
姜屿心觉奇怪,抬头一望,白茫茫的雾气笼罩上空,只能隐约瞧见屋顶上有个人影。
她将最后几张符纸贴在门窗上,确保屋内几人安全后才跃上屋顶。
月色穿过薄雾,光线变得朦胧又柔和,轻纱一样落在少年身上。
几只闪着亮光的银蝶绕着他身侧翩飞,他坐在屋顶,微仰着头,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势漠然地俯瞰着底下发生的一切。
哀嚎惨叫传入耳中,似是化作了美妙的乐声,少年像是对眼前的景象感到非常满意一般,愉悦地勾起了嘴角。
眼见魔物侵袭村民,手段残忍,惨不忍睹,他目光中却没有丝毫的怜悯,表现得完全就像一个冷漠的旁观者,沉醉于欣赏这场“戏剧”,眼中满是兴味。
听见脚步声,少年转身望来,月华流光下,他的轮廓被镀上一层光晕,清隽的面容如谪仙一般。
他转眸望向狼狈的姜屿,眉眼弯弯地和她打了声招呼,语气轻松愉快。
“师姐,晚上好。”
她只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谢知予歪了歪头,有些好笑地反问:“我不在这里应该在哪里?”
姜屿没说话,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往下看。
谢知予顺着她的视线向下瞥了一眼, 似是明白了什么。
“你觉得我应该去帮忙?”
“......你难道不应该去吗?”
底下的魔物聚集成群,有村民躲进竹篓中,却在下一秒被连人带篓掀翻, 幸好池疏及时赶到, 村民才逃过一劫。
谢知予的目光轻飘飘地从摔倒的村民身上掠过,他就是像是一个单纯的旁观者,感叹戏剧桥段般摇头轻叹一声。
“人被杀是他们倒霉, 和我有什么关系?”
月光中, 谢知予神色平静,情绪丝毫未被村民的惨状牵动, 貌似慈悲观音相,心却冷若冰霜,高高在上地欣赏着他人受难,不为所动。
“这世上所有的苦难都是因为当事人能力不足, 归根究底, 只能怪他们自己。”
他看着姜屿,语气略带疑惑。
“所以师姐, 你是为什么理所当然地认为我应该去帮忙?”
姜屿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 却发不出声音。
她知道他说的不对,可她思索良久, 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雾色渐浓, 在朦胧月色的晖映下,眼前的一切都变得虚幻又不真实。
姜屿一直都认为谢知予性格恶劣, 但他作为正派弟子,至少应该本心不坏,有最基本的道德底线和同理心。
所以她才会一直强调要他坚守道心,做个好人。
但此时此刻,姜屿看着一脸闲适、事不关己的谢知予,心底突然产生了深深的疑惑。
他真的有道心吗?或者说,他真的会愿意在危难的时刻挺身而出,拯救苍生吗?
姜屿怔然,对上谢知予看戏一般饶有兴味的目光,答案已不言而喻。
......原著误我。
源源不断的魔物被外泄的魔息吸引而来,只靠池疏一人支撑不了多久,姜屿贴在门窗上的符纸也快要失去效力。
“我早说过要杀了阿沅,不过现在动手也不算太迟。”
谢知予似是想到了什么,略微停顿了一下。
“啊,抱歉。我忘了师姐曾说过杀人不对的,好人不应该这样做。”
他饶有兴致地望着姜屿,勾起嘴角,话里带了几分盎然的趣味。
“所以到底是该为了保护整个村子杀了阿沅,还是为了护住阿沅而任由魔物侵袭无辜的村民。”
“师姐总说要我做个好人,我很好奇,这种时候你又会如何选择呢?”
无论是阿沅还是彩蝶村的村民都是无辜的,姜屿没办法做出取舍。
眼下的情况似乎陷入了两难的地步,但并非没有破局之法。
姜屿上前一步,抬起剑尖对准谢知予,声音冷然而坚定。
“我两个都不想选。”
只靠她和池疏应付不了这群魔物,但谢知予可以。只要他愿意出手,村民和阿沅都能得救。
但他显然只想在一旁看戏。
谢知予此人做事向来不问缘由,只随自己心意,凡事只有在他觉得足够有意思的时候才会去做。
所以想要他帮忙,也得用一个出其不意、非同寻常的办法。
姜屿特意控制好了力度和距离,剑尖只是恰好挨着他的脖颈,构不成伤害。
剑刃在月下闪烁着寒光,剑身正倒映着谢知予神情怔愣的脸。
“师姐这是做什么?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给你出问题的人?”
谢知予直直注视着姜屿,尾调微微扬起,听上去不像是生气的质问,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兴奋。
他面带欣喜,歪了歪头,说话时刻意去触碰剑刃,像是在试探。
锐利的剑刃挤压着莹白的皮肤,轻易在他脖颈处划出了一道血痕。
姜屿握剑的手有些颤抖,但还是坚持着始终没将剑移开。
“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只是想让你去帮忙。”
听到否定的回复,谢知予面上笑意微敛,似是遗憾般叹息一声。
“好罢。”
他抬起眼,寒凉月色落入疏淡的瞳中化为了细碎的光点。
“说实话,我其实一点也不想参与进这件事之中。”谢知予弯起的睫羽上勾了层冷光,他轻笑着说,“不过师姐倒是很有趣,帮你一次也无妨。”
姜屿第一次干这种把剑架别人脖子上的事难免有点紧张。
她也只是赌了一把,没想到真的管用,有种意料之外,但又在情理之中的感觉。
只能说对象是谢知予的话,他会给出什么反应都不算很奇怪了。
姜屿松了肩膀,正欲将剑收回,随着一阵哗啦的响动声,握剑的右手被锁链紧紧缠住,保持着剑尖对准谢知予的姿势停在了半空中。
姜屿愣了一下,试着将手抽回,奈何锁链缠得太紧,她连根手指也松不开。
眼看着自己在锁链的牵引下即将用剑刺伤谢知予,姜屿顿时慌了神,说话都不由变得结结巴巴。
“等、等等,你你你要做什么!”
“不是要我帮忙吗?”
谢知予弯唇笑起来,用手握住剑刃,任由掌心被划破,鲜红的血液顺着指缝滴落,不容拒绝地带着姜屿用剑对准了他的心口。
“来,往这里捅。”
姜屿:!!!
她拿剑只是做戏而已,没想过真的伤害他,再说要他帮忙和捅他一剑之间又有什么关系!
“还是不要了吧,我觉得我们有话可以好好说,没必要真动手吧?”
姜屿满脸惊恐,拼命摇头拒绝,但谢知予没给她退缩的机会,用力一拽锁链,带动着她的右手前伸。
眼见长剑直直刺入谢知予心口,白衣上晕开一片血渍,身不由己的姜屿忍无可忍,怒吼出声。
“你有病啊!”
谢知予收回锁链,张了张嘴,大概是想说些什么,只是还未出声,先吐出了一口鲜血。
重获自由的姜屿第一时间放下手里的剑,急忙上前蹲下查看他的伤势。
“好好的你干嘛要捅自己一剑?上次受伤才过去多久,你难道都没有痛觉吗?”
谢知予眼睫微垂,听着她的话,轻轻笑了一下。
只有姜屿会问他这种问题,关心他痛不痛。
“我没事,不用担心。”谢知予起身站直,还顺手拉了姜屿一把,“说好了要帮你的。”
离恨剑不常用,谢知予身上只带着一把木剑,若在平常是绝对够用的,但要对付一大群魔物还是用普通的剑比较好。
他只犹豫了一会,笑着看向姜屿。
“师姐,借你的剑一用。”
姜屿接过他的木剑,又将自己的剑递过去。
“...你真的没事吗?”
虽说她是很希望谢知予能出手相助,可他现在这个身体状况属实让人担忧。
胸前伤口还在往外冒血,谢知予却好似浑然不觉,神色如常,这伤势对他似乎没有任何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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