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便开始用力,嘉善很快没有了招架之力,只能由着他为所欲为。
及至深夜,嘉善隐约地听到一旁有动静。本想挣扎着起来,谁知睡前实在累狠了,半睡半醒间,竟又睡了过去。
直到天边现出了光亮,照到内室时,她才猛然惊醒。
枕边的温度已然变凉,展岳显然是后半夜就不在了。
嘉善皱起眉,独自披了件披风,先下床去瞧了眼瑄哥儿,见这孩子依旧睡得香甜,方才舒出口气,唤了丹翠几人来伺候。
丹翠似乎是早就等候在门口的,听到传唤,马上便来为嘉善洗漱。
嘉善更觉奇怪,抬眼问道:“驸马今日怎起得这么早?”
丹翠低低回说:“三更时,宫里来了人,急召驸马进宫。”
嘉善敛眉。
“奴婢瞧着,是陈伴伴身边的近人。”丹翠低声补充道。
丹翠随嘉善在宫里伺候了多年,不会认错御前的人。既是陈功身边的,那自然是父皇有急事寻展岳。
又是在三更时分,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不知为何,嘉善心头倏然生出一种极不好的预感,她眉心微拧,更衣完后,只浅浅用了几口粥。
过得一时,瑄哥儿醒来,见嘉善好像脸色不大好,便没第一时间去看祝融,而是赖在她身旁黏糊了会儿。
嘉善脸上才显出点儿笑意。
待几人皆用完早膳,绿衣来报,说是:“永宁侯世子夫人求见。”
永宁侯世子吕思贤,是继展岳之后的金吾卫都指挥使。吕思贤还在嘉善与展岳成亲时,当了娶亲老爷。
其世子夫人自然是友非敌。
无事不登三宝殿,她现在来,也许与昨夜的事情有关。
嘉善略一振精神,忙道:“快请。”
永宁侯是武将晋身,世子夫人马氏也是将门虎女。
她说话没有任何弯弯绕绕,与嘉善互相见过礼以后,马氏便示意嘉善敛退身边的人,她轻声道:“公主可听说了?西北出了大事儿。”
嘉善心中一紧,因为曾听过冯婉华提起过几年后的西北战事,她张嘴便问:“可是安定侯?”
马氏摇头,却道:“不是安定侯。”
“是傅参将!”
“是啊。”马氏暗暗叹了一声。
嘉善不由自主地怔住了,她紧紧盯着马氏,低低道:“傅参将怎么了?”
“前些时日,叶利小可汗贼心不死, 再次突袭边疆。傅参将领兵出征, 兵败后, 与一队残兵一同于前线失去了踪迹。”马氏的声音沉了下来,还隐隐有一丝担忧在其中。
嘉善几乎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差错,连声道:“这……怎么可能!”
傅骁兵败后在前线失踪, 其中的潜台词就是其可能已经带兵潜逃。这比傅骁战死沙场还要让嘉善无法承受。
马氏明白嘉善的心情, 却不得不硬着头皮道:“殿下,是真的。”
“安定侯派人八百里加急将此军情传回京城时, 正好是我家世子在宫中当值。他今早回府,亲口与我转述了此事儿。听闻驸马昨晚夤夜入宫, 多半是陛下因这事儿而急召他。”
马氏几乎不忍去看嘉善的表情, 只道:“公主心里,怕是要做好准备。”
傅骁首战告捷,为傅家重新挣回了脸面。眼下距那时只不过几年的光景, 一战成名的战神莫非就要这样陨落了吗?
父皇召展岳进宫是什么意思?边疆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嘉善心中起伏不定,过了许久, 才想起来与马氏道声“多谢”。
马氏笑笑道:“我们世子爷与驸马是同年被选入金吾卫, 有患难与共的交情。何况,吕家先祖和傅家先祖当年一起被封侯,一曰永宁,一曰永定。如今, 永定侯府虽不复存在,两家的情谊却是长存的。”
马氏说话直来直去, 倒正好省了许多客套。
嘉善此时也恰没有心情与她闲话,只是笑笑。马氏明白嘉善的心境,既已与她透了风声,遂不再多留,婉转向她告辞了。
马氏走后,嘉善的脸色很快难看起来。这世上没有常胜将军,说傅骁兵败确有可能,但是若说他潜逃或者投敌,嘉善是决计不信的!
可军情重大,安定侯万万不可能在其中作假。
傅骁于前线消失必是事实!
何至于此?这些时日,边疆到底发生了什么?
嘉善烦闷地揉了揉眉心,心中的狐疑与担忧越甚。
且说宫里,展岳这边的情形比起嘉善来,却只有更严峻。
永定侯一族早被削爵,其亲族子弟这些年在朝为官的人数甚少。即便是有,也是傅姓的旁支旁支,与傅骁早已关系不大。
唯一让人头疼的就是展岳。
按理,他姓展,理应是安国公府上的人,可他与傅骁的关系,至今尚未出五服。两人的确是嫡亲的甥舅不假。
傅骁此时于军事上有碍,展岳再身兼九门提督,怕是不妥了吧?
正是因为许多人想到了这一环,所以今日的大朝会上十分热闹。
为着要不要给九门提督换人一事儿。
兵部尚书董烈首先出列道:“傅骁战败,今又挟兵潜逃。此举将埋骨沙场的几万战士置于何地?安定侯如今尚在边疆苦守,未免将士心寒,臣请陛下通缉此人。若各州县一经发现,就地论处。”
展岳面色凝重,坐在陛阶之上的章和帝则看不出喜怒。
刑部尚书安阳瞥了兵部尚书一眼:“傅骁是败军之将,通缉原也应该。只是战场一事尚未说清,董大人何必急着就地论处。”
“臣以为,傅骁只一子,如真是潜逃,必会回来看家小,派人严守傅府,当会有收获。”安阳道,“至于通缉令,可依旧下发到州县,如有傅骁的线索,即刻押送进京就是。”
董烈面色不善道:“素闻安大人手段果决,更是精通刑讯之术。不想竟对傅骁之事如此温柔。”
董烈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展岳,复又阴阳怪气地道:“安大人有没有想过,如果傅骁不是潜逃,是带兵投敌了呢?”
安阳语气冰冷道:“如果投敌,傅家家小自然一个都不该留。”
董烈不作声了,大理寺卿则继续道:“先帝在位时,永定侯傅炎就有与突厥通敌之嫌。陛下心胸广阔,海纳百川,不计傅家昔年之失,重用傅骁,不想傅骁竟又重现傅炎的过错。臣以为,陛下还是需防患于未然的好。”
这句防患于未然说得莫名其妙,可长眼睛的人都看到,大理寺卿的视线一直盯在了展岳身上。
展岳倒是面不改色。
南平伯很快反唇相讥道:“即便是先帝在世时,也没亲口断言过傅炎通敌。怎么到了孟大人口里,好像当年傅炎通敌之事,是证据确凿、板上钉钉的。”
“如何防患于未然,不如孟大人说仔细些?”南平伯眯着眼问。
大理寺卿道:“伯爷既然这样讲,臣便斗胆直言了。”
他目光锐利:“展砚清与傅骁虽不是同宗族,却是实打实的甥舅。臣不敢质疑展大人的忠诚,但九门提督乃是守卫京城九门之职,何等重要,一丝差错都不能容忍。”
“臣奏请陛下将展砚清移调他职。”大理寺卿说完后,率先出列跪下。
有了这一个带头的,陆续便有人下跪喊道“臣附议”。
南平伯几个见情势不妙,正待出声,章和帝却轻轻抬起了手,他的视线转向展岳,沉声道:“你如何说?”
展岳正静静站在大殿上,他皮肤雪白,一身正二品的官服,把他的骨骼显得极为修长有力。
众人的注视下,他平静地掀起衣袍,跪下身道:“臣行事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君父。”
“嗯。”章和帝颔首道,“朕将大公主许给你,便是信得过你的为人。”
大理寺卿几人愕然,旋即又明白过来,陛下这是在警告他们!
展砚清虽与傅骁有甥舅关系,但他首先是大驸马,是朕的女婿!你们这些人挑拨朕与驸马的关系,挑拨朕与公主的关系,到底是何居心!
大理寺卿顿时冷汗直冒,章和帝果决地道:“傅骁的事,就按安阳所言去办。再令大同总兵立刻驰援安定侯。”
兵部尚书还想张嘴,章和帝便沉了面色道:“朕不喜以‘莫须有’定人的罪,列位臣工,莫非执意让朕做赏罚不明的昏君?”
帝王这样讲,还有谁敢出声,纷纷请罪道“不敢”。
待大朝会散去后,兵部尚书与大理寺卿等人凑在一起往宫外走,赵佑成也与其岳父平阳侯一道。
南平伯本来是想追上展岳与他好好谈谈,奈何展岳脚步太快,只得作罢。
倒是展岳赵佑成经过身边时,赵佑成不冷不热道了句:“大姐夫真可谓圣眷优渥,简直羡煞我等。”
展岳瞥他一眼,淡道:“陛下不过是喜欢有能有德之人,厌恶心术不正、以权谋私之辈罢了。鲁王作为陛下亲子,难道不比我更懂陛下的心思?”
赵佑成好像没有听懂展岳的指桑骂槐,他嘴角轻扯,压低声音说:“来日,傅骁的下落传回京时,望大姐夫也还能这样与我谈笑风生。”
说完这句话,赵佑成满心期待着看到展岳苍白的颜色,谁知他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微动了动虎口的麂皮护腕后,展岳极为冷静地离开了。
公主府里,嘉善却没有展岳那么好的忍性了。
展岳刚进内室,官服尚未褪去,嘉善便抬脚向他走来。
展岳脱下外服,见内室里没有瑄哥儿在,便明白嘉善多半是晓得了傅骁的事情。
他第一时间去握紧了她的手,嘉善抬头,定定地看着他,轻声问:“怎么样?”
“军情属实。”两人早有默契,展岳很快回答了她的问题。
嘉善的心往下沉了一沉,追问道:“父皇如何说?”
“父皇在傅府外,派了神机营的守卫。舅母的诰命、小舅的中郎将都已被夺去。”顿了顿,展岳继续道,“不过,没令人苛待他们。”
傅骁出了这样的状况,必会连累妻小宗族。打败仗是小,失踪不明却是大事。宋氏和亭哥儿此刻能留住性命,便是难得。
说明父皇没有昏了头。
嘉善缓缓松出一口气。
展岳反握住嘉善手腕,坚毅的目光凝视着她道:“傅家不会出逃兵。”
“我相信。”嘉善的视线同样坚定,她伏在他肩头,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说,“不用多说,我都相信。”
“小舅多半是入了他人的圈套,”嘉善垂眸,“或许,还是因元康和你我之故。”
她的双手柔软,轻轻环住了他的腰身。展岳闭了闭眼,沉声道:“是圈套不假。原因,却需要仔细调查了。”
“如果可以,明天,你去见舅母一趟好吗?”展岳侧过脸,轻声询问她的意见。
嘉善是公主金身,神机营的人不敢对她放肆。而且,章和帝本也没有不许别人去探视傅家的人,只是,在这个关头请嘉善去傅家,就是要把她也扯进来了。
他多不想让她沾这些风雨啊。
展岳垂下眼,缓缓摩挲着她柔腻的掌心。
嘉善却没有迟疑,真切地点头道:“好,我明天就去。”
第120章
翌日一早, 展岳照常去上衙,嘉善便如约去了趟傅府。傅家早被金吾卫的人围成了铁桶一般。
金吾卫如今的指挥使是吕思贤,吕思贤的妻室昨日还去了公主府与嘉善报信。所以,吕思贤自然是对嘉善很熟悉的, 见到嘉善前来, 他着实愣了愣。
片刻后, 吕思贤方行礼道:“臣见过大公主。”
“吕大人安。”嘉善笑了笑,她神色如常地让丹翠从随身的包裹里拿了件虎头帽出来,“本无意让大人为难的, 只是前些时日, 傅夫人去我府上,传授我针线上的技巧。也怪我如今脑筋不灵醒, 这最后几针的针脚无论如何都缝不恰当,也瞅着要入冬了, 我这帽子还没能做好。”
“傅夫人的绣艺独步天下, 别的绣娘实在没那么巧的手。我也是没法子,看大人能不能行个方便,允我进去偷师学艺。”嘉善和善地笑问道。
吕思贤眉间微敛, 委实有几分为难。
于情,他自是和展岳与嘉善站在一头的, 他也不愿相信傅骁会在战场投敌。可君王既然派了他在傅家外蹲守, 就证明眼下他们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有心人盯着,既如此,他便更不能徇私枉法。
吕思贤顿了顿,道:“请公主见谅……”
“吕大人, ”嘉善并不着急,缓缓打断他的话, 反问道,“父皇派大人前来时,有说过禁止人入府探望吗?”
“这倒不曾。”吕思贤很快回道。
章和帝当然不会下这样的旨,在如此境况下,又有谁会主动前来惹得一身腥呢。
“既然不曾,那就请大人打开府门,放我进去。”嘉善从善如流地说。
吕思贤抿了抿唇,还是没有应允。
嘉善道:“大人若还不放心,可以派人搜查我带来的包裹,看看其中有没有书信,或者傅骁的踪迹。”
吕思贤忙道:“公主说笑了,臣不敢以为傅骁会混在其中。”
话是这样讲,吕思贤却还是一挥手,让身后的金吾卫将嘉善的包裹通查了一遍。
包裹里的确都是一些类似虎头帽的玩意儿。
吕思贤点了点头,躬身道:“臣随公主一道进去。”
嘉善道了句“好”,嘱咐其余婢女护卫随候在府门外,只带了丹翠一人进入傅府。
傅府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几人进屋时,宋氏恰好在缝制一双护膝,见到嘉善,宋氏忙放下手中针线,惊骇地道了句:“公主。”
嘉善对她莞尔一笑。
“我正与吕大人说舅母的手巧呢,没想舅母正与我心有灵犀呀。”嘉善仿佛没看到宋氏眼中的担忧与紧张,走上前去静静拉住了她的手。
进了傅府内,吕思贤的神情倒是平静了下来,他对嘉善拱一拱手,压低声道:“公主如若有什么话,抓紧与傅夫人说吧,臣在耳房内等候。”
“有劳了,吕大人。”嘉善不想吕思贤会如此配合,郑重地对他福了个身。
吕思贤一走,宋氏便紧紧蹙起了眉,她用力掰开嘉善握住自己的手,神色复杂地凝视了嘉善一会儿,轻轻道:“傅家已是是非之地,公主请早些离开吧。”
见舅母的第一反应竟不是关心小舅的下落,嘉善的心不免沉了沉。
嘉善凝神望她,反又去抓住宋氏的手腕:“舅母知道什么,是不是?”
宋氏的眉头皱得愈紧,她并未回答嘉善的话,只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公主也有了孩子,何苦再蹚这趟浑水,应该加倍爱惜自己才好。”
“至于傅家的事儿,请公主与砚清不要再为此费神。”宋氏微侧过脸去,轻声地说。
来之前,嘉善从未想过宋氏会是这样一个态度。
她怔怔地望了宋氏一会儿,忽地苦笑道:“舅母难道是信不过我?”
“如果真有什么难言之隐,这是最好的机会。”嘉善道,“舅母,我们本就亲如一家人。”
“如今小舅有难,莫非我与砚清能够置身事外吗?”见宋氏抿了抿唇,嘉善于是加了把力道,“老永定侯出事的时候,砚清的娘尚且没有放弃过小舅。当年的千难万难都过来了,又何惧现在的小风小浪。”
听到嘉善提老永定侯,宋氏的眼圈不由开始发红。她微微睁目,一手抚上额角,须臾后,终于垂下眼睫,开口道:“月余前,他曾给我传过书信。”
嘉善明白这个“他”指的是傅骁,遂也不开口问,只安静地听她说。
宋氏起身,从书案上取来信件,交给嘉善一阅。
信上写着一首简单的诗,乃是陆游的绝笔之作《示儿》。
“‘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嘉善慢吞吞地吟诵了一遍,而后,她抬头望向宋氏,奇道,“月余前,边疆一片太平,小舅怎么会寄《示儿》来。”
宋氏眼不错地盯着信纸上的字,淡淡道:“这是他与我的一个约定。”
嘉善忙直起身子,侧耳倾听。
“大概五年前,在公主刚和砚清定亲的时候,韩国公回京述职,曾私下里来过傅家一趟。”宋氏眼底的浮光幽暗,她的音调既轻又长,“言语中,提及了当年,有关永定侯府倾覆一事。”
二十几年前,傅炎被调离边疆押送回京以后,就是当时的韩国公接任了他的职位。只是可惜,后来阿史那可汗侵犯边疆,老韩国公不敌,最终血洒沙场。
韩国公之后,先帝便派安定侯前去稳定局势。彼时,韩国公世子,也就是现在这位韩国公也曾与安定侯一同前往。
“韩国公说,他赴西北以后,有种隐约的感觉。我方将帅中,似乎真有人在一直与突厥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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