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恒垂头拨弄着手上的冰凉手铐,突然嗤笑了一声。
要是选出他人生中最倒霉的一天,他想应该就是今天了。
于恒万万没想到,自已遵纪守法二十年,会这么进局子。
他做完家教工作后照常到便利店,可是等他的不是交班的人,而是带着手铐的警察叔叔,上来就给他铐住了,原因是偷钱。
他没偷,但是钱就丢在他交接班的时候。
“你说你没有偷钱,可是你为什么擅自关闭更衣室门口的监控?”警察叔叔锐利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于恒。
于恒被盯得不自在。
为什么?
为什么擅自关闭监控?
他僵硬又缓慢的移动着脖子,诡异地看向自已的老板。
便利店老板是个中年男人,和于恒差不多高,但能装下两个于恒。他笑眯眯盯着于恒,见于恒冷冷地看向自已,有些心虚地缩了缩脖子。
“小于同志啊,你说你缺钱可以问我借啊,不至于走弯路不是?”他脸上堆着肥肉和虚伪的笑。
从问话开始,他就不停旁敲侧击说于恒缺钱,好像是要钉死于恒偷钱一样。
于恒深吸一口,沉声道:“我会在每次换衣服时候关闭更衣室门口的监控,是因为老板通过那个监控偷看员工换衣服。”
被点到的胖老板收敛了假笑,戳中心思开始故作严肃,声音拔高了,“小于,没有证据可不要乱说!”
于恒道,“对啊,说我偷钱,你有什么证据吗?”
警察说,“小同志你也别怕,我们只是问问话,肯定不会冤枉好孩子的。”
于恒淡定点点头,心里想的是,问话你拷我干嘛?
其实于恒远没有表面上那么淡定,他心里害怕极了,只是他从小就是这样,情绪感知较慢。无论是害怕、生气还是快乐、哀伤,他都要过了很久才能慢慢感知到那种情绪。
警察在便利店蹲守了很久,都没等到和于恒交班的青年。相比之下磊落出现的于恒,嫌疑就小了很多。
不过警察不同意放于恒自已走,要求他叫自已家长来领他回去。还要求于恒留个地址,说以后可能还要叫于恒过来。
于恒垂着头,盯着自已手上被烫出的水泡,有些丧气。
“我成年了。”于恒前言不搭后语的一句话,是说自已可以对自已负责。
警察对他这顾左右而言他的态度有些不满,“知道你成年了,可还需要担保人领你走,要不然你就得在这呆四十八小时。”
“我没家人。”于恒声音闷闷的。
“嘿,你这孩子!你是在这上学吗?叫你辅导员或者老师来领你。”警察是个有些急躁的中年男人,有些看不惯于恒这样闷的少年,况且这孩子还有偷钱的嫌疑。
于恒依旧是沉默,他不想请自已的老师来,万一老师真的信了他偷钱……他无法承受老师失望的目光。
警察无奈,声音拔高了些,“你倒是说句话啊!和个闷葫芦一样,今天想住局子啊!?”
于恒漆黑的眼眸眨了几眨,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一般,道:“把我手机给我,我打给一个叔叔。”
第4章 进局子
盯着前方的车流变化,踩着油门的脚微微用力。纪经年松了一口气,还好现在是凌晨,不会堵车。
纪经年回忆起刚刚电话里于恒怯怯的声音,觉得心疼的不行。
于恒居然进局子了,纪经年开车过去的时候胸膛里的心脏在剧烈跳动,他总有一种隐隐的感觉,于恒生命的重大转折点就差不多是这个时候。
纪经年到的时候于恒正垂着头轻轻戳着自已手上的水泡,许是困的揉了几次眼睛,他眼尾微红,脸色苍白,看着可怜兮兮的,纪经年觉得心被揪了一下。
于恒耷拉着脑袋,大概是没想到纪经年真的会来。
派出所长被惊动,亲自过来给于恒解了手铐。
晚风中,纪经年引着于恒上车,又为他关上了副驾驶的车门,自已却并不上车。
而是背对着车子和派出所长说些什么。
于恒呆呆望着纪经年的背影,车子隔音很好,他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不过看所长的态度,于恒觉得纪经年可能来头不小。
于恒牵了牵嘴角,嘲讽自已。
早上还说自已有手有脚,不会同意被包养,对纪经年嗤之以鼻。晚上就求助到人家头上了。
“纪先生,这事我一定调查清楚,您放心。”派出所长衡量着于恒的地位和纪经年的态度,斟酌着开口。
从两个人的相处来看,所长觉得纪经年和于恒并不熟悉,也许这个叫于恒的男孩没那么重要。
可是普通的关系怎么能叫纪经年大半夜亲自来接人?
纪经年礼貌微笑,“我觉得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我家小孩还在上学,可不能被冤枉了。再说了,连和他交班的人都没带来问话,就给我家小孩带手铐,是不是不太好?吓到了怎么办?”
我家小孩……
也没听说纪经年有什么弟弟啊?
难道……
纪经年的两个反问让所长觉得有点瘆人。
只能更加慎重,也更加不理解,不论这男孩和纪经年是什么关系,都犯不上去个便利店打工啊!
“是是是,这其中肯定有误会,这位小先生肯定犯不上为了这点钱自毁前途。”
“那就麻烦您了。”
纪经年说完就和所长握手告别,转身上车。
派出所长呆呆望着纪经年到的车屁股,八卦的心不息,恨不得钻进后备箱听听这两个人会说什么。
“谢谢您。”
车厢内氛围有些尴尬,于恒攥着安全带十分局促。纪经年也不开口说话。
“谢谢您,纪先生”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
“嗯。”
真高冷。
于恒在心里暗暗想。
或许他们有钱人就都这么高冷吧。
“去我家?”正在于恒胡思乱想的时候,纪经年突然开口,像疑问句,更像陈述句。
于恒被吓了一跳,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先是啊了一声,然后又惊讶瞪大眼睛,下意识问了句,“什么!?”
纪经年觉得他的反应新奇又可爱,忍不住弯起嘴角。
他知晓于恒担心什么,一本正经的保证,“你放心,我不会做什么违背你意愿的事情。”
“……”被看穿心思的于恒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现在太晚了,你的宿舍应该关门了,如果你不想去我那里的话,我可以为你找一间酒店。”纪经年是极不想让于恒去住什么酒店的,但他要做一个绅土,要表现的正经一点,好取得于恒的信任。
“不,不用,我听您的。”于恒垂下头,掩饰自已的不安。
“好。”
于恒抓住了纪经年话里的漏洞,突然疑惑,“您怎么知道我住宿舍?”
狡猾的小孩,怪聪明的。
“我听派出所的警员说的。”纪经年淡定从容,让于恒不好怀疑他。
“哦。”
这显然是一段不短的路程,于恒觉得时间过得慢极了,两个人都不说话,于恒慢慢觉得呼吸都不知道怎么呼吸了。
终于在于恒要忍不住发问的时候,纪经年驱车慢慢驶入了别墅区。
管家操心地出来迎接,见纪经年先下车,又打开副驾驶的车门,护着一个男孩下车的时候,下巴都快惊掉了。
“先生……这位是?”管家一再告诫自已,要沉稳,不要随便发问,可到底忍不住。
感觉到管家打量的目光,纪经年侧身挡了挡于恒。
“于恒。”
纪经年只是介绍了于恒的名字,其余什么都没有。
管家张了张嘴,倒底识趣地没再问什么。只是眼睛不住往于恒身上瞟。
纪经年微侧身挡住了于恒,并且给了管家一个警告的眼神。
纪经年提早叫人给于恒收拾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套间出来,他亲自领着于恒过去,担心于恒多想也没多做停留,交代了几句就要离开。
于恒望着纪经年离开的背影,犹犹豫豫道:“纪先生……”
纪经年笑着为于恒关了最亮的一盏灯,道:“天太晚了,好好休息,有什么事都明天再说。”
说完就离开了,并为于恒贴心地关上了门。
走出几步后纪经年突然想到了什么,折返回去要推门进去,可却在要开门的那一刻顿住,改成了敲门。
“怎么了?”于恒问。
“先别睡,等我一下。”纪经年隔着门板道。
纪经年叫管家找了一管治烫伤的药膏,仔细检查了日期之后敲响于恒的门。
于恒慎重地开了一个门缝,只露出半个脑袋,好像在防着什么洪水猛兽一样。
讲真,纪经年有点受伤。他长的不像个好人吗?
“我看你手好像是被烫伤了,得上药,要不就留疤了。”他说着,摊开手掌。
于恒见他手中有几根棉签和一管烫伤膏。这才让开身子,放纪经年进去。
纪经年觉得现在的于恒对整个世界都充满了不信任。
怎么会这样呢?
两人在小沙发上坐下,纪经年挤出一点药膏在棉签,拉过于恒的手,仔仔细细为于恒涂抹起来。
于恒偷瞄着专注的纪经年,才后知后觉的想,为什么要让他进来呢?明明可以拿了药膏自已涂的啊。
不过专注的纪经年,真的很好看……
涂完手之后纪经年又拿了一根新棉签,对着于恒的嘴就要涂,于恒被惊得下意识后退。
“别动,你嘴上被烫的更严重。”纪经年微微皱眉,有点严肃。
于恒勉强控制住自已下意识的反应,让纪经年涂药。
这和涂手还不一样。
离得太近了。
空气中似隐隐有暧昧流动。
于恒不敢去看对方的眼睛,却也没法扭头,只好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颤动,好像搔在纪经年的心里一样,微痒。
“这是吃什么这着急?”纪经年觉得自已得说点什么转移一下注意力。
于恒闷闷道,“砂锅面。”×
纪经年觉得他可爱,忍不住调侃,“很好吃?烫嘴了也要吃。”
于恒心说,不知道。
他当时光想着母亲墓地的事情了,根本没记住砂锅面的味道。
于恒久违地睡了一个好觉,时间不长,但睡眠质量很好。
他宿舍的床很窄小,一翻身还会咯吱咯吱响,于恒觉轻,会被吵醒。被子的棉花也不好,四面漏风,还不够长,让身长腿长的于恒很是难受。
这里的被子很暖和,床也软。
可能因为这一天身心俱疲,他丝毫没有到了陌生环境的警惕。
不过到了第二天,因为生物钟,他还是早早醒来了。
只是今天的早起像一种折磨,他不知道该不该出去,更不知道怎么面对纪经年,只能在这张舒服的床上辗转。
来回滚来有了一会,他的手机响了。
又是殡仪馆打来的,告诉于恒,三天后开始清出骨灰,让于恒尽早来领走他母亲的骨灰。
于恒正在和殡仪馆沟通,想让对方多保留几天,他再想想办法,突然对面就没声音了,于恒无奈叹口气,他这不争气的手机又没电了。
得,现在不出去也得出去了。
于恒慢吞吞穿好衣服,心里祈祷那位纪先生还没睡醒。
不过他并没有如愿。
被佣人引到餐厅的餐桌前时,纪经年已经在那里坐着了。
许是今天没有出门的打算,今天纪经年穿着一件灰色居家服,带着一副金丝眼镜,正在看手机。
看样子是已经等了有一会了。
见于恒来了,纪经年摘下眼镜,微笑示意于恒坐下,声音温和问道:“昨晚睡的好吗?怎么起的这么早?”
为什么摘眼镜,难道不是近视镜,是老花镜?
于恒胡思乱想,慢吞吞坐下,回答纪经年,“谢谢纪先生,睡的很好,我习惯早起。”
听到于恒的话,纪经年微微皱眉,于恒应该是很能睡的才对,天天睡到日上三竿。
“纪先生,您这里有充电器吗?”于恒拿出没电了的手机。
没等纪经年说话,正在旁边八卦的管家很有眼力见的适时上前,接过手机,为于恒去找适合型号的充电器。
餐桌前就剩两人了,纪经年率先动筷子开始吃早饭,于恒也不好干坐着,显得很蠢,又实在饿,就自觉的和纪经年一起安静地开始吃早饭。
席间只有餐具磕碰的声音,纪经年也不说话。
于恒往嘴里塞了一个小汤包,想,这可能又是有钱人的规矩吧,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
“吃慢点,别烫到。”纪经年淡淡嘱咐。
嘴里塞着一整个包子的于恒脸刷一下就红了。
于恒开始细嚼慢咽,甚至夹了什么之后还吹一吹,刻意的不行。不过餐桌上竟然都是他爱吃的东西,好吃的分散了于恒的注意力,让他没那么局促,脸上的红也渐渐散了。
纪经年吃的慢吞吞的,他怕自已一撂筷子,于恒也就跟着不吃了。他也不敢再乱说话,怕坏了于恒的胃口。
看着眼前身形单薄的于恒吃的很香,纪经年心里隐隐发闷。
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于恒才二十岁,正是能吃能喝的年纪。
什么砂锅面能有什么营养?
又辣又油,对胃也不好。
于恒估计天天吃的都是这些东西……
他真很想问问于恒现在过得怎么样,有什么困难,想抱抱他,亲亲他……
可是他不能,他怕吓到于恒。
烦躁,因为进展太慢,纪经年很烦躁。
什么时候于恒才能信任自已?
管家带着充了一部分电的手机回来,还给于恒。
于恒攥着手机,想打电话,可是又不想当着纪经年的面暴露自已目前的窘迫。
想自已一个人去打电话,又不知道怎么和纪经年开口。
纪经年看出来了,但没给他这个“逃跑”的机会。
一个律师模样的人拿着一份合同过来递给了纪经年,纪经年先是仔细阅读了一遍合同,又沉默着把合同推向了对面的于恒。
于恒垂眼看到那是一份很正式的包养合同。
他脸色变了变。
不知该以什么样的姿态来看这份合同。
一天前他可以义正言辞的拒绝纪经年,并且臭骂对方一顿,以示自已贫贱不能移。
一天后的于恒被对方从派出所保出来,又在人家借宿一晚。对方给他上药,还请他吃好吃的早餐。
而且于恒现在真的很缺钱,他需要钱回去北方的那个小县城一趟,需要钱去安置母亲的骨灰,需要钱来支付春季开学后的食宿等一应费用。
于恒伸出的手有些发颤,犹豫片刻,下定决心一样稳稳拿起了合同。
在苦难的生活面前,尊严什么的,就是用来打碎的。
于恒简单看了几条,令他惊讶的是,合同几乎全是有利于他的。
上面写纪经年会充分尊重于恒的意愿,不会提出不合理的要求。尊重于恒的时间,不会在外人面前暴露和于恒的关系,叫于恒难堪。
等等条约,都在设身处地的为于恒考虑。
于恒看着合同嗫嚅着,问出了那个他好奇很久的,很重要的问题,“纪先生,您有妻子吗?”
听到于恒的问题,纪经年先是好笑,想想又生气。咻地站起来,到于恒面前。
骤然来到身边的高大身影吓了于恒一跳,压迫感让他低头。
纪经年看着垂下的毛乎乎小脑袋,抬手惩罚是的在他脑袋上重重揉了几下,声音带着点调侃和不满,“我就那么像婚内出轨的人吗?”
“你放心,我没有伴侣,也没有其他的包养对象。”只有你,也只能是你。
纪经年在心里暗暗补充着。
“哦……哦。”于恒呆呆哦了两声。
不知怎的,听到纪经年的话,反而觉得心里轻松了些。
他绝不会去做破坏人家庭的男小三。如果纪经年是有妇之夫,于恒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拒绝他了。
现在……
纪经年眼中闪着精光,他知道,于恒问出这个问题,就是动摇了。
这事,有戏!
继续阅读合同让于恒不禁疑惑,这位纪先生开出一个月十万,又这么尊重人,什么样的小情人包养不到。
为什么要选他?
他的皮囊虽然不错,可也没到让人神魂颠倒的地步,人又闷。
这个纪先生,突兀地出现,又突兀地提出包养。
于恒翻到最后,有一条是叫他去体检……
该不会是……
纪经年耐心非常,坐在沙发边浅笑等着于恒阅读合同。
午后,于恒并没有去家教。而是应他目前“金主”的要求,去医院体检。
虽然金主很贴心的表示,可以告诉医院改时间,尊重小于同志的工作。
于恒却不想给他添麻烦,给小孩放了一天假。和纪经年一起坐在车里,去体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