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块疤,于恒不喜欢穿半袖。
这疤痕是怎么来的,上辈子于恒没说过,他总是对自已过去的事情三缄其口,两个人前前后后在一起五年,纪经年在整理于恒遗物的时候好像才触摸了一点他的过往。这辈子也许能问出来些什么。
纪经年用手背蹭揉着于恒的脸蛋。
这是老天爷给他的机会,是他自已求回来的。
于恒死后的头一年,他醉生梦死,还进过局子。
后来被大哥抽了一巴掌,他仿佛是才回过神,看到年迈的父亲,不停为他哭泣的母亲,担忧他的大姐,因为他罢工而重新肩扛重担的二姐,还有每次都帮他兜事的大哥。
他那时候已经四十一岁了,是个不该耽于爱情的年纪了。
大哥的一巴掌似乎抽醒了一蹶不振的纪经年,他不再喝酒闹事了。却也没回到从前的生活。
他开始奔走四方,去大山里支教,去捐款,一边用自已的能力尽可能做着善事,一边求神拜佛。
只要遇到庙宇,无论道佛,不管中西,他都会去虔诚祭拜。他的家里常供着一尊弥勒。
少有人知道他在求什么,只知道弥勒佛是来世佛。
他就这么一年一年的流浪着,一直到不久之后他的生命终点。
曾经意气风发的纪家小少爷,人中龙凤的纪总,在四十岁之后迅速衰老,见到他的人都会感叹一句,世事无常!
于恒醒了一下,扑腾了浴缸里的水,把陷在回忆怪圈里的纪经年唤醒。
于恒黏黏乎乎叫了他一声,说不舒服,要躺下。
纪经年回过神后,把于恒从浴缸里捞出来,擦拭干净塞进被窝了。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纪经年又精神了起来,他不想胡吃海塞叫于恒觉得他没出息,况且于恒也受不了再来了。
他拎了于恒喝剩的半瓶红酒,就着他的杯子,坐在床头,看着于恒,一口一口品着红酒。
他酒量不怎么样,没于恒好,才喝了半杯就晕晕乎乎的了。
放下酒杯的时候心里想,什么破酒!明天叫助理送来几瓶好的!
纪经年钻进于恒的被窝,揽住于恒,心满意足。
耻笑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于恒已经麻木了。他像是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裹着他脏黑的旧棉袄游走在校园里。
劝退的通知已经下来了,于恒还固执的留在校园里,班长已经来劝过几次了。
老院长看他可怜,把于恒叫到办公室里来,叹着气,“孩子,我知道你很难,但是也不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啊?!”
“你爱学习这是一件好事,这样这个学期也很快就结束了,你就留在学校读完这个学期,学校会给你一个肄业证。”老院长眼中满是无可奈何。
于恒垂着头,沉默不语。
老院长苦口婆心,“你还小,人生的路还长,找个地方重新开始,只是以后别再做这些违背道德的事情了。”
于恒仿佛从院长可怜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丝希望,他猛地起身,给老院长跪下,老院长被他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去扶他,“孩子,孩子你这是干什么?!”
他抱着院长的腿,像是抱着最后的希望,恳求,“院长,院长,您能给我一个机会吗?我可以解释的,真的,我没有做过那些事!”
“我是被……”泪水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了下来,于恒仰头去,望着老院长,希望把泪水憋回去,也希望院长能看到他眼中的恳求。
“孩子啊!”
于恒最后还是没从老院长那里求得一丝生机,证据确凿,影响恶劣,没人会听他个普通学生辩驳。他也没有如老院长说的那样,读完这个学期,他回到宿舍,一件一件收拾着自已的东西。
在往整理箱里装书的时候,他生了冻疮的手没拿住那又重又厚的书,一抖手里的书都掉在了地上。
书页中有照片飘出来,一张一张,扎进于恒的眼睛里。
照片里于恒浑身赤裸,身上压着一个肥腻的男人。
照片只能看清于恒,并不能看清于恒身上的人。
于恒瞳孔收缩,呼吸都停滞了。
他慌乱的蹲在地上去捡那些照片,可是于恒指甲短,地面光滑,他怎么都捡不起来。
于恒伏跪在地,拾不起来的,不止是照片,还有他的尊严。
这些照片在学校里几乎人手一份了,他拾起来,似乎也没什么用了。
于恒双手撑着地,突然发癫发狂一样哈哈大笑,大颗大颗的泪珠打在照片上,打在地砖上。
梦里的于恒在大笑,梦外的于恒却已经快哽咽的喘不上气了。
他觉得梦里的一切都好窒息好压抑,最令于恒恐惧的是,这个梦像是他曾经切实经历过的。
于恒的哽咽和抽泣唤醒了纪经年,他一个激灵醒过来,立刻伸手去寻于恒。
发现于恒不知道什么时候在被子外面缩成了一小团,满脸泪痕,抽抽搭搭,哭成这样都没醒过来。
纪经年急忙扯着被子把于恒罩住,揽到自已怀里。
一只手捋着他的后背安抚他,另一只手去捂他冰凉凉的手。在于恒耳边轻轻唤他,“小鱼醒醒啊!”
纪经年在心里骂自已睡得死。
于恒像是睡魇住了,兀自哭泣着。
“宝贝,醒醒了,告诉纪叔叔谁欺负你了?”纪经年给于恒抹掉脸上的眼泪。
于恒在纪经年一声声温柔的呼唤中醒过来,他睁着婆娑泪眼,猛地推了一下纪经年,待看清身边的人,回想起来自已身处何方之后。
才吸吸鼻子,把头埋到纪经年的怀里,把眼泪全都蹭到了纪经年的胸口。
纪经年觉得自已的胸口好像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就连呼吸都乱了。
于恒哭了一小会儿才平静下来,纪经年在此期间一直搂着于恒,给他拍背。
看到于恒平静下来才在于恒耳边轻声开口,“怎么了?梦到什么了,哭的这么伤心?”
于恒依旧是埋在他的胸口不愿意出来,“不知道。”
纪经年笑了一下,“不诚实!”
于恒还是不肯说话,埋在纪经年的胸口不老实起来,纪经年被撩拨到,皱眉,想把于恒从自已怀里拎出来,但是于恒不肯,“做什么呢!?”
昨晚于恒的主动是心血来潮,也不是。
他知道纪叔叔的隐忍克制是因为很喜欢他,可是他不怎么能够确定自已对纪经年是出于感激还是出于被一个英俊有魅力的男人吸引。
直到昨天同样英俊且帮助过他的薄云天对他的触碰,于恒才似乎真正明白自已的心意。
他就是喜欢纪叔叔。
男孩就选择了最简单的表达爱意的方式。
“小鱼!你是不是今天都不想下床了?”纪经年被于恒挑逗的实在有些克制不住。
于恒把埋在纪经年胸口的头抬起来,眼尾微红,眼睛却是亮晶晶的,“纪叔叔这么厉害的吗?”
前世也好,今生也罢,于恒永远都是这么直接。
纪经年一直都是冷傲矜贵的,直到前世遇到了死皮癞脸、热情奔放的于恒。
两个人开展了为期一个半小时的晨间运动,于恒又去睡回笼觉了,纪经年一点点检查于恒的身上,看有没有被自已弄出什么伤口来。
看着于恒发红发肿的眼睛,纪经年眸色变沉。
到底是梦到了什么?
会哭的那么惨?
纪经年烦躁的去抓自已的脑袋,抓了半天也不得其法,起身去给于恒煲汤。
于恒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红日西沉,霞光万丈,窗帘没有拉严实,一道光透了进来,把于恒晃醒了。
他望着那道穿过缝隙照耀在自已身上的光,忽然起身,腰部忽然传来一阵刺痛,于恒动作一顿,再也不敢有大的动作。
好吧,纪经年也是真的有本事。
他试探着下地,却没有找到自已的拖鞋,索性赤脚下地,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到窗前猛地拉开窗帘。
纪经年的平层视野极好,万丈霞光仿佛就在眼前,于恒痴痴看着。
他打开窗户,让风吹进来,微风轻抚着他的脸,霞光映照在他身上,于恒感觉这一刻,他犹如重获新生,即将迎接灿烂的未来。
于恒沉醉的呆在窗边,直到纪经年端着汤碗进来,看到于恒就穿了条小内裤站在窗边,还开着窗户。
他重重啧了一声,“一会看不住你就作妖!你搁那晾肉呢?赶快把窗户给我关上!”于恒吐吐舌头,不服气,“都五月了,又没有很冷。”
“冻感冒你就知道厉害了!”纪经年扯了一件睡袍给于恒搭上。
又拿起桌边的汤碗递给他,于恒喝了一口就抱在手里,想着腾一会趁纪经年不注意就不喝了。
他是北方人,没有喝汤的习惯,总觉得奇奇怪怪的,灌个水饱,怪难受的。
纪经年却像是早就料到了一样,敲敲他的碗,“都喝了!我煲了好几个小时的!你昨晚喝了酒,这个对胃好。”
于恒慑于纪经年,到底是没逃过,一仰头喝了。
纪经年这才满意,夸了他一下,“乖,还躺会吗?”
于恒摇头,他嘟囔着,“昨天晚上宝贝,心肝的叫,恨不得什么都给我,今天就强迫我喝汤!”
纪经年面孔严肃,戳了一下他,“一码归一码,我们还有账没算呢!”
该来的还是来了,“昨天你干嘛去了?不是说了吗,晚上出门要和我说一下!?”
于恒裹着睡袍,开始满屋溜达,想逃避问题。
没走几步就被纪经年抓回来,摁到靠椅上,“说不说?!”
于恒叹了一口气,纪叔叔有的时候真的很像一个婆妈的家长,“昨天我一直都乖乖在家等你下班的!是有人给我打电话,说薄云天喝多了点名要我去接。”
纪经年听到这个名字眉头皱的更紧了,面上不悦更甚,“他让你去接你就去?他算个什么东西!还是去酒吧,你要是遇到危险怎么办?!”
纪经年早就看那个什么薄云天不顺眼了,二愣子,心事都写在脸上,分明就是惦记着于恒!
于恒觉得纪经年有点口不择言了,“我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能又什么危险?而且他是我同学啊!上次打架,是他帮我的,他还要把事情都揽到一个人身上,替我扛着。”
“那接完了之后呢?你怎么就跑酒店去了?”纪经年气势汹汹。
于恒突然也跟着皱眉,纪叔叔怎么对他的行程了如指掌?
但还是耐着性子和纪经年解释,“我们先回的学校,可是宿管大爷睡得太死了,我怎么拍门都叫不醒,就干脆给他送酒店去了。”
纪经年盯着于恒思考了一会,“你以后少和那个薄云天什么的来往,之前出去乱吃东西都是他带的,他就不带你干好事!”
于恒更加不满了,觉得纪经年管的实在有点太多了,连自已交什么朋友都要干涉!
“交什么朋友是我的自由啊!你之前不是说会尊重我的个人意愿吗?”于恒反驳。
纪经年干脆耍无赖了,“那是包养合同写的,我们现在是谈恋爱,那个作废了!”
于恒震惊看着纪经年,他是真没想到纪经年这么成熟稳重的男人,竟然会这个公然耍赖。
纪经年气的不轻,“那个薄云天,他就是惦记着你,你看不出来吗?”
于恒顿了一下,要是之前他肯定会说纪经年想太多了,可是想到昨晚薄云天的行为,他一下子就不确定起来了。
“你现在是我的男朋友,要和那些心怀叵测,惦记你的人保持距离!”纪经年扑上去咬了一口于恒的唇。
于恒被咬的一痛,捶了纪经年一下,他被咬的有点生气,“你说让我跟人保持距离,你呢?”
“你有跟那些惦记你的人保持距离吗?!”
第42章 一起上班
这个架吵得十分有意义,受益人只有纪经年一个,明天他就可以在集团里公开炫耀自已的老婆了!
于恒则憋了一肚子气。
第二天还要舍弃美好的周末和纪经年一起去上班,纪经年说自已没人惦记,并且和所有人都保持着距离。
于恒梗着脖子说不信。
“你要是不不信那就和我一起去集团看看!”
于恒已经吵上头了,完全被纪经年带着走,“去就去!”
然后两个人就开始冷战。
晚上纪经年后悔了,千不该万不该在这两个人有突破性进展的第一天闹别扭,看着于恒背过去的身子,还有那在黑暗中翘起来的一撮毛。
纪经年心里有点发痒,他伸手去拨弄了一下那撮倔强的呆毛。
于恒虽然发质很软,这呆毛却是随了主人,倔的!
于恒其实也没睡,他也在后悔,他想念纪经年温暖踏实的怀抱,人真是奇怪,明明前二十年都是这么过来的,怎么才被纪经年抱着睡了几天,就习惯了呢?就离不开了呢?
他感觉到纪经年在扒拉他的头发,心里想,你扒拉我头发干什么!?你过来抱我一下啊,道个歉,我就原谅你了!
纪经年在于恒身后动了一下,于恒一喜,眼睛都睁大了,就等着纪经年过来抱自已。
可是纪经年没有,他只是翻了个身。
于恒更加生气了,气哼哼的在床上扯被子,还假装不经意的踹了纪经年一脚。
纪经年被这一脚逗笑了,伸手去捞于恒,正在气头上的于恒哪能让他这么轻易抱住,在他怀里乱滚,纪经年废了好大力气才控制住他。
捋着他的头发,“好了好了乖乖,不闹了啊乖乖。”
于恒最扛不住纪经年这么哄他了,没闹腾几下就乖乖在他怀里安稳躺下了。
纪经年笑了一声,“不闹了,小活驴一样。”
“你才活驴!”
眼瞧着于恒又要闹,纪经年立刻投降,“好好好,我活驴,我们是可爱的小鱼。”
“是纪叔叔今天语气不对,我跟你道歉,我只是担心你,你都不知道我晚上加完班回来,看到你不在家,手机又打不通有多着急!”纪经年放软态度。
他之前是不会说什么软话的,都是上辈子的于恒磨出来的。
某种意义上讲,这也算是前人栽树……
于恒闷了一会没说话,“对不起,我以后不会了。”
“我也不是想干涉你交朋友,相反我希望你能多交一些朋友,像个正常男孩那样快乐的生活,可是那个薄云天……我会吃醋!”纪经年如此坦然自已的内心,叫于恒有些没料到。
他就那么坦然自已的不快,也坦然自已在这段感情中的担忧,丝毫不顾及面子什么的。
于恒蹭了蹭纪经年,突然笑了一声,“纪叔叔,你也会吃醋啊!”
纪经年莫名,“我怎么就不会吃醋?”
“嗯……我觉得你这么成熟的人不会吃醋啊!”
纪经年揉了揉于恒的脑袋,说的理直气壮,“多成熟都会吃醋的!”
于恒喔了一声,不说话了。
纪经年有些不确定他的态度,“那我们说开了,你不生气了吧?我们和好了对吗?”
他可不想明天领着小鱼去公司的时候还在冷战,这样达不成秀恩爱的目的!
于恒又喔了一声。在黑暗中露出了一抹甜蜜的笑。
第二天七点纪经年去叫睡得香甜的于恒,于恒哼哼唧唧不乐意起,“我们都和好了,我就不跟你去上班了。”
于恒正是贪睡的年纪,好容易有个周末,自然想好好睡一觉。
纪经年捏捏于恒的鼻尖,“你不是不放心我吗?”
于恒闭着眼睛敷衍他,“我放心放心,我知道纪叔叔最喜欢我了!”
纪经年不满他的态度,觉得于恒一点也不在乎自已,他要闹了!
于恒感觉有人在他脸上乱啃,还乱摸,人清醒了一点,去推纪经年,他可受不了再来了,为了菊部安全,“纪叔叔你干嘛啊?”
纪经年干脆就躺下了,“你放假我不上班了,在家陪你。”
陪就陪,你动手动脚做什么?
于恒觉得在这么下去随时都有擦枪走火的风险。
他抓住纪经年作乱的手,然后起身去拉纪经年,“走!上班去!”
“不行,你在家我不想去上班!”纪经年把手臂垫在头下,笑眯眯的耍赖。
于恒有什么觉得纪经年该是三岁才对!
“我陪你去,走一起去上班!”于恒盯着乱蓬蓬的脑袋,无奈道。
纪经年已经给于恒做好了早餐,于恒嗓子不舒服,对着早餐苦着脸。
纪经年敲敲于恒的果汁杯,“多喝点,把煎饺吃了。”
“纪叔叔……”于恒撒娇。
纪经年开始卖惨,“我六点钟就起来给你准备早餐了,你要是不吃……”
这招好用,成功唤起了于恒的良心,他苦着脸往嘴里送煎饺。
两个人闹了一阵,去公司的时候已经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