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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师妹的剑离家出走了(二两清红汤)


云慎哑然,半晌,也不驳,也不答,转而一头闷下那杯中清水。
“姑娘不过是想说你武力高强,这点我当真是信的。”他缓缓道,“只是不知,若改日你寻到了你的剑,他不愿为你驱使,你当如何?”
陈澍不假思索,道:“剑乃死器,不比花草树木,更不比飞鸟走兽,云兄你自己也说过的,既是死物,怎会‘不愿为我驱使’?你这两个问题都好生奇怪。”
“……我所言并非是剑。”云慎顿了顿,道,“若是那拾剑之人无意还剑呢?”
“我就求他。”
“啊?”
“先劝再求,若是着实不愿,”陈澍道,说着说着,自己也不确信了起来,道,“那……就让他拿去吧?我也没办法呀,我是好人,也不能杀了他。或许等他老死了……”
云慎又笑了一声,无奈地叹了口气,打断道:“没事,你不也说他应当是想还你的么。”
“是呀!他应当是想还我的!”陈澍说,又很简单地高兴了起来,仿佛刚才的纠结不过是过眼云烟。
酒足饭饱,她拍拍肚子,颇有气势地站起来,同云慎拱了拱手。这会她倒是很潇洒了,笑着道:“那云兄,我就先行一步了!”
“慢着。”云慎说。他还在挑着面前羹汤中的菜末,一面挑,一面缓声道:“你急什么,这店家不是说咱们顺路么?”
这回换作陈澍傻站在桌边,“啊”了一声,又抬头去看店小二。那店小二也不知是不是一直在旁偷听,此刻又很有眼色地快走几步,跑来跟前,躬着腰道:“那您看……”
“先住一晚。”云慎一锤定音,“你那剑明日再启程去找也不迟。这姑娘喜静,不要那个半夜会吵人的房间了,给我们换一间上房吧。”
“啊?”店小二看看陈澍,又看看云慎,同云慎疑惑的目光对了对,才颤声问,
“您二位就开……一间啊?”

是夜,这客栈果真闹腾起来。
陈澍初次下山,独身一人,没有师兄师姐在旁,又遇一天的风波,本就心绪不定,难静下心来,好不容易在那吱呀作响的老木床上入了定,竟被几声嘹亮的马匹嘶鸣声再度扰乱了心境。她下床喝了口水,听得一墙之隔的外院喧闹声不断,偏偏又不甚响亮,也听不分明,只是自那几声马鸣之后便一直在接连地吵着,扰得人想在意也听不清,不想在意,这噪声又如同蚊虫声一样一直响个不停。
终于,一声沉闷又巨大的响动之后,整个客栈都静了下来,陈澍心中多少还是忍了忍,听见这声,终于没耐住性子,好奇地撑开木窗。
夜色如洗,远远地,能看见后院里的马厩破了个洞大的缺口,一片狼藉的泥地上杂乱地印着马蹄印,院门栅栏大开,一面贴着墙,一面断了半截,剩下断裂的缺口还在月光下反覆摇晃,仿佛才有人将其大力甩在石墙上,扬起一片尘土。
陈澍呆呆地看了一会,喃喃道:“……山下这么乱么?”便听见门外有敲门声响起,并一些微弱的烛光自门缝打进来。
“陈澍?”门外声音听着耳熟,似是云慎,见她没答话,又耐心地敲了一遍,喊道,“陈澍?听见回话!”
陈澍忙回过神来,匆匆忙忙放下木窗,答道:“在!我在……在打坐呢!”
她快走两步,走到门前,又手忙脚乱地去掉门闩,一开门,果然看见云慎正站在门外,半张面庞映着手中烛火的暖色光亮,一脸正色,问:“方才怎么不应?出什么事了么?”
“我在打坐呢。”陈澍道,见云慎眉头紧皱,厉色不改,又吐了吐舌头,道,“好吧,我打坐不下去,看院里的热闹呢——后院在吵什么呀?”
“客栈进来一伙马匪,抢了些东西跑了。”云慎举着烛火,仔细地瞧了瞧房内,道,“你没出事就行,马匪大多抢一次换一个地,今夜不会再来了。不打扰你了,去休息吧。”
“我能出什么事?”陈澍不以为意,反倒从云慎身旁钻过,探头探脑往廊外看去,但见漆黑一片中,只几块透过窗栅的月光和微弱的火光模模糊糊打在那几个正踱步的住客身上,“他们被抢了?我怎么没听见有人闯进来?”
那几人本在低声叙话,似乎听见她这毫无遮掩的问题,顿时停下了交谈,俱都转头看向她二人。
其中一人离得近些,身形熟悉,再一看,不是楼下那个店小二又是谁?只见他走来二人跟前,安抚地同陈澍笑笑,道:“也不是有人闯进来了,那些恶匪精明,没敢进客房,抢的是马厩里的好马。现已无事了,小店正同几位客官商量如何报官,或是请些帮忙剿匪的侠客义士,后半夜会有人守着呢,客官不必担忧,安心歇息吧。”
“她哪里是担忧夜里遇匪,”云慎长腿一跨,半个身子挡住陈澍的视线,又轻笑一声,替她同那店小二答话道,“以这姑娘的‘英勇’,恐怕巴不得再遇见那群马匪吧。”
陈澍没觉察到他话里的揶揄,从这半个身子和墙壁的缝隙中冲着店小二猛地点头,兴冲冲道:“是勒,你们不必担忧,再有匪徒来,若你们实在不敌,只管找我就是了。毕竟我修行多年,旁的不说,几个区区偷马贼还是不在话下的!”
那店小二哪里敢接话,更不敢驳了贵客之意,一时失语,抬头看向云慎,却见云慎虽然方才同他答了话,那眼神却一直落在陈澍身上,分明半点也没有移开过。
旁的同路人,就算一长一幼,就算再加照拂,也不见这么紧张的。于是这店小二心下也有了定论,转而笑道:“姑娘说的是,这不是看那匪徒已然逃之夭夭,小店能力有限,无论是客人的马还是店里原有的马,都被这匪徒抢了个七七八八,此刻就算是现追,也来不及了。”
谁料他苦心编了一大段话,劝了半天,陈澍却只听见末尾的那半句,眼睛亮了起来,连道:“对呀!为何不现追呢?这马匪打家劫舍,强取豪夺,干的是教人唾弃的勾当,怎么没人追上去教训教训他呢?”
云慎终于轻飘飘看了那店家一眼,又转头,一字一句地答陈澍道:“你没听这店家说么,人已逃之夭夭,马又被劫了,去哪追,怎么追?”
“何须要马,”陈澍拍拍胸脯,冲着店小二一笑,“我平日御剑飞行,一日千里也不止,哪里需要这什么马儿。店家若愿意,我现去帮你把那马匪所盗之物尽数追来!”
也是苦了这店小二了,一日里不仅遇上客栈遭劫,还要来应付陈澍,大半夜的,连笑脸陪得也是勉勉强强的,好在这夜已深,不过云慎手中那点微弱烛光,他面上的勉强笑意便没有那么明显了,而他只这么笑着不应,也自有人帮他解围。
“御剑飞行,那你如今手中有剑么?”云慎冷声道。
“没有。”陈澍即答,“不过就算不能腾云驾雾,飞檐走壁也是可以的,追几匹马而已,不必大动干戈。”
“是不必,”云慎顺着话接道,一只手将烛盏往前一举,火光直冲着陈澍的脸照,她面上却一丝惧色也无,两眼直勾勾地盯着云慎,等着云慎的下半句,“可你大半夜的,是要只身一人探匪窝么?在下知晓姑娘身怀绝技,剑法高强,不过在下却是弱书生一个,腾云驾雾不敢,飞檐走壁不会,恐不能随行了。”
陈澍这才发觉他语气冷厉,不似作伪,又不禁觉得新鲜,趁着烛光近了,偷眼去仔细瞧。偏偏她那动作,自觉隐蔽,实则全然暴露于二人视野中,竟是踮起脚尖,也不惧被火燎到,迳直往云慎眼前凑了凑。
“云兄这是生气了么?”
话语未落,云慎面上越发凛然,辨不出丝毫怒意,只道:“在下哪里生气了?若是单单指出些事实也算得上动怒的话,这无能孱弱的名头是扣在在下自己的头上的,又与姑娘何干呢?”
“我听得出来你不想让我去追那马匪。”陈澍却没应,只自顾自地继续说,“那是为什么呢?剿匪行善,不是好事么?我若是剑丢了,也希望有好心人帮我把剑寻回来的呀!”
“剿匪固然是行善,固然是义举,然而这世道又不是没了王法,”云慎手一指,指着一旁不自在的店小二道,“这店家既已在找能人义士,再不济,也有官府处置,你一个深山老林里的剑客,只识剑,不识人间烟火,你怎知这马匪是单纯抢掠还是有仇来报,又怎知捉到这马匪后该押该剐,送往何方,又来逞什么能?难不成你见到路边两只狗吵架,也要评个理,管上一管么?”
“为什不管?”陈澍反问,满脸好奇,“你不喜欢狗么?”
那烛光摇曳,云慎一噎,他如此能说善道,竟也好一阵没话驳她,由得陈澍又继续说了下去:“再说这行善举,本就是问心无愧的事,若是我好心办坏事,那甘愿认罚便是。若是行事都如你所述一般畏畏缩缩的,我如何下山寻剑,你又如何闯荡世间?”
“我不需闯荡世间。”云慎没好气道。
“不需就不需,”陈澍也不气,只固执道,“若是云兄要因此同我一拍两散,我也拦不住,只望云兄保重,昨日恩情我也谨记在心,来日有缘再见,必当再报。”说罢,便转头要向店小二细问这马匪的去处。
不消说这一旁的店小二,听得二人吵架,一句话也没插上,自然是听呆了,此刻才堪堪回神来,也不知是真信了陈澍的话,还是想和个稀泥,止住这大半夜在廊间的喧闹,直道:“哎哟姑娘要真想帮忙,咱院里还有两匹套着马车的马,是店里常用来载贵客的,只是年迈又受了惊,不堪驱使……”
“在哪呢?”陈澍问。
“就在后院——”
这店小二话都没说完,便见陈澍冲着云慎道了一句“我载着你去总可以了吧”,然后飞也似地一把抓住云慎,就靠着她那小胳膊小腿,硬拽着云慎这个大男人破窗而出,消失在月色下。那店小二一时傻站在原地,手中抱着的账本钥匙就这么接二连三地掉在地上,等他想起来奔到窗边扒着窗沿去看时,院里的马车已然动了。
月光下,看不见那车里是否是被陈澍硬塞进去的云慎,不过驾车之人小小一团,扎着马尾,一看便是那陈澍。
两匹老马长长嘶鸣了一声,陈澍又随意在空中挥了一鞭子,抽得啪啪作响,那两匹马就精神抖擞地飞奔起来,越跑越快,他从未见过这两匹老马能跑得如此之快,竟与汗血宝马没什么两样了。眼见马车就这么横冲直撞地要往外墙本就破烂的篱笆上撞去,那店小二才惊觉自己捅了个大篓子,情急之下,正要出声喊停,只是这声停还没喊出,便又生生地被他咽了喉咙中。
他看见了,这马车并不是要往篱笆上撞去,而是越过篱笆,往那广袤的天上飞奔而去了。

夜风呼啸而过,愈是往高处奔,这风便愈大,伴随着陈旧车架不断作响的声音,陈澍兴致勃勃地连连甩了好几道鞭子,才依稀听见似乎身后有人在叫她。
不必回头也能听见云慎的声音,被风声与车架响声裹挟着,断断续续地隔着马车传出来,哪怕听不清话语,那语气却已然明确显露出些许气急败坏。
陈澍一手持鞭,一手持缰,也不回头,冲着夜空高喊了一句:“说大些声,听不清!”
于是马车车窗应声被推开,“彭”地发出一声脆响,然后便是云慎清晰多了的怒音,在夜空中回荡。
“……你做事之前能不能想想后果,同他人商量一下!”
“我方才可是同你商议过了!”陈澍背着身,喊道,“你说你既不会飞檐走壁,又不会腾云驾雾,喏,坐马车总会了吧!”
“你这马车,颠得几欲要将人甩下去了,我可不敢说自己会坐!”云慎立刻回道。
陈澍这才回身,冲着云慎敷衍地劝:“哎呀,这不是赶路嘛,你忍忍!实在不行,等到了地方,我放你下来便是!”
“到地方!”未料云慎不吃她这一套,冷笑一声,只道,“你也知道是‘到地方’。我且问你,你知道这马匪自哪来,往哪去,如今宿在哪么?”
“不知道。”陈澍老老实实答,甩了一鞭子,又问,“难不成你知道?”
两匹马儿又奋力往天上一跃,直把马车中的云慎晃得险些从窗边跌落。他死死扶着车窗,才咬牙稳住身形,抬眼与陈澍偷眼看来的狡黠目光相对,脸上神情变幻,终是好气又好笑地忍下了这口气,忍气吞声地道:
“你不知道,我自然也不知道,但你既不知道,为何方才不问?”
“你不知,我不知,那小二就能知道了么?”陈澍答,一副怎么这也要解释的神情,“就算问他,不过也是得到个马匪是向东边跑,还是向西边跑的笼统说法,而这,看车辙不就知晓了么,何须再问?”
“只知东西,你又如何捉那马匪?”云慎死死抓着窗棂,质问,“难不成你要在这茫茫大山中寻上几天几夜?”
陈澍却没答,冲着他笑了笑,眼睛闪亮亮的,袖口灌起风,长发飞扬,当真有了几分仿佛自九天之上落下来一样的绝尘,教云慎也恍惚了一下,只是旋即又被她的下一声鞭音惊醒。听得她面上神气越发肆意,慢悠悠地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这附近群山环绕,山路七曲八绕,星罗棋布,可要论能跑马的,也就是一条自西向东贯穿丈林的大道。只要知道了方向,顺着路找便是。”
“……你倒是熟悉,看过地图?”云慎默了半晌,道。
飞扬的发丝终于被猎猎夜风撩起,盖住了陈澍半张脸,她也不伸手去捋,就这么顶着风朗声喊道:“你以为我日日被罚去巡山是白巡的么!”
语毕,又回过头去,用鞭子指着两匹飞奔的老马,笑骂道:“你们偷听什么,仔细看路!”她这么一斥,果然便见那两匹倔强喷着鼻息的马,耳朵动了动,悄悄地又转回了前方。
转眼,他们就在这深夜中飞出了丈林村,踏着夜空,奔向茫茫群山之中。
先还听见云慎的几句惊斥,或是叫她慢些,或是叫她小心些,直到风又吹得马车那破旧的车窗猛地合上,车内云慎的声音又重归模糊,慢慢地,陈澍意气风发地驾着车往天上攀升,又拉缰向下冲,低低掠过那陡峭山崖,个中惊险万分,他也不再试图抗议了。
片刻后,这马车终于放缓了,陈澍坐在前面,喊了一声“云兄”,不见云慎回应,又转身去“彭彭”地敲那车架。
“又怎么了!”云慎这才答。
“你出来瞧!”陈澍语带兴奋,再次用力去敲身后的马车,直把马车拍得一晃一晃的,“是不是那儿!”
连绵起伏的漆黑山脉间,一块一块的丛林覆于其上,正在这泼墨一样的景像当中,一条曲折大道穿过,几乎将山脉斩断,道边燃着闪闪烁烁的火光,黑夜中分外抓眼,正如这画卷中独独留出的一点白。
说来也是可笑,这群马匪才逃出了一个山头,仗着这荒山野岭,人烟稀少,也不怕来往行人和身后追兵,就这么肆无忌惮地就地扎营,在道旁升起火来。
陈澍指着那点火光,兴趣盎然地冲云慎比划:“咱们冲下去,吓死他们!”
“不行。”云慎断然回绝了,道,“切莫打草惊蛇,丢了赃物还是小事,伤了人就不好说了,到了官府……”
他一边说,陈澍坐在前面,却抱起一只脚,另一只脚懒散地晃荡着,面颊又鼓了起来,撅着嘴,一看便是觉得他扫兴,虽然不出言相驳,也不大服气,更不大听话的样子。
云慎说到一半,大抵也是见她这无赖样,顿了顿,转而言道:“你若是真有胆量,把这几个马匪俱都活捉了,敢不敢?”
只这一句,方才兴致缺缺的陈澍就差又从马车上蹦起来了,她双眼炯炯地盯着云慎,鞭子一抽,朗声道:
“你且瞧好吧!”
篝火劈啪作响,两串草草插上的不知取自哪里的烤肉又落下几滴油,于是那火焰便更旺了,烤亮了围坐一旁几个马匪的面庞,不知道是谁吸溜了一下口水,又砸吧了一下,清晰的口水声在寂静的夜里愈发明显。
不远处,被拴在树边的几匹好马不安地踢了踢草皮。
正烤肉的老大头也不抬,便踹了一脚身旁的老三,骂道:“没出息,不是刚给你了一串吗?这点肉也馋,小心把马惊了。”
“不是我啊!”那老三叫苦不迭,“大哥我都吃饱了,要出声也是打饱嗝……”
“你就狡辩吧,要不是我知道你小子一天到晚的饿鬼样,还真给你唬过去了。”老大一边翻动烤肉,一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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