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婶, 你不记得就算。三袋冰的钱,我还是亏得起。”
说着,蔡伟生上前一步, 将桌上的钱收好放到楚月柠面前,担心风会将钱吹走, 又将糖水碗抬起压着钱。
他见到楚月柠疑惑的表情,就笑眯眯道:“花婶是洗菜街的人,我很了解她的,是个给了钱拿了货,都能转脸不认账的人。”
“见你是个年轻后生妹,我才提醒你的啊。”
楚月柠这回听懂了。
蔡伟生这是担心算完命,花婶又会翻脸将钱拿走。
她打量着蔡伟生的面相,见对方的面相坦荡不是杀人凶手,也笑了笑:“蔡先生,你是个好人。等会警察来的时候,也请你积极配合调查。”
蔡伟生疑惑。
他刚刚确实在公司接到了警察的电话,说是因为红隧孕妇抛尸案,要来录口供。
这件事,大师莫非也是算出来的?
楚月柠看向嘟嘟囔囔的花婶,在听到她说算命不准未必还不能退啊?
她眸光淡淡,“如果确定要算命,就有因果关系。出尔反尔的人,一定会遭到反噬。”
反噬一词出来。
花婶吓得一个激灵,瘦小的身子空荡的花衬衣跟着抖,洗菜街的街坊很多都是第一次见楚月柠现场算命,见花婶犹豫,他们就不断催促。
花婶见都在催她,她也急了,搬着的腿放下站起身,像赶鸡一样挥手,“催咩啊,谁说我不算?”
说完,花婶看向楚月柠,换上一副讨好的笑容,“算,我一定要算。大师,您放心,您不同其他人,我小肚鸡肠赖任何人账,就是不会赖您的账。”
花婶要了其他人的货不给尾款是经常的事情,日子过的精打细算,谁也别想从她手头缝卷走一点钱。
原本,她也想同样来一套‘老套路’。但听说了反噬的事情,就歇了心思。
坐下来后,花婶很快就学着万诚的样子,报上了生辰八字。
楚月柠拿到八字,掐算一番,再扫过花婶的面相皱了眉,“你八字火旺,伤官星也旺盛,平时口无遮拦,犯多舌。再加上土重金多,也可以看出你性格吝啬,注重物质利益。”
花婶的脸也不自觉的红起来,感受着街坊们投来恨意的目光。洗菜街的街坊,谁没被她占过便宜啊。
“大师。”花婶不好意思摆摆手:“我知你前事算的准。前事就不用算,我最近遇到点事,您看能不能帮我解决一下。”
说到这。
花婶故意停顿下来,她偷偷打量着楚月柠,想看看对方究竟能不能算出来,报纸上写的什么庙街神算到底是不是骗人的。
楚月柠微挑眉,“你是指最近总是身不由己,做出违心的事情?譬如做好人好事,电车让座,还有捐款?”
花婶眼睛都是喜悦猛地一拍大腿,激动道:“大师就是大师!”
看来,她的难题有救啦!
街坊们都惊讶了,吝啬到极点的花婶竟然会捐款?
他们是不是听错啦?
尤其蔡伟生更是侧着头扯了扯耳朵,怀疑进了水。
“捐款?好人好事喔。花婶,你骗人的吧?”
“转性啊?花婶不从乞丐碗里抢钱出来就不错啦。”
楚月柠看着细鼻细眼皱起,就快破口大骂的花婶,笑了笑:“大家安静,花婶确实没骗你们,她最近做了不少好事。”
说着,她又问,“花婶,是你自己说?还是我来算?”
“大师,小事就不劳烦您,我自己来吧。”花婶表情沮丧。
有了大师的铁口保证,街坊们也信花婶真在做好事,有个就忍不住打趣。
“花婶,老实讲,是不是缺德事情做多了,人到了半条腿踏进棺材的年纪怕死了下地狱,就想做些好人好事?”
“我催,好人好事?你们做还差不多。”花婶往旁吐了唾沫,满脸苦郁,“以为我想啊?真是惨过做鸡。”
街坊们都哈哈大笑起来。
对于其他人来说做好人好事,是积德行善的一种。对于花婶来说,真是好鬼凄惨。
他们又将目光投向算命桌,气质清雅的女孩上。
“大师,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花婶长叹一口气,又将小腿搬到椅上,“说来话长,一个月前,我某天路过捐款的机构,有个很靓的小妹妹就站在路边,抱着个捐款箱。我就想,这么大个箱,一天也不知道收了多少钱,就凑过头去望咯。”
“结果,没等看清有多少钱,我就不由自主掏了八千块钱丢进去。”
“等我回过神,已经有好多爱心人士围着我鞠躬感谢,多谢我为慈善贡献一份力。”
花婶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晦气,又唾了一声:“我催,八千块,三个月生活费啊。我自己都是贫困人士,谁想捐?”
“火烧眉毛,我顾不得廉耻伸手要去掏捐款箱的钱,结果。”花婶回想着,脸上竟然透出害怕,目光投向地上的鞋,“我竟然不由自主将鞋子脱下,将鞋底藏着的两千块钱又捐了。”
“我不死心,又要去掏箱。这回儿,我的左手……开始解裤腰。”
花婶这下是真的不敢再去拿钱了,越亏越多就算了,她怕再下去都没衣服能回家。
街坊都知道花婶有个习惯,会在身上各处藏钱,裤腰下也会贴身藏,用个小塑料袋,反着绑在裤里,防止小偷摸。
联想花婶一个又黑又瘦的中年妇女,右手掏功德箱左手解裤腰,现场有几个人没忍住笑声。
花婶继续讲,“这件事过去没多少天,我就去坐电车,恰逢周末电车好鬼多游客,好不容易抢到个位置,坐了没两分钟上来个孕妈妈,我又不由自主站起来让了座。”
花婶重重锤了下胸口,长叹气,“要知道我刚熬夜打完麻将,没休息好很累的嘛,又有高血压。后来,我就看到有空位就马上去抢,结果没坐两分钟,我就又让给了其他人。搞得其他人以为我是爱心人士,专门帮助老弱病残提前占位的。”
“结果,在一阵掌声中,我就高血压晕倒被送进医院。”花婶表情夸张,痛苦的长声一叹,“又花了上万块。”
街坊们彻底没憋住,此起彼伏的声音响彻洗菜街。
花婶笑不出来,花别人的钱做好事,她或许能笑笑。花自己的钱做好事,她就心痛的滴血。
想起最后一件事。
花婶的脸色已经黑成了锅底,“平白无故花了两三万后,又轮到我弟弟买楼,家中长辈都想让我掏钱帮助。”
“我本想借十万块就够了,哪里想到又迷迷糊糊将四轮轿车卖了,一起拿了二十万给弟弟,害得丈夫差点和我离婚。”
事情说完,花婶着急的看向楚月柠,“大师,我是不是鬼上身啊?为什么总会身不由己的做这些事?”
“鬼上身?”楚月柠淡淡一笑,“你做的每件事都在赎罪,不就是活该抵死吗?关鬼上身什么事?”
花婶被楚月柠清澈的目光看着,低了头,心虚的眼神左瞟右瞟,“抵死?为咩抵死?我又没做过坏事。”
街坊们都奇怪,纷纷发问。
“楚大师,为何花婶做好事是在赎罪啊?”
“是咯,怎么说她该死?”
“花婶平时的为人,你们是邻舍多少应该清楚。”楚月柠掐指算了算,“她不止为人孤寒(吝啬),还十分爱道德绑架,自己不想做的事,也不妨碍她去怂恿其他人做。”
“楚大师……”花婶双手合十,乞求楚月柠小声点。
楚月柠微挑眉:“看来,你也发现这些事是自己惹出来的。”
“一个月前,你路过百货大楼,有个关爱残障人士的爱心机构在募捐,有很多人在排队捐钱,你看到有个穿LV的女白领,从手袋拿出一千块捐款,你就起哄,说女白领这么有钱,就捐一千块不像话。”
“女白领就又拿一千出来,谁知你还嫌人给的少,上前就抢了两千丢进捐款箱。你不知道女白领刚破产,余钱并不多,因着多捐的钱,女白领吃了一个月的咸菜。”
“事情过后,你去坐电车,下班高峰期,你见到有个老人在车上没座位,就让隔壁的年轻女仔让座。女仔说她工作一天很累,想多休息休息,你却说年轻人有手有脚有精力,就不应该坐这个位置。”
“还让车厢上很多人逼着女孩让座,最后,女孩没办法只能下了车,结果因为工作过于劳累,又与人争执过程中,导致情绪激动晕眩过去。”
“至于买楼的事。”楚月柠顿了顿,“不是你先看到一个被父母逼迫掏钱给哥哥买房的女孩,说什么,父母养你这么大,讨点钱怎么了的话?”
“现在,你也算如愿以偿掏钱给弟弟买了房。”
花婶尴尬不已,“我只是讲讲嘛,哪想到自己也要捐,还要拿钱给弟弟买楼。我的钱,都是一分分辛苦省下来的,哪能做这些用途?”
“别人难道就不是辛苦赚来的钱?”楚月柠眸色淡淡,“尤其被逼着给弟弟买房的女孩,她非常努力,就想给自己一个家,好在,她聪明。只是被父母拿走一小部分钱,不然,你要给的钱会更多。”
听完这些,街坊们都觉得离谱。
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怎么还能道德绑架,让其他人做呢?
真是太阳底下没新鲜事。
花婶也着急,“大师,你说因为这些事,我做完也算功过相抵吧?以后是不是就没事了?”
“没事?”楚月柠伸了个腰,锤了锤后脖颈,“原本你做完这些事,也算功过相抵。可惜……”
“可惜?”蔡伟生就问:“大师,花婶又做了咩事啊?”
楚月柠放下手,看向街坊,“昨日在元朗富达广场,有个人欠债要跳楼的事情闹得很大,你们听说了吧?”
“当然听说了,那个人也是倒霉,做生意被骗钱还借了银行高利贷,香江的新闻台就放了这宗新闻。”蔡伟生说完又觉得疑惑,“这件事和花婶有什么关系啊?”
楚月柠放下掐算的手,眼眸含着淡光,“当然有关系,昨日救援还未到达现场时,花婶与其他劝人下来的街坊不同,她当时磕着瓜子在楼下看戏,见那个男人抖了半天腿不敢跳,就阵阵高喊。”
“跳楼的先生是不想还债,才演的一出戏,让他有本事就跳下来。”
说完,她看向瑟瑟发抖的花婶。
“你从说完那句话开始,到今天,内心应该无时不刻的想要跳楼吧?”
花婶脸色惨白,噗通一声重重跪在地上。
声音哆哆嗦嗦。
“大师……求求你救救我。”
全街坊看见花婶跪在地上, 再联想到她平时盛气凌然的样子就唏嘘。
“花婶,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讲话骂人,道德绑架他人的时候没想过有这么一天吧?”
“平时街坊们见你是自己人, 有些事不想和你太过计较。但我们不计较,不代表老天不计较。”
“看你以后还敢不敢!”
花婶被骂的抬不起头,自从昨天看跳楼的人说的几句话, 今天起床后,内心总有跳楼的冲动。
她知道不能去, 一旦去了,就会变成尸体。
她怕了,手发抖的扯着楚大师的裤边。
“大师, 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上有老下有小需要养, 求求你救救我。”
楚月柠低头,瞥了她一眼,“先起来。好在跳楼的人最后被成功救下, 不然你的罪责死都难以洗清。”
“是。”花婶慌忙起身,指甲紧紧抓着裤子。
“你是犯了口业, 惹祸上身。”楚月柠起身将糖水碗放进箱,“如果真想活下去,以后凡是遇见要跳楼的人, 你都必须上楼救人。”
花婶怕死了,慌乱点头, “一定一定。”
“再者,凡是星期日,都要做一件慈善事, 用来消抵从前的阴损债。”
楚月柠最后看向街坊们,其中还有送冰公司的蔡伟生, 他们很多人都在花婶上吃过亏,就算是这种时候也没想着落井下石,也算难得可贵。
“街坊们欠的债,不论是人情债,还是钱债,你要加十倍清还。最后送你一句话,多行不义必自毙。”
花婶也明白做错了事情,羞愧的点头,“大师的教诲,我记下了。”
她看向围在糖水摊的街坊们,眼眶红红,鞠了躬道歉,“从前我只想着占便宜,忽略了一起几十年做邻舍的情谊,是我不对。”
街坊们摆摆手。
蔡伟生说:“知错能改就好,你以后可千万别因一时嘴痛快,就道德绑架其他人啦。”
“唉,我哪还敢哦。”花婶吓到腿肚子都在打颤,从口袋掏出一万块钱,“阿生啊,我还差你几多钱?”
“花婶,五年过去你终于想起差我钱的事啦?记性真是差。”
蔡伟生打完趣,现场一片笑声。
花婶不仅还了蔡伟生的债,又还了其他街坊的债。还完债,她又拿出两万块钱放到糖水摊上,最后才离开。
有街坊看见花婶离开,就问,“大师,花婶真的会做善事吗?”
“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花婶孤寒(吝啬)几百年,真会愿意做慈善?”
“不想做也得做。”楚月柠微一笑,“每个星期日少做一场善事,她就会去跳楼。往后的日子,能不能继续活下去,全看她自己。”
这注定了花婶在接下来的日子会活的提心吊胆。
众人热闹的聊天之际。
有一瘦一胖的男人缩头缩脑从对街走过,看方向竟然是直接朝龙飞大楼走去。
“大师啊。”蔡伟生清了一笔陈年旧账很开心,他收了旧钱,又掏钱出来算命,“昨日我公司有个员工车上发现了尸体,我怀疑一定是我流年不利,想算下。”
“他们,你认识吗?”楚月柠忽然问。
蔡伟生顺着大师的目光,转头,恰好就看见胖瘦男子进了龙飞大楼,他恍然一声,“哦,刘勇栋和阿权啊,他们都在同栋大楼做事,平时都能碰见。”
“呐,就是龙飞大楼的风水公司的人。”
蔡伟生指了指大楼的顶部。
“风水公司?”楚月柠蹙了眉,抬眸,顺着一层层的玻璃层往上看,直到高处时,她停了视线。
感受到了20层楼透出来的微弱法力,但可能是被封印了,法力外泄不出来。
她二话不说,起身收摊,俯身将木桌折叠起来放进崭新的摊车内,又将木凳往里扔,动作干净利落。
蔡伟生看着娇小的女子,竟然力气可以这么大,震惊的睁大双眼,半晌反应过来,帮忙收了一张木凳后,跟在楚月柠后头笑眯眯,“大师,就……收摊啊?不如,算完我的命再收摊啊。”
难得碰到算这么准的大师,他说什么也不能轻易放人走!
楚月柠今天穿了条宽松直筒牛仔裤,伸手从后兜掏出证件,递到蔡伟生面前,“不好意思,公务在身。如果要算命,你可以择日到庙街楚记风水铺排队。”
等蔡伟生看清楚证件上写着的重案组警探几个字后,他眼睛睁的更大,有点怀疑人生了。
怎么,现在风水师还能兼职在警察局上班了?
楚月柠看着风水公司的玻璃窗若有所思,半晌,她看向蔡伟生,微一笑,“蔡先生,平时你会往风水公司送冰吗?”
另一边。
九龍警署大早气氛就变得凝重。
大门清早就被大批记者围堵,大量镁光灯对准刚刚上台阶的梁文林。
他们面上挂满担忧的神情,声音急促。
“梁警司,我们收到风声,油麻地和佐敦又失踪两位孕妇,请问情况属实吗?”
“发现红隧孕妇凶杀案已经过了24个小时,警方似乎还没有头绪,请问咩时候能够破案件?”
“在这种关头,九龙再出现两名孕妇失踪案,是否意味着会出现新的受害人?”
梁文林埋头闷走,直到他看见旁边有位记者站在台阶旁。
记者双眉蹙起,抓着话筒表情非常惶恐,梁文林往下一看,穿衬衫的女记者腹部已经微微隆起。
梁文林沉眸,瞬间明白记者的担忧从何而来。
经过尸检,红隧孕妇是被剖腹没进行救治死亡的,胎儿还不翼而飞,凶残的手段本就闹得香江人心惶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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