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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室女替嫁之后(水渺)


她一个不妨跌在榻上,蓦然看见他将她的骨灰盒放在胸口处,他单手遮挡住自己的眼睛,身子一颤一颤的,有清凌的泪花从他眼尾滴落下来。
他在哭。
孟瑶华呐呐无言,坐在喜榻上无声的看着这一幕,她很少见他哭的。
她记得在长安的元夕节上,她不准他亲她,他也偷偷的哭了,那天夜里飘着鹅毛大雪,他的泪珠滴到她的唇间,若不是那温热的触感,真的好像幻觉一般,这么大人了,还是个哭包。
彼时,她尚不知他的天子身份,他亦不知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他们以为彼此之间隔着天堑,却原来是对面不相识,原来他们没有做夫妻的缘分是注定的。
她的眼角似乎也有湿意,她伸手摸了摸,却是没有的。
她拍了拍他的手,别哭了,一个大男人家羞不羞!要是让外人知道他们英明神武的陛下,是个会躲在榻上哭的哭包,他还要脸不要,她的骨灰盒都被他亲了,他还想怎样?
“我不是故意冷落你的,你也看到了,我真的……真的没有办法去拥有你。”他声音闷闷的,带着说不出的委屈。
孟瑶华似有所觉的看了他那里一眼,十分平坦!
她:“……”
她是见过他情难自抑、气势汹汹的模样的,否则她的本命蛊是无法开始恢复的。可他此时的状况,却大大的出乎她的意料。
她的骨灰盒的贞/操是保住了,可她却百思不得其解,他的身子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她蹲在他面前,仔细的打量了他片刻,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辛励猛然惊觉,他狐疑的坐起身来左右张望了片刻出声道:“谁在这里?”

凉夜寂寂, 孟瑶华吓得赶紧捂住嘴巴,她不过是叹了一口气而已,就被他发觉了?
她想了想, 也可能不是她!
这是皇宫大内, 巍巍帝阙, 也能出什么古怪的事情吗?
想到这里,她心里一凉, 情不自禁的离他近了些, 他那么凶, 是可以避邪的吧!
良久, 他的眼睫湿湿的,桃花眼里尽是失意之色, 他顾盼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在她的骨灰盒上, 低声温情的问道:“阿妧,是你吗?”
然而,并无人作答。
次日一早,他抱着她的骨灰盒去了大慈恩寺,大尚得道高僧弘文法师正在寺内的佛塔里闭关翻译佛经, 等闲人等亦打扰不得。
然而,辛励他就不是常人。
他以天子之尊跪上二十丈高的佛塔,跪开弘文法师的斋门。
他的额头渗着血,紫胀嫣红一片, 看着吓人,可他却毫不在意, 他所在意的唯有怀中的这方盒子,里面盛着他最心爱的姑娘。
“陛下, 放下吧,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弘文法师搁下手中的笔,叹息道。
孟瑶华看着他额头渗出的血迹,抬手抹了抹,未曾料到好似被烫到了一般,她指尖传来一股尖锐的疼痛,十指连心她的心间也跟着蓦然一痛。
忽然,她的怀里被人抛过来一支药膏。
“陛下乃真龙天子,真龙之血不可随意碰触。”一道无悲无喜的声音传来,慈祥而温和,带着普度众生的安宁。
孟瑶华愕然抬头,见刚刚还在交谈的两个人,一个单手支颐浅浅入眠,一个抬眸望向她这里,她不禁问道:“大师看得到我?”
弘文法师略点了点头问道:“娘娘,从何处来?”
“从落月城来。”孟瑶华走过去,跪在辛励身旁,冲弘文法师行了一礼道,“大师,你不会要把我超度了吧?”
弘文法师摇了摇头道:“娘娘阳寿未尽,只是暂时魂魄离体,贫僧超度不得。”
孟瑶华点点头道:“原来如此,大师可知我如何才能回到落月城?”这是她此刻最关心的问题。
“娘娘的心不在落月城,又如何能找到回去的路呢?”弘文法师轻声道。
瞎说!她的心怎么就不在落月城了?!对于弘文法师的话,她并不是很信,而且还觉得得道高僧也有不靠谱的时候!
见她不信,弘文法师道:“娘娘魂魄离体前,定然遇到生死攸关的大事了,走马灯定格在谁身上,您就会回到哪里。”
“这话我是不信的,我怎么会回到前世自己死后的世界?”孟瑶华迟疑的问道。
“因为娘娘的心结在这里。”弘文法师释疑道。
孟瑶华低头沉默不语,她心中思绪万千,然后转头看向浅眠的辛励,她不否认大师的话都是真的,她耿耿于怀替嫁之事,耿耿于怀他对她十年如一日的漠视,甚至哪怕是重生,哪怕知道金公子就是辛励,她也从未想过给他一次机会,她恼了他!并且一直都在恼着!
然而,只有在意才生痴恨,无论她承不承认。
“陛下本是孤龙之命,六亲不靠,情欲淡薄,但与娘娘有了牵绊,这滚滚红尘之中,自有劫数,是陛下的劫,也是娘娘的劫。”弘文法师缓缓说道。
孟瑶华哑然,她抬眸怔怔的看着弘文法师。
“然而劫缘只在一念间,亦可以化劫为缘的,若陛下肯努力,娘娘可以试一试吗?”弘文法师问道。
孟瑶华低头摆弄着袖口的石榴花绣纹,她沉默半晌后小小声问道:“试一试我就可以回到落月城了吗?”
“所有的答案都需娘娘亲自探寻。”弘文法师回道。
“嗯。”孟瑶华轻轻的点了点头,得想办法让辛励这厮把她的骨灰盒送回落月城去,这样她兴许亦能回去了。
见她点头,弘文法师淡淡一笑,像佛前莲一样具有安抚众生的念力。
她低头去一旁给手指涂药膏,辛励不知何时睁开双眼。
他低声喃喃道:“朕不回头。”
弘文法师不再看她,而是专注跟眼前的九五之尊谈起了话:“陛下,人死如灯灭。”
“没有灭,昨晚我还听到了她的叹息声,她想必也是极舍不得我的!”辛励言之确确的说道。
别不要脸!谁舍不得你了!孟瑶华涂抹药膏的动作一顿,气恼的瞪了他一眼。
“陛下想如何?”弘文法师只当没看到她的气急败坏,开口问道。
“她……如今过得好吗?”辛励抿了抿唇,良久才问出这么一句话。
“娘娘好不好,取决于陛下好不好?”弘文法师似是而非的答了一句。
然而,不愧是登临至尊之人,辛励迅速领悟到弘文法师话里暗含的意思,他的眼睛迅速亮了亮,而后又低眸深思片刻问道,“朕可以见见她吗?”
弘文法师走入内室,从内室拿出一截很是奇异的蜡烛出来,他特意叮嘱道:“此为犀照,只够燃用一次的,望陛下三思而后行。”
孟瑶华惊了!她可不愿见到他!
弘文法师几不可见的向她摇了摇头,孟瑶华依旧紧蹙着眉头,离辛励离的远远的,生怕辛励一个想不开点燃犀照,那她与他面面相觑,多尴尬呀!想想就脚趾抠地了!!
然而,辛励接过那截珍贵的犀照,妥帖的放入胸前的衣襟里,他辞别弘文法师,出塔离寺而去。
回到紫极宫,他在无人的时候拿出那截犀照仔细打量着,目光灼灼,心里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孟瑶华在他身侧很是提心吊胆了一番。
“相识这么久,还不知道你的模样呢。”他喃喃自叹道。
他现在每说一句话,她心里都要抖一抖,幸好!幸好这犀照只能燃一次,他不敢轻举妄动!
良久之后,辛励吩咐御前总管太监盛福道:“将皇后的册子及小像拿来。”
盛福应声而去,不一会儿就将她大婚之前女官登记的有关她的册子及肖像呈至御前。
辛励一页页翻阅,上面记载着她的身高体重等重要信息,以及身体哪里有痣都有详细描述,孟瑶华乍见这些,脸上热辣辣的,简直要汗流浃背了!
他将册子放在一旁,转手展开她的小像,素眉含烟,眉目多情,画的十分写实,孟瑶华在一旁偷瞄两眼,觉得给她画小像的宫廷画师非常良心。
“疤呢?你的脸上不是有块疤吗?为何没有。”辛励疑惑的问道,思索片刻后,他对盛福说道,“传孟怀鸣!”
未几多时,她爹孟怀鸣出现在紫极宫,辛励开门见山道:“阿妧脸上那块疤呢?”
孟怀鸣心间一梗,开口道:“皇后娘娘仙姿佚貌,哪里来的疤?”
“阿妧的脸上明明有一道长长的疤痕的,很深,她说是小时候碰到劫匪被人砍的。”辛励说道。
“皇后娘娘自幼生活在落月城,她是落月城城主的外甥女,怎么会遇到劫匪?不过是小姑娘头一次去外面闯荡,她又生得这般美貌,没得怕麻烦,这才易了妆容,臣的家里尚有她用过的人皮面具,”孟怀鸣说道。
不一会儿,宫监送上一个小包裹,包裹里有人皮面具,有一个小银铃铛,有她亲笔记录疑难杂症的小册子,汉字写的歪歪扭扭的,时不时会有落月族的文字出没,尽管很简短,不易被人发现,孟瑶华还是一眼看出来了,她那时候应当还不太会写汉字,或者有的汉字一时记不起怎么写,便用落月族文字代替,又怕出门在外,旁人发现她的落月族身份,落月族文字也写的相当简化,一笔带过,估计只有她本人看得懂。
她看着这些东西,她渐渐相信她可能确实与他相遇过。
辛励摸了摸人皮面具,又提起她自小戴到大,后来怎么也找不见了的银铃铛,他眼底一片猩红,喃喃道:“是她!她最爱这个铃铛。”
他将铃铛挂在御案的笔架上,抬手命孟怀鸣退下,紫极宫里的书房里又剩他一个人。
“阿妧,你若来了,就摇一下这个铃铛,好不好?”辛励声音低沉,带着无尽的悲伤,又有着让人难以拒绝的蛊惑意味。
孟瑶华看着自己最爱的银铃铛,当年她深受重伤之后,最先遇到的原来是父亲的人啊。
她想摸一摸她的银铃铛,谁料她的手刚刚挨上铃铛,铃铛竟然无风自动,响了一下。
孟瑶华:“……”
辛励:“!!!”他几乎喜极而泣!!
他的阿妧终于回来了!
从那以后,他无论说什么话,只要他想要她的回应,他都要盯着铃铛问个不停。
她一般是不理的!
只有一次,他按着她的册子重新给她画了小像,先前她还感叹宫廷画师画的良心,然而看了他画的,她觉得宫廷画师画的也不是那么良心!
他们相依为命时,他已然双目失明。等他眼好了,心却瞎了。
整个前世,他是没有实际见过她的真容的,却将她的小像画的尤为传神,他不仅自己端详欣赏半晌,还偏要问她画的像不像?
为了画这副小像,他已经一天没吃什么东西了,她都觉得肚子有些饿了!所以,当他目光灼灼的盯着银铃铛看时,她不情不愿的拨了一下银铃铛,她饿,快命人传膳!
辛励见铃铛响了,开怀万分,当即命人将她的小像裱了,挂在他的书房里。
这厮终于想起用膳来了,孟瑶华松了一口气。
然而,传一道膳他就问她喜不喜欢?她一不做二不休,除了甜的,她一律都拨喜欢。
“阿妧还是跟以前一样,不喜甜食。”他转头吩咐宫人道,“将御膳中的甜食都撤下,以后不必上了。”
哎!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他是喜欢吃甜的呀!
她不停的拨弄银铃铛,银铃铛叮铃作响!
“闹脾气了?不想我撤下那些甜的?”辛励低头道,“好,不气,都依你。”
孟瑶华:“……”
她肯拨弄银铃铛了,他心喜万分。
然而,人都是得寸进尺的,刚用完晚膳,他在御书房里读了一会书,然后抱着她的银铃铛和骨灰盒回到了寝殿。
“阿妧,我可以亲你吗?”他提着银铃铛小心翼翼的问道。
不可以!不可以!当然是不可以啦!
银铃铛被她拨弄的荡来荡去!!他低声笑道:“是可以的,对吗?!”
孟瑶华气急,心说:你别自说自话啊!
她的手不停的拨弄银铃铛,他的指尖亦覆了上去,温热的触碰瞬间传到她的指尖,她恍然一愣,停止了手中的动作。
他见银铃铛不响了,瞬间慌了,指尖瞬间撤了回去,口中不停地道歉:“阿妧,别走!别走!刚刚是逗你的,你不愿意,我也不会胡来,别走好吗?”
他态度卑微的像一株野草。
她回过神来,轻轻在银铃上点了三下:不!许!亲!
“嗯,不亲。”他将脸贴在骨灰盒上,郑重的答道。

她每天都陪在他身边, 偶尔回应一下拨拨银铃铛。
他是乐此不疲了,她却有些无聊,心里一直惦记着落月城, 不知道她刚生的宝宝们怎么样了?她倒是起了几个可还没来得及给孩子留名就晕了, 阿娘和舅舅又都是起名废, 可不能给她的宝宝们随意叫个名字啊!
“会不会无聊?”辛励突然开口问道。
孟瑶华百无聊赖的拨了一下银铃铛:“是。”
辛励抬头,盯着银铃铛思索片刻, 几日后, 他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方特殊的玄墨, 他亲自将玄墨晕开, 对她讲道:“阿妧可以蘸着这些墨写字。”说着他往自己的身旁安置了一个兀子,铺了一张白纸, 白纸前面用她的骨灰盒挡着,旁人倒是看不见这张白纸, 也看不见她写了什么。
世上竟有这种好东西?
她指尖蘸了一点儿墨,试探着写道:“我要回落月城,你什么时候放我回去?”
他身子一滞,神色有些僵,沉默半晌后才轻声许诺道:“等小十六能撑起来的时候, 我会带你回去的。阿妧,别急!”
“都说了,我不叫阿妧!”她反驳道。
“还是没有记起来吗?”他的声音里有种淡淡的失落感,很快, 他就恢复振作道,“我都一一讲给你听好不好?”
孟瑶华也没说好, 也没说不好,只在雪白的纸上落下一个墨点儿, 算是回应他的话。
“我在金州遇见你的时候,你说你叫阿妧,如今看来这个名字也是假的。”辛励缓缓说道。
“哼,就是假的,我才不告诉你我叫什么名字。”孟瑶华仿佛扳回了一局,得意洋洋的写道。
“孩子气,玉牒上有你的名字。”辛励哭笑不得的回道。
“居然不是孟氏?”孟瑶华讶异道,她以为他们中原不会留下女子的名讳呢,只留一个随父的姓氏。
“自然不是,你是我的正头娘子,这点儿体面还是有的。”辛励答道。
一说正头娘子的体面,孟瑶华就来气,她有何体面?她有何体面?!她成婚十二年,不见夫君真颜,这便是她的体面?
“呵呵。”她在纸上留下这两个字,似是嘲弄一般,而后又恨恨的写道,“那又如何?不过是临嫁前,我爹现给起的,做不得数。”
辛励沉默住了,半晌后就在她以为他要宣她父亲进宫打探一番,然而他没有,他坚决回道:“你曾告诉我你叫阿妧,你就叫阿妧了。”
或许,是阿妧这个名字在她脑海里太过陌生,所以她听他说起金州往事时,有种如梦似幻的不真实感,好像在听别人的故事一样。
但阿妧的性格又和她很像,阿妧的一些反应也是她会做得出来的,只是她不解自己当年为何会割本命蛊救他?
若说为了扭转蛊人在汉人心目中的形象,也不至于挖自己的本命蛊吧,毕竟代价太大了,难道说真是她少不更事的时候,一朝犯傻?!
孟瑶华深觉不可思议,原来她的本命蛊竟是这么伤的!
察觉到她在发呆,辛励顿了顿问道:“在想什么?”
“没什么……”孟瑶华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写道,“这些年来,你一直在找她?”
辛励的目光落在那个“她”字上,神色复杂难辨,原来……她一直以为这是旁人的事,真的是一丝一毫都记不起来了。
“不是她,是你。”他执拗的纠正道,“我一直都在找你,从未放弃。”
不对!孟瑶华脑海里灵光一闪,自己在洛阳提阿妧姑娘的时候,辛励明显确定阿妧已经死了,不会再出现,怎么此刻他又信誓旦旦的说他一直在找,从未放弃过,到底是哪个辛励骗了她?前世今生的差别就这么大吗?
“在你未得知真相前,你觉得阿妧还活着吗?”孟瑶华尖锐的问道,如果他回答活着,那他亲口对自己说阿妧死了,是出于什么原因做出的这个结论?如果他回答死了,死了他还在寻找,可见他心里一直有阿妧这个白月光的,对沈蜜娘是一种消遣和漠视,无论如何,这都不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儿。
她叹了一口气,胸口有些闷闷的。
“为何这么问?”辛励觉得这个问题很奇怪,他不答反问道。
这个狡猾的狐狸!孟瑶华愤愤的在心中暗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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