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子在府上殢酒太过,今早急呕了几口血,如今已经病倒在榻了。”夏禾焦急的说。
孟瑶华心下大骇,兄长少年得志一向冷静自持,虽然平时亦爱饮酒,但都有度有量,从不会酗酒,而且他在边关历练期满,正是升迁考核之际,稍有不慎便会被言官参一本,得不偿失。他不会如此放浪形骸的,所以他到底遇到什么难事了?
她连忙交代了掌柜娘子几句话后,再顾不得什么,匆匆忙忙的坐了马车朝齐国公府赶去。
齐国公府的主子们都在长安,如今洛阳的府里只有孟放一个主子,显得格外冷清寥落。
孟瑶华在门口悄悄出示了自己的腰牌,齐国公府的人忙将她放了进去。
“大公子呢?”孟瑶华一进院便出口问道。
“姑娘请这边来。”管家安安静静的将她引入孟放的院子。
想必郎中已经来过了,孟放的副将在给他煎药,见孟瑶华进院来,他忙站起身来躬身行礼。
孟瑶华摆了摆手道:“不必多礼。”
侍立在门口的兵卒十分有眼色的给孟瑶华掀开帘子。
孟瑶华急行几步,踏入室内,孟放正迷迷糊糊的躺在榻上昏睡,屋里酒气很重,他睡的并不安稳,浓墨般的眉头紧紧蹙在一起,仿佛打结了一样,口中时不时的溢出两句呓语,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端看着便觉得伤情极了。
孟瑶华叹了口气,坐在榻边的月牙兀子旁,单手搭在他露在外面的手腕上,凝神静气为他切脉。
半晌后,她疑惑的抬头问他的贴身副将道:“兄长最近公务很繁忙吗?”
那名副将眼神闪躲了一下,轻咳一声道:“还好,将军能应付的过来。”
孟瑶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那这脉象就有点奇怪了,劳心伤情不是因为公务那是为何?
她不动声色的将搭在他腕上的手收回,未料却被人一把攥在手心里。
“阿菁,不要走!不要走……”
孟瑶华:“……”
谁料孟放的副将闻言大惊失色!他看向孟瑶华的眼神里带着遮掩不住的惊慌失措,口中不停找补道:“将军病糊涂了,姑娘别往心里去。”
孟瑶华敛下神色道:“无妨,他是我兄长,我还能挑他的礼不成?你们先下去吧。”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无声的退了下去。
孟瑶华从随身携带的瓷瓶里掏出一颗香气馥郁的药丸来,掰开孟放的嘴给他喂了下去,未几多时,孟放从昏睡中幽幽转醒。
他睁眼看到孟瑶华不禁怔愣了一下,低咳一声问道:“蜜娘,你怎么在这里?”
“听闻你病了,我过来看看。”孟瑶华回道。
孟放挣扎着坐起身来,半靠在榻头上有气无力的说道:“我没事,不必担心。”
“我听说你日日在府上殢酒,可是有什么心事?”孟瑶华想了想还是多嘴问了一句。
“没有,不过是任职调令迟迟不肯下来,有些心忧罢了,不是什么大事。”孟放的唇色有几分苍白,神色颇为无精打采。
孟瑶华知道兄长没跟自己说实话,她也不好细问,只将瓷瓶中的药丸倒出几粒来,拿帕子兜好交到他手中道:“一天一次,一次一粒,等这些药丸吃完,你的病大概就好了。”
“好好好,阿兄就谨遵医嘱了。”孟放有气无力的扯出一丝微笑来,“谁的药都不如蜜娘的药好使。”
孟瑶华如何听不出他语气里的敷衍之意,遂也不好多问什么,她只说道:“你好好休息吧,我先回去了,有事让人给我递个信儿。”
孟放点了点头道:“好。”
孟瑶华见他已无大碍,起身作别,她刚走了两步,便听他在身后满怀心事的喊了一句:“蜜娘!”
“怎么了?”孟瑶华脚步顿住,回头问道。
孟放摇了摇头道:“没什么,你先回吧。”他又闭紧嘴巴什么都不肯说了。
孟瑶华只好点了点头道:“阿兄,我走了。”
“嗯。”孟放淡淡应了一声,目送她出屋。
跟在孟放身边的人都是他从军营里带出来的,口风紧的很,孟瑶华就是有心打探也打探不出什么来的,除非他肯自己说,思及此处她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缓步离开齐国公府。
在马车转弯的时候,孟瑶华身侧的车帘轻微晃动了一下,她不经意间抬头蓦然瞥见帘外一道陌生又熟悉的身影,她心间仿若被人擂起一记重锤,震得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她连声喊道:“停车!停车!”
车夫不明所以,但还是将车靠路边停稳。
夏禾和桃枝疑惑的看向她:“主子?”
孟瑶华的耳朵里却听不见任何声音,她跌跌撞撞的跳下马车,朝那抹人影离开的方向追寻而去,她绕着洛阳城繁复的坊道追了半日,仍是把人追丢了,她怔怔站在陌生的街道上,立了许久。
夏禾和桃枝亦急急忙忙的追了过来。
“主子在找什么?”夏禾出声问道。
孟瑶华猛然回过神来,她失望的摇了摇头回道:“没什么,回去吧。”定然是她眼花了,不然怎么会看到孟瑶光的身影呢?!
想起兄长莫名其妙的殢酒和梦呓,孟瑶华的心头仿佛压了一块石头,沉重的喘不过气来。
孟瑶光她不是死了吗?她暗叹了一口气,掩饰住心底蓦然升腾起的不安,既然人已早逝,便不要想那么多了,任何假设性的问题都是不公平的,对谁都不公平,不该想。
“回歇芳楼,罢了,回洛园吧。”刚刚下车那一番奔跑早已耗干了她的力气,她此刻精疲力尽的坐在马车里只想找个地方好好歇一歇,睡一觉。
辛励在歇芳楼里等了许久也不见孟瑶华回来,他面色沉沉的出了歇芳楼,带着小十六回到了宫中。
小十六见他今日有些不开心,十分乖巧的去了书房听夫子讲学。
辛励在上阳宫批阅奏折,忽而翻到了官员考核的折子,吏部给孟放的评价是甲上,孟放的职位该往上动一动了。
辛励搁笔思忖了半晌,他有意组建一支亲卫,孟放无论从各方面来考察都适合担任这支亲卫军的统领,只可惜他是孟家子,尤其是孟怀鸣那老狐狸的儿子,这不得不让他有些投鼠忌器的意味。
孟怀鸣作为大尚丞相,办事牢靠,手段雷霆,只是此人过于刚愎自用,且不知收敛,为自己所不喜。
孟怀鸣在朝堂之上已是权势滔天,若自己再重用孟放,恐怕不妥。但若因此不用孟放,倒也不是明君所为,他想了想将此奏折其余部分准奏,只在孟放的名字下面点了个点,意思是此人他还需再观察观察,另有留用。
等他把奏折合上放到一旁时,蓦然想起白天的事儿,突然心底有几分复杂难言,他招来自己的暗卫道:“听说孟放出事了,你去打探打探他出了何事?”
那道黑影抱拳躬身,动作利索的消失在了上阳宫。
辛励饮了一盏茶后继续批阅奏折。
夜渐渐深了,堆成小山模样的奏折终于被他批阅完毕,他捏了捏眼角,靠在御椅上休憩。
“主子。”上阳宫的窗棂上印出一道漆黑的身影。
辛励闻言睁开了双眼,声音里带着些许的疲惫道:“如何了?”
暗卫颇有几分为难的看了辛励一眼。
“但说无妨。”辛励道。
“是。”暗卫将头埋的更深了,他尽量保持住和缓的音调,言简意赅的说道,“孟将军在家殢酒,吐血昏迷了。沈娘子有去探望过,如今孟将军已无大碍。”
孟氏家风严谨,一连几代都是克己复礼的模样,纵然是孟放从武,行事作风也颇为稳妥,以前断没有醉酒伤身之事发生,他这是怎么了?
思及此处,辛励不由好奇道:“为何?”
暗卫小心谨慎的说道:“回主子,孟瑶光好像没死。”
“什么?”饶是辛励此刻也不禁惊讶出声道。
“孟放与孟瑶光之间,关系不寻常。”暗卫隐晦的提及。
辛励不由冷笑道:“齐国公府好大的胆子,都会欺君了!”
暗卫见龙颜大怒,他将头垂的更低了。
“抓住齐国公府的这个小辫子,留作后用。”辛励冷声吩咐道。
“属下遵命。”暗卫抱拳道。
辛励摆了摆手,暗卫悄无声息的退下。
辛励手中的御笔被他一掰两段,孟怀鸣那个老东西为了遮家丑就把他当傻子一样戏耍吗?岂有此理!
他冷肃的桃花眼随案前的烛光明明灭灭,良久之后他又沉声吩咐道:“将此事捅到沈蜜娘面前。”他就是要她看看孟放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值不值得她去关心挂念?!值不值得她去抛下他前往齐国公府探望?!
“是!”暗处传来一声坚定的应答。
夜愈发深了。
孟瑶华一连数日都窝在洛园里,没有出门。
她每当想起那日离开齐国公府后,在街角窥见的那道似是而非的身影,心情便不由的生出一丝丝烦乱,她宁愿是自己看错了,毕竟这世上相似的身影那么多,不一定就是自己心头想的那个。
说来自己见孟瑶光的次数极少,但每次见她都令人印象深刻,那是真真正正的国公府嫡小姐的做派,众星捧月,前呼后拥,站在人群之中极为耀眼,是这世间不少年轻郎君的白月光,只是她后来跟辛励定了亲,众人这才歇了心思,谁敢惦记皇帝的女人?!
或许只有那如明珠一样的女人才是辛励心中的皇后吧,才真正有资格母仪天下吧,不像自己生于山野之间,不通中原规矩,也做不来端庄大方的姿态,孟瑶华失落的垂下眸子,将手中的话本子覆于面上,遮住了明媚的阳光,也遮住了满心烦愁。
未料,面上的话本子被人一把揭开,一阵香风拂面,她只听那人笑道:“好哇,你居然在这里躲清闲,我岂能饶了你?!”
“阿莞,别闹!”孟瑶华将手背遮在眼睛上,阻挡住刺眼的阳光,下一瞬她被阿莞从摇摇椅上拉起,径直朝屋内走去。
阿莞笑道:“我在漱玉楼苦等你数日都不见你来,岂有此理。今日说什么你也得去我那里露露脸,你再不露面,我们漱玉楼的生意都快被你歇芳楼抢完了,到时候我可是要天天去歇芳楼打秋风的。”
孟瑶华暂别游丝杂绪,听着阿莞的说笑,她的心情也明朗了几分,左右自己闲呆着无趣,不如跟阿莞去漱玉楼排演。
阿莞是个爱热闹的性子,她的漱玉楼装扮的也颇有意趣,不单单是茶楼歌舞场,甚至有专门豢养奇珍异兽的院子供客人玩乐,楼里的生意十分火爆,并不像阿莞说的那样可怜。
孟瑶华的马车在漱玉楼跟前一停,大家便奔走相告,歇芳楼的当家娘子和漱玉楼的当家娘子又要合演啦!
孟瑶华刚抱着琵琶进门去,漱玉楼的大门便被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阿莞一手拉着孟瑶华的手往后台走去,一边笑着招呼楼里的客人,忙的不亦乐乎,像只欢脱的喜鹊一般。
孟瑶华与阿莞在后台定妆完毕,前台的胡姬也正好跳完拓枝舞,报幕的小老儿卖足了关子,在台上说唱逗巧儿,被人拿果壳笑骂着敲下去了,众人口中调笑道:“谁乐得看你这张老树皮,快快将两位当家娘子请上来!”
另有伙计连忙打扫了戏台上的瓜子皮与果子壳等零碎杂屑,板鼓一通响,孟瑶华与阿莞联袂登场。
戏台旁有小幺儿臂腕上挎着花篮,时不时的随着节拍往台上散落花瓣,香尘飘飘,清歌顿起,喧哗热闹的漱玉楼顿时一静,阿莞随着孟瑶华的歌声翩翩起舞。
月落瑶台清歌起,仙娥素肌伴彩鸾。
众人耳眼皆醉,杳然出神,离戏台不远处的一个雅间里,有个面覆轻纱的女子怔怔的看着戏台上唱歌的人发呆,形容萧索,眉眼间流露出几分难以言明的复杂神色。
孟放坐在那女子对面,心不在焉的饮茶,垂下的鸦羽般的长睫遮住了他眼底压抑不住的癫狂,他并不像看上去的那般冷静。
“阿兄……”良久之后,那女子启唇低叹一声。
“别这么叫我!”孟放将茶盏置于案几上,神色凄苦的反驳道。
“阿兄……”女子泫然若泣,身形柔弱摇摇欲坠。
“我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你为何执意如此?!”孟放目光灼灼的看着她,不甘心极了。
“孟放!你冷静点!你仔细看看台上的瑶华,再看看你我。”女子垂了垂眸子,哭的梨花带雨,“若我还活着的事被曝出来,我们都得死。你觉得皇上会放过犯有欺君之罪的孟家吗?你觉得瑶华知道替嫁的真相,当真心中无怨尤吗?”她故意火上浇油的说道,以图激起他心中的保护欲,给她一个确定的答复。
“阿菁,你总是这样,为所有人着想却从不考虑我的感受,以前碍于和天家的婚约,你鲜少理会我,可如今呢?!”孟放失望的摇了摇头,他拿起一旁的银壶一饮而尽,有几滴酒香浓郁的九酝春滴撒在他的衣领上,更给他添了几分寥落的意味,“父亲既选择让你死遁,便有成全你我二人的意思,难道你一点儿都不明白吗?”
孟瑶光听到他的回答后,本应该满意的,可不知为什么,她的心底蜇痛难忍,是了,是她太过自私,听说他来了洛阳便情不自禁的跑出家门来,祈求上苍再让她看他一眼。
然而看到了又能怎么样呢?只是徒若烦忧罢了。
她不过是个穷秀才之女,家里的一应洒扫皆由她一手操持,眼高手低、身体病弱的生父,穷酸刻薄的祖母,还有时不时打探她姻缘的,不怀好意的族亲,皆令她崩溃的难以自持,常言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若不是养父答应会允她一门可心的亲事,她是无论如何也熬不住的。
她怔怔的看着台上的孟瑶华,深觉自己十几年的富贵日子是偷来的,父亲是偷来的,兄长是偷来的,金尊玉贵、众星捧月的名门闺秀生活亦是偷来的,全是她偷的孟瑶华的。
乍然换了新身份之后,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一切,不知道如何面对孟瑶华,亦不知如何面对孟放。
明明一切都归了原位,她却不知该何去何从?
她悄悄出现在孟放眼前,未必没有别的念想,想他带她脱离苦海,可如果旁人知道她还活着,带给孟家的打击将是毁灭性的。可她又不愿蹉跎于困窘之间,这样矛盾的心思每时每刻都在煎熬炙烤着她,让她既想见他又怕见他,既想答应嫁给他,又怕嫁给他。
养父允她的可心婚事,大抵也是将眼前之人囊括在内的,先时她想只要她放弃孟家大小姐的身份就可以嫁给他了,如今看起来却像梦一样遥远。
她知道她不能心急,她需要等待,可姑娘家的花信就那么几年,长安迟迟不肯来消息,她心里焦虑又忐忑,冒着极大的风险出现在他面前,渴求他能给他带来一丝丝慰藉。
看着他痛苦难耐的模样,她心中可耻的安定了一些,只要他的心还在她这里,那就不算太糟糕,其余的可以慢慢筹谋,她如今所能依赖的也只有他对她的在意了,看着戏台上洒脱又肆意的女子,她眼底默默地升腾起一丝羡慕。
一曲毕,戏台上歌舞暂歇。
阿莞一边跳下戏台,一边拿香巾拭去额头上的汗珠儿,她嬉笑的回头对孟瑶华悄悄说道:“我新近看上一位小郎君,一会儿带你去看看,他长得可好看了,一点儿不比你那位差。”
孟瑶华不信,她从来没见过比金公子还好看的郎君,阿莞这样说大抵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她闻言但笑不语,手轻轻将琵琶揽在怀里护着,小心翼翼的穿过人群来到后台。
阿莞换下舞衣,换上一袭极鲜艳的衣裙,她洗去浓妆重新描画了眉眼,扑了一层淡淡的胭脂,少女容色娇艳秾丽,怎样打扮都漂亮。
阿莞打扮妥当,转手将孟瑶华的琵琶放在梳妆台上,她抓起好友的手往外走:“姐姐带你瞧瞧去!省的你以为我在同你吹牛。”
孟瑶华无奈,只得随她去了。
阿莞像一只欢快的小鸟,接过伙计送往雅间的茶汤道:“给我吧,我替你送进去。”
伙计忙道谢:“有劳东家了。”
阿莞理了理发鬓,清了清嗓子,缓缓推开雅间的门。
孟放与孟瑶光豁然抬头朝门口看去,孟瑶华猛然见此二人,当场一怔。
“蜜娘。”孟放惊讶的唤了一声。
阿莞看了看孟放,又看了看孟瑶光,转而回过头来看孟瑶华,她磕磕巴巴的问道:“你们……认识?”
“孟瑶光?”孟瑶华耳边屏蔽掉一切声音,此刻她眼里只有孟瑶光一个人,这个据说是死了但此刻却好端端站在她面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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